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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高原的秋天阴雨绵绵，让熟了的稻谷在稻田里长出了芽，让高粱地里待采摘的小红樱高粱也长出了芽。指望靠卖高粱还债的钱少华看着长了几公分长白芽的高粱籽，叹了一口气，心里诅咒：“这遭刀的雨怕要下到年底，还让不让人活了？家家户户靠种高粱都奔向了小康，我在外头打工多年还在拖衣落食，也赶起回来种高粱，这下好了，十一亩土地的高粱这下子烂在地里，娃儿的学费都成问题了。”
钱少华沮丧地回到家，家里老屋已划定是危房，已经在政府的劝说下要拆了重修，看着拆了三分之二因为下雨而停工的老屋，一地的狼藉加重了钱少华的悲伤。走进临时搭建栖身的棚屋，他那个在外省打工认识并结婚生子的老婆郁梅正坐在矮凳上拿着手机算着什么，边算还边在纸上写。
郁梅看到失魂落魄的钱少华，气就不打一处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说钱少华啊，你当初在厂子里跟我说你老家新农村建设回来会发展得更好，跟你回来还可以远离你那些成天吃喝嫖赌的酒肉朋友，能够通过种地开农家乐尽早地还了你欠的信用卡和网贷公司的几十万块钱，然后我就跟着你回来了。这倒好，我跟你回来这大半年，住不好吃不好，指望的高粱烂在地里，拆了老房子开农家乐也整得跟逃难一样了，一分钱没赚到，倒是把我带回来的七八万块积蓄都花得差不多了，三个娃儿要交学费，昨天小芳的班主任还打电话来问。”
钱少华什么都不怕，就怕回到家被老婆数落。郁梅的一番数落让他心烦意乱，看着眼前这个给他生了三个娃儿比自己小五六岁的妻子，他升起的怒火又平息下去，继而又是阵阵悲伤，就叹了一口气，掏出烟盒准备抽烟，可是烟盒空空，就把烟盒捏成一团，扔在撮箕里。然后坐在凳子上看着撮箕里的烟盒发呆。
郁梅看到钱少华一言不发，就又心疼起丈夫来。问：“要不我们还是去浙江打工吧？我们两人打工省吃俭用一个月也能挣四五千块，等攒了十万块后我们再回来开农家乐吧？我看你们这里风景的确优美，游客还不少，开农家乐是可以的，何况政府还帮我们改造危房，就等于是帮我们修房子了。这就少了一大笔开支。”
钱少华说：“说起来是这么回事，但是三个娃儿怎么办？我们放弃打工回老家来不就是为了娃儿们读书吗？别人家父母健在，娃儿可以给爷爷奶奶带着，但是我们不行，父母都死了，靠谁呢？”钱少华说的时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郁梅听了，想起这几年在外打工带孩子的艰难，受歧视上学难等，就略过一阵悲哀，也叹一口气，说：“那眼下怎么办啊？”
钱少华说：“没事的，不行我们去农商银行贷笔款吧？用来救救急，不能让娃儿们上学连学费都交不起。今年是遇到了雨灾，不光是我家高粱受灾，家家户户都一样嘛，不能因为这个灾情就心灰意冷，就又出去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了！而且一到外边，我那些哥们又拉着我烂吃烂喝，挣的钱都输在牌桌子上了，都吃喝了。还是在老家好，守着你和三个孩子就够了，日子暂时辛苦一点没关系。”
郁梅听了钱少华一番肺腑之言，心里透亮起来，就把手机一放，说：“那我们就去贷款吧，贷款先把透支两万的信用卡还了，不能失去信用影响征信。如果贷不了款，你就去找你那个很有钱的高中同学借一些呗。”
钱少华说：“那个有钱的高中同学以前关系是很铁，但上次来见我一面之后也很久不联系了，开不了口。还是去贷款吧，信用卡还了就不要再用了，这劳什子挺整人的。至于网贷欠款我已经远远还够了本金，它们属于害人的高利贷，我就不还了，万一他们追讨到这里来了，就让他们自己到高粱地里去采摘高粱吧。”
郁梅说：“这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有钱谁耍赖呀？以后有钱了还是还给人家才是。”
夫妻俩正说着，看见读初二的大女儿钱小芳打着一把雨伞回来了。夫妻俩都站了起来。郁梅问：“小芳，你怎么回来了？今天才星期二，你们每周都是星期五才回家的，是不是没交学费被老师赶回家了。”
差两个月才满十四周岁的钱小芳，打小跟父母在远方的城市里长大，跟本地的女孩子气质上有很大的不同，白皙的瓜子脸，双眼皮大眼，即使穿着校服也难掩她的高挑个儿，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听母亲这么一问，来不及放下书包，大眼睛就扑簌簌掉起了眼泪。
夫妻俩慌了神！郁梅又问：“老师把你赶回家了？”
钱小芳揩揩眼泪摇摇头。
钱少华说：“那你哭什么呀？我给老师打电话问问。”说完就拿出手机给钱小芳班主任打电话。
钱小芳班主任在电话里告诉钱少华说钱小芳请假说身体不舒服，要回家看看医生。班主任就准假让她回家了。
钱少华才松了一口气，关切地看着自己走南闯北带大的宝贝女儿，轻声说：“放下书包，爸爸骑摩托拉你去村卫生室看看吧？”
钱小芳哽咽着说：“我没有什么毛病，不去！”
郁梅心疼地看着钱小芳，她知道自己女儿的个性，出生就跟着自己在自己打工的工厂住，读幼儿园读小学都是郁梅接送，也许是自小就知道父母生活的不易，钱小芳五六岁就学会了做饭做家务，还帮着郁梅带孩子。即使生活艰难，但是小芳在学校的成绩一直在班级前几名，一点也不输给那些当地的孩子，读完初一转学回老家的时候，老师们同学们都舍不得她。这才回来读不到一个月的书，怎么就闹着情绪了？
郁梅说：“小芳啊，我们刚从远方回老家，在学校是不是不适应啊？”
钱小芳低声说：“不是不适应，是我看你们这么辛苦，高粱又遭灾没收成，就不想读书了，回家帮你们干活，帮着照顾弟弟和妹妹，减轻你们的负担。”
郁梅听了钱小芳的话，眼泪就流出来了，抹着眼泪说：“我的懂事的闺女啊，这样不行啊，这都什么年代了？不读书考个好大学，将来也是跟爸妈一样做苦力活儿啊，爸妈再困难，也要供你考上大学。”
钱少华也跟着附和：“对呀，必须把书读下去，当年我是你爷爷奶奶供不起才高中没读完辍学的，现在情况不是从前，爸爸只是暂时困难，不会供不起你读书的。赶紧回去上课，走，我骑摩托送你！”钱少华的口气不容反驳。
钱小芳又呜呜哭起来：“我就是不去读了，我不去了！”
钱少华看着自己从小就视若掌上明珠和骄傲的宝贝女儿，女儿一直学习好很爱学的，不会说是因为看到家里困难就不去上学了？钱少华觉得事情有点蹊跷。就追问：“宝贝儿别哭，出啥事了跟爸爸说，爸爸是你读书学习的坚实后盾，就是天塌下来也要读书。你给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钱少华和郁梅的再三追问下，钱小芳才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不想读书了的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