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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有路夫妇是在一天下午来的丹露苑。负责接待的苏珊珊火急火燎的冲到楼上财务室，又惊又炸的把楼下的事情说了一遍。
“退房？”李佩尔不疾不徐的问着。看起来像是听了一个天方夜谭。
“嗯，退房。”
“各种手续都办完了，闹退房不是无理取闹吗？”李佩尔把椅子转向小隔间里坐着的穆莲子。
这位叫做穆莲子的驻场财务是唯一跟着丹露苑进入二逸的原三金公司老人。她的作用之一就是协助新进驻的二逸工作人员处理各种历史遗留问题，比如将三金时期发生的一些重要数据录入二逸的数字办公系统。
其实在二逸的岗位设置里是没有驻场财务这样的岗位的。一款专业的财务软件配套一个接受过基础财务培训的接待员就能处理财务线的所有基础事务。更复杂一些的工作由接待员与集团财务中心衔接，由那边出具工作指导或者结果。得益于流畅的网络通信和便捷的交通，到目前为止财务线的工作进行得还算顺利。所以，这个所谓的驻场财务其实就是个数据录入员。
“怎么说呢，就是一些很复杂的历史缘由。之前丹露苑曾经发生过一次大火。警方的调查结果说那是人为的。行业里的竞争对手纷纷攻击我们，说住在山上容易发生火灾，性命随时不保。再加上那时候的比鹿山也发生了一场大火。比鹿山也是属于三金的。有传言说这两起事件是有人针对三金发起的。如果购买三金的东西，可能会遭受连带祸害。大家对三金的东西多少都有一些抗拒。来丹露苑买房的人一个也没有。反而是要求退房的人多了起来，包括那些已经备案，房屋权属转移已经完成的人。那时候公司也没说退还是不退。再后来就封盘歇业了。然后不知道是谁在丹露山山脚挂了一份公告，说等到丹露苑再次开盘的时候就会给大家办理退房手续。丹露苑再次开盘是一年以后的事情。这期间不管是三金还是丹露苑都没再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那些对三金不利的传言也都消散了。除了少数几个，大多数的人都在封盘期间撤回了退房申请。这个路有路，就是那少数几个中的一个。而且是最执着的一个。”
“不是说重新开盘后就给退吗？为什么又没退？”
“他们并不是在我们重新开盘后就立刻来退房的。而是去年才来的。而且他们要求根据通货膨胀率，以及银行存款利率对他们的损失进行补偿。还说这笔钱要是没有放在这里，而是拿去做其他投资，早就赚的盆满钵满了。要求对这种潜在投资损失进行补偿。公司没同意。所以就一直僵持着。有一次他们还跑到楼上来，要我给他们退钱。说钱是交到这里的，就应该从这里拿回去。可是，虽然钱是交到我这里的，但是当天就交回公司了呀。况且就算要退款，那也不是我们这里能处理的。跟他说了好几遍都不听，一直在大喊大叫。幸亏中间还隔着门，要不然，我已经被他们大卸八块了。你还是先下去处理吧，我得找个地方躲一躲。”
说完穆莲子开始收拾桌面上的东西，关了电脑，把桌上的水杯藏到柜子里。似乎是真的打算要躲一躲。见状，李佩尔也只好起身，领着苏珊珊往楼下去。
从电梯里出来，放眼空荡荡的大厅。这会儿大厅里只有四个人。两个接待员站在接待台后面，剩下那两个站在外面的人必然就是苏珊珊口里的老路夫妇了。不过，花白头发面目淡然的两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人物啊。李佩尔站到接待台后面，隔着桌子问：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老头把李佩尔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你就是这里的负责人？”
语气有些生硬，像是筷子戳面团。或许，应该说是颐指气使。
李佩尔屏气，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
“日常事务是由我负责的。”
“那么退房的事也是由你负责啰？”
“是要退掉这里的房子吗？”
“对。”
“为什么要退掉啊？”
老头霸气的挥挥手。“你不用管为什么。总之这是你们公司答应了的。”
“不会吧。如果是我们公司答应的，我肯定知道。因为最终的事务执行得由我们这些一线人员来执行。叔叔你确定是我们吗？我们是新来的哦。”
老头老太互相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李佩尔。“是之前那家公司。不过，既然他们把丹露苑转给你们了，那这些责任与义务肯定也是要转给你们的。”
“这可不一定哦。这个要看转让合同里有没有写。”
“那就把合同拿出来看啊。”
“重要文件都不放在这里。我须要回公司确认。”
“那你现在确认吧。”
“我须要回公司才能确认。”李佩尔减慢语速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打个电话就可以确认的事情，哪里需要回什么公司。”
“是这样的，需要从双方签的合同上查找关于责任与义务的归属条款。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权限查看这些合同。我要找那个有资格查看合同的人，请他帮忙查看一下。知道结果后我才能告诉你们这件事要怎么处理。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没权利对谁都吆五喝六的。”
“那就找吧。现在就找。”
“问题是我也不知道具体找谁，我得先向我的上司汇报，向她做咨询。但是我的上司现在正在开会。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联系她，要不然我会被骂的。这样吧你们先回去，如果真的是由我们来处理，我会联系你们的。当然，就算不是我们来处理，我也会及时给你们答复......。”
嘭。
什么东西突然砸在了桌面上。
李佩尔的肩膀不受控制地向上抬了抬。脑电波被这声音冲击得出现了短路。世界因此割裂出片刻安静。接着又有声音响起。“怎么不是你们来处理！每次都让我们回去等消息，不要以为这次还能骗到我们。”
原来是个一点就着的暴脾气。
李佩尔叹了口气，决定放弃以柔克刚的计划。“上面没有给我答复之前，我的确不知道该不该我们处理。我必须要有了公司的授权才能开始处理这件事。毕竟钱不是从我的兜里出来的。要是能从我兜里出来，我现在就掏给你们。”
“油嘴滑舌。狡辩。我问你，什么时候才有结果？”
“这个，应该会很快吧。老实说我也是刚到这家公司的，对于公司的工作流程什么的也还在摸索中。”
“不懂就不要在这里装模作样。把你们这里的领导叫出来。让他来给我处理这件事情。”
李佩尔努力稳定住嘴角的弧度，但心脏却还是止不住的冷了两分。有事没事就喊着要见领导，用见领导来威胁办事人员的人，是最是让人厌烦的存在。她缄口腹诽着。领导要是会轻易上场，还要下属做什么。她好想冲老头喊一句，有本事自己找啊，找我做什么。
不过这话现在也就只能想想。
下属这种角色就像是棋盘上的士兵，要么像墙一样站在原地阻止局面不进一步恶化，要么主动出击把问题给解决了。躲闪旁观的选项是不存在的。选择了躲闪的棋子即便不会被敌人干掉，也会被站在身后指导战局的老大干掉。对战才刚刚开始，有哪个将军会自己跑出来打先锋的。况且现在的局面也不是把越好搬出来就确定能解决的。
所有涉及到钱的事情都得向公司提交申请，然后经历一长溜的审批流程，审批通过了才能进入打款环节。整个过程中只要有一个环节被举了否决牌，就意味着申请不成功。钱也不会下拨。像退房这种已经不算是正常请款的事情，存在变数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九十九。要是越好出来后也说一句不能解决，局面就彻底僵住了。手里的王牌当然是要留到最后做绝地反击用。
“我就是这里处理日常事务的。不过您这一张口就是要我同意掏钱，这要是不能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没法向公司说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公司要是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那肯定是不会掏钱的。它又不是傻子。所以您还是稍微给我们一点时间，至少让我们先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吧？要不今天就先这样？我们彼此留个好印象，后面的事情处理起来也要方便些。要是第一次见面就闹得不愉快，那后面的来往就更不愉快了。要是吵闹就能解决问题，你们的问题应该早就解决了。是吧？站在我个人的角度来讲，我是很想帮你们把问题给解决了的。毕竟要是你们总是来谈这事，我也很困扰。跟您说实话，我这个人有点神经衰弱，像刚才那种突然性的剧烈声响要是多来几次，可能我就倒下了。您刚才也看见了吧，我都吓得缩成一团了。您还只是在桌子上拍了一下，我就给吓住了。所以，就算是为了我自己，我也会积极行动的。今天就先这样。等我确定这事是由谁来处理了，我们再来说事情怎么解决。好吧？”
夫妇俩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老太太发了话。“我们等你的答复。但是不能拖太久。”
“肯定的。一有结果就立刻联系你们。”
得了保证，老两口这才不情不愿的转身出了大厅的门。
财务从角落里偷偷冒了出来。站在桌子侧边。
“今天还算和气啊。”
李佩尔面无表情看了眼穆莲子，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能把人送走就行。之前也有过来闹的，一大群人。闹了整整一天。把人送走后，负责接待的人，就是你的前任，坐在办公室里哭了两个多小时。后来还是我把她送回家的。你还算不错啦，大家还算和气的说了再见。”穆莲子继续说道。
“我的前任？”
“嗯。你是第二任。”
李佩尔嘴角抽抽，觉得自己好像进了不得了的地方。
“也是为了退房？”
“不是。是为了车库。”
“车库？车库又有什么问题？”
“车库。”穆莲子越说越没了声音，最后干脆转了个话题：“那就说来话长了。后来还是越好赶过来把那些人给送走的。你们还有什么事吗？已经到下班时间了，怎么都没看你们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啊！”
李佩尔顺着穆莲子的目光朝自己的背后看了去。苏珊珊她们三个正一声不吭的站在那里。李佩尔这才想起自己好像不是一个人站在大厅里。刚才的注意力太过集中，把背后的这三个给忘了。
可是记着又有什么用呢？就算记着，不也没人来帮一把吗。
她从鼻腔里喷出一股绵长的气。回头，看着老路夫妇消失的大门方向，心里生出一股悲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