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陈江涛又来到了诊所,随行的还有邝玉香。
昨晚唐傲脚底流出小半盆黑色的血水,人也清醒过来,开始想吃东西,吃了半碗粥后,已经能够说话。这可是他半个月来的首次,唐志国夫妇惊喜之余,更是对李禅音的医术深信不疑。
追不到李禅音的陈江涛也回到唐家,他得知事情经过,忍不住叹息,这也太凑巧了。他本来不想管这事,也怕惹恼李禅音。毕竟他的命还是人家救回来的,通过这段时间相处,他也很欣赏李禅音。李禅音谈吐斯文,不卑不亢,又不贪财。与他圈子那些一身名牌、豪车豪宅,肚子里尔虞我诈的朋友相比,李禅音是一位很“干净”的知音。对,他想了想好久,才想出用这个词来形容他。几次他心浮气躁,来杏林禅音这方小院子闲聊,离开时,仿佛被洗涤过一般,觉得自己也很“干净”,心定气闲。
只是陈江涛禁不住桂姨的苦苦哀求。唐志国说,只要李禅音肯救人,任何条件都可答应,包括让李禅音重回医院。
陈江涛不敢贸然带邝玉香进去,就让她在车上等。自己先进去把来意说了,李禅音冷冷一笑,只是埋头给病人看病,也不吭声。
陈江涛只好尴尬的在边上等着。其实,了解事情缘故后,他也非常理解李禅音的做法。当年被人如此欺辱,女朋友没了,工作没了,还被人以为是精神病,设身处地,心里难道没有滔天的恨意?如果换成自己,说不定会做得更极端。作为多年朋友,他了解唐傲,当年仗着父亲的威势,最是嚣张不过,年轻时纠集一帮管富子弟,的确干过不少荒唐事,当然随着年龄渐长,这几年已有所收敛。
只是他们是世交,父亲陈卫军与唐志国是老战友。眼下唐傲性命危在旦夕,他于情于理也不能见死不救。昨晚,桂姨还打电话给他母亲,专门提起这事,他只好硬着头皮来了。可是眼下见了李禅音,他又不知怎么开口。他煎熬半天忍不住叹气,哎,这叫什么事嘛?
好不容易捱到李禅音看完病,已经过午了。
陈江涛就说:“禅音,快中午了,不如一起出去吃饭吧……”
李禅音去洗完手,擦了擦手,淡淡说:“陈局长,你了解我的性格,多说无益,如果还是那事,你还是走吧。”
陈局长?陈江涛听了苦笑,这搞不好连自己都要生分了。无奈,他只好走出去,跟邝玉香说了情况。“先回去吧,我们再想办法。哎,当年阿傲也是过分了点,怪不得人家……”说完摇摇头,心想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就要开车。
邝玉香沉默片刻,说:“等等,我去试试……”她下车快步冲了进去,直挺挺地跪在正要出门的李禅音面前,叫道:“阿音……”
从后面追进来的林月,惊得张大了嘴巴。陈江涛也跟着进来,见状心里一动,也不上前劝阻,不动声色的旁观。
今早出门时,桂姨对邝玉香说,求不了,让她也不用回去了。
李禅音冷冷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别以为这样一来我就会心软?还有,不要这样叫我,我现在是李医生。林月,赶人,关门。”说完就往外走。
林月上前说,“小姐,你还是先起来吧,有什么事慢慢说。”
邝玉香嘶声叫:“阿音……李医生,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本来也没有脸皮来求你,可是你当年不是说救死扶伤是当医生的天职吗?你不是讲医生眼里只有病人吗?我现在不为任何人求你,只是为一个涉临死亡的病人求你,这样……行不行?”说着,连连磕头。她也挺狠,额头都已渗出血丝来。
这些话都是当年在大学时李禅音说的话,现在听在他耳里,五味杂陈。
邝玉香脸色惨白,精神憔悴,看去很为可怜。
林月看得心怵,她毕竟心软,忍不住望着李禅音,眼有恳求之色:“李医生,你看不如……”
李禅音顿住脚步,脸色铁青,呆立半晌,终于叹了一声:“既有今日何必当初。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当年的事,我早已忘记了。只是老天爷还算有眼,无论何人,终究不能逃开惩罚。”
李禅音最终还是给邝玉香开了药方。不是他心软,而是唐傲与邝玉香现在的状况,令他觉得恨不起来。
他对当年曾经恨之入骨的那一切,忽然之间,看淡了,放下了。心里隐隐有轻松的感觉。
还有一层原因,他知道,由于唐傲放纵太过,肝脏和肾已严重衰竭,又错过最佳治疗时间,服了他的药方,就算能行走,也与废人无异。不但不能房事,而且终生还离不开药。
他发现,不知不觉间,老天爷已经给了那个人最好的惩罚。
至于邝玉香,他也懒得再与她有任何瓜葛。
她想进豪门,如愿以偿,就让她守着一位这样的人过日子吧。
这时,何国信进门,他是过来蹭饭的,自从林月来诊所以后,中午就自己做饭吃,林月学过厨艺,做得一手好菜,日常简单的菜肴被她弄得很好吃,何国信吃过一次后喝彩不已,连赞李禅音有眼光,捡到宝了。从此经常到饭点便跑了过来。
他听了经过,也感慨不已。开玩笑说,“李大医生,你终于看破、放下了。不负禅音这个名字,恭喜恭喜,呵呵。”
李禅音说:“国信,你来得正好,替我写幅字。”
“写字当然没问题,反正我吃了你这么多顿饭,你想写什么字?”
李禅音眼望天边的几片浮云,清瘦白晳的脸庞恬淡如水:
“恕心到极处,世间都无罪过。”
“哦,”何国信跟着念了一遍,又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李禅音缓缓说:“这是当年我老师说的,据说出自一个明代名人,我一直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今日我终于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