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12月29日。
位于香港大屿山的世界上最大的露天青铜佛像—天坛大佛开光。
苏亚男已经在港大读研两年多了。
亚男从广州华师大毕业后,拒绝了俞壶去深圳他父亲公司的邀请。先去秦盈电视台实习半年,又出国去剑桥大学读了一年,考取了法学硕士学位,又闻知剑桥大学与香港大学有交换生名额,待遇优厚,香港阰邻山海市,亚男便去申报,顺利考上了。
亚男通过芳嫂,也大概知道山海那边的情况。
周数去世时,亚男正在国外,等到她通过芳嫂得知时,事情已经过去半年多了。亚男听了不由替马宇鹏难过,本来她想打电话告诉秦盈,可提起电话,想了想,又放下了。
在华师时,俞壶一直追求亚男,后来两人也相处了一段时间,亚男开始也想尝试接受他。
一次跟着俞夫子去深圳见他父母。
第二天约在蛇口南海酒店喝茶。
俞壶父亲是广东中石油公司的老总,他家住在蛇口别墅区。那天俞壶父亲没来, 俞壶母亲是一个中年妇女,打扮精致,一身体名牌,她审视的目光,令亚男很为不适。
刚开始谈话还算客气,对亚男的相貌,俞壶父母也表示满意。后来俞壶父亲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就叫了俞壶一起出去。说刚好碰见一位电力系统的老总,带他过去认识认识。他准备让俞壶去那里上班。
俞壶父子走后。
俞壶母亲说:“苏小姐,你与俞壶谈恋爱,都是同学,学历模样也相当,就是家庭有点……哎,算了,只要俞壶那孩子喜欢,我们也不反对。只是,你们如果结婚的话,我们有个要求,希望你就呆在家,不要出去工作了。”
亚男愣了愣,“为什么?”
“像我们这种家庭,结婚了就当全职太太,你照顾好俞壶就可以了。”
亚男这才听明白了,就问:“俞壶好端端的,有手有脚,为什么要人照顾呢?”
“哎呀,你怎么听不懂?女孩子结婚了,就应该以家庭以老公为主,你呆在家里也是一样的,我们养得起。”
“阿姨,我不需要别人养。”
俞母说:“年轻人嘛,别以为现在年轻漂亮就骄傲,过几年就老了呢,我家这条件,这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呀。我是见俞壶很喜欢你,其实,按你的家庭条件,我是觉得你不合适的。”
亚男终于忍无可忍:“我又不是猪,有手有脚,为什么要人养?”
“你这小姑娘,怎么这样说话啊?”
“阿姨,俞壶有父母,我也有母亲,我母亲含辛茹苦养大我,我毕业后还要养她呢,怎么就可以不工作让人养?”
“哦,原来是这样啊,没关系,我们可以给钱,给多点钱,让你母亲养老的嘛。”
“阿姨,在你眼里,难道一切都是钱买得到的吗?”亚男忍住气说。
俞母说:“当然是钱重要啊,小姑娘,你还年轻,还不懂事,这世界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深圳有很多女大学生,再年轻貌美的都有,听说很多都找不到工作,有的去夜总会做呢。当然,你跟她们不同,是有福气的,认识了俞壶……”
“啪!”亚男终于忍无可忍,拍了一下桌子,“阿姨,请你说话放尊重点,怎么我认识你家俞壶就是有福气?请你回去问你儿子,现在是他在缠着我。”
“啊,你怎么这样粗鲁……”
“我就是这样说话的,你看不惯拉倒。”亚男一肚子火,霍然站了起来,提起包就走。
“亚男,亚男……”俞壶这时刚回来,看到亚男怒气冲冲离开的身影,目瞪口呆。
“妈,这是怎么回事?”
“儿子,你这是哪里来的女朋友,还大学生,一点教养都没有。没说几句,就发脾气,这什么人呀?”俞母也气呼呼的说,“听着,我可不同意你与这种女孩交往。”
“不同意?”俞壶苦笑着说:“妈,你知不知道,是你儿子在追人家的呢。你知道我有多辛苦才让人家搭理我……”说完,匆匆追了出去。
“搞半天原来你家是开养猪场的。”亚男对追上来的俞壶说。
“什么养猪场?”
“去问你妈吧,你以后别再来烦我,你滚!给我滚得远远的……”
亚男一肚子气回到香港,她与俞壶的这段关系自然便无疾而终。
这年底,亚男碰到叶丽丽,他乡遇故知……两位高中打过架的老同学见面,两人冰释前嫌。
※※ ※※
1994年6月。
下午两点多钟,炎热的夏天,太阳像烧红的火球一般烤着大地,马宇鹏一出公司就感到蒸腾的热浪席卷而来,暴露在阳光下的皮肤像要被烤裂一般隐隐作痛,他打开车门,汽车座椅被晒得滚烫,车里弥漫着一种特有的混合气味。他上车先打开空调,然后开车上了大路。
马宇鹏脸色呈现着一种病态的憔悴和苍白,只是在他疲惫的目光里依稀可见一种少有的锐利和沉静。
他瘦削了很多,背微微驼了一些,人更加沉默了,上班时,除了工作必须的话,他一句都不会多说。
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多,马宇鹏努力尝试从失去周数的极度痛苦中走了出来。
那日陈道罡劝解了一晚,可马宇鹏始终萎靡不振。陈道罡便劈头盖脑骂道:“你给我起来!你不过就是没了个老婆,这么久了,还如此哀丧,大丈夫何患无妻!?”
一个月前,陈道罡从印度回国,本想马上赶回山海,在香港逗留时,不料高枭龙也出事了,等他处理完,准备回山海,马宇鹏这边的噩梦已经传过香港。陈道罡呆了半天,心知天命难违,也就不急于回山海了,一直在帮高枭龙处理事情,后来待利娜说了马宇鹏的颓废状态,这才动身赶回。
自认识以来,陈道罡对他从来没有这样发火的。
见陈叔气得胸口起伏,马宇鹏这才坐了起来,黯然苦笑:“是,陈叔,是我错了,可是我不是怕没老婆……”
“那也一样!”陈道罡截口说:“世无艰难,何来人杰?懦弱无刚是男儿奇耻大辱,古来成大事者,哪个不是九死一生,历尽坎坷沧桑?你妻子的过身,是时也,运也,命也,命数使然,无关他人。人死你应该节哀顺变迎难而上,砥砺振作,而不是一味自怨自艾,一蹶不振,令你的亲人朋友担心!”
马宇鹏心潮澎湃,起伏不安。
前年在虎园这栋安静的别墅内,陈道罡与他讲过古今中外历史人物,不知多少次探讨过史上前人的轨迹,对刘邦、曹操,刘备、朱元璋、诸葛亮、司马懿、王猛、谢安、苏东坡、范仲淹、张居正、曾国藩及近代开国元勋等古今人杰的际遇经历,马宇鹏也曾经热血沸腾、无限神往仰慕过。
人死不能复生,再不能这样下去了,且不说好友们会为他担心,家里他还有老父亲与小儿子,他们在靠着他支撑起来,他没有资格自暴自弃。人生这条路,再苦再难也得扛下去。
在陈道罡筹划下,他终于把亡母的坟墓迁到潮州凤凰山上。
按陈道罡吩咐,他也没叫其他帮手,择了吉日,就与小黑开着三棱越野车。回了一趟古城,用金斗盛殓亡母遗骸,三人往潮州凤凰山而去。
秋风飒飒,草木凋零。车至凤凰山腰,山势崎岖,已不能行车。三人弃车,马宇鹏与小黑抬着金斗,在陈道罡的引领下,缓步登山。
凤凰山古称翔凤山,有些人误以为凤凰山是一座山,其实“凤凰山”是由数百座大大小小的山峰组成。层峦耸翠,巍然上接重霄;群峰叠峙,岩岫常带烟霞。重重迭迭的青峰翠岭,巍然屹立,主峰和次峰,毗邻对峙,云雾缭绕于山腰和岩洞之间。
三人走了一个小时,到了一座黑色山峰。饶是马宇鹏与小黑身强力壮,还是气喘吁吁,额头冒汗。陈道罡虽说年最长,却是步履轻健,若无其事。他在周围察看一番,点点头说:“到了,就是这山峰,如我所料,很好很好。”
这是凤凰山主峰风鸟髻,是粤东最高峰,有潮汕屋脊之称,凤鸟髻主峰由巨大的乌黑色花岗岩构成。山势巍峨挺立,雄伟壮观,山峰壁立,巨石穿天,奇岩怪石形态各异,群峰起伏。登顶俯瞰潮汕大地,远近景色尽收眼底。
凤鸟髻迤逦而下的一处山腰,来龙伏脉至此开始放缓,形成一片坡地。此地山峰三面壁立,中间一块凹地。山不高,却林木葱茏,尤其是那块凹地,芳草丰盛,虽是秋天,亦青青翠翠。环绕四周的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溪水淙淙有声,溪中时见游鱼出没。
从峰顶往下俯瞰,凤凰头呈赤红色,两翅呈金黄翠绿色,就如一只凤凰正在振翅准备起飞,形神兼备惟妙惟肖,令人不得不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此地山环水抱,气势团聚,草木葱郁,活力旺盛。这种山、水、势、气四样俱全的宝地,世上难览。”
陈道罡对马宇鹏介绍说。风水堪舆之道,马宇鹏也不懂,小黑就更不用说了,两人静静只是好奇的听着。放眼所见,但见这穴地周围郁郁葱葱长满茶树,野艾、马鞭草、菅草、薄荷、三棱子草、节儿草和旱长虫草等杂草。就只觉有一样奇处,他们已经在山顶,方才在其他地方都是秋风侵骨,微有寒意,可呆在这地里却感觉不到风寒,如春风拂面,很为惬意。
他把这体会说了。
“这就对了,这就是风水学中的藏风聚气。”陈道罡微笑说,“当年赤松子将地学正经《青囊经》三卷授黄石公,中卷《化机篇》说得好:‘天有五星,地有五形,天分星宿,地列山川,气行于地,地丽于天,因行察气,以立人纪。’地气天文本为一体。人秉天地阴阳二气所生,岂能不信地学?”
他也不理马宇鹏能不能听懂,又娓娓说来,“地学传到东晋郭景纯先生,他著《葬书》,将地学大为发展,并使阴宅之学更臻完善。《葬书》上说:‘占山之法,以势为难,而形次之。势如万马,从天而下,其葬王者。势如巨浪,重岭叠嶂,千乘之葬。势如降龙,水绕云从,爵禄三公。势如重屋,茂草乔木,开府建国。势如惊蛇,曲屈徐斜,灭国亡家。势如戈矛,兵死形囚。势如流水,生人皆鬼。’可见,这阴宅之学,深妙玄奇,不是等闲能探求得到的。”
“阿鹏,你过来看。”陈道罡拉着马宇鹏站在那片凹地中间,喃喃说:“此地头枕南山,足登北岭;四面环坡,皆缓坡慢道,呈优柔舒展之气;坡势走向所指,津脉尽会于此地矣!”
……
帮马宇鹏迁完墓,陈道罡在山海市也没呆多久就走了,临走前把虎园山庄交托给马宇鹏。
他留了一句话:“阿鹏,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伏,这是你脱运交运时刻,你不可懈怠,宜发愤图强,迈步从头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