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后,香港总部终于传来高枭龙因病去世的通告。同时,外面官方媒体也刊登了这一新闻。
马宇鹏虽然早有所料,然而消息确认后,他还是无比悲痛。不管怎么说,高枭龙可谓他人生路上的贵人。有了他,才有了他今日的一切。不久前两人在香港的见面情景如电影般在脑子里浮现——
“……国内我就交给你了,我会先把山海公司从大龙集团独立出去,以后无论碰到什么危险的事,要坚持住。说不定,这就是你人生的转折点。我当年几次死里逃生,就是凭着一股劲的扛下去!”
高老板,我可以扛下去的。他心里默默说。
跟着,齐云岚接任大龙国际集团代总裁,唐子城任香港部行政总裁,唐麟任副总经理,高玫任投资部总经理……
而令马宇鹏意外的是,是一个熟悉的名字,贾梦云任公关事务部长。
风云变幻,大龙集团高层的人事变动,令山海集团上下议论纷纷。
山海大龙公司也在猜测。
“齐厂长,你有什么事?”门口传来粟笑的声音。
“我找马总。”
这日,齐旺上来找他。马宇鹏有点诧异,齐旺自任总厂长以后,一直在厂部,很少回这边。
齐旺进来后回身把门关上,显得神秘兮兮。齐旺越来越胖了,大肚腩凸得把西装顶得似乎随时要撑破。几缕头发却梳得一丝不苟、油光可鉴。
“老齐啊,今天是什么风吹你过来?”
“马总,我有紧要事。”齐旺也不坐,坐在办公桌前,从文件袋取出一份文件,低声说:“马总,请你批批。”
马宇鹏仔细一看,心里一跳,正是一份调动资金的批文,金额赫然五亿人民币,目标公司却是境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
“这是什么项目?我怎么不知道任何消息?”
齐旺低声说:“马总,这是我姐的意思,让你今日签了,其他的不用问,具体她们上面会操作的。她还说,接下来你的任命书就会到了。不然……”他口中的“姐”就是齐云岚。马宇鹏心下一凛。
他心里紧张计较,齐云岚不通过正常手续,调动这样大笔资金,名义上是投资境外项目。实际上这是把山海大龙的资金进行瞒天过海的大挪移。最后鬼知道会被挪到哪里去?事后一句亏损,有事自然是他签名的负责。
根据高枭龙生前与他说的计划,山海大龙公司已经从香港大龙集团独立出来,只是名义上还隶属于香港大龙而已,已经授权由马宇鹏全权负责,就是马宇鹏决定的事,香港大龙总裁也无权否决。只是,现在还差最后一步,正式任命书没有下达。
马宇鹏表面若无其事的样子说:“老齐啊,这么大的事,我要仔细看看,可是我现在要去开会。有市长参加的,时间快来不及了哦。你先等一会,如果你有事,先把文件放下,我回头马上处理,好不好?”
齐旺为难说:“马总,这不好吧,我姐再三说,这事十万火急,今天要处理的……”
“急什么?罗汉,快走快走!人家市委领导在等。”他说完,急步走了出去,对叶丽丽使个眼色说:“阿丽过来过来,难得齐高专来一趟,给咱们的齐厂长倒茶,你们给我招呼好。”他估计粟笑搞不定齐旺,就请叶丽丽出马。
叶丽丽会意,过来笑骂:“老齐啊,你扑母的当了总厂长就看不起我们这些同事了吗?你还没请客呢,来来来,咱们好久不见,来聊聊最近又骗了几条女……”
齐旺见到叶丽丽,彻底没脾气。“哪里哪里……”等他一抬头,马宇鹏已经不见踪影……
接下来几天,齐旺又来过几次,都没见到马宇鹏。栗笑说马宇鹏不是下工地就是到外地出差去了。
一个月后,香港总部派来两人。马宇鹏一见愣住了,那人正是唐麟与贾梦云。唐麟是来接任山海大公司的执行总裁,贾梦云则是山海大龙集团的副总兼管办公室。
贾梦云妆容精致,留着大背头,头发染成金黄色。唐麟穿着一套白色西装,长发飘飘,依然俊美得如女子,神情似笑非笑:“马总,这么快又见面了,在嚟度(在这里)你是地头蛇,可要尽地主之谊,支持我们的工作。”他又拍了拍身边贾梦云的肩膀,“云姐,还不跟你老同学聚聚旧?”贾梦云娇眯了他一眼,回握着他白皙的手娇笑。
“你好,宇鹏同学,没想到吧,现在咱们是同事了,以后可要多多关照。”她又伸出手与马宇鹏握手,两人旁边还站着齐旺,对于他们的亲昵行为,齐旺视若未见。
“老同学,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恭喜你如愿以偿。”
马宇鹏淡淡说:“欢迎欢迎,请唐总、贾总多指导。”
贾梦云掠了掠头发,眼里闪过一丝羞色。“唔唔……以后一起的机会多的是,找一天我们再聊聊。”
“我挺忙的,没事我先去工作了。”马宇鹏心情突然很恶劣,懒得再跟她废话。这个女人与吴亚平、林勋业等人的情感纠葛,本来他也不想理会,对她有任何道德上的评判。这些事情都是每个人的因缘际会,谈不上有什么大是大非。
记得利娜就对贾梦云这个人有过分析。
可是这次她的出现,已经反映出她这段时间的大概行为轨迹。从吴亚平到林勋业,再从利娜到齐旺到现在的唐麟,这样一条桥跳到另一条桥,她是跳得够快的了。
大龙山海公司由唐麟主持,总办公室由贾梦云负责,贾梦云新官上任,又登广告招兵买马。
山海公司原来的人手,跟着过去新总裁那里报告请示。
从此,没人来向马宇鹏请示工作了,他空闲起来。大龙集团的气氛开始微妙起来,所有人都围绕新上任的唐总裁忙碌,平时见到马宇鹏点头哈腰的部下,现在远远见到他,都有意的避了开去。实在没办法碰到,只是尴尬的咳嗽。
就连叶丽丽也嚷嚷着说要打辞职报告了。她本来管的事务也被贾梦云接手了。
马宇鹏一连几天,就是在办公室看报纸,一个人都没上门,他闲得发慌,不停喝茶。这日他来到工程部。刚好石峰在门口,远远瞥见马宇鹏过来,又退了回去。想等他过去再出门。他等了一会,却见马宇鹏就停在工程部门口,也不出声。他知道马宇鹏见到他了,就尴尬的笑:“马总,你来了?快进快进……我刚要出去向唐总汇报呢。”
“哦,不用了,我没事,偶然路过。”马宇鹏淡淡说,迈开脚步走了。趋吉避凶人之常情,何苦令这些人为难呢。
“对不起了马总,我还要还房贷、还要养家糊口啊……”门口石峰一脸愧色,远远望着马宇鹏微驼的背影,喃喃说。
马宇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宿命和消沉,觉得悲喜、沉浮、聚散、恩怨、得失,仿佛都有谁在一旁暗中安排。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这日他早早下班,走出公司大门后,他想了想,不让柳剑跟着。自己一个人回去。
回到家,家里没人,显得异常冷清,这时候,小东上学,老马看戏还没回来。
这些日子马宇鹏有时回来晚了些,便感觉四周有人正在暗中窥视着他。
柳剑几次说过,有人在尾随他们。
他猜想也许早有人守候在他家附近的树阴下或角落里,在窥视着他。
他心里暗暗冷笑,山海市可不是香港,我会惧怕你们?
**
一个周末下午,大龙集团会议室,台下座无虚席。坐满了大龙集团的中高层管理,约有上千人。
“……新的领导,新的开始,新的腾飞!相信在来自香港的唐总领导下,山海大龙集团会再接再厉,实现跨世纪的飞跃,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唐总给我们讲话……”大龙新任行政办总助贾梦云,介绍了一系列新的人事任免后,正在热情洋溢地发言。往常这种会议是叶丽丽主持,现在她却坐在台下。
这次除了宣布新任山海大龙集团总裁唐麟,还新增两个从香港过来的副总,这样加上马宇鹏与贾梦云和齐旺,山海大龙集团一共有五个副总级别的。
主席台上,唐麟身穿一件酒红色西装,长发飘逸,很是潇洒,不知道的以为是一位娱乐明星,他翘起二郎腿懒洋洋的玩着手机。他身旁依次坐着新任命的两个事业部副总、总厂长齐旺和马宇鹏。
马宇鹏坐在靠边的位置上,眉眼低垂,脸无表情。
“马总,等等……”等开完会,众人都散去,马宇鹏这才起身想离开,却被贾梦云叫住,留了下来。
“怎么样?这段时间的滋味不好受吧?马总。”唐麟意气风发盯着马宇鹏,眼睛眯成一条线。
马宇鹏这才发现,空荡荡的会议室就只有他们三人,其他人都走了。
“哦,我不觉得啊,”马宇鹏淡淡说,“恰恰相反,这是我最舒适的日子,从进大龙以来,就一直在拼命工作,难得有这样的时间休息。对了,还没有谢谢你们呢。”马宇鹏靠了靠,使自己坐得舒服一点,慢慢掏出香烟,摸出一个银色的Zippo牌手机,这是上次在香港亚男买来送给他的,好整以暇的点着火,惬意的抽了一口,舒服的叹息了一声,缓缓吐出烟圈晕开,几口下来,屋里烟雾缭绕……他做这一切流畅自然。刚才开会人多,他不好意思抽烟,现在可就不管了。
唐麟秀气修长的手指捂着鼻子。他不抽烟。
唐麟盯着他,似乎在判断马宇鹏说的真假。等了半会,马宇鹏依然旁若无人的吞云吐雾。那张黝黑的脸庞在烟雾里若隐若现。
他便恼火的摆摆手,贾梦云快步退了出去。
唐麟靠近一步,掠了掠额前的长发说,“好吧,马总,我们也别兜兜圈子了。一句话,只要把那批条签了。我立马就回香港,你还是这边的总裁,怎么样?”
“哦?你们要把这些钱抽去做什么?”马宇鹏问。
“这你不用管,你只需照做就是了。对你也有好处,以后你就安心做你的总裁不好?”
“那我办不到!我还不想当这种不明不白的傀儡总裁呢。”
五亿元差不多是大陆公司的所有现金流,这一下子相当于把大龙掏空了,无异杀鸡取卵。大龙接下来将要应付国内许多基地的应付款。款被抽空,将无法兑付,那就可濒临倒闭了。马宇鹏摇摇头坚决的说。
“好,咁你别后悔。”唐麟阴恻恻说。
“我后悔咩个?大不了我回去当渔民!”
……
踏入十月,秋叶越来越黄,秋气肃杀,越来越凉。
晚秋底澄清的天,像一望无际的平静的碧海;强烈的白光在空中跳动着,宛如海面泛起的微波,而衰黄了的叶片却给田野着上了凋敝的颜色。
上班后也是没事,马宇鹏多喝了几杯热茶,上了几趟厕所,觉得无聊,就准备回家。
自上次摊牌后,他等着他们发难,可是半个月过去,风平浪静。他不敢大意,仔细考虑后,心忖与其天天过来晒尸,还不如干脆不来。这些天,他已经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带了回去。
今日这边去人事部说一声,就不来了。
就在这时候,“笃笃笃”,敲门声响,却见贾梦云带了两个穿检察官制服的人进来,还有两个持警棍的法警跟在后面。
贾梦云说,“马总,这几位检察官找你有事。”
其中一个检警官说:“你就是马宇鹏?”
马宇鹏点点头,“你们是检察院的,找我有事?”
“马总,有人举报你非法占用公司财物,请跟我们走一趟,协助调查。”
哦,原来出这种招。
前些天贾梦云几次约他见面,无奈与她见了面。她一提出那个要求,马宇鹏就坚决地拒绝了她。最后,贾梦云说:“老同学,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也不需要别人的理解,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追求,生活的方式千姿百态,我想过我想要的生活,这难道有什么错?换个角度说,我也不理解你的做法和选择。就说现在这事,你举手之劳就可以得到荣华富贵,成为集团老总、千万富翁,至少可以少奋斗十年,你为什么不做?”
马宇鹏冷冷说:“我有自己的原则与坚守,不是财富权利的问题,这是你们这种人能理解的。”
“那么,到时候你可别怪我不念同学之谊了……”
“呵呵,随便你们!”
两人不欢而散。
马宇鹏平静的说:“检察官同志,请出示你们的证件。”
他发现其中一个眼熟,仔细打量,正是那个所长陶江湖。不知什么时候转任检察院去了。
陶江湖笑眯眯:“马总,咱们认识的,还要证件?”
马宇鹏淡淡说:“当然,这年头什么都有假,今天是真的,明天就有可能不是了,有的人今天是朋友,明天可能就是敌人了,你们看,我难道不是这样吗?”
贾梦云尴尬的沉着脸,望着窗口。
陶江湖呵呵笑:“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其实我也觉得扯淡,有人举报,而且还是上面专门让处理,如果没有证据,像你这样的人,我们是不会贸贸然上门的。”他说着,踱着步靠近马宇鹏低声说:“勋业有交代过,放心。”
马宇鹏心里一动。
几人押着他出来时,公司的人都惊愣地看着他们一行。
门口柳剑见了,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叉住陶江湖脖子喝:“你们想干什么,老子弄死你。”陶江湖顷刻被勒得呼吸困难,满脸涨红。
马宇鹏知道柳剑手重,忙喝道:“快停手,罗汉。”
“马总,你这是……”
“我和他们去一趟协助调查,没事的。”
柳剑迟疑片刻,才放开,望着马宇鹏:“那么我……”
陶江湖呼呼喘气,对柳剑苦笑说:“大个子,没什么事,我是带你马总回去调查,你激动什么?他妈的快勒死我了,你劲怎么那么大。”
马宇鹏说:“我没事的,你先回去告诉我爸,就说我出差一趟。!”
柳剑对陶江湖一字一顿说:“我记住你的。”转身上了路虎。
“这家伙……”陶江湖心有余悸,摸了摸脖子,他不敢再拖拉,几人带了马宇鹏上车。
从车后镜瞥见,柳剑开着路虎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
“这家伙。”
秦盈任南方电视台副台长已经一年多了,天天忙得脚不沾地。除了主持节目当制作人,她还学了导演。已经拍出几部颇具口碑的电视剧。
她头戴鸭舌帽,靓丽姣好,依然是几年前的模样。岁月似乎对她特别偏爱,不忍心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在她偶尔微笑时,从嘴角浮现一抹浅浅的法令,才依稀感觉出成熟与长期发号施令的威仪。
这日,她正在珠江岸边指挥拍摄电视剧《情满珠江》,助理拿着电话过来,她一看是香港的区号。
“哦,苏大教授,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想到给我打电话?该不会是你准备结婚了吧?”
电话那头传来苏亚男的焦灼的声音:“秦盈姐,你知道吗?宇鹏哥被抓进去了。”
“啊,什么事?你慢慢说……”
一会,秦盈放下电话,又拔了个电话:“爸,我是阿盈,我有急事……”
“先停下。”才放下电话,秦盈提起手包往外就跑。
** **
有生以来,马宇鹏第一次和派出所打交道,在检察院的审讯室里,陶江湖和一个女书记员坐在审讯者的位子上,马宇鹏坐在一个浇筑在地上的水泥墩上。
他的案子很简单,就是公司有人举报他挪用侵占公款,还有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其中之一就是高枭龙送他的那座房子。那房子至今没有办理手续过户,房子名下还是大龙公司的。
当时他与高枭龙提过几次,他们都没在意,这下也成了人家举报的把柄。
所谓的证据,一摞厚厚的举报信,够检察院调查的,最后结果都是查无实据。
进去以后,例行问了一阵子简单情况,就被关进一间独立的小房子,几天都没人理会。
今天是第二次审问了。
“你知道是谁写的匿名检举信吗?”
马宇鹏说:“陶检察官,这不应该是你来告诉我的吗?弄了半天,你还问我。”
陶江湖示意女书记员出去,又请马宇鹏坐在椅子上,
给了他一根烟,尴尬的笑:“没办法啊,兄弟,我也是奉命行事,有人盯着啊。我一开始就知道是有人故意整你。但是爱莫能助。这下好了,上面已经有人帮你说话,你可以走了,希望你多理解,找个时间我请客吃饭。向你陪礼。”说着又连连拱手。
马宇鹏被拘了十五天,最后“查无实据”被放了出来,陶江湖也算说话算话,没太难为他。按他说,一般人进去会直接被关进集体监舍的。
当马宇鹏走出拘留所大门时,柳剑的路虎已静静等在马路那边。马宇鹏没让其他人知道,让柳剑跟老马说,他出差了。
十月中旬了,却丝毫没有冬天要来的征兆,向上看,稀疏的树木枝条相互交叉掩映,有时偶尔也漏出一丝阳光,阳光在树叶间闪闪烁烁。
“先不要回去,你开着随便转转。”坐在路虎车上,马宇鹏脸色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