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家私购枪支,雇佣兵丁,并设“黄桶牢”,对佃户任施刑罚,凡不按时缴纳高额地课和高利贷,有损卞家金融、商贸等经营活动以及其他利益者,随时被投进监狱,甚至牢狱而致死。
到孙辈卞伯涛执掌家权,在荆州城开设“卞永丰”钱庄,发行市票,买空卖空,进而在沙市、武汉等地开设商号,攫取重利,垄断西区经济命脉。据说花旗、汇丰至今仍有其巨额死账。
卞伯涛出任西乡团总后,鲸吞县府拨给灾民的巨额赈款。
闻革命军北伐,卞伯涛与“兴隆敦”谭家、“邓义顺”邓家网罗一批流痞,组建百余人枪的“保商团”,以王成玉大队长驻弥陀寺大庙,对付农民协会。卞家还笼络一群叫化子开“鸡毛”店,专门干扰农民运动,暗杀革命者。民众咒卞伯涛为“南霸天”“卞霸天”。
李圣文、王子英当即南渡荆江,沿虎渡河南下,泊弥陀寺码头,弃舟登岸,径至唐家塆虎渡汛区党部、农民协会驻地,周保芝(1903—1929,周天佑,后任中共公安县委书记等职)、皮瑞麟(皮瑞林)、林维章、沈来夫(沈乃夫)、彭文钦(彭文清)等人正在商议如何阻止保商团干扰农民协会活动。
李圣文让林维章立即前往县党部,四人携函去武昌阅马场红楼,参加湖北省农民协会第一次全省代表大会。
接着,李圣文向众人转达县党部捕斗卞伯涛决定,周保芝一班人大喜,纷纷献计,捉拿下伯涛。
“于斋兄,久违了!”这时,门外传来高呼声。
李圣文连忙起身相迎来客,原来是弥陀寺小学堂同窗周良安,名扬一方的塾师。
李圣文连忙让座。他与周良安、周保芝、皮瑞麟、沈来夫、彭文钦等同窗数年。
“自打学堂分离以来,我们虽偶有见面,但难得聚首一堂,”周良安道,“伯涛以备好酒筵,专叙同窗之谊。”
皮瑞麟、周保芝正要推辞,李圣文使了一下眼色,笑道:“伯涛兄还记得我们啊?!”
时值1927年2月底,王子英自然借故告辞,李圣文一辈人随往醉仙酒楼。
两个月前,王子英被徐习亭捕捉送至北伐军驻地,却被同学谭营长暗中释放,便背着族谱以到四川万县查族为名,辗转来到江陵县西乡,恰逢武昌荆南中学校友、老庚鲁觉炳回乡,会晤“江陵虎汛学会”成员林维章、周保芝、皮瑞麟等人,王子英遂被推荐担任党区部执委,负责农民运动。
卞伯涛早已在醉仙酒楼前迎候,另有周兴煌、郑希章、周纯钧、周天昌等人应邀而来。这是弥陀寺最高档的酒楼。
“我等不常联络,自然生分,好在我们同砚,情谊地久,彼此不必客气!”落座后,卞伯涛举杯敬酒。
“各位总觉得伯涛是团总,家业殷实,自然无忧无虑,”周良安之妹周氏乃卞伯涛之妻,“殊不知,各有苦衷,彼此一时无法悟会。望诸位同窗多多沟通,消弭隔膜。”
卞伯涛站起对李圣文、周保芝笑道:“如今党部实权,愚弟属你们兄弟臣民,可要替民作主啊!”
皮瑞麟疑问:“卞团总也有摆不平的事?”
李圣文、周保芝方疑惑,卞伯涛叹气道:“张少白,知道吧?胡说搭巴洲是他家洲滩,依仗有几个臭钱,竟然和我官司打到江陵县衙,我可有公安县署田契……”
搭巴洲,南五洲之一。长江在此南下分流而形成的江中巨洲,地处公安县七区与荆江之间,春秋时为洞庭湖的荒湖塌,到唐初,泥层淤塞,形成胡家老洲,其后向西北延伸出泡洲、搭巴洲,向东南伸出白沙洲、沅陵洲,此五洲因地处荆江之南故名南五洲,为三县公辖之地。其江东为江陵郝穴汛与石首北区,因与石首、江陵大江阻隔,疏于管理;民国初年,行政上大部分属江陵郝穴汛;枯水季节,却与公安七区接为一体,人们实际交往最多;然而三县又都没有派员管理,1950年划归公安。
去年暑期,湖北省立法科大学朱联元、武昌中华大学涂美中、马俊才(1909—1928,马玉万,后为中共涂郭巷区委书记)受省党部派遣回乡,他们首先在七区涂郭巷建立农学会、国民党分部,由尹泽彪负责。涂郭巷隔小河,与南五洲相望,系因涂姓、郭姓居民多而得名的河西渡口小集市。
涂美中出生于涂郭巷“涂义兴花粮行”商家,独生子,五岁时延师在家课读,稍长,进何纯清私塾,数年之后,为居民、商号常书春联、喜对、门牌,被称为“美中先生”。 1924年秋,涂美中由荆州省立第九中学校,考入武昌中华大学,接受新思想,关心国家命运,宣传孙中山政治主张,劝导父亲说:“顾客主要是农民、穷人,买卖要公平,不要放高利贷。”次年底,涂美中在校加入国民党。
马俊才亦是涂郭巷小商家独子,私塾后,入县城小学堂,1924年,考入武昌中华大学初中部,1926年在校加入国民党,时年十六,却是家乡最活跃的革命鼓动者,与涂美中很快成立以彭云香为委员长的农民协会。
之后,他们进入南五洲,在徐家祠成立泡洲农协会,委员长王炳南,副委员长周大方、胡方清;在齐鲁家台中山庙,建立胡家老洲农协会,委员长佘功义,惩治土劣委员王应根,经济委员张苏坤,纪律裁判委员李圣玉。
佘巨源就出生于此,迁居江北后,成为石首县共产党组织的最早创建者。
不久,覃济川、涂美中带着小兄弟马俊才在白沙洲成立由孟德高负责的农协会后,东渡长江,进入公安在江陵郝穴汛的飞地大兴场,指导成立农民协会:沈汝成担任委员长,高尧臣、廖大俊为副委员长。
三十岁的朱联元出生于北距涂郭巷五里左右的江边渡口集市——杨家厂南郊沙包一没落的地主之家,与南五洲北端搭巴洲隔河对望。
朱联元对胞兄朱兴斋参加辛亥革命而牺牲,烙印深刻;决心如胞兄一样,投身革命、改造社会;1918年赴省城高中毕业后,进入省立法科大学,参加学生运动;1926年春,经易潮善等介绍,加入国民党;寒暑假回家,向周围群众介绍俄国十月革命。
他娶搭巴洲思想进步的塾师刘云洲之妹为妻,介绍刘云洲加入国民党后,动员他利用私塾开办农民夜校。
白天小学生课堂,晚上则是成人夜校,宣传“三民主义”“五权宪法”“新社会观”“耕者有其田”“平均地权”。刘寿全(1909—1932,后任中共公安县委书记等职)、刘寿贵(1903—1932,后任中共沙市市委书记等职)、刘寿先(1901—1932,后任红二十五团团长等职)、刘应品(?—1932,后任中共宜昌特委巡视员等职)、刘汤珍(1901—1932,后任中共湘鄂西省委巡视员等职)、刘寿庆、黄凤元、胡裕早、林哲清、聂少炳等一大批青年,加入国民党,逐步成为公安革命的骨干,南五洲、涂郭巷也开始成为公安革命中心之一。
由于夜校人太多,朱联元、刘云洲就在刘寿全家设佛堂,以佛门为掩护,探讨革命。
北伐军进占公安后,在刘家台成立搭巴洲农协会:委员长刘云洲,副委员长聂少炳(聂绍炳),经济委员刘应品,惩治土劣委员刘寿全,纪律裁判委员刘寿贵,土地委员刘寿先。
敲锣打鼓、红旗漫道的成立大会后,与王炳南、周大方、胡方清泡洲农协,佘功义、王应根老洲农协会联合剿匪。
而搭巴洲清匪最为激烈,年底,匪首王海山喊款一千银元,否则继续“抬土地”“抱金罗汉”,残杀人质。匪婆邓撮瓢手段特残忍,即使如数给钱,也割人质双耳致死。
刘云洲、刘寿全等人表面应承,并酒肉款待他们。酒酣,搭巴洲农协会员在覃济川、闵正南、蒋西根自卫队配合下,一举活捉王海山、邓撮瓢等十余土匪,在刘家台码头公开砍杀后,焚烧其老巢。
农协会利用剿匪八枝枪,成立搭巴洲刘寿先自卫队。
刘应品之妻胡方兰担任搭巴洲妇协主席、刘寿全之妻戴冬英与周菊儿、胡望英等为委员,周大方之妻姚祖桂担任泡洲妇协主席、胡定儿等为委员,和自卫队一道清剿余匪,匪患逐渐远遁。
南五洲妇女开始登上历史舞台,夫妻同上阵,被土劣骂为“赤匪婆子”。
南五洲水患、匪患惨烈之时,九岁的鲁觉炳随家人,逃荒至虎渡汛虎东金城垸内复兴场,十四岁入私塾,十八岁进荆州官立高等小学堂,毕业后,考入私立武昌荆南中学,因学费较高,于1922年考入武昌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常到武昌抚院街恽代英“利群书社”阅读《向导》《新青年》,受到启发。
1923年,鲁觉炳到武昌崇实中学聚会西乡皮瑞麟、沈来夫。时,同乡李圣文刚由江陵省立第九中学考入私立汉阳成章工科中学。次年,崇实中学校长吴德峰介绍鲁觉炳、皮瑞麟、沈来夫等人加入共产党。
鲁觉炳联络在汉读书的龙湾汛侯蔚文、张本嵚,沙市汛刘荣生,捕衙汛熊梦鸾,郝穴汛张家骦、定中立、赵本长、田其宽、陈香波、彭之玉、沈荆州,虎渡汛王典章、皮瑞麟、沈来夫、李圣文、林维章、周兴煌,在武昌蛇山玉枢殿,组成“江陵同乡会”,未几改组为“江陵留省学生会”,创办《少年江陵》月刊。鲁觉炳任主编,张本嵚协助编辑,由恽代英“时中书社”公开发行,与刘赤声、胡梅生、刘生庭在北京创办的《醒梦》,遥相呼应。后来,黄振远(黄震远)、白正秀、白正英、马子厚、马希文、万启发、戴绍鼎、戴燧、张仲霖、丁忠炳、郑方生、汪生初、萧光成等,加入“江陵留省学生会”。
前年春节,鲁觉炳、李圣文、王典章、周保芝、林维章、周兴煌、皮瑞麟、沈来夫、吕方才、邓振方等人将虎东、虎西两区学生联合组成“江陵虎汛学会”,鲁觉炳主编,李圣文、周保芝等编辑《虎声》月刊,林维章负责发行。
“虎汛学会”在弥陀寺大庙内设立“清算局”。农民完粮,“清算局”先算一算,再拿单子,找同样设在大庙的县财政局钱粮征收处完粮,征收处再也不能多算浮收,盘剥大多不识字的农民。
鲁觉炳介绍李圣文、周保芝等人加入共产党后,发动农民起来抗租。
去年春,鲁觉炳放弃学业, 充任湖北全省总工会特派员后,沈来夫、皮瑞麟等人在虎西之南的张家湾大兴寺庙,介绍卢西贵(卢西桂)、彭文钦与张昌浩、张昌乾(张桂香)夫妻等人加入共产党,组建支部,隶属中共武汉地方执行委员会领导。
“虎汛学会”、大兴寺支部开始在张家湾、五灵观、胡家湾、皮家桥、太平桥、黄鱼庙、柘林港等地建立农民协会。
在太平桥湖南人聚居区,成立以刘春华为委员长的南团农民协会时,李圣文、周保芝、皮瑞麟等人组织会员,活捉土豪胡显斋,当场处决。
匪首仇连山在南团属地丢字喊款,李家台、卢家台各五百大洋,百姓无不惊恐。
李圣文、周保芝、皮瑞麟、刘春华一计议,让李家台、卢家台准备大洋、杀猪摆宴,款待仇连山众匪。
酒宴从下午开始,直到天黑,众匪酩酊大醉。突然间,锣声四起,早已悄悄包围而上一百余精干会员,手持梭镖、马刀,全部擒获十余匪徒,活埋在卢家台大坑里。
夏,李圣文入县城,参加临时县党部。
入秋,周保芝、皮瑞麟、林维章、沈来夫、彭文钦等成立第六区区党部、区农协。周保芝为区党部常务委员,皮瑞麟为农协会委员长,林维章、沈来夫、彭文钦等为执行委员。
区党部派遣林维章回虎东,同李祥瑞、周吉武、胡昌荣等十余人,在虎东北端,成立“窖金洲农民自治会”,备案沙市营产局,“合法”地反对苛捐杂税,维护农民自身权益,成员达百余人。
去年8月下旬,鲁觉炳与王培灵以省党部巡视员身份,奉遣公安、江陵,迎接北伐军。鲁觉炳在家乡金城垸内,协助吕方才、邓振方成立农民协会。
与此同时,沙市三育社被王都庆下令查封,圣路加中学教员王典章亦潜回虎渡汛家中。二十六岁的王典章出生于虎东南部大定垸毛家台一户贫农家庭。父亲早逝,由伯父母让他私塾、上小学堂,于1920年考入宜昌省立第三师范学校;受开明校长朱有光影响,积极参加学生运动;1923年考入武昌中华大学,撰文抨击时弊,鞭挞邪恶势力; 前年和湖北襄阳人李实(1903—1983,李抱一、李栋勋,后任中共满洲省委代书记等职)等人一起加入共产党。
大定垸跨江陵虎东之南、公安七区之北,南军由公安进攻荆沙必经之地,王典章返回大定垸,考察向家湾私塾,发现塾师王宜知学问渊博,思想进步,不似乡塾师,一打听,此人乃黄陂县革命党人,逃避追捕来此隐居。
王宜知和私塾主人向经武(1902—1931,向太容,后任湘鄂边联县苏维埃政府主席等职)交有一帮热血青年——陈文清(陈文钦)、雷业绪、周炳青(邹丙清)、潘元喜、杨应其、彭洪喜(彭宏喜)、卢西贵、王君清等等,他们来自两县边界、虎渡河两岸的螺丝湾、里甲口、杨家港、周家河、王家湾等村庄,王宜知讲解的社会不平现象和穷人要翻身的道理,深深吸引他们。
向经武村塾后,十六岁时,在亲戚资助下,进荆州城读中学,次年,五四运动“外争国权,内惩国贼”传入荆州古城,向经武参与罢课、游行示威。
三年后,家中无力供他继续求学,向经武只得回家翻地、施肥、锄草,找民间郎中学习医道。1924年春,他借钱,在戴家场开中药铺,巡回乡下看病,常常免费治疗穷人;邀请王宜知私塾自家。
王典章很快将向经武、卢西贵、陈文清、周炳青、彭洪喜等纳入国民党组织,又到虎西介绍雷业绪、邬祖义、王克敬等人加入国民党,建立四十余人的跨县国民党虎南分部,王典章为常务委员,向经武任秘书。
王典章、向经武相见恨晚,决定秘密农民协会:彭洪喜、王君清、卢西贵分别负责向家湾,王家湾、里甲口农协会;公安县境——周炳青、邬祖义、王克敬负责螺丝湾,郭开元负责郭家祠,雷业绪负责三岔垴,詹启祥负责毛家台等等。 这样,一个跨县、跨河的虎南秘密农民协会成立,王典章负总责。
9月,南军进入公安,王典章、向经武在向家祠堂,公开树旗。二十多个青壮年手拿锃亮的大刀、马刀,威武地两排在土台子上,在几百群众注目中,正、副委员长向经武、彭洪喜徐徐升起“向家湾农民协会”红旗,宣布处决地霸向子路,支援革命军激战黄金口。
今年1月,春节前,周兴煌等回乡,与林维章在虎东之北,建立共产党周家土地支部。
春节期间,教育局新任局长王典章返乡,先后介绍向经武、王君清、周炳青、雷业绪、彭洪喜、张月桥、贺惠钦等人加入共产党。陈文清由上海求学返乡,举手宣誓后,大家走亲访友,齐集里甲口卢西贵家中,成立跨县域的共产党支部,张月桥、贺惠钦担任支部正、副书记,向经武、陈文清分为组织、宣传委员。
王典章返回县城后,将里甲口支部关系回报与江陵县特别支部李炼青、侯蔚文。
时,遇见正与张少白打官司的卞伯涛,向他探听新任县长周国征。
王典章不经意道:“如今党权高于政权。”
卞伯涛猛然醒悟,遂宴请县党部执行委员李圣文等同窗,以期引见、结交县党部。
李圣文借酒力道:“伯涛兄的事就是我们兄弟的事,今天就移步荆州,我做东,和我们党部兄弟好好合计合计……”
卞伯涛喜上眉梢,当即吩咐手下准备船只。
李圣文借上茅厕之际,耳语大兴寺支部书记沈来夫一番后,叫上周保芝、皮瑞麟陪同,和卞伯涛一道,前往双龙桥码头登船。
刚上船,卞伯涛看见两个不到十岁的儿子卞德馨、卞德英由父亲卞蒲斋带着玩耍,突然叫他“爸爸”,眼角猛一抽,涌出一丝不祥之感,猛然记起今日是农历廿七,俗曰“七不出八不归”,想推迟明日再行,又恐失诚,便借上岸和儿子告别之际,让周良安速速叫来四个持枪保镖随行。
船出虎渡河口,夜幕开始降临,横过长江,进入沮漳河水道,泊柳路口码头,越万城大堤,穿古城南纪门,径入浙江人开设的“荆江春大酒楼”。
卞伯涛刚入二楼雅间,正要落座,楼下乍起保镖的叫唤声,暗叫不妙,直奔窗口,准备越窗而逃,可是,各侧门冲出的明晃晃的大刀已经架到脖子上。
时维1927年2月28日夜。
李炼青、张家骦、向克诚、侯蔚文、刘赤声、王永善等指挥的郭丫头工人纠察队将四大保镖缴械,捆了卞伯涛,押赴县署监狱。
卞伯涛被抓押的消息,很快风遍荆沙城乡,卞氏家族在荆沙的铺号连夜送信弥陀寺。
第二天,3月1日,县党部扩大会议继续讨论如何处置卞伯涛。
县长周国征等人力主用唐生智前敌总指挥名义,以钱赎人,因为江陵县除了上缴省府税、赋、租、捐,走马式的驻军敲诈尤烈:独立十五师秦光远独立团撤离后,三十五军陶广师剿灭曾述孔独立十三师、移防,继而,独立十四师潘祖信团进驻,与十五军刘佐龙一部,互比饷伙费。
李圣文、周保芝、皮瑞麟家中,说客不断,或求情、或威胁、或要人。王子英挺身而出,以南团为主,成立自卫队,日夜监视卞氏及其“保商团”动向。
周良安赶赴江陵城,找到县党部扩大会议的李圣文、周保芝、皮瑞麟探听底细。
“良安兄,我等身不由己啊,奉唐总指挥筹饷钧命,只能找卞家凑啊?”李圣文一脸无奈。
当晚,二十万现大洋由卞伯涛之叔卞家训与周良安等人率保商团一队护送入县城。
卞家训掌管卞氏家族县城、沙市、武汉等地商号、钱庄,擅交际、与人为善,常怀恻隐之心。
然而,西乡之民闻卞氏以钱赎人,纷纷来区党部诉讼,张少白之流亦趁机鼓动。
王子英替他们总列为“卞伯涛十八罪状:夺民田、逼地租、高利贷、欺同行、霸市场、吞赈款、养打手、施酷刑、致人残、抢民女、奸人妻、黄桶牢、冤魂泪……”
虎渡汛区党部“卞伯涛十八罪状”同时送达县公署、县党部。
李炼青、李圣文、向克诚、侯蔚文、刘赤声等人主张公开审判斩杀,向湖北省第一次全省农民协会代表大会报喜。
“公审斩杀卞伯涛公告”与“卞伯涛十八罪状”被连夜分抄后、印上“中国国民党江陵县执行委员会印”,首先送达周国征案头,周县长在县党部众人紧逼之下,盖上县政府大印。
县党部立即将“公告”与“罪状”分送各区党部、总工会、农民协会、妇女协会、青年协会、商会与县署警察局、教育局、征收局各机关以及驻军司令部等,并张贴于荆州城门、沙市各路口。
3月4日,湖北省农民协会第一次全省代表大会在武昌开幕,而荆州城乙种商业学校的操场临时搭起审判台。
各区乡党部、农协会鼓动的会员和群众团体代表、两城居民万余人络绎不绝,涌满校园。沙市汛沙南区资福寺儿童团叶芝生(1912—2016 ,后任红军补充营连长等职)等团员随农协会员早早进入会场。
园外大街上亦塞满鼎沸的人群。
刘赤声等人指挥荆州、沙市两城工人纠察队统一着装、臂佩红袖章,手持铁棍,巡戒会场。标语遍布,红旗林立。
十五军三师师长程汝怀指派一营士兵警戒荆州城后,在师党代表焦启铠陪同下,登上审判台,由向克诚、李圣文、侯蔚文、李炼青等主持引导下就坐,这时,独立十四师潘祖信团长、周国征县长、县党部常务委员张家骦等人起身迎接。
共青团江陵特支陈普生书记、县教育局长王典章发动江陵县立小学校、荆南法政讲习所、沙市湖北甲种商业学校、荆州乙种商业学校等校师生,散发“卞伯涛十八罪状’传单。
张家骦宣布公审大会开始,只见程汝怀师一排战士将卞伯涛押进会场。侯蔚文领头高呼“打倒土豪劣绅”“枪毙卞伯涛”,顿时,群情激愤,震天动地。
霎时,人群中挤出数百流浪汉、乞丐模样之人高举“赤贫请愿团”“开释卞伯涛”“善人卞伯涛”旗子, 下跪审判台前,请求释放卞伯涛。
据卞伯涛之孙卞正志回忆,卞氏家族在弥陀寺大街修建的两百余栋房子,“其中留一栋专门给流浪汉、叫花子住”;一栋专门存放棺材,那家无力安葬,就无偿送一口棺材;因而受惠之“数百穷人下跪求情”。
但是,周保芝、皮瑞麟、沈来夫、彭文钦等人发现他们是由弥陀寺“保商团”几位队长领头的“鸡毛”店之徒,立即上台大声呵斥,虎西自卫队迅速挥棒驱赶,人群齐声怒斥,郭丫头工人纠察队加入驱逐。“请愿团”纷纷弃旗,逃离会场。
王子英代表西乡区党部、区农协会首先宣读“卞伯涛十八罪状”后,虎汛农协会鼓动的苦大仇深的受害者代表纷纷登台,控诉卞伯涛之罪。
一桩桩、一件件血的控诉,不时引爆起全场一阵又一阵“打倒土豪劣绅!”“镇压卞伯桃,为死者报仇”的怒号。
周保芝代表区党部讲话:“一切貌似强大的敌人都将会被迅猛异常的农民运动打得落花流水……”
李圣文代表县党部、县农协筹委宣读“公审斩杀卞伯涛公告”。
最后,侯蔚文把手一挥,十五军战士将卞伯涛押出会场,游街示众,沿途围观者似浪滚潮涌,震动整个荆州古城。押至西门开元观西边的草坪,执行处决。
县党部妇女部长袁学秀与县妇女协会杨宸英、黄英、熊梦鸾等人鼓动县城妇女争相观看。时为县妇女协会宣传员的县立女子高等小学校学生李青萍(1911—2004,赵毓贞、赵俊初、赵元姑,后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后来回忆:
1927年3月4日,(本县妇女协会主任)黄杰①约我参加公审地主卞伯涛的大会。只见群情激愤之下,手起刀落,鲜血一腔子喷涌,地主卞伯涛的人头在枯草地上翻滚。那时候并不是我对革命有了多深刻的认识,而是觉得革命痛快、好玩。
①李青萍女士回忆为后来嫁给徐向前的黄杰,而黄杰于1924年逃婚至武昌,入武昌第一女子中学附属小学读书、再由湖北省立女子师范学校考入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武汉分校女生队。1927年2月12日,黄埔军校武汉分校举行开学典礼,黄杰毫无可能回江陵担任“本县妇女协会主任”。据《江陵县志》,当时县妇女协会负责人是黄英。
李圣文、王子英起草电文,以江陵县党部名义向省农代会发出贺电。
时,武汉国民政府外交部长陈友仁于2月22日“决不在炮舰的威胁下与英国谈判”汉口英租界的对外宣言传入江陵。
县党部、荆沙总工会立即发出“扩大反英、反奉宣传,联合各界抵制英货”号召,鼓动民众抵制洋货。
荆沙两城工人纠察队每天派人轮流上街对各商店、货栈和轮船码头进行检查监督,严禁销售英货,不准外国轮船将商品输入荆沙。
两城各校学生则上街游行、呼叫一起抵制洋货。
今年元月3日,全副武装的英军水兵冲出汉口租界,扑向手无寸铁的庆祝“迁都”活动的群众,制造“一•三”惨案。元月5日,武汉三镇罢工、罢市、罢课,三十万愤怒的反英示威游行群众登上租界楼顶,扯下英国旗,占领租界。英国官员和巡捕、水兵逃往江边的英国军舰。元月6日,江西九江各界群众集会游行,占领九江英租界。
武汉国民政府由外交部长陈友仁主持对英交涉,支持群众收回英租界正义要求。
英国驻华使馆参赞欧马利声称陈友仁仅为地方政府代表,不予正式签署协定;同时英国派军舰三十六艘在长江沿线游弋,汉口港停泊各种舰艇八艘,英国政府还下令舰队源源不断开来上海,继续以武力恫吓中国。
陈友仁再次提出书面抗议,阐述武汉政府立场。
面对声势浩大的群众反帝运动,英国政府不得不作出让步。3月15日,武汉国民政府正式收回汉口英租界和九江英租界。
3月31日,胡义发、白玉堂、肖世泰率领沙市工人纠察队,检查“太古”“怡和”“安利英”“日清”等洋行舶来品。
沙市公安局长庄新墅,应商会贿请,派出大批警队阻止,当纠察队员继续查货时,警队竟然挥舞警棒、操起枪托,砸向手无寸铁的工人们。
潘祖信一团亦派来夏凤池一连士兵,协助警队,拘捕纠察队员。
共产党江陵县特别支部干事会、国民党县党部执委会、荆沙总工会李炼青、张家骦、吴海泉、向克诚、侯蔚文、李圣文、刘赤声、王永善、王允乾、袁学秀、张志云、徐文卿等立即召开紧急联席会议:“罢工罢市,誓为后盾。”
愤怒的荆沙两城工人全体罢工,走上街头,群情愤激,抗议军警勾结,殴打、拘捕纠察队员。
县党部急电省党部,请求制止“武力压迫”,以平公愤。
郑家来、郑永福、万成富等百余被捕工人得以释放,但是全部被殴打致伤,其中七人重伤,且两人失踪。
4月上,向克诚、刘赤声从荆州城率领工人搜查英货,回到沙市工人纠察队驻地——三府街沙市司衙门。李炼青、侯蔚文、张志云正在和肖世泰等人商议游斗“警霸”——沙市公安局长庄新墅。
只听得侯蔚文道:“上次他就不支持我们批斗肖芷英。庄新墅豢养的警察耀武扬威,横行霸道,欺压平民百姓。对我们工人处处刁难,任意处罚,随便打骂。这次还有两个兄弟不见了,这些‘警霸’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们,游街示众。”
侯蔚文,光绪二十九年生于江陵县东乡龙湾汛侯家垴台一富民之家,1923年考进湖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在进步教师宁柏青影响下,开始接受马克思主义,参与创办《少年江陵》,前年冬,加入共产党、国民党,受董用威派遣,以省党部农协特派员身份回乡。
去年年初,侯蔚文在侯家垴台串连发动侯庆堂(侯大友)、侯大斌、侯大勤、孔昭胜等,建立江陵县第一个农民协会——直路河三民主义农民协会。
2月27日,元宵节,在侯家祠堂,侯蔚文主持召开成立大会;带领会员将明目张胆、强占侯昌松妻子赵再秀的士绅刘福卿游街示众,直到他低头认罪才释放。
侯蔚文趁热打铁,派人到土地口、罗家潭、竺场、赵家河等地串联发动建立农民协会,分土豪士绅横财,烧契毁约,禁烟禁赌,抗捐抗税。
去年5月,侯蔚文在农民协会骨干中发展共产党员侯庆堂、侯大斌、侯大勤、李德桢、徐向军、孔昭胜等,组建共产党侯家垴支部,侯庆堂任书记。
夏,侯蔚文来到沙市,谋得税务所税收员之职,以此掩护和张家骦、向克诚等发展国民党员,秘密建立临时县党部,参与共产党江陵特支、荆沙总工会组建。
大家纷纷赞同侯蔚文。人力车工会当即向各小组发出“打倒警察局”的通知。
听说要打公安局,那些被警察勒索、赖账、敲诈、殴打的车夫都争着报名。经工会挑选,一百多位年轻力壮的工人组成“斗警队”。
遽然,工人纠察队副组长万成富跑来报告:纠察小组在“新亚”“孔华丰”“刘翰丰”广货店检查洋货时,一警士被车夫撞倒,警士将车夫强行带往公安局。
侯蔚文立马命令“斗警队”手持车把前端的横铁,由胡义发、白玉堂、刘赤声各领一队,冲向沙市公安局。
李炼青、向克诚指挥肖世泰召集沙市工人纠察队紧跟护卫。四百余纠察队员着统一服装,手持自制的木棒、铁棍,威风凛凛,从各巷道会聚。
一到公安局门口,只见纠察队组长、共产党员宁崇溪带领纠察队小组帮助车夫同几个警士夺人力车。宁崇溪见斗警队赶来,让队员们一拥而上,痛打警士。
侯蔚文领头斗警队蜂拥而上,将公安局大门两边的木栅栏砸烂。站岗警察瞠目咋舌,赶紧跑回局内。
斗警队趁势冲进去,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横行霸道的警察东躲西藏、越窗而逃。局长庄新墅来不及躲藏,刚好被逮住。
工人们打开监狱,寻找失踪工友,但是没有找到。
胡义发、白玉堂用绳子把庄新墅和几个“警棍”捆了起来,让他们穿上烂草鞋,腰系草绳,头戴一顶用红绿纸扎的、能活动的大乌龟高帽,由“斗警队”牵出公安局,游街示众,肖世泰纠察队紧跟壮威。
沿途市民纷纷聚集两旁,争相观看,交口称道。这时,围观居民拿来一面铜锣,强令庄新墅在前面,一边游街,一边打锣。
侯蔚文、刘赤声带领工人们不断高呼:“打倒沙市警霸”“打倒贪官污吏”“打倒庄新墅”“打倒劣绅土豪”“打倒卖国贼”“打倒警察局”。
游行队伍沿三民路,走大湾、青石街、三府街、刘家场,转九十埠,再穿接龙巷,经便河桥,一直游到郊外旅寄坊。
游行队伍正要回转,这时,包围童家花园大门的员工求援。
向克诚一问“光复相馆”店员孙瀛洲、学徒吴伯光,原来童月江的员工要求增加工资,被童月江的打手轰了出来。
童家花园,内筑两栋洋房,一居家,一交际;另有下房多间,广栽花木,曲径通幽。各路达官贵人进住,以妙龄女郎“洞房花烛”,富商、巨贾、殷客聚赌园内,一旦赌光,间或颈吊树上,抛尸野外。
童月江靠“光复相馆”起家,仗“童家花园”盘剥发达。
向克诚一听,气炸肺,把手一挥,肖世泰令一部纠察队员,冲进童家花园,痛打“护园队”,准备抓住童月江一起游行。
童月江吓得半死,让主事的小舅子杨政斋出面缓颊:答应员工一切要求。
第二天清晨,庄新墅,这位由湖北省民政厅直接任命的公安局长收拾行李、灰溜溜地从洋码头搭船,逃回汉口;童月江、肖芷英等亦避往他乡。
侯蔚文、刘赤声、宁崇溪、万成富等人缴获几支汉阳造步枪,李炼青、向克诚、侯蔚文、刘赤声之辈从而醒悟:纠察队必须拥有更多枪支,才能不怕横行霸道的警察。
“我们应该向县署申请银洋,给纠察队购买枪支。”刘赤声提议。
侯蔚文幡然道:“县署不是有卞家二十万现大洋么?”
“走,找周国征要钱去!”向克诚下令。
“诸位,二十万银洋早就被划拨给程师、潘团了,我这小小县衙岂能截留啊?恐怕卞家早就吃了我啊!”当他们进入县政府后,县长周国征的回答,令他们大失所望。
刘赤声提议道:“那就请县政府拿出钱来,支持我们工会!”
周国征推脱道:“县政府如果有余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