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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昌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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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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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红涛》连载

第四十六章 安乡县 马日事变 石首城 刀光剑影

“我奉县公署之命,维护商贸,郭绪山竟然聚众闹事,强抢财物,你们农会应秉公处理,不可徇私哟。”陈锡周三人赶到时,梅景区团防分局袁队长抢先道。

时,安乡发生丁卯春荒,各区乡农协会委员想方设法渡难关,将没收的土豪财产分发后,会员之间互助互济。文丰区安障垸协会的贺子怀拿出七十石谷周济会友,羌口区槐圃垸协会的唐泽禄借出八石谷给贫苦会友,永大区永福团农协为解救农民的饥荒和自卫军集体开餐的生活费用,开挖大溶湖、南耳湖、团湖,以鱼换米,强渡难关。

而梅景窖土豪刘国益兄弟仨,家中囤粮二千多石,却对饥民一升不借,一瓢不卖,暗中叫来其婿何护城,贿赂区团防分局袁队长,率兵数十人护卫他们,偷偷运谷出境倒卖。

农协会委员郭绪山闻讯,即带领一班会员追堵,刘国益恼羞变怒,抓过一团丁长枪,对准为首拦截的郭绪山连开数枪,将郭绪山当场打死。

民众大呼,刘国益让袁队长下令开枪,团丁得令,遂举枪射击,数人被击伤,赵志和等民众潮涌而上,与之拚斗……

那袁队长水鬼找城隍,恶人先告状。

陈锡周凛然道:“吃人的嘴软,讹人的理短;恶狼变不成绵羊,毒蛇变不成黄鳝,岂不闻天理昭彰?”

袁队长嗫嚅而侧。

陈锡周,光绪三十二年十一月生于安乡县羌口乡一富裕之家。因祖母周家后继无人,过继后,改名换姓为周小康,但在家乡,人们都习惯称之为陈锡周,十三岁在县立第一高等小学校读书,被同学推选为学生自治负责人,1923年在省城以慷慨激昂之歌唤醒民众反帝。

歌曰:“大家来,听我说,说是什么要亡国,我们都是中国人,你看舍得不舍得?害中国,非别人,就是日本矮子们!或用强权和武力,或用假义与假仁,朝鲜地、台湾岛、与琉球,地不小,用力、用力、齐用力,要与日本争高低……”

假期,他在县城率众焚烧日货,掀起抵制日货之浪潮。1924年,陈锡周入长沙岳云中学读书,去年加入共产党,初夏又加入国民党,七月受湖南区委派遣回乡。

他首先动员胞兄陈冠吾走出家门,领导农民运动,并介绍他加入共产党,随后指导羌口区农协会迅速成立,陈冠吾为委员长,陈振德等为执行委员,喊出“打倒土豪劣绅”“反对霸占人妻,霸占田地”之口号。

几天之后,霸占人妻的熊南山、乡绅徐美烈被乡民戴上高帽子,游堤示众。横行乡里、鱼肉人民、作恶多端的地霸施大雨被觉悟的会员们聚会处决。

乡民见县协会的负责人斥退袁队长,便纷纷诉说。

周裕岳对陈锡周道:“你和老何立即飞马县署督请缉拿凶手,我留下去吊丧慰伤,以稳民心。”

经县农协的督请,县长易凤祺令县团防队长张玉龙率一部团丁,佩戴“中国工人纠察队”袖章,协同何之逊农民自卫军驰赴梅景窖,搜捕刘氏兄弟。

翌日,由铲除土豪劣绅委员会审判,处决凶手。

梅景窖事件后,陶季玉深感农运人才缺乏,农民武装之薄弱。因此,县部委在县党部招收熊绍武、王泽兰、李长春、蹇振炳等四十余人,入“农民运动讲习所”,由熊珊主持,陶季玉、周裕岳、张鹤楼、陈锡周、罗念冰等主讲;邀请许和钧来讲习所宣讲革命道理。

“民众权利要提高,压迫剥削要铲除,也只有铲除了,民众权利才会提高……”熊珊讲第一课。

“熊先生,坐轿子是不是压迫,是否应取消?”

“就是县长坐轿,也要坚决将轿子打烂。”熊珊鼓励学员李长春。

这时,易凤祺坐四人轿前来讲习所,李长春、王泽兰、熊绍武等立即跑上前去,不由分说,将易县长拉下轿子:“身为民众父母官,却剥削轿夫权利,这是压迫,地地道道的剥削者。”

“都是人,你也有腿,为什么要别人抬着你走?”李长春质问。

易县长面赧耳赤,连忙请求恕罪,眼睁睁看着学员们将轿子砸烂。

熊珊于1905年3月出生于湖南沅江县赤山,六岁入学又好习武,常朝着崎岖的山路奔跑如飞,秉性耿直,常打抱不平;1922年入长沙协均中学读书,在夏曦、易礼容指导下投入抵制洋货运动而被校方责难;遂转入常德省立二师,1925年4月,由邓兴明、许和钧引入共产党;因参与“救国义勇队”与“孙文主义学会”械斗而被省教育司开除学籍,奉湖南省党部特派安乡。

易凤祺屡遭革命党之辱,愤懑不已,在讲习所被砸轿后,甚觉没了脸面,5月19日,回安化县老家休养,行至常德惊悉:夏斗寅东进武昌,杨森、刘佐龙遥相呼应。

20日,易凤祺在常德驻军省防军独立旅旅长熊震处获悉:何键已令益阳县驻军——三十五军叶琪师陈光中特务营占据其工会、农协会,收缴工人纠察队、农民自卫军之刀枪,许克祥已在长沙磨刀。常德正在砍杀城郊区农民协会委员长肖洪贵,不日将采取非常之行动。

易凤祺欣喜若狂,马不停蹄,驰回安乡,命团防局原局长李东升飞赴藕池口,找正在进攻石首、华容的川军师长杨春芳借兵,同时找来张玉龙密谋。

张玉龙立即回到被改编成工人纠察队的团防队,散布谣言:川兵沿藕池西河南进安乡,逼近县北官垱。

1927年5月21日,闻此急讯的共产党县部委书记陶季玉立刻下令附近各区乡农军,赶赴官垱抵御川军双枪兵;然后,自偕陈锡周率张玉龙纠察队乘船北上。

临行前,陶季玉嘱咐妻子周春林:“我们夫妻就要离别,假如抵不住,有了意外,你就将孩子给父母抚养,你到长沙去找林承恩……”

县部委宣传委员林承恩几天前到长沙,出席共产党湖南区委宣传会议,事后奉命留长沙担任两湖联络站站长,省委代书记任卓宣(叶青)被捕后,从此与共产党组织失去联系,次年七月入上海大学就读,改名为林雨萍,后到广州,1929年到广西执教,从此改名为林雪萍,晚年回安乡,至去世。

船到鄢家洲,张玉龙对陶季玉道:“今敌强我弱,无异于鸡蛋碰石头,再者共产党须仰仗国民党方可生存。为免遭流血,不如和杨森川军联兵……”

“你怎么忘了党旗下的誓言?”未等张玉龙说完,陶季玉大声喝叱,“共产党目今虽是弱小,但广大民众是后盾。尽管川军势大,但有我纠察队与农军,有我农协会与之抗衡,必然为我所退。石首、华容农军联手,不是使川军寸步难进吗?你作为共产党员在关键时刻,如此动摇人心,罪责不轻,若再如此,当开除出党。”

“陶书记教导的是。”张玉龙唯唯诺诺。

船抵官垱,陶季玉快步船头,正欲飞身上岸,这时,张玉龙举起手枪,朝他连连射击,陶季玉栽入水中,张玉龙让团丁用竹篙狠狠捣击陶季玉,河水顿时殷红。

六天后,陶季玉尸体漂至其家门口,被乡亲们捞起掩埋。

是年,陶季玉二十四岁,其妻将二子抚养成人,送进革命队伍。

县农民协会秘书长陈锡周见状,从船尾潜入水中,泅进对岸芦洲。其后,由长沙到武昌,被编入新编第二十军教导团,随贺龙参加南昌暴动不表。

张玉龙正在寻找陈锡周时,长寿区南提拐乡收缴流散川军双枪兵十四支枪的农民自卫军抵达,张玉龙立即下令工人纠察队将其包围,全部缴械。

当即,张玉龙命令纠察队全部撕毁“中国工人纠察队”袖章,扔进藕池河:“我们是堂堂县公署团防队,我是堂堂局长,随我杀回县城,把安乡的共产党全部杀掉……”

团防队飞驰县城,包围县部委、总工会、农民协会、女界联合会等机关,捕杀共产党。易凤祺随即释放被关押的豪绅,让他们加入反扑行列,下令在全县展开清除“异党”、追杀“暴徒”,白色恐怖顿时笼罩安乡。

当日,儿童团团长、工人纠察队副队长、总工会秘书丰其枝被追杀数里,不久,重伤而亡。

城中区农协委员长聂宏章、羌口区马家垸农民自卫军队长刘国保、文丰区协安垸农协会委员长杨昌成等数十人,相继被杀害。

长寿区农民自卫军队员高石近被杀在吴禹臣坟前,以祭吴坟。

羌口区安康西团农民自卫军队长熊绍武被土豪樊炳礼挖心食用。

农协会员轻则被请酒罚款,重则被捆绑吊打;遭关进县狱者受尽苦刑,倾家荡产;被追杀者流浪四方,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刘绍锋、刘正俗等出走武昌。

刘绍锋后至长沙被任命为省总工会组织部长,8月被安乡豪绅王泽猷(王拯)在九澧旅社发现告密,9月1日,刘绍锋在长沙浏阳门外识字岭就义,时年25岁。

熊珊潜回家乡沅江赤山,与蔡杰(蔡永清)、刘武、徐植兰、熊玉端等共产党员继续革命。

原湘军暂编第二师参谋何养模(1877―1951,何竹霖,何资琛之父、何之逊之叔)返回安乡,被易凤祺推荐为清乡委员会主任委员,在全县厉行清乡。

城中区土豪在雷震荡扇动下,到处窥探王泽兰行踪,并诬王泽兰“拥护野老公”;还歌曰:“粑粑头、万万岁,飘鸡儿、遭枪毙,男女学生一头睡,养的女儿联合会,养的儿子纠察队。”

雷震荡诉罪于县公署:“王泽兰杀了张周丞、徐德保、刘绍洲,打倒亲丈夫,拥护野老公。”王泽兰在安乡无法立足,只得东奔华容,遇何坤西路剿匪。

何坤、蔡棠树、谢爽臣、蔡玉坤众人听完王泽兰之话大嘻,正要拥王泽兰去华容城,一位青年妇人满脸泪痕奔来,冲王泽兰大哭,这少妇乃王泽兰之姐。

原来,张玉龙、雷震荡一伙抓不到王泽兰,便将其父王子和、其弟王泽全关押,逼迫交出王泽兰,否则抵罪。

这样,王家人慌田荒。王泽兰闻之,告别众人,与其姐一道西回。

众人劝之,王泽兰曰:“好汉做事好汉当,好汉死在阵头上!我不能连累家人。”

王泽兰义无反顾,被投进监狱。

县长易凤祺开始甜言蜜语、封官许愿,想从这位年轻妇人嘴里获得刘绍锋、林承恩、陈锡周、刘正俗等共产党人的去向;令易凤祺没想到,软硬兼施对王泽兰丝毫无用。

于是易凤祺原形毕露,百般凌辱王泽兰,使用各种酷刑,但王泽兰坚贞不屈。

黔驴技穷的易凤祺咆哮张玉龙剥光王泽兰上身,以铁线贯穿其双乳,押着五花大绑的王泽兰游街,团丁号兵吹起“的、的、的,打、打、打……”的惨号声。

鲜血染红王泽兰全身,但她昂首阔步,使安乡城上空回荡:“打倒土豪劣绅!”“农民协会万岁!”“再过二十年,又是好汉!” ……

全城老幼,无不感动,无不悲痛!

1927年6月12日,安乡县女界联合会执行委员王泽兰被押至县城五总操坪,遭乱刀砍杀,时年26岁。

后人赞曰:“露胸穿乳拒弯腰,气壮山河五总夭;自觉追寻新社会,无畏险阻作前矛;胸怀大地如君子,血染征衣救泽袍;革命未完身先死,英雄德范写妖娆。”

当何坤等人回到华容城时,肖采其从“马日事变”的省城逃回,传达湖南省委进攻长沙令。

共产党华容县部委召开紧急会议,决定:

一、利用县党部清党委员会的名义,公开反蒋,声讨许克祥。

二、坚决支援省城人民斗争,收复长沙,保卫华容:蔡协民、何坤、蔡大勋率华容县农民自卫军船行省城,会攻长沙;加强对工人纠察队的领导,由熊仰生掌管全县工人纠察队,继续打击反动势力。

三、派程学敬赴省联系,以求上级领导。

四、遣党员分赴各区乡,进行宣传、组织。

五、共产党主要负责人分散活动:欧阳悟前往南乡,徐履仁去二区石华堰湘鄂交界,杜修经在二区三封寺一带,发动群众,打击猖狂反扑的土豪劣绅,稳定群众的情绪……

时,南县的沈湘云、曾习孔等人亦逃进华容避难。

南县县长谭丙闻省城马日之变,警告晏光烈识时务。

晏光烈经过一夜的心烦意乱之后,令总局团防队首先在县城发难,捣毁共产党南华地委、总工会、农协会、女界联合会等机关,捕杀革命者。

县总工会执行委员吴金生等被惨杀,共青团员吴治熔等被捕自首。

共产党南华地委书记杨孔万、妇女委员汤苏渠、国民党县党部执行委员赵松德等人相继离开南县;欧阳笛渔与益阳县同乡何圣(何建元)、袁焕庭避往石首江北。

南华地委农民委员吴光汉、组织委员李振元、青年委员邓宪之,南县农民自卫军总指挥文止戈等或外走,或潜伏。

南华地委宣传委员曾习孔至武昌后,与共产党组织失去联系,后至新加坡、印尼执教,抗战时回国,解放前夕参与策反,1956年被选为南县人民政府副县长和省人大代表,1966年退休,1981年病逝。

南县女界联合会会长沈湘云在华容遇见刘争,喜从天降,得知:喻文彬、黄克佐、钟耀彩黄埔军校毕业后,北伐武昌;李醉仙、易敬笃随段德昌做政治宣传。

其后,沈湘云被华容县女子联合会正、副主任委员高婷、段琼邀留。

未几,华容逃亡豪绅卷土重来,捕杀革命者,沈湘云北逃石首江北湖南人移民区。

如今且说“洞庭湖区联防司令部”三县合力击退双枪兵杨春芳部,石首农民革命军军长廖学愚在石山矶正率部尾击杨春芳逃兵,县东章华港农协会组长马绍榜快马策到:“军长,塔市驿团防抓走了万家垸几个会员,扬言要铲平农协会,杀尽我们的会员……”

第二路指挥吴先洲一听,气炸肺腑:“狗娘养的,看谁先杀尽谁,廖兄,我先去砍了李竹玉的狗头。”

廖学愚当即同吴先洲、屈阳春领第二路革命军,星夜进兵塔市驿,解救被捕会员。

塔市驿,北衔荆江,南枕东山,是江南交通咽喉。

唐朝时,为民众聚集区,宋代为水运港和商业集市,建有三级白石镇水塔,而名“塔子、塔子口”“塔市”;明清时,设水驿站于此而名“塔市驿”。

清末,集市分属湘鄂两省的四县共管:华容辖湾里街;巴陵,今岳阳,辖仓矶口街;石首辖上矶头街;监利辖下矶头街。

至民国二十七年(1938)改属石、华共管,直至1950年7月才归华容所辖。

因此,这块四不管的弹丸之地,一直为匪、盗、兵、吏、痞、劣、嫖、赌等形形色色所集骚。

去年冬,商绅李竹青拉起团防队,专与石首东区农协会作对。今年二月,东一区李恒久率农民自卫队,凭马刀、长叉、鸟枪之武器,兵分两路,于黑夜偷袭,腰斩李竹青,夺长枪十五支,子弹数百发,追杀团丁数十人。

不久,李竹青之弟李竹玉入主商会,第二天,在华容三区大冲口团防当庶务的小舅子傅在贵,深夜只身逃来急报:大冲口团防遭毁。

湘鄂两省交界的桃花山一带深受大冲口团防之害,承李恒久捣毁塔市驿团防之威,华容三区青竹沟农协会委员长傅朝政以共产党员朱登银、李梅林、廖兵阿、廖吉阿等人为骨干,组成近二百人的自卫队,持山刀、木棒、竹尖,夜袭大冲口,将梦中的团丁们俘虏,然后摘下墙上枪支凯旋,而傅在贵因贪杯,当时正在厕所,得以逃脱。

当下,李竹玉便派遣傅在贵带队,外出购枪。

夏斗寅东进、杨森南犯之时,李竹玉乘机成立团防队。

许克祥在长沙“马日事变”,石华两县农军又正阻击川军双枪兵时,李竹玉迫不及待亲率拼凑的团防,到处捕杀农民协会会员。

1927年5月26日,李竹玉在庆功晚宴上得意忘形:“现在,石华两县农匪鸡蛋碰石头,他们几根木棒能敌川军长枪大炮?恐怕早已作了冤死鬼,塔市驿余匪的肃清重担就靠诸位啦。弟兄们,今晚痛快个够,明天多杀几个共产党农匪……”话音未落,只见伙房勤务团丁吓得魂不附体闯入:“农匪……偷……”

“胡扯,你敢扫兴……”李竹玉发怒,正要掏枪,却见窗户、门口被黑洞洞的枪眼、寒冷冷的大刀封堵。

李竹玉急忙一枪,击灭吊灯,顿时枪声、哭声一片;李竹玉左肩被击穿,拼命从桌底爬进侧房,越窗外逃,窜入南边山林……

廖学愚革命军全歼余匪,获长短枪十一支,释出被押会员后,将团房付之一炬,冲天火光映红荆江……

其后,廖学愚率革命军又陆续处决了一批与团防队狼狈为奸、向农民反攻倒算的土豪乡绅,再次震慑了蠢蠢欲动的反动分子。

就在石首农民革命军西击川军双枪兵、东捣团防之际,国民党石首县党部组织委员管子超联合党部委员、县警备队长龚振鹏等,于5月27日领二百余警察,在藕池口警备队配合下,冲进藕池口总工会,收缴工人纠察队枪支,绑架队长石斗川,宣布解散总工会后,正待向县党部常务委员孙增奎汇报,以便趁热打铁,捣毁县城及其他镇市工会。

管子超深知先斩后奏,孙增奎决不会撕破脸皮,但若先奏后斩,孙增奎又决难一时肯首,时,龚振鹏、姚金安等人来见。

管子超将众人迎入党部事房,姚金安道:“管兄,这两位是刘大富老爷的家侄刘黎先、刘炎福,特从岳州回来拜见你。”

刘黎先抢道:“上次多蒙管爷关照,一点心意。”随即递过一大包银两。

“管爷,上海、长沙各地共匪已作鸟兽散,而廖学愚等暴徒仍为非作歹,到处杀人,应绳之以法,我们老爷愿从岳州或监利借兵,与县党部共剿……”

管子超疑虑:“武汉中央政府目前势大,前时不是击退了夏斗寅么?与南京政府相对,鹿死谁手还未分晓。因此,县党部不能轻举妄动,不过……”

管子超拿出一张《汉口民国日报》:“中央监察委员会要求坚决维护工厂主和商人利益,反对工人、店员运动,还说革命的一切不幸都是工农组织的幼稚、过火的结果,因此,我们昨日解散了藕池口总工会,还未向孙兄汇报呢。”

刘炎福急遽掏出一份最新《汉口民国日报》:“共党中央通告,他们的农会行动全部是反革命的,须迅速停止。”

管子超打开报纸一瞅,是《中央通告农字第七号——纠正农民无组织行动》,不由拿起仔细端详,“各省省委鉴……此等无组织之行动,如下列各事,目前尤当绝对迅速纠正!(一)自由逮捕,罚戴高帽子,游街示众,吃排家饭等行动……往往殃及小地主,引起军官及小地主的反动……(二)禁米出境,勒写捐款,铲除烟草,禁止酿酒等事,足以使商业停滞,妨碍城市与乡村之交通,引起中小商人之反动……(三)反对旧礼教、拜祖教及一切迷信菩萨等束缚农民的恶俗,改革男女关系的运动……”

刘黎先忘形:“共党中央宣传部都承认没收土地是过火的自由行为,要求停止进行,一切顺从国民党,制止工人、店员运动,而国民党中央也通告命令地方党部,必须特别注意农民协会的工作,坚决查处农民协会中跑进的害群分子和许多无业流氓,难道孙常委还有什么顾虑?管爷……”

“我们石首哪些是害群分子,哪些是流氓?”管子超不耐烦打断刘黎先的话,“你何不以本县国民代表名义,上告省政府,只要省府有令,我想孙常委也不会反对吧?”

刘炎福等人大喜,当即展纸挥毫,向省政府发电:“近有巨匪廖学愚,屡经石首、华容两县通缉未获,适逢革命军兴,乘机窃发,勾结匪党吴先洲、李道生、胥月亭、马祖光、傅润生、袁国璜等及暴徒领袖胥道新数十人,假农民协会名义,扰乱社会治安,抢劫塔市驿快枪十一支,猛虎生翼……于是组织军部,委任长官……电呈钧府,俯恳盼令附近驻军,前往痛剿,以清匪风……”

省府国民党右派悉电,如获至宝,急令石首县公署、县党部严加查办。

孙增奎接到通令,不知所措:“廖学愚乃县党部委员、东二区部常务委员,怎陡地成了暴徒?为之奈何?”

“孙兄,恕我直言,你太糊涂,”管子超进言,“人家蒋介石是总司令,都被开除党籍,撤销一切职务,还被下令通缉,只因中央姑息委以第一集团军指挥权,老蒋才得以在南京另组政府,与中央分庭抗议,难道廖学愚不会是石首的蒋介石?”

“孙委员,不可纵容姑息,养虎为患呀?”龚振鹏附和,“再说我们有尚方宝剑呀!”

“好吧!那就先把廖学愚关起来,以便向省府交代。”孙增奎沉思良久。

已收取刘家巨额银子的龚振鹏喜不自胜,急忙以县公署、县党部名义,令警备队和各地新成立的保卫团,缉拿廖学愚、吴先洲等人。

县部委书记李良耀闻讯,心急如火,连忙召开共产党县部委扩大会议,商讨对策。

“李虎兄,我们农协会和革命军也不是泥捏的,先下手为强,杀他个片甲不留。”王开富抢先道。

“对,这是上策!”众人应和。

“诸位有所不知,”李良耀无可奈何,“我党中央反复强调不得破坏合作,须听从国民党之令,须停止过火的工农运动,我党中央都赞成武汉中央政府解散黄冈、黄陂农协会……”

接着,李良耀打开《汉口民国日报》,指着《政治形势与党的任务议决案》慢读:“革命的现时阶段之中,共产党与国民党的关系,比以前应当更加密切。资产阶级之退出,使国民党日益成为工农小资产阶级三种被压迫阶级的联盟……共产党不能做国民党的旁观者或反对者。”

“下面,我们听听《中国共产党最近主张·对于湖南工农运动的态度》,湖南工农运动所引起的纠纷,会形成全部政局上很严重的问题。纠纷之起因……一方面是由于贫农幼稚行动,如均分土地、均分财产,对于土豪劣绅之逮捕、罚款,以及关于宗教道德革命……一切非本党政策所规定的幼稚行动,立须依本党的领导力量,切实矫正……”

“怎么,我们反剥削反压迫是幼稚行动?到底怎样革命?”有人不满。

“捉拿我廖学愚倒不可怕,就怕明天李学愚,后天王学愚呀!”

“各位,我们共产党人不应怀疑中央之决策。”郭新民道,“凡事应事先征得国民党认可,人家是领导者嘛,打塔市驿实际上是一次自由的盲目的幼稚行动,这是我党中央明令禁止的,否则就蹈上海、江西、广东诸地,国共合作破裂之覆辙……”

“什么,组织农友斗豪劣、杀匪痞,是盲目行动?”冯世华等人反对。

接着,大家又仔细聆听《中国共产党最近主张·工人政治行动议决案》:“一、武装纠察队指挥问题,A.大队调动——如总工会调动须得卫戍司令部同意,如卫戍司令调动须得总工会同意;(理由)因武装纠查一方面为军队性,一方面是工会的纠查,故调遣时,须得双方同意……C.无枪纠查完全归总工会指挥……”

“工会不能调动纠察队?农民协会也就不能,怎么革命?” 王开富骤然打断李良耀。

“同志们,不要一时冲动,别忘了这是共产党中央的意见,要切实矫正。”郭新民强调。

李良耀见各执己见、莫衷一是,最后道:“诸位,我们县部委应坚决服从上级,执行中央委员会决定。但是,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坐以待毙,一方面要拥护国共合作,另一方面要适当的实行合理之斗争……”

众人走后,廖学愚满腹疑团的同李良耀畅谈了一个多时辰,断夜时分,他执意化装,由城东南龙盖山山麓一小道策马东行。正要出山,突然,马脚一绊,廖学愚被掀下地来,正欲跃起,几条绳圈早已套住其四肢,埋伏的身影蜂拥而上,将廖学愚捆绑……

这时,龚振鹏皮笑肉不笑:“廖军长,委屈啦,不这样,请不到你,可上面怪罪,我担当不起呀?恕罪,恕罪。”

“嗯,廖瞎子,你终于有今天?”廖学愚一瞥,原来是刘炎福的小舅子张猴儿在狂嚎,“人模鬼样,欺老子辨不出,告诉你,老子跟踪你好几天了,你不是一直叫嚷要分钱财么?等老子领了赏钱,送你到阴曹地府去分阎王钞吧?”

吴先洲、屈阳春等人一宿未见廖学愚归来,以为被李良耀留住,哪知翌晨县部委的张鉴之策马来报:“廖军长被捕,李良耀夜涉未果。”

吴先洲大愤,立即召集屈阳春、胥道新、徐明光、李道生、李维高、毕世德、李辉灿、李金蓉、胥克章等人开会,日出时分,会议结束,决定立刻组织东二区民众,前往县城请愿。

巳时,不约而来的五百余会员,肩背镖枪、马刀,手举红旗,在二十余名革命军带领下沿路高呼:“释放廖学愚!”“打倒土豪劣绅!”走焦山河,经庄家铺,于傍晚时分抵达县城,沿途不断扩大的队伍,将县党部围得四面楚歌。

“诸位,当前形势复杂,他们正在罗列罪状,拟将廖学愚押解武昌……”

“妈的,老子干脆砸了这个鸟党部……”王开富截断李良耀怒道。

“不行,怕是阴谋,引诱我等上钩,以便引来驻军大开杀戒,”李良耀沉静道,“不如由诸位为代表同他们交涉,同时鼓动民众,不见廖军长不撤兵。”

当“廖学愚是穷人贴心人”“释放廖学愚”的震天叫喊震荡云霄之时,孙增奎连忙步出党部大门,只见火把下人群黑黑一片,不由有些心颤:“辉先老弟呀,我不是跟你说过的么,学愚是省里严查的要犯。”孙增奎随即掏出一份《汉口民国日报》,“诸位看看,不是我孙某不讲人情呀。”

吴先洲一把夺过,“《石首巨匪廖学愚大肆屠杀》……国民代表:李鸣翼、刘黎先、刘炎福、陈家典、姚金安……”不禁怒气冲天,“恶人先告状,老子非宰了他们不可。”

“吴老弟,别激动,你等大名不也排上了?敝人怕事态扩大,影响合作,方才只请来廖老弟,只不过为交差……”

“对,对,孙常委只是为了交差而已。”管子超等人附和。

李良耀道:“温甫兄,国民党宗旨是联俄、联共、扶助农工,而今告刁状的均是杀害胥耀庚的凶手、我们革命的对象。难道老兄忘了当年对胥兄的慷慨陈词?忘了董先生、邓先生的教诲?再说廖兄被诬告,民众是决不会答应的,闹得群起而攻之……”

“不放廖学愚决不收兵。”人群震怒。

交涉直到第二天清晨,本来对抓捕廖学愚左右为难的孙增奎慑于民众威力,终于下令放了廖学愚,同时,经管子超等人劝导,亦开释了被关押的县商董会原会董、原省咨议局议员张光耀等人。

6月29日,廖学愚同吴先洲、屈阳春随东二区请愿民众刚刚返回调弦口,蔡协民、陈次蕃、程学敬、欧阳曙、徐履仁、熊仰生、杨岳彬、刘岳云、熊同寿、毛遇顺、毛颖拔、张吉阶、李金阶、彭定、蔡玉坤、朱祖光、谢爽臣、陈治平、刘争一大批人马,慌乱地自华容抵达调弦口。

东二区农民协会当即安排会员埋锅造饭,款待蔡协民一行。

许克祥发难,血雨腥风长沙城后,蔡协民、何坤、蔡大勋率华容县农民自卫军赶赴省城,参与平乱,船至南县与汉寿、沅江县之交的茅草街、草尾河一带,接湖南省委“停止进攻”之令,遂返县十区、八区注滋口、南山一带。

这时,逃亡在外的华容土豪乡绅陈之纲、黄醉陶、周汉青、张涤之、张舞等结伙飞窜长沙,贿请湖南省代主席周斓暗令叶琪派出张空逸连,并拼凑“国民党华容县救党委员会”,从注滋口登录,扑向华容城。

何坤、蔡大勋遂率华容县农民自卫军退守县城。

6月24日,张空逸在张巨卿之子张涤之带引下,首先袭击县团防队,农民自卫军副总指挥蔡大勋奋起反击,掩护何坤率部撤离。二十余队员被打死,蔡大勋被俘。

面对严刑逼供,蔡大勋凛然道:“杀劣绅,打土豪,都是我为首干的,不与别人相干,要杀就杀吧!”

连长张空逸问:“你的同伙藏在什么地方?”

蔡大勋大笑:“他们早已远走高飞了。”

张空逸假惺惺劝道:“你替共产党卖命又何苦呢?老兄若肯回心转意,小弟保你不死,还可为国效劳。”

蔡大勋哈哈大笑:“如今社会,那些喝人血、吃人肉的恶魔是要费尽心机与正义作对的。对真正为国效劳的革命者,他们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我蔡大勋决不苟且偷生!”

张空逸气得全身发抖: “快给我拖下去,重重地打!”

张连士兵用皮带把蔡大勋的两手腕死死捆在板凳上,将尖竹签插进他的手指甲里,血顺着竹签往外涌。

“招不招?”

蔡大勋一声不吱。

敌兵又用烧红的烙铁烫他的大腿和胸脯,烙铁一过,皮肉嗤嗤直冒烟,散发出腥焦味。

“招不招?” 张空逸歇斯底里。

蔡大勋仍闭口不言。

张空逸无计可施,将蔡大勋下狱。

当晚,张空逸袭击团防中队长、共产党员欧阳洁与县农民协会特派员罗振汉等十余人。欧阳洁同妻子詹学敏逃回澧县隐蔽,罗振汉被捕,何坤被迫带自卫军隐退东山。

次日,张空逸抓捕“华容县农民运动讲习班”教员邓白等十余共产党人之后,将全连分赴各区,由“国民党华容县救党委员会” 黎荃喜、罗文藻、温其玉、蒋栋材、陈未欺、黎雨旸(黎雨阳)、吕潢、王怒、罗襄等人担任团长的各区乡“还乡团”配合,在华容全县网捕革命者。

华容县剪除奸商委员会正、副委员长盛朗波、蒋炳照等先后惨遭杀害。

六区农协会委员长兼西路讨贼委员会总指挥蔡棠树准备率队南移益阳县时,被袁涤凡“还乡团”逮捕,押解县城关押。蔡棠树遭受严刑拷打,视死如归。

时,去长沙寻找湖南省委的程学敬返回:“湖南省救党委员会”大肆捕杀共产党员、国民党左派和工农群众,共青团湖南省委书记田波扬等人被杀害;省委代理书记郭亮,临时省委书记林蔚与彭公达、王则鸣、刘子刚、薛世纶等委员被迫北上武汉。

5月底,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总书记陈独秀解散湖南省委,派中央政治局委员李维汉回任书记,重组湖南临时省委,让湖南问题静候武汉国民政府解决。

6月1日,周斓以湖南省政府代主席的名义发出通缉李维汉、夏曦、郭亮、凌炳等人的通电,共产党临时省委在长沙不能立足,被迫北上。未几,中央委员会任命任卓宣来湖南代理省委书记,但不久,任卓宣被捕,湖南省共产党组织一时瘫痪。

共产党华容县部委闻省委之变,面对张空逸连武力捕杀,遂紧急应变。

部委书记杜修经由共青团员罗廉余护送,与韩国栋、熊迪、欧阳悟、罗喜闻、刘公武、廖一贯等前往岳阳,后来,罗廉余参加毛泽东领导的秋收暴动。

县教育局长罗喜闻辗转上海,任教于上海劳动大学,后任国民政府经济调查所所长等职,1950年后任重工业部教育顾问、北京市文史研究馆馆员,1972年3月在北京病逝。

县党部常务执行委员刘公武(刘庚舜)辗转武昌、九江,任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革命军日报》编辑,后去南洋执教,抗战开始后投奔冯玉祥,历任抗日救国同盟总部秘书、中央军校第二分校政治部主任、湖南省政府秘书长、1949年湖南省和平解放谈判代表、湖南省政协常委,1988年10月在长沙病逝。

县农民协会委员长廖一贯后至南京,遭告发被关进南京监狱,经罗喜闻通过李石曾、吴稚晖、张静江等人,由死刑改判为无期徒刑,后辗转南县城,与曾习孔等人在段乃文创建的湖西中学,实践办学救国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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