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城,迎面碰上由西开来的一股长枪川军,王开富将包袱系于马鞍,翻身藏于马肚一侧,川兵只是大叫:“好马,好马!”
龚振鹏急令部属下马列队,迎候川军双枪兵入城。
双枪虎两把快枪把一路小股追兵不时撂倒,终于摆脱追击。
1927年7月24日,大暑。
首先进入石首县城的正是兵溃华容石山矶的川军双枪兵团长张轩麻子,他在马上听完龚振鹏汇报后,恶狠狠下令:“共匪格杀勿论,凡被共匪关押的即刻释放,凡与共匪通联的关押候斩。”
龚振鹏刚要下令执行,猛然道:“团长,那县党部?”
“统统捉拿,一并解散,宁可错杀一千嘛。”张麻子说完,着一连由龚振鹏自卫军带领全面清城。
张轩直驱县党部,凶恶万分:“立刻搜查。”
川兵蜂拥而入,砸东撕西。
孙增奎闻讯大恐:“原来革命是提着脑壳玩危险呀!”急忙指挥家人收拾细软,登上江轮,同县长吴忠等人逃往汉口,匿居“东方饭店”,暂且按下。
张团长刚在党部坐下,准备饱食鸦片,袁福阶、黄鹤堂、秦先景、叶炳章、李厚斋、刘松祥一干被释土豪,感激涕零,跪拜张轩,山呼“父母”。
张家春、徐代桢捉来郭新民一干人。
张轩怒曰:“统统砍头。”
郭新民一听,顿觉地转天黑,战战兢兢跪道:“我是国民党员,凡……共产党,皆在农协会,团长可查阅党部农运名册。”
张轩大喜,着郭新民找出名册,交与龚振鹏,立刻照册捉拿。
当时,陈家典、陈楚生、李子芳、姚金安纷纷进见。
张轩春风得意:“我部受国民政府中央之命,前来助尔等清党,捉拿暴徒,我代表县公署宣布:恢复团防局,由龚振鹏任总局局长,所辖保卫团由徐代桢任队长,张家春、袁福阶、陈家典、叶炳章……分任城区、庄家铺、调弦口、焦山河……团防局长……尔等务必照名册,即刻捕杀,不得有误……”
王开富驰回中心区农民协会驻地沙岭子后,替李良耀包扎伤口,着袁寿林、王三义、王开贵等人掩护李良耀骑“洁光”东撤。
时,吴先洲、屈阳春已率部北渡,李良耀等人则由东二区南河口西渡长江,同冯世华等人会合……
王开富疏散区协会人员之后,天色已冥,便策马东行,以通知庄家铺各乡人员应变,行至断岗口,正要跃马驰过白莲湖与隔坝湖之间去庄家铺的唯一通道童人桥时,两边陡然冒出一堆黑影,挥刀袭来,桥东一人大叫:“杀死王开富报仇呀,弟兄们。”那是袁福阶。
报仇心切的袁福阶在王开富之前赶回庄家铺,组织豪绅子弟,捣毁庄家铺农民协会后,伏击王开富。
王小山道:“虎哥,不用回去了,你北我南,分头突围吧?”说完率几人朝南大叫奔去:“不怕死的,尝尝我双枪虎的大刀。”
果然,黑影齐齐南追,但王小山马快,很快摆脱追兵,自去潜伏不提。
王开富见匪南追,心急王小山等人吃亏,急拔枪射击,朝北策去,果然,袁福阶大叫:“王开富北逃啦,追呀。”
王开富马疾。
戌亥之交,摆脱追杀的王开富到达黄陂街(滑家垱),敲开张记药铺,打扮成郎中,将双枪藏于腋下,连夜朝王海垸策去。
鸡鸣之时,王海场锣声不断:“共党匪首王茂正已满门抄斩,自首者从轻,供人者有赏……”王开富心裂肺绞、绕道北上,卯时达到河口街,顿觉大饥,便着店小二喂马,进店要了酒菜。
此处位于荆江又一次向北凸出的颈项西侧,一条小河向西在此注入长江。清朝中后叶,在小河的出口处,人们开设茶肆酒店,到国民之初,形成街市,人们呼之为“河口街”。
由于地处江湾内南下咽喉,又是荆江由此“狭颈”而东的捷径,因而逐渐为各色人流青睐。(注:1972年7月,江洪冲断河口之南,荆江自然裁直,将河口甩在江北,缩短流程21公里)
王开富刚坐下,进来一伙人,为首的拍着王开富的右肩道:“兄弟,好兴致呀?”王开富一惊,此人功力不浅,便慢悠悠地呷了口酒:“小弟串乡郎中,不知大哥……”
“你妈的,有眼无珠,这是我们庄主落地响大哥……”内中一个家伙嚎道。
王开富压低郎中帽:“原来大哥是陈舵爷的人,恕小弟斗胆问一句,国共合作,听说你们在刘发洲吃亏不少,这些日子,大哥是咋熬的?”
落地响在对面坐下,等店家慌忙上了酒菜道:“兄弟,别提了,不是各区乡老爷们暗中支助,哪有今天?所以,老子今天要杀尽共匪。唉,共匪的确也不容易对付……”
“此话怎讲?”王开富问。
“昨晚围杀共党河口小组长冯儒成那小子,损了我不少兄弟,还有几个伤势不轻呢,所以请兄弟你去看看我那几个弟兄……”
王开富心底一沉:“小弟不才,只怕……”
“妈的,咬文嚼字啥?莫非你是共匪?”一个家伙叫道。
“哈、哈、哈。”王开富大笑,“我是共产党,共产党就是我这样?”边说边朝“洁光”走去,众匪纷纷抽刀端枪。
王开富飞身上马:“既然各位这般抬举,那就带路吧。”
众匪洋洋大喜,便收回刀枪,突然一匪狂嚷:“王开富!”
王开富策马跃过小河,拔枪回击,向北飞驰。
落地响穷追不舍:“弟兄们,把王开富赶进荆江喂江猪子呀。”
马到江边,王开富正待泅水过江,只听得江边渔夫压低声音叫道:“放马疑匪……”
王开富遂将长褂覆于马背,然后自己飞身滚入江边草丛。
落地响果然率匪追马而去。
几个渔家将王开富引上渔船,急忙划入江心。内中一个惊道:“壮士莫非是双枪虎?”
“不敢当,小弟王开富,敢问诸位尊姓大名?”
原来是胡盛荣、周九银(1908―1979,后任红二十团之军需长、新疆建设兵团副政委等职)等人。
王开富谢过救命之恩,上岸奔小河口、杨波坦而去。
吴先洲、屈阳春等人昨日从县城火速返回后,连夜疏散人马,只挑选彭鹤、李华、杨大均、王国清、杨本元、傅在阳、柳杨烈、焦华富、刘么二、李从胜、李玉清、孙茂才……二十余精干,从黑瓦屋渡江,隐没江北芦荡。
不期第三天清晨,渔户杨腊道慌慌张张闯入队员们以荻芦搭成的营房:“快走,川老鼠渡……渡江了……”
队员刘腊喜惊诧:“咋这样快?”
分队长赵协民疑惑:“莫非有人告密?”
“立即向西转移!”送走杨腊道,吴先洲下令。
这时,南边苇荡人声嘈杂,水鸟一阵阵扑向天空。吴先洲的队伍在苇丛中穿行一里来路,身后火光冲天,敌人在烧营。
“幸亏杨腊道通报及时,否则……” 分队长李道生庆幸。
“妈的,跑到天上去了。”李道生话音未落,前面叫骂声起,一股敌兵在前面登岸向北搜寻。
吴先洲急令北上,可是穿过一层苇丛,前面亦传来叫骂:“弟兄们,挖地三尺,也要把共匪抓到,否则,有亏于老爷们的大洋啊。”
“姚大哥,你神通广大,我们听你的,定会多赏银。”
“看来只有硬闯了。”屈阳春对吴先洲道。
吴先洲下令:“向西北突围,不许开枪、不许恋战。”
众人抽出大刀,向最前的敌兵砍去,后面匪军听到前面不断“啊”“哟唷”,便叫骂开了:“‘啊'你妈的屁,想吓老子……”说话当口亦成了刀下鬼,一匪兵见状,开枪狂叫:“共匪……”
这片长江冲积的沙洲,地势平坦,芦苇丛丛,杨柳荫荫,江风过处,如浪如波,故自清朝时就俗称“杨波坦”,其西起郑家台,东抵监利陈家洲、流沟子,东西长二十余公里,南北宽十公里左右。
清末时,荆州府在此圈地六百弓草地以养军马,从此,六百弓与江南黑瓦屋便成了南北要埠,因此,这里一直为匪痞出没之地,北有李麻子被陈楚生封为庄主,南有姚金安大刀队把握通道,直到刘发洲溃逃。
张轩双枪兵进城第二天便将人马分赴各区乡清剿,特命沙流连由姚金安、陈家典带路,直扑东二区,捉拿“暴徒”,以报被困调弦河之仇。
川军在调弦口、来家铺、毕家铺连续扑空后,下令收捕“暴徒家属”,但大都躲藏了。
吴先洲有个亲叔父叫吴永西的,种有几亩田地,家中小有资财,平日汉流、土匪叫款,从未敢耽误,自恃黑白两道都未得罪,便在家中自如,一家人正在晚餐时,以前得过他钱财的姚金安闯入:“老爷子,沙连长有请。”
吴永西只得放下碗筷,随姚金安去河王庙,庙前已血流成河,尸首横陈。
“老东西,你侄儿逃到哪里去了?快说。”沙连长用枪指着吴永西大吼,“将他全家捉来一起砍头。”
排长黄砣子正要带兵行动,吴永西腿一软,扑通跪地:“慢……慢……他……们都进了杨波坦……”
于是,沙连长指挥黄砣子各排双枪兵,连夜准备船只,第二天一大早渡江进剿。
川军听得枪声,全力西追,直到尽头郑家台,却不见人影,又折返东进,直拖到天黑,仍不见半个人影。
又饿又累的双枪兵狼咽江南豪劣送来的饭菜后,把守通道,妄图困死游击队。
原来,吴先洲见川军全力西扑,急令东进,到达斜穿杨波坦东北部的三岔河边,然后泅水东进,隐入陈家洲苇丛。
农民自卫队在苇丛中穿行了一整天,不仅衣裳全被划成巾条,而且浑身血糊、腹空肚饥,疲劳不堪。
吴先洲几次派出采购衣物的队员均因兵匪严密防守而折回,队员们只好捕江鱼、煮芦苇充饥。
寅时,吴先洲与刘腊喜、毕国元、吴先登三人乘敌防守放松之际,摸上一条木船,干掉守船之敌,飞奔江南,找到杨腊道,吴先洲感激道:“兄弟,我代表弟兄们谢你搭救之恩……”
“先洲兄,一家人咋说两家话?你们打土豪、杀土匪,不都是为我们穷人?”杨腊道连忙打断吴先洲的话,“你尽管开口,只要我办得到。”
“老弟爽快,我想请你去毕家铺一趟,找我父母……”
“你放心,我一定办到。”杨腊道接过吴先洲割下作为信物的衣袖,连夜南下。
分头行动的另三人也联系上了张登榜、张久三、杨右阶等会员。
吴先洲四人在天亮之前,返回江北。
吴先洲之父吴永江生性懦弱,虽熟读《四书》《五经》,但为人十分慎微,使其父光宗耀祖之望化为泡影,而先洲野性不羁,则使他整日担惊受怕,曾为仙洲连换三师,希望制服这匹野马,最后只好送他至华容三郎堰仙洲未婚妻祖父毕楚清处管束。
讵料仙洲越发胆大,民国十四年春,刘大富关押了几个欠租佃户,吴先洲同毕国元、吴先登等人以尖竹作武器,摸进刘家大院放了佃户。
为防止再生事端,吴永江便使其结婚以收其心,不料婚后第三天,吴先洲说服妻子,北上武汉买官,经李兆龙点拨,回乡搞农民协会,拉队伍。
吴永江更是终日提心,只好将小儿子先举看死,不得出门半步。
吴永江这日半夜潜入家中,取些衣物,正要趁天未亮出逃,却闪进一条黑影。吴永江吓得两股战战,刚要操起家伙抗击,只听黑影道:“吴爹,莫怕,我是先洲派来的。” 黑影递过半截衣袖,“吴大哥处境十分困迫,缺衣少粮……”
“家门不幸呀?”吴永江叹息。
“吴爹,他们是为穷人撑腰,有何不幸?要不是他们打富济贫,我才不帮他呢。”杨腊道不快。
“贤侄有所不知,我原是不赞成他出头的,而今大伙都拥护他,我也就心安理得了,缺少衣食,我可卖掉廿余亩田地,求你购些衣物捎去。唉,要是他叔觜巴紧点,他们也不会有今天这般困苦……”吴永江突然激愤,“自古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今倒好,乡亲们背地里都在戳脊梁骨,这是给祖宗抹黑!”
第二天夜里,杨腊道、张久三、张登榜、杨右阶等人用吴永江卖田凑的百余块光洋,为吴先洲自卫队购置了第一批衣食。
当杨右阶等人再次在小河口购得衣物、粮食,乘夜晚顺江东下时,不期引来了正寻吴先洲的王开富、郑鹤等人。
吴先洲人等刚送走杨腊道一行,这时江南飞驶一船,跳下傅润生几个队员,吴先洲沉着脸道:“干得怎样?”
傅润生跳上岸:“照吴兄意思处置了。”
吴先洲这才高兴:“干得好!”
王开富不解,一打听,原来是吴先洲派他们处决了其叔父吴永西。
众人唏嘘不已。
随后,李良耀、冯世华等人从董家台前来会合。
看官,这川军张轩团不是随师长杨春芳在华容石山矶溃败后,东进监利了么?如何又进兵公安、攻占石首了呢?
话说杨春芳进驻监利县城后,与被从监狱释放的土豪刘昆璧、吴佑卿、越维国等二十余人,放肆烧、杀、抢……
之前,川军南路郭汝栋与王文隽两个师业已顺长江东下,占领监利。
时,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军事委员会(为国民政府最高军事行政机关,仍习惯称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令程潜担任西征军总指挥,率领鲁涤平、李富春第二军,程潜、林伯渠第六军,李品仙第八军,侯连瀛、恽代英中央独立师等部进军沔阳,与川军何金鳌北路、王正鋆中路对垒沔北仙桃一带,郭汝栋等部北上增援,杨春芳继续东进监利东部、南部,直抵岳阳县城北大门城陵矶之长江北岸白螺矶,增援沔南新堤王文隽。
这时,共产党监利县部委书记陈步云(1899―1929,陈登瀛、陈孝生,后任中共监利县委书记等职)、国民党县党部常务委员聂炳文、县党部宣传部长龚南轩等人,转移至监利南部白螺区韩家埠——县农民协会筹备委员会委员长刘崇龙(1898―1930,刘启佩,后任中共鄂中区南部特委委员等职)家中,立即派县党部青年部长段承弟前往武昌,向省党部汇报,要求派兵收复监利。
段承弟1894出生于监利城北、坊厢里一农民之家,在族人资助下考入武昌荆南中学,深受董用威影响,于去年春加入共产党,夏,奉命回乡,到贫苦农、渔民中间进行革命宣传和鼓动。
省党部常务委员董用威、执行委员邓初民、监察委员刘季良诸人指示县党部找侯连瀛为师长、恽代英为党代表的中央独立师收复监利。
正在联络各区乡负责人、利用各种形式、开展反逆斗争、力求保存实力的陈步云立即赶赴沔阳县南重镇新堤市。时,中央独立师政治部主任施复亮率二团,由江南横渡长江入驻。陈步云、刘崇龙找施复亮出兵监利,驱逐川军。
施复亮满口答应派兵,但迟迟不见发兵;心急如焚的陈步云、刘崇龙辄逆江而上,欲请岳阳驻军进兵监利驱杨。
至洞庭湖口城陵矶,遇三十五军彭德怀一营。
话说长沙马日事变前,第三十五军军长何键令驻湘西北的叶琪第一师,进驻岳阳,阻止武汉叶挺部南下,暗中策应夏斗寅。
就在叶挺追击夏斗寅之际,叶琪生病,周磐代理师长,电话约见戴吉阶第一团第一营营长彭德怀:“杨森有约三五个团,进占监利城、朱家河、白螺矶,有配合夏斗寅进攻武汉之势,你率一营到城陵矶一线隔江佯动,以牵制长江右岸之杨森部。”
彭德怀悟出周磐想借此在共产党胜利时、有说话的资本,因而到城陵矶后,准备轮船,乘黄昏强渡,向白螺矶杨春芳部发起突然袭击。
陈步云、刘崇龙闻之大喜,立马返回江北,召集自卫大队准备配合彭德怀驱杨。
陈步云,光绪廿五年生于监利县城廖家岭一农家,其父早年去世,生活赖外祖父接济,八岁入私塾,几度辍学,1919年冬入监利公立高等小学堂就读,开始接受从日本留学归来的教员蒙柏青(蒙伯青、蒙养正)的新学启蒙。
其时,五四运动风潮波涌监利,激发了陈步云的爱国热情。他和同学们跃上街头,传宣“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呼吁:“是炎黄子孙,应痛念国危,肩负救国之重任。”
1922年,陈步云考取湖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
“如今国难当头,革命青年应当做批判旧社会的勇猛斗士。”训育主任兼国文教师董用威引导陈步云,阅读《新青年》《向导》《共产党宣言》《共产主义ABC》等进步书刊,接受马克思主义,参加声援二七罢工的示威游行。
前年 3月,陈步云经董用威介绍,秘密加入共产党。
刘崇龙,光绪廿四年生于监利南部崇义里韩家埠一农家,幼年时期,常听辛亥之役老人刘季坤讲述义和团反对列强、辛亥革命推翻帝制的故事,潜移默化,他幼稚的心灵里逐步萌发反帝反封建势力的意识。1925年春,刘崇龙于武昌荆南中学毕业留校,任教务处职员。
董用威听说他为人正派、成绩优异,遂约刘崇龙到其寓所:“你怎么看待当前局势呢?”刘崇龙回答:“北洋军与清王朝官僚相似,他们卖国求荣,引狼入室,置民众于水火而不顾,民众一定要起来,我要做一名先锋战士,打倒他们了,中国才有希望……”
董用威满意地点了点头:“讲得好!”
其后,在董用威、陈潭秋的培育下,刘崇龙接受了马列主义,加入共产党。
去年元月底,乙丑牛年腊月中旬,刘崇龙、陈步云、在省立第一师范读书的城中区火把堤的胡光清、在武昌荆南中学读书的监利县城的陈克昌与龚南轩一行寒假返乡,与其同行的湖北全省学生联合会常务委员包泽英(1900—1961,后任共青团鄂西区特委书记等职),家住与监利隔江相望之华容县第三区。
共青团武汉地委指派季人中为监利县通讯员,利用寒假回乡之便,相机而行成立特别支部,约定每月报告监利县情形。
当晚,他们聚集容城东门外廖家岭陈步云家里,即行分工。在昏暗的油灯下,陈步云、陈克昌、段承弟、季人中刻印传单,胡光清、龚南轩、包泽英书写标语,悄悄地紧张战斗到深夜,方才上床休息。
翌日晨,只见陈步云、包泽英、段承弟诸人突然出现在县城茶馆、车站码头、大街小巷,张贴标语,散发传单,并慷慨陈词:“反对军阀吴佩孚,打倒肖耀南!”“监利人民团结起来,打倒贪官污吏!”
包泽英、陈步云、刘崇龙慷慨陈词,像一声声春雷,震撼民众的心田,震慑县城当局。
时,监利县知事乃安徽东流县人金腾,监利县政由县商会会长、筛盘会会首刘昆璧与拜把兄弟吴祖耀、越维周(越维洲)“监利三霸”一起把持。
惶恐不安的监利三霸如临大敌,通过县议会正、副议长文华国、朱石青派出刘昆震、黄孝奇警队,在北洋驻军梁清沂营配合下,森严戒备,四面巡逻,八方搜捕。
包泽英被逮捕监禁;陈克昌家被砸毁、查封,陈家老小无处安身,被迫离开县城,北至柳集区毛家口族人处寄居。
季人中筹建共青团监利县特别支部行动也因此告吹。
陈步云带领刘崇龙、胡光清、龚南轩、段承弟则转移至城东江湾荒僻的搭马洲(达马洲)沙夹套,躲进教武学的族人陈孝忠家里,继续活动,宣传共产党的纲领,传播马列主义,培养陈孝忠入党,组建监利县第一个共产党组织——黄公垸小组,陈步云任组长,刘崇龙、陈孝忠为副组长,隶属武汉地方执行委员会领导。
去年3月,监利旅省同学会正、副会长陈步云、刘崇龙联络胡光清与监南白螺区邹码头的邹德容、私立武汉中学监北分盐区的杨景堂与监北荒湖垸的董义哉(董仪斋、董宜哉)和董伯洲、武汉共进中学监北新沟区新沟嘴的陈南圃、私立湖北法政大学监北荒湖垸的钟明玉、武昌高等师范学校监东柳集区戴华林(代华林)、湖北省立笫一师范学校监南白螺区薛家墩的薛显金等人,齐聚武昌牙厘局街私立荆南中学,成立“监利青年协社”。
私立荆南中学由清末举人、留学日本的张继煦在任湖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校长期间,与时任湖北教育司副司长的枝江同乡时象晋、任职省教育司的松滋人熊世玉等人,联合荆州府江陵、公安、石首、松滋、枝江、宜都七县旅省人士,利用荆州府存在省府多年的一笔款,于1912年创办。
私立荆南中学、省立第一师范、国立武昌高等师范学校、私立武昌中华大学、私立湖北法政大学与武昌涵三宫的私立武汉中学等学校是湖北共产党支部董用威、陈潭秋等人发展组织的主阵地。
在此前后,在荆南中学,监利有一支庞大的求学队伍:陈克昌、龚南轩,周老区周老嘴的文成美、窖北区汪家桥的聂炳文、朱河中区跑马场的董达三、朱河下区穆家台的穆英(穆经文)、朱河下区汴河剅的柳霞峰与李恭熙、监南尺八区的韩振鹏与周伯龙、白螺区白螺矶的高秀清(高开宽)等等。
监利青年协社以联络感情、砥砺学业为名,团结进步青年,发展共产党组织,从事革命活动。
陈步云起草成立宣言,刊登在陈潭秋主持的《楚光日报》上,号召监利青年“团结起来,反对贪官、土劣,打倒军阀,造福桑梓……”,讯息传回监利,土豪邑绅大为震惊,极尽诽谤、恐吓之能事。
陈步云、刘崇龙则在汉创办《容城前哨》,针锋相对。
时,石首在中华大学的胥耀庚、易在田等人,在荆南中学的王子英、徐国珍、毕成浩等人结识了监利这批热血青年。易在田和刘崇龙同年生,关系特别要好。
去年6月下旬,陈步云、刘崇龙在陈潭秋秘密主办的“北伐宣传训练班”学习结业,受董用威、陈潭秋派遣,与共产党人胡光清、陈克昌、龚南轩、段承弟、熊尚武等人返回监利,开展迎接北伐军之活动。
继而,董达三、钟明玉、杨景堂、董宜哉、李恭熙、高秀清与潜江人张学武(张友平)等在汉加入共产党的青年学生,受共产党湖北地方执行委员会派遣,先后回乡。
龟形监利县位于湖北中南部的荆江之北,长江将其西南一角,近九十度切割予石首、华容;有两爪伸入江南,一是塔市驿下矶头街,二是岳阳县境广兴洲与殷马洲,而岳阳则占有江北盐船套、反咀(反嘴)与熊家洲一带;其东南与湖南临湘县隔江相望,东与沔阳县共享洪湖,北乃潜江县,西接江陵。
公元222年,孙权称王,建立吴国,从南郡华容县划置监利县。因西北境内曾产盐,又有长江水道及洪湖河道运输之便,于是,东吴便令官督办,“监收鱼盐之利”,取名“监利”,迄今近一千八百年。
南北朝时期,监利改属巴陵郡,宋朝时属江陵府,明代属荆州府,清朝一直沿袭未变。
进入民国,全县设十四区:监北是东荆、新沟、周老、陈黄、分盐五区;监西是窖北与窖南区;监中新太与城中区;监东是柳集、朱河中与朱河下三区;监南尺八与白螺区。
共产党黄公垸小组以三帝庙为据点,拟定活动方案,决定深入乡村,发动群众。
陈步云、龚南轩、张学武、段承弟、熊尚武等夜晚潜入县城街头巷尾和郊区群众家里,宣传鼓动;刘崇龙、胡光清、陈克昌、董达三、朱可庭、钟明玉、杨景堂等则分入余家埠、新沟嘴、朱家河、白螺矶诸地稻乡、渔村,串亲访友,张贴标语,散布传单,宣传新文化、新思想,培养力量。
黄公垸小组先后在上车湾、韩家埠、火把堤、廖家岭、茶庵庙等地创办农民夜校,建立教育阵地,宣传革命思想,建立秘密农民协会,吸收城中区邹永桂与刘培光、朱河下区周何湾的李铁青、荒湖垸的杨国钧、尺八区的杜祖法、张继松等人加入共产党。
去年6月底,监利共产党员们聚于黄公垸三帝庙,成立黄公垸支部委员会,推选陈步云为书记,组织委员胡光清,宣传委员龚南轩,段承弟负责青年团;并申报湖北地方执行委员会批准。
进入7月,分盐区的乔在职(乔在炽)与沔阳县邓赤中、刘绍南在两县毗邻之回龙寺和邓家台、侯家台,秘密发展魏广铜、贺从怡、邓圣其、陈怀忠等党员,组建跨县域的回龙寺(迴龙寺)支部,刘绍南任书记。
7月20日晚,钟明玉同董宜哉、董伯洲、杨国钧领着肖建堂、钱振帮、吴建拔等人登上渔船,在监利、潜江交界处的毫子口芦苇丛中,举行庄严的入党仪式,成立共产党董家台支部,推肖建堂为书记,吴建拔、钱振帮为宣传、组织委员。
8月,钟明玉在监北严家场、余家埠,将先前介绍加入共产党的农民协会会员万春云、李秀章、王和熙、夏道信、蔡九阶、邓德林,集于青阳宫丛林中,主持建立共产党李家场支部,李秀章、万春云为正、副书记。
董达三(1901-1932,董达山、董道城,后任中共湘鄂边特委副书记等职)、韩振鹏在尺八区以陶家埠为中心,发展周伯龙、韩正南、郭名魁(郭名槐)、周雪光、余八斤、陈宏伟、黄祚林、汪德玉等人为共产党员,建立共产党周家祠支部,由周伯龙担任书记。
各支部成立时,规定纪律和制度,制定近期活动方案和以后的发展规划,要求成员分片包村,深入到贫苦农民、渔民之中去,扩张组织:党员候补期,贫雇农一般为三个月,知识分子为半年至一年;交纳党费多少视情况而定,无经济来源的贫困党员可以免交;支部之间只有纵的关系,没有横的联系;党员之间,除介绍人和支部负责人以外,其他成员一般都不清楚;正常情况下,每星期过一次小组生活会,一月一次支部生活会。
8月,国民革命军进入湖南,挺进湖北。
由荆南中学返朱河下区后,李恭熙与在周何家湾、小沙口一带以行医为名、秘密活动的共产党沔城小组组长娄敏修联系,先后吸收渔民李秉松、李恭协、李恭龙、何友元几名党员,在陈曹湾、刘家墩子附近一个鸭棚里,成立跨县域的共产党周何家湾支部,李恭熙、李铁青分任正、副书记。
董达三又与朱河中区的朱可庭在菜花墩、朝门墩、秦家巷、郭家垸、周王墩、朱家牌坊吸收胡辉祖、徐四八、秦同照、胡大龙四人入党,成立共产党荷花池支部,由朱可庭担任书记。
监北董家台支部肖建堂、钱振帮以游学、经商为掩护,在晏家桥、渔洋、丁家桥一带先后发展谢宏希(谢宏西)、刘宏恩、丁新久、韩名书、万考㛅、吴金兰六名党员。于北伐军占领汉阳、汉口之际,在报国寺韩名书家里,组建共产党晏家桥支部,谢宏希、刘宏恩为正、副书记。
至此,监利县境六个共产党支部与两个跨域支部隶属湖北区执委领导,没有横向联系,力量分散。为此,陈步云赴省请示,湖北区委书记彭泽湘委派陈步云以特派员身份回监利,统一领导各支部。
时,县知事金腾随北洋驻军梁清沂营撤离监利,监利宣告光复。湖北省临时政治会议委派四川人胡贤雨担任监利县长,但是胡贤雨并未到职。
监利县城万人空巷,欢欣鼓舞,上街游行。刘崇龙、陈克昌、龚南轩、张学武、段承弟、胡光清、熊尚武等人打开监狱,释放包泽英,将其送上登往汉口的江轮。
黄公垸支部张贴标语,搭台演讲,宣传国民革命,讲解孙中山联络苏俄与共产党、赞助工农运动之政策。
董用威、陈潭秋、张国恩再派聂炳文(1903―1980,聂钟铭,任中共监利县委宣传部长等职)回监利,组建国民党县党部。
10月中旬,中国国民党监利县执行委员会在县城唐家祠堂举行成立大会。
聂炳文主持大会,宣讲国民党对外之联俄政策,对内之工农政策,和共产党合作政策。
胡光清做工作汇报:依据党章规定,三至五人可以组成区分部,三个区分部可以组成区党部,目前,全县有程家集、南禅寺、福田寺、柳家集、瞿家湾、搭马洲、上车湾、下车湾、周何家湾、王福三桥、三盘棋、柘木桥、观音寺等四十三个区分部;在县城、汪家桥、荒湖垸、新沟嘴、朱家河、白螺矶、尺八口成立了七个区党部,余家埠、龚家场、分盐街、毛家口、剅口等处区党部筹备之中……
公推聂炳文为常务委员,国民党员夏国清为监察委员,组织、宣传部长胡光清、龚南轩,农民部长刘崇龙、省总工会特派员邹炳孝任工人部长、无党派的陈孝华担任妇女部长、青年部长段承弟、商民部长是民主人士王学艮、省党部特派员陈步云为执行委员。
陈步云与聂炳文将已准备好的“中国国民党监利县党部”的牌子挂在唐家祠堂大门口,悬在树丫的鞭炮震耳欲聋,县城大街小巷,彩旗飞扬,标语满墙,处处洋溢着欢喜气氛。
把持监利之县区权力的筛盘会会首刘昆璧(1896―1951,刘昆壁、刘秉衡、刘汉卿)意识到革命潮流不可抗拒,亦高呼:“拥护县党部、支持县党部!”;暗地里拉拢党部委员。
他与把兄弟吴祖耀、越维周等人一合计,觉得县党部七名共产党人不容易下手,于是把目标确定为监察委员夏国清,果然,与夏国清一拍即合,指令筛盘会区乡分会会主刘春圃、吴佑卿、王子清、谢良弼等人,指派爪牙堂而皇之充当国民党区党部、区分部委员。
清末民初,革命风暴席卷全国,湖北省咨议局议员董钦墀、监利权绅傅向荣、黎文舫、杨庭甫、邹笙虞、文洁斋、刘濬源等以求神问卦的扶乩(扶鸾)活动,联结同党。
扶乩,就是在沙盘(筛盘)上立一丁字架,架上吊一小签子,签子在沙盘上写出字来,即为神的指示。
民国元年,傅向荣等人在县城豪绅刘濬源家中成立“筛盘会”,以网罗权绅、豪绅、巨商、户长,操纵县政为宗旨。
傅向荣出任奉天法官后,刘濬源为会首,其子刘昆璧十余岁即加入筛盘会。民国十一年,刘昆璧接任县商会会长,同会首文洁斋一同将县议员、各局长、各区长等要员吸收为筛盘会成员,实际把持全县各级政权。
文洁斋年岁渐高,刘昆璧成为会首,与吴祖耀、越维周成为筛盘会核心,将全县土豪乡绅、头面人物全都吸收入筛盘会,充当团防局长、队长与乡、里长,这样,刘昆璧也就直接控制了监利县的各级政权,成为监利县的最高统治者。
当老谋深算的刘昆璧与夏国清结盟、向区党部渗透、蓄势对付县党部之初,陈步云、聂炳文、刘崇龙这一批年轻的共产党人并未觉察。
10月,霜降之时,陈步云以特派员身份召集监利县各支部负责人在黄公垸三帝庙秘密开会,宣告成立共产党监利县部委员会,统一领导全县各支部。
由十三人组成县部委:书记陈步云,宣传、组织委员聂炳文、胡光清,军事委员陈克昌,工人、农民委员龚南轩、刘崇龙,青年、妇女委员段承弟、邹炳孝,其余委员分区负责:监北区钟明玉、监西区熊常武、朱河区朱可庭、下车湾区董达三、白螺区高秀清。黄公垸支部书记由龚南轩接任,乔在职接任回龙寺支部书记。
段承弟、龚南轩、胡光清受共青团湖北区委指派,建立以段承弟为书记的监利县特别支部。
省总工会特派员邹炳孝在上清观主持成立监利县总工会,龚南轩担任委员长,陈克昌任工人纠察队长。
县部委在文帝庙主持成立监利县妇女协会,由县党部妇女部长陈孝华担任主席,罗倩珍任副主席。
县部委利用县党部公开身份,开展各种形式的革命宣传:贴标语、拟口号;游行示威,到街头、农村、学校、机关,讲演中国人民受压迫、受欺凌的遭遇,号召工农团结起来,只有革军阀、贪官污吏、土豪劣绅的命,中国才有前途。
熊常武到汪家桥,陈步云在县城及搭马洲,刘崇龙、高秀清、朱可庭到白螺矶、朱家河,董达三巡回下车湾、尺八口,段承弟赴江南广兴洲,掀起大规模的农民运动,农民协会组织由隐蔽转为公开,并成为合法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