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产党县部委监北区委员钟明玉返回监北,与董宜哉、董伯洲带领董家台、李家场支部成员,召集秘密串联建立的农民协会小组会员,以国民党新沟区党部名义,成立荒湖垸农民协会。
这里荒湖、扁湖、陈湖、泊湖、四家湖、青阳湖、梅林湖等大小湖泊纵横交错,芦苇、野草丛生,监利、潜江两县一时鞭长莫及。
1926年11月,立冬之日,钟明玉、董宜哉、董伯洲领导肖佐榜、万春云、肖建堂、李秀章、钱振帮、王和熙、夏道信、蔡九阶、余文发、杨国钧(1904-1932,杨忠国,后任中共潜江县委书记)等千余人,手执红旗,木棒、铁铲、渔叉,从董家台一直游行到大花台,宣告成立荒湖垸农协会,推陈南柏担任委员长。游行结束后,董宜哉杀猪宰羊,招待会员,以示庆贺。
庆贺会上,钟明玉道:“我们农民为什么没饭吃、没衣穿、受压迫、受欺凌、痛苦不堪?这都是兵荒匪祸、苛捐杂税、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们造成的……”
董宜哉用手操起一碗水,翻碗猛地向下一扑,形象地说:“革命就是要像这样,来个天翻地覆……”
农民协会勒令土豪乡绅捐粮捐款,支助协会。豪绅们则推出董宜哉之父兄为头,抗拒农民协会之令。董宜哉却命会员们将自己的父兄捆绑问罪,豪绅闻之胆寒,都按数捐粮捐款,一时震动监北。
钟明玉趁势成立新沟区农民协会,由陈南圃、谢宏希、肖建堂等人组成执行委员会。
接着,钟明玉、肖建堂、李秀章、陈南圃、郭景阳(郭锦杨、郭锦扬)等人带一群苦大仇深的贫雇农会员张德炎、王学炎、邓德林、宗荣林、苏廷选、李道荣、李道建……包围陈黄区余家埠豪绅肖吉六的庄园,肖吉六命令家丁拼死抵抗。钟明玉、肖建堂则爬上屋顶,掀开瓦片,从天而入,将肖吉六从床底拉出来处死,没收其全部财产,分给贫民。
在余家埠宣告成立陈黄区农民协会,由李秀章担任委员长。
12月初,钟明玉、肖建堂、肖佐榜、董宜哉、董伯洲、李秀章、陈南圃等人作为代表,赴县城天府庙,参加监利县农民协会筹备委员会成立大会。
公推刘崇龙为委员长,段承弟、陈孝忠为副委员长,宣传、组织委员龚南轩、胡光清,经济、治安委员聂炳文、陈克昌,妇女委员陈步云,调解员杨景堂(1900-1932,杨锦堂,后任湘鄂西兵工厂政委等职),秘书董达三。
县部委书记陈步云介绍城中区农民运动经验:
陈步云在搭马洲,与陈孝忠、华容籍塾师车学尧同郑依保、李文贞、邹永福等组建农民协会,筹集资金,制订协会章程;为了使城中区各农民协会小组连成一片,形成相互援助的强大农运力量,以庆贺陈孝忠武学开学为名,在陈家召开董达三、刘守万、段承弟、邹永桂、龚南轩、刘培光等农民协会组长联谊会;互相交流协会发展情况、农民对协会的看法、会员们的思想状况和协会活动情况等;成立城中区农民协会,推举邹永桂担任委员长,陈孝忠、李文贞为副委员长,刘培光、车学尧、刘守万等为委员;陈步云则对协会发展、农运方向和统一行动作具体安排,强调农协会不要忘记农运的宗旨。
董达三、韩振鹏、周伯龙、杜祖法、郭名魁、熊大海、张继松等人随即在下车湾成立区农民协会。
农协会筹委会规定在12月底健全各区乡农协会管理人员,由委员长、副委员长、秘书、调解员与经济、宣传、治安、组织、妇女等委员组成,区、乡农协委员由民主选举产生,协会会员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
时,县协会筹委会下辖七个区协会,另有乔在职分盐区、熊常武窖北区、蒋琬成朱河下区农民协会。
未几,陈克昌(1901―1932,陈孝炳,后任湘鄂西省苏维埃政府交通部长等职)与县东柳集区的瞿济民、县城北门的姜毓才赴武昌,报考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武汉分校。
此时,湖南湘乡人李蕃西(李凡西)来监利,补任县长。闻监利一直空缺县长,正在“会战宜昌”的鄂西指挥、第八军第二师师长何键遂委来亲信李蕃西。
刘昆璧率领筛盘会要员为李蕃西接风洗尘,刚刚回到北正街家中,筛盘会白螺区会主谢良弼急匆匆闯入。
“会长,刘崇龙到白螺矶,带着姜炳炎一帮泥腿子,追查省公署下拨的那批救济粮……”谢良弼上气不接下气。
刘昆璧大惊,如今城乡各地张贴标语,游行示威,“打倒土豪,打倒劣绅,打倒贪官,消灭土匪,劫富济贫,人民当家作主人”,响彻监利;余家埠的会主肖吉六才被钟明玉他们一伙人砍杀,刘崇龙刚刚成立农民协会,就追查这批救济粮,这可是自己一手操办的啊?
刘昆璧,光绪廿二年生于监利县城一富豪之家,其父刘濬源,清朝末年任监利县商会会长,与邑绅组织筛盘会,兼揽湖北省官钱局在县设立的兑换处,大发横财,在县城开有杂货号、疋头号、洋行、堆栈与香烟号兼鸦片土栈。
刘昆璧幼时入县立高等小学堂读书,后转入武昌文华书院预科四年肄业,1916年夏回家经商,1921年继承父业,操持家业。
他为了保护其万贯家财,并使黄金生色,采取各种手段,拉拢、控制筛盘会,逐步把持全县政治和经济大权。
1922年,刘昆璧出任监利县商会会长,次年兼任县财政保管处金库主任。他仿效其父生财之道,将县公署公款全部存入刘记帐户,挪作私自从事商业活动的资本。
接着,刘昆璧又任“美孚石油公司监利分公司”经理,不到三年,掌握全县金融命脉,垄断全县销售市场。
前年,省长公署拨给监利县食盐三百吨,全县小商号限于资力,仅购其中三分之一弱,刘记将剩余的三分之二以上全部购进后,则压销售,小商号迫于无奈,只得随着压价;待小商号无盐,市场吃紧时,刘昆璧即指使刘记商号管事,猛抬盐价,获得巨额暴利。
去年夏,由于堤工局局长、堤董朱炳坤(朱文清)、夏之时吞没公款、玩忽职守,长江上车湾溃口,洪水吞没监利南乡、东乡,与洪湖连成一片,致使监利、沔阳、潜江数县受灾。湖北省水利局考工科长张南溪(张凤楼)急牵头与傅向荣、朱启烈(朱进)、姜玉笙、李彩云、黄少山诸乡人,组建堤工筹委会,省水利局委湖南衡阳人杨烺为车湾堤工程处专员,由阮景星诸人士协同经办堤工,抢修江堤。年底,刘昆璧与县知事金腾等人以监利县南、洪湖沿岸尺八、朱河、白螺、柳集各区遭受严重水患为名,向省长公署申拨一批救济粮,自吞一多半,剩余分与白螺、朱河、柳集各区筛盘会会主。
“你是如何应付他们的?”刘昆璧急问谢良弼。
“我将所得如数交出,咬定全县只有这个数,” 谢良弼显得有些得意,“他们就罚谷一百石了事。”
原来,县农协筹委会成立后,陈步云、刘崇龙面对全县各地农民协会逐步隐蔽地发展起来,利用夜间在树林、山丛、湖苇、河滩秘密进行活动,吸收苦大仇深的贫苦青年农民入会;为鼓舞全县会员斗志,提振会员战胜土豪劣绅的信心,壮大协会力量,决定发动全县会员,向土豪劣绅进行一次公开斗争。
这时,陈步云在县公署做文书的好友李成听闻省长公署向监利县灾区下拨了一批救济粮,位于长江、洪湖间的白螺区是重灾区,已经认领,然而,灾民未得到一粒。陈步云通过联络员龚展初闻知,即请刘崇龙回到白螺区,领导斗争。
刘崇龙与县部委委员高秀清召集韩家埠支部卢子武、袁绍梅(袁少梅)与白螺区协会邹德考、邹涤清(邹立清)、邹德容(邹容、邹俊铭)、杨若西、姜炳炎、张相臣(张相成、张相诚)等人聚会韩家埠,把谢良弼侵吞救济粮这一情况,分途告诉各乡农协会,再通过各组会员告诉村民。
被激怒的千余农民薛显金、陈扬池、陈庚铣、姜虎林、严锡宽、朱汉卿、戴辉勤、李家芬……誓将讨还宿债,在刘崇龙与区协会带领下,由姜炳炎、薛显金自卫队领头,将谢良弼的住宅围得风雨不透,要他交出救灾钱粮。
恐慌不安的谢良弼担心灾祸临头,将救济粮食如数交出。农民仍不依不饶,区协会则再罚谢良弼稻谷一百石,发给灾民。
会员们正要抓出谢良弼游乡示众时,吓得面如土色的谢良弼连连当众谢罪。
“秉衡兄,现在共产党无孔不入,监利也是黑云压城啊。”刘昆璧刚刚送走谢良弼,新任县长李蕃西造访,“连湖区也不太平,我听说李铁青、李恭熙(1903-1930,李功西、李贡西,后任中共沔监县委组织部长等职)他们成立渔民协会,组建渔民自卫队,还有什么‘八大金刚’,砸了张泽厚的渔行,折了渔行的秤,扯下了渔行门牌;擅自在六屋墩开设鱼行,这县里赋税如何保证?”
“这八大金刚就是监、沔两县湖区的李铁青、彭国材、贺闯、涂为云、李秉松、卢启泽、段传章、李直武八人八拜为交,以八卦之‘天、地、风、雷、水、火、山、沼’排次,号为‘八卦金刚’。去年6月,他们在周何湾成立‘沔南渔民同乡会’,李铁青为会长,彭国材、李恭熙为副会长,专门抗租抗税,还成立什么洪湖西帮渔民平粜协商会,带领三百多渔民手持鱼叉、大刀,长矛,包围吴以礼粮行,迫其开仓放粮。” 刘昆璧仔细述说,“那李恭熙去年春在武昌荆南中学就加入了共产党,回乡后,与沔阳的娄敏修在周何湾介绍李秉松(李秉嵩、李赤五)、李秉益(李美堂)、李恭协(李贡血)、李恭阶(李贡陔、李恭垓、李功阶)加入共产党,加上李铁青,开设“六李公水货公所”,以平价收购鱼、虾、蟹、贝、莲藕,笼络人心。晚上,那彭国材开办渔民夜校,宣传革命;白天,李铁青(1889-1932,李秉托、李秉铎,后任中共监沔县委书记、湘鄂西省委监察委员等职)等则串联渔民……”
李蕃西狠狠道:“我看你们县党部被共产党操控了,还成立农民协会、纠察队、儿童团、妇女会,整天高喊‘一切权力归农会’,那还要县公署干嘛?何指挥最反感共产党这样搞,后方不稳,前方何以战?你们难道束手无策?”
刘昆璧听到这里,不禁欣喜:“农民协会清算地主,强逼他们捐献粮款,动辄惩治乡绅,连祠堂、庙宇都砸了,整个社会乱套了,我们已经开始掌控党部了……”
李蕃西非常疑惑:“掌控了县党部?”
“县党部监察委员夏国清正在安排我们的人进入区党部,刘春圃、吴佑卿、刘锦川、王子清等已经掌控了县城、新沟嘴、汪家桥、朱家河各区党部,下车湾、广兴洲区党部应该有好消息了。这样,由下而上,再改选县党部……”
李蕃西方才露出一些喜色。
“璧爷,下车湾、尺八口的柴民反了。”这时,管家刘秉纳鼻青脸肿、踉踉跄跄而入,“我带人去收柴租,要柴民们先出钱、后砍柴,否则不准动镰。那个农会委员长董达三与韩振鹏、周伯龙、熊大海、张继松、胡天成、郭名魁、杜祖法、杜春燕、陈玉生、高炳生等人则煽动农会,和我们谈判,非要先砍柴、后给租钱。我怕这帮泥腿子有诈,坚决不同意。于是,他们成群结队涌进柴洲,包围我们,我们当即鸣枪示威,柴民们人多势大,手举柴刀一哄而上,要把我们烧死。我们只有求饶,却被他们摁在地上,拳打脚踢……”
刘昆璧却心急火燎问:“杨登云、李士杰呢?”
“他们被选入下车湾党部,正快活呢。”
刘昆璧、李蕃西方转忧为喜。
李蕃西正要告辞,只见夏国清领着三个年轻人一脸灰色而来。
夏国清和李蕃西打过招呼后,对刘昆璧说:“秉衡兄,广兴洲不妙啊,被段承弟给搅黄了。”
刘昆璧、李蕃西一听,不禁又忧闷起来。
广兴洲与殷马洲是尺八区跨入岳阳县境的江南之地。为掌控这江南地盘,刘昆璧让姜志诚、万子隆、王仁怀这三位筛盘会豪绅子弟建立国民党分部,姜志诚三人由夏国清推荐、成立分部后,觉得刘作梅、颜舜华、徐延辉、刘明洲他们的农民协会小组根本不听从他们的分部。于是,姜志诚三人再入县党部接治,申请成立广兴洲农民协会,统一领导广兴洲与殷马洲各农协会小组。
县党部常务委员聂炳文与农民部长刘崇龙觉得疑惑,辄遣青年部长段承弟前往广兴洲调查。一到江南属地,段承弟吓了一跳,姜志诚、万子隆、王仁怀三人乃游荡成性、好逸恶劳、颐指气使的豪绅子弟。
段承弟立马召集赵冬生、徐延辉、刘作梅、颜舜华、刘明洲各协会小组负责人,带领颜雪堂、蔡孝新、张孝均、刘辉玉、龙永华、王再中一班会员,拘捕姜志诚三人,押送县狱。木船一抵县城码头,闻讯而来的夏国清以不能破坏国共合作为由,开释三人。
李蕃西从刘府出来,径直回县公署。
远处飘来歌声:“没有鬼,没有神,豪绅地主骗人民,铲除贪官和污吏,打倒土豪和劣绅。”
一队持棒农民在打砸菩萨神像,清除哑巴劣绅。尼姑、和尚被他们赶出庵门、寺院,责令还俗。
巡逻的工人纠察队在赌场、烟馆,抓到违禁者,罚款十到三百元光洋,重则打锣游街。
连小孩子们组成儿童团,也在站岗放哨、巡查街道。
文帝庙里拥挤一群女人们,放肆高歌:“天下事情太不平,我们妇女不是人,一切权力都无份,穿耳缠足守闺门!农会号召闹翻身,妇女当家做主人,男女权力要平等,解放思想干革命,姐妹勇敢向前进。”
李蕃西顿时觉得自己果真是外人,这一切改变,作为堂堂县长,竟然事先一无所闻,事后也无须告知;共产党掌控的县党部、农民协会更是凌驾县公署之上,俨然太上皇;联想到家中父兄被农民协会批斗,不寒而栗:“我这个地主家少爷不也是他们革命对象?”因此,李蕃西觉悟:借助刘昆璧筛盘会以巩固位势是唯一路径。
次日,筛盘会副会长越维周来访,李蕃西递过一杯热茶:“监西之情势如何?”
越维周乃监西汪家桥一带大土豪:“共产党县部委派遣委员熊常武专门管理窖北、窖南区,但是区党部差不多全是我们筛盘会的人。最头痛的穷鬼们是江陵东乡边界的新观街一带彭之玉、杨立贵一伙人,鼓动我们监利这边响应,与聂炳文、熊常武串通一气。”
“彭之玉何许人也?” 李蕃西禁不住问。
这彭之玉(1907―1932,彭玉林,后任湘鄂西省苏维埃政府党团书记、中共红三军前委书记等职),本是富裕的裁缝之家,启蒙于豪绅王子清,秉性刚毅,智力超群,七岁开始练习左右手飞毫,十三岁挥笔成文,十六岁能诗会赋,被王子清收为义子,1923年考进武昌共进中学,1925年由田泽洲介绍加入共产党。听说参加贺龙的宣传队身负重伤,被送回家乡,遂与彭之仁、彭之森、彭之方、杨立贵、王本杰、彭存荣、彭存坤、范辉锦等人,在彭家祠堂创立共产党新观街支部。杨立贵还是新观街农民协会委员长,他儿子杨茂新是儿童团长。他们组成“暗杀党”“扒壁队”,与聂炳文、熊常武、张春华联手,在江陵、监利、潜江三县之交,暗杀马金波……
李蕃西又问:“聂炳文就是你们汪家桥的,怎么没有加入筛盘会呢?”
“聂炳文是由江西迁来的,这家伙1923年入省立第一中学,后在武昌荆南中学由田泽洲介绍加入共产党。田泽洲(田泽宙),就是田灌夫,是荆州城人氏。”随之,越维周有些得意,“赵余三在窖南区堤头港结伙几十号人,号曰‘北极山’;赵财文、赵财武兄弟在监北新沟嘴拉起姚达孚‘硬肚会’;谢南弼在监东朱家河合伙‘青红帮’,和我们筛盘会一样,专门对门农民协会……”
李蕃西欢欣鼓舞:“只要我们掌握了县党部,再把农会压下去……”
越维周不由会心一笑:“县长放心,一切在我们掌控之中。”
1927年1月26日,小年,天空飞扬雪花。
筛盘会刘昆璧、文洁斋、吴祖耀、越维周、刘春圃、吴佑卿与夏国清一干人在“刘记永大烟土栈”,设宴款待李蕃西,给新县长团年。
这“烟土栈”里的鸦片、烟膏、烟枪、烟榻、烟灯之类已经被龚南轩、邹炳孝工人纠察队收缴、焚烧一空,刘昆璧遂改为筛盘会聚会之处。
李蕃西自然最关注县境革命动向:“这朱河区、分盐区一带,为首闹事的都是些什么人?”
夏国清抢先道:“柳蚌湖南沿西王墩的柳霞峰本来出生于一个家境殷实之户,好好地被共产党带歪了。”
柳霞峰(1893—1932,柳惠灿、柳蔚生,后任中共石首、宜都、松滋、当阳县委书记等职)六岁私塾,敏而好学,塾师见他极富同情心和正义感,遂启发他立志为国。他特地制有一能伸能缩的三节铜杆,常与伙伴们在田间地头舞棍弄棒,对垒开仗,一决胜负,被呼之为“旋风杆”。
1908年,薛家坛江堤溃口,一片汪洋。柳霞峰见乡亲们难以度过春荒,便说服父母,把地势高一点的田地临时让给贫苦农民撒谷,以挨过饥饿。
次年初夏,久雨不晴,他又说服父亲将自家剩余的粮食拿出来,接济乡邻。
1913年5月,暴雨骤降,沟满港溢,上垸豪绅汤功汉以邻为壑,不顾传统协议,在下垸渍水尚未排出,便强迫提前挖垱,让上垸放水,致使下垸农田浸涝。
柳霞峰据理相争,汤功汉不听劝阻。灾情紧迫,柳霞峰便率领下垸农民将垱封死,日夜守护。汤功汉强词夺理,反将柳霞峰告到县署。
无法立足家乡的柳霞峰遂出走武汉求学。县衙就抓捕其父顶罪,几经周旋,判其父坐牢三年。
五四风暴席卷武汉时,正在荆南中学读书的柳霞峰积极参加声援运动,是年冬,毕业返乡,柳霞峰毅然焚毁昔日读过的《四书》《五经》,宣传俄国十月革命,传播五四运动:“为着中华民族的生存,我们要终涣散、讲团结,鼓民志、奖忠烈,倡新学、化顽梗,明是非、惩强劣,向往光明,划破黑暗,鼎造共和,齐开新宇。”
他先后在东王墩、三屋墩设馆教书,传播新文化、新思想,鼓舞启迪不少青年纷纷负笈于武汉,或者参加革命。
去年夏,董达三回乡,柳霞峰相见恨晚,随之到上车湾创办农民夜校,组建农民协会,锋芒直指豪绅饶金香等人,饶金香则聚众成立“工民协会”与之相对抗,捣乱农民夜校。柳霞峰、董达三则领导夜校学员和农协会员,揭露“工民协会”阴谋,惩治为首分子,迫其解散。
高家堤的高炳生、陈玉生、高东生等人闻之,纷纷组建农民协会,每人都自制一杆梭镖,勒令土豪乡绅捐粮捐款,筹集农协会活动经费,救济贫苦农民。
刘春圃满脸杀气道:“还有那个朱和尚朱可庭(1901—1932,朱期发,后任中共潜江县委书记等职),这个共产党荷花池支部书记,还是共产党负责朱河区的县部委委员,本来家里也是蛮有钱的,结果到武汉把书一读,就加入共产党,倒和有钱人过不去,与侯文范、杨玉书等人,到处串联;创设侯其圣等农民协会后,联合成立朱河中区协会,推蒋琬成当委员长。吴清臣、刘修焕、穆英一伙,从武昌回来后,在王福三桥,搞了个朱河下区区党部,推刘修焕为区协会委员长,那陶胡墩的傅成贵等人的农会小组游行示威,减租减息,还打开陈正栋的粮仓,抢分粮食……这伙人统统该杀。”
吴佑卿亦恶狠狠道:“听说县农会专门派遣委员杨景堂这个铁匠在柳家集、分盐街一带,鼓动易大才、黄光文、杨于登、向学诗、吴传章、王诗松这伙人在闹腾,他们在土地嘴抗税抗租、抗高利贷,聚众清算地主。还组织雇工向柴山主、窑主彭盛尧、彭盛祥、彭盛福等人算账,要求增加工资,取消利贷,按时付工钱。一旦不能满足,就火烧柴山,摧毁窑洞,彭盛福等人不得不答应他们,简直无法无天。”
“一个铁匠,怎么会有如此鼓动力?”李蕃西疑惑。
“县长大人有所不知,这杨景堂虽然出生于分盐街一铁匠之家,从小喜欢搬铁舞锤,好敲敲打打的,但是,其父怕他成为一个火燎烟熏的苦铁匠,就送他到武昌读书,不料,这小铁匠在武汉中学加入共产党……”夏国清絮絮不休。
李蕃西举杯:“诸位,我看该我们出手了,必须立即解散这个共产党的县党部,重新洗牌;我不相信共产党没有软骨头,分化瓦解是上策。能不能过安稳年,全靠在座的诸位,我敬你们!”
“县长大人,放九百九十九个心吧!” 越维周得意洋洋,“静候佳讯,干杯!”
吴祖耀见李蕃西疑惑,笑眯眯道:“傍边厢房专门为新党部的功臣们准备了两大桌。这几天,我们的新沟嘴、汪家桥、县城、朱家河、下车湾、堤头港区党部、分部各自陆续上书县党部,呼吁再造县党部,先造舆论;今天,刘锦川、王子清、薛绍林率领代表们齐聚唐家祠堂,改选县党部……”
“坏了,坏了……”城中区党部李生灿破门而入,吓得众人一大跳。
刘昆璧正在给李蕃西举杯,不由转怒李生灿:“你嚎什么丧啊?”
李生灿喘了几口气:“我们的代表们全被龚南轩、邹炳孝的工人纠察队轰了出来,各区常务委员刘锦川、王子清、薛绍林诸人被扣留……”
越维周、刘春圃、吴佑卿异口同声、嗷嗷大叫:“砸了这个鸟党部。”
这时,刘锦川、王子清、薛绍林诸人垂头丧气、鱼贯而入。
老会长文洁斋让刘锦川一伙人先入座吃饭。
王子清早已心有不甘:“聂炳文、陈步云、刘崇龙号称经县党部会议决定,解散全县各区党部,将全县划分为城中、汪家桥、新沟嘴、朱家河四个大区,城中区区党部由邹永桂、陈孝忠、刘培光、李文贞组成,朱家河区是柳霞峰、侯文范、杨玉书、杨景堂,汪家桥区是邓显清、熊常武、张春该,新沟嘴区是钟明玉、董宜哉、郭景阳、邓式斌。他们马上撤并、重组区党部、分部,我们筛盘会的人恐怕要全部被清出……”
李蕃西高声道:“大家不要泄气,县公署绝对支持你们,我们来个软硬兼施,合力对付县党部,‘硬’就是针锋相对,抗议共产党把持县党部,支持农民造反,扰乱社会秩序,破坏黎民百姓安定的生活,这是灾难啊,所以要铲除共产党人;‘软’就是分化瓦解共产党,把那些软骨头收买过来,为我所用……”
众人齐声叫妙。
刘昆璧则下令:“诸位立马行动,对那些死硬分子,也不能让他们安宁。”
不表筛盘会到处散布谣言“县党部是兔子尾巴长不了”;越维周的爪牙侯振华、周子箎与赵余三的“北极山”在监西叫嚷要铲除共产党熊常武、张春华,砸捣汪家桥区党部;监北赵财文、赵财武、姚达孚的“硬肚会”将恐吓信送到郭景阳、钟明玉的家中;谢南弼在监东的“青红帮”整天叫嚷解散县党部、朱家河区党部。
也不表刘昆璧以同学的名义大摆酒宴,宴请城中区党部常务委员邹永桂,劝说邹永桂不要再干了,不要被共产党迷惑了,不期碰到硬钉子;刘昆璧就让李生灿等人威胁邹永桂。
面对李蕃西与刘昆璧来势汹汹,对农民协会委员、区党部委员、共产党支部委员们花样百出的威胁,对县党部、农民协会的横加指责、种种阻扰;县党部聂炳文、胡光清、龚南轩、刘崇龙、邹炳孝、段承弟、陈孝华、王学艮聚会商议,派陈步云以县党部名义赴省控告。
1927年2月3日,正月初二。
陈步云顶风冒雪,踏上前往武昌的江轮,首先给老师董用威等人拜年。董用威在武昌蛇山南麓、阅马场北端耸立的一座红墙红瓦、有着鲜明西欧风貌的建筑——红楼——省党部驻地,听取陈步云的汇报。
省党部会议,决定撤销李蕃西的县长职务,通过以邓演达为主任的湖北省政务委员会,联合下发撤职令,并遣陈俊作为省党部特派员,来监利提查李蕃西,整顿政务、党务。
李蕃西没想到砸了自己的脚,极为恐慌地找到刘昆璧,故作镇静:“只要你能集合全县有声望之士,向省政务委员会挽留我,定可照准,今后,我定当你们保护伞……”
“放心,你老弟的事就是我们的大事。” 刘昆璧闻之窃喜,让李生灿当即通知筛盘会会董、各区会主开会,商议对策。
正月初十,“监利县务会议”在县公署大堂召开。
刘昆璧主持会议:“此诚危亡之秋,诸位必须同心合力,为了我们监利县,我们当以蕃西兄续为父母官而战。”
“诸位,李县长走了,就是我们的灾难,必须留住李县长。” 越维周咬牙切齿,“该走的是陈步云、龚南轩、刘崇龙、聂炳文他们一伙。”
吴佑卿、王子清、刘锦川声泪俱下:“李县长才是真正的父母官。”
刘春圃怒目而视:“省党部不公,要向省党部申斥,恢复李县长职。”
省党部特派员陈俊看着他们的激情表演,忧心如焚,正要疾言厉色,陪坐的李蕃西得意道:“特派员,你都看到了吧?李某一心监利县务,忠心革命,反遭陷害,请特派员主持公道,为李某作主。”
会场异口同声:“请特派员主持公道。”
当即,众人推举文洁斋这位清末老秀才挥毫,书写给省党部的申斥状:“……县党部演监利数千年未有之悲剧……”
然后,刘昆璧领衔署名。
等吴祖耀一干人签名完毕,李蕃西对陈俊一厢情愿:“特派员,你看看,监利名流四十余位,一个心声,李某之心天地可鉴,请你也署名吧!”
陈俊深感势单力薄,若与其辩论,徒劳无益,接过毛笔,在众人一阵欢喜声中,仅书下年月日:“诸位,陈某今受各位盛情款待,不胜感激。然陈某受省党部所托,理当主持公道;诸位诉请,陈某知晓;而县党部诉请如何,陈某尚一无所知;如若贸然署名,实则对诸位不尊吧?”
刘昆璧见众人宛似泄气皮球,对陈俊咄咄逼人:“正月十五,请特派员欣赏监利人元宵节闹花灯、人龙共舞盛况?”
会后,刘昆璧让刘昆震率县警备队黄孝奇一分队,以保护特派员为由,将陈俊软禁县公署。
1927年2月16日,元宵节。
筛盘会会董刘昆璧、吴祖耀、越维周、刘春圃、吴佑卿、王子清、刘锦川诸人指挥各区分会薛绍林、胡乾垓、常树堂、李兰支、兰芷香、肖仪卿、谢良弼、周骥云、刘修足(刘修竹)、张学宙、姜协清、胡大香、王维礼、饶金香等大小乡绅带领的会员数千人,裹胁一些市民和农民,手持红绿纸旗,上书“挽留李蕃西”“打倒县党部”之类,麇集县城,游行示威,高呼“挽留李青天”诸口号,夏国清亦不甘落后,鼓动一些国民党右派,加入游行行列。
监西赵余三的北极山、监东谢南弼的青红帮、监北赵财文与赵财武的硬肚会,在李蕃西一百块光洋的驱使下,陆续由西门、东门、北门,进入县城,挥舞刀棒,赤膊上阵,炫耀武力,一时,县城大乱。
当行至县党部时,刘春圃带领李生灿、李大藻、李林甫、侯振华、周子箎、姜志诚、万子隆、王仁怀一帮人蜂拥入室,将孙中山遗像扯下,扔在地上,公文、钱财、衣物等抢劫一空;谢南弼青红帮将县党部门牌、室内器具统统砸碎。
在县党部值班的农民部长刘崇龙挺身而出:“大胆狂徒,公然抢劫,践踏总理遗像,目无法度……”
“老子就是王法,兄弟们,把这个共产党给我捆了。”刘春圃倒行逆施。
李生灿一伙人则将刘崇龙及职员一顿毒打,全部捆绑,投入县狱。
陈步云怒不可遏,当即再度赶赴武昌汇报。
省党部、省政务委员会立即召开联席会议,当即电令李蕃西停止骚乱,释放陈俊、刘崇龙等人,交印信予特派员,赴省述职。
李蕃西、刘昆璧拒不执行省党部、省政务委员会指令,肆无忌惮,砸向区党部、妇女协会诸团体。
3月4日,陈步云列席在红楼召开的湖北省农民协会第一次全省代表大会。次日,黄梅县农民协会代表邓雅声发言:“是谁过火?监利县劣绅土豪与反动知事李蕃西勾结,集资收买硬肚子会,将该县党部、农协尽行推翻,党部农协职员均被捕入狱,省特派员刘崇龙被打欲死,几遭枪毙。省政务委员会所委任知事、公安局长、司法委员均被拒,不能上任……”
而此时,省党部再派龙从启赶赴监利,全权处理。
船泊洪湖南岸新堤市,龙从启与市党部宣传部长胡彬川联络。
“监利县搞得一塌糊涂,你不要去,去后有生命危险啊!” 胡彬川提醒,“陈俊就被他们关押了,生死不明。”
“我遵省党部指示来监利,不能半途而废啊。”龙从启听后,感到监利情况确实复杂,恐难以应付,于是决定改变斗争策略。
一到监利,龙从启首先到县公署会见李蕃西,递过省党部信函,郑重道:“我是省党部特派员,来监利工作的。”
李蕃西装出一副委屈样子:“省党部对我不公,我一身正气,为民作主,革命忠心,可鉴天日。”
李蕃西对龙从启似乎十分热情,安排他与陈俊一起住在县公署,由黄孝奇警备队专门负责他们饮食、起居、护卫,实际上是软禁。
第二天,李蕃西约龙从启到街上察看情势,筛盘会鼓动千余人进城游行示威,高呼“捣毁县党部”“挽留李青天” “解散陈步云、刘崇龙的农民协会”诸口号。
晚饭后,李蕃西送龙从启入驻厢房,陈俊潸然泪下:“陈步云跑了,刘崇龙他们被囚禁;我被软禁,随时都有被他们杀害的可能啊。”
龙从启扫视四周,窥见警备队正在监视,于是,靠近陈俊悄悄道:“哭是没有用的,得想办法对付他们,我自有办法。”
次日,李蕃西约龙从启谈心。
龙从启和颜悦色:“李县长,民众长期上街游行,喊口号,也不是个办法啊,再说省政务委员会对你的印象很好,为何不上省铨叙,搞一张委任状,名正言顺当县长呢?”
李蕃西沉思良久、不无伤感:“老弟呀!湖北省我不认识人啊?”
龙从启顺水推舟:“这个好办,我在省党部、省政务委员会熟人很多,愿为阁下走走门道。”
李蕃西眉飞色舞:“赴省铨叙,事不宜迟;事成之后,定当重谢龙老弟。”
恰在这时,李蕃西接到已经升任三十五军军长的何键电令:“速赴湖北省政务委员会,听从调配。”
李蕃西与刘昆璧、越维周筛盘会紧急策划:雇一艏专船,带上许多有关文件,作为赴省力辩的证据。
第四天临行,龙从启向李蕃西提出要到牢房里看望一下刘崇龙。
龙从启同李蕃西吃住在一起,来往密切,刘崇龙以为龙从启被李蕃西拉下水了,于是胸中怒火燃烧,对龙从启冷眼相待。
龙从启悄悄说: “别急,我很快会把你们接出去的。”
刘崇龙怒目而视:“革命者对坐牢无所谓,看李蕃西把我怎么办?”
李蕃西与龙从启登上筛盘会雇来的一艘火轮,一起沿江东下,直取武昌。
船抵武昌,龙从启让李蕃西住武昌大成路后,急赴省党部、省农民协会汇报。
湖北省政务委员会闻讯,即派武昌县公安局赶赴大成路,将李蕃西逮捕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