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北离孙家场码头两三里路程的二房湾有位又黑又矮、诨名“黑头矮子”的十五六岁的少年,名叫郑家良(1910-1951,后为当阳县副县长等),由于家境拮据,无钱读书,天性好武,整天玩枪弄刀;由其父母包办与表姐熊氏成婚后,在孙家场摆摊营生,出售甘蔗、糖果之类。
郑家良梦想横财,把小摊交予熊氏,自和狐朋狗友蝇营狗苟,日逛赌场,夜宿妓院,致使熊氏整天以泪洗面。郑回澜乡俗改良会闻知,当场捉拿郑嫖客,准备游街示众。
那郑家良挣脱捆绑,不敢回家,流浪他乡,后来成为巨匪,与郑回澜同流合污,这是后话。
李超然又见郑回澜,分外亲热。
等众人落座,省党部农民部、省临时农协农运特派员李时鲜发布主旨演说:“我们农民所受的痛苦,尤其在近些年以来,日益狠恶。物品愈加昂贵,生活日见困难,又加之贪官污吏横征暴敛、土豪劣绅刮骨吸髓、兵荒匪祸连年,使得我们农民没得饭吃,没得衣穿,没得房子住,受尽压榨。我们要想不受煎熬,就要打倒欺压盘剥我们的敌人。我们怎么才能做到这一步呢?一个人肯定不行,一只筷子容易断嘛,我们要整合多数人的力量,拧成一股绳,才可以做得到。农民协会就是我们这些受人欺诈抽剥的种田佬所团结的一个会,为我们自己谋利益的一个会,只有贫穷之人都加入这个会,同心协力,才能够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封建军阀,铲除土匪,消灭贪官污吏,清除土豪劣绅,从而解除我们的痛苦,使我们的生活得以平安、幸福……”
李超然被推选为当阳县农民协会筹备委员会执行委员长,洪勋、王国良、刘秀松、赵鸿运(赵洪运)等执行委员,秘书陶乾君、高聘三。
汪效禹代表省党部农民部、省临时农民协会向李超然颁授农犁会旗与印信。
驻军政治部、县党部、县公署、妇女协会、总工会、商会诸团体代表登台祝贺之后,李超然挥舞会旗,发出召唤:“一只老虎,一个人去打它,要被它吃掉,因为我们不是武松。假如我们集合多数人去打,大家戮力同心,就一定能打死吃人的老虎,这就是团结利益。我们协会要唤醒所有农友,齐心协力,消灭天下吃人虎!”
县农协筹委成立会后,共产党县部委李超然与罗国玺、王怀之、涂湘严、汪效禹、李时鲜、洪勋一班人召集观音、双莲、淯溪、慈化、脚东、半月、瓦仓、河溶、城区各支部或小组负责人傅子和、詹楚南、靳其华、张彦青、张人瑞、王怀甫、傅恒之、庞兴斋、方振声以及城区支部陶伦琴、李良才、张幻龙、陈治平、高拙生、皮元良、金仙樵等成员扩大会议,讨论中央扩大执行委员会于一九二六年七月发布的《中国共产党与国民党关系问题议决案》:“我们应当和左派共同进行更实际的反对右派的经常斗争,暴露他们的妥协及卖国卖民的罪恶,只有这样才能使中派与右派隔离……”
会议学习中央扩大会议一九二六年八月通告《坚决清洗贪污腐化分子》:“应该很坚决地洗清这些不良分子,和这些不良倾向奋斗,才能坚固我们的营垒,才能树立党在群众中的威望……”
李超然主持辩论张幻龙、陈治平二人亲近官绅傅作楫、张国威、张士冕、苗俊川、周藻香、吴仲尧一伙人,以图张幻龙、陈治平改辕易辙。
张幻龙、陈治平起初以与国民党合作为借口辩护,后慑于众慨,言不由衷认错,自此嫌恨李超然。
1927年1月底,旧历年前,罗庆光、萧立卿、文哲轩、张宗说、鲁浩民一行结业于湖北全省总工会工人运动讲习所,从汉口汤风冒雪归来,萧立卿出任脚东区工运专员;文哲轩回慈化区,协助工运专员郭君亮;鲁浩民协助华逸民城区工运;张宗说留县党部任组织干事。罗庆光以湖北全省总工会特派员身份,主持当阳县总工会筹备委员会工作;绘制总工会斧头会旗,给各区、各行业工会制颁会旗会徽:张海泳的店员工会算盘会徽,王中良煤矿工会锤子会徽,木工工会锯子会徽……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丁卯兔年在张灯结彩中降临,当窗恒凛凛,出户即皑皑,震耳欲聋的烟花爆竹声却难以掩盖“打倒土豪,除贪官”的歌喉。
县党部干事邓楚材引导的玉阳城童子团,齐穿草绿色制服与冬帽,手拿三民棍,漆有代表三民主义的红、白、蓝三色,被银装素裹映得威风凛凛,英姿飒爽,在正、副团长童琼、彭宏基带领下,一边高歌“打倒列强”,一边巡查街巷,禁止英、日等帝国货物销售、馈赠、流转;冲进法国传教士开设在北门的天主堂,神甫刘明清与执事、教士们只得溜走;英国人于1900年在县衙门旁边批示彭树堂建造福音堂,彭树堂乃彭宏基之父,彭宏基带领童子们将挂在福音堂门口的行道会招牌打碎,赶走牧师,捣毁传教设施。
然后,童子团查禁赌博,收缴鸦片,封闭烟馆。端直街十余家茶馆其实买卖鸦片,其中“张裕珍”茶庄几乎垄断了县城茶烟生意,老板张华卿瞥见童子团,也不得不收敛。
县党部常务委员李超然由妻弟涂相荣陪同,先至慈善会,探望留值人员与冒雪前来求治的县民。当阳县城慈善会由魏明笙、徐俊轩、柯铁卿、杨璠宇、苗俊川等人于1924 年创办,凭一些名人善士解囊小施,购备医治寒热、感冒、咳嗽、痢疾、风湿、春温等一般时症药物,医治贫民,义务赠送,应急济时,不无小补。
李超然、涂相荣出南门,踏碎冰凌,进养济院。院长邓善伯乃县党部宣传部长,亦在看望老幼病残,遂迎接李超然探访。县城养济院于1912年依据国民政府内政部颁布的《救济院规则》开设,全院长房六间,收养孤、寡、老、残者十六人,每死去一人,随即递补一人,按春秋二季,在县税项下,每季给钱20串。各区、乡亦酌情开设救济院,附设育婴、孤儿、残废、养老、施医、贷款等所,以教养、救济老、幼、残、疾人员。
告别邓善伯,李超然、涂相荣返城北街福佑局探访。县城福佑局与脚东港福佑南局是1914年后开办的,每年冬季,视其财力,做一些粗布棉衣,赠给孤老穷苦之人。县城福佑局由首人文端田、金庆云主持局务,有田四十余亩,年收租数十石,每年春节开始,给贫苦儿童免费施种牛痘;并制有木匣子,施以死后无棺穷人,每人还酌给丧葬费三五串。
自福佑局出来,李超然惬意地返回县党部,这时,涂相荣已经为他牵出白龙马,出北门,正见江天飘絮,远水长空连一色,却迎来浑身雪絮一人,李超然驻马定睛一瞧,来者乃北门河街菜农雷运洪(雷运鸿、雷鹊臣)。此人精于外科,善治疗痈疮,每日上街卖菜,身系一条特制的宽腰带,内存百来个装有草药粉末的细小药瓶,有求治病者,即时诊视,就地发药,不分生、熟、老、幼,有求必应,分文不取。
李超然与涂相荣疾速下马,趋而进,正立拱手:“鹊臣先生宅心仁厚,慈悲为怀,与人为善,乐善好施,济世利人,不图回报,十年如一日,实在难能可贵,为我辈之楷模啊!”
“李常委过奖啦,人生朝露,仁义千秋,广交挚友,图个善心常驻;李常委、新斋先生不也是在行善积德、广种福田么?”雷运洪说得一阵欢笑。
告别雷运洪,李超然、涂相荣飞马翻越郑公堤,一跃而过干涸的沮水。水北是城区所辖的洪市总,管辖洪市坪、仙姑庙、观音阁、双堰、严家湾、杨树店子、坝陵桥等乡村;西靠锦屏山,北倚九子山,东望许由山,南横浅浅的坝陵山,成为天然河堤。
东汉献帝建安十三年,曹操举兵南下,追击刘备,至九子山、许由山之南,那张冀德当阳桥头杀气生,横枪立马眼圆睁;一声好似轰雷吼,独退曹公百万兵。张飞“横矛处”有溪水坝,百姓在坝上建张飞祠,曰“坝陵”;将张冀德拆毁的小桥修复为石拱桥,曰“坝陵桥”;因沮河之北来往当阳城的官吏需在此等渡,故又曰“官桥”;桥头、水边建有“接官亭”,以迎送官吏。
可见,洪市总一带乃要害之地,而洪市坪不仅为行政中心,更是九子山的煤炭外运码头。
当阳县部委决定在洪市坪办全县农民运动试点。李超然、涂相荣策马仙姑庙,造访农民协会主管张世友。
张世友一家乐不可支,赶忙添柴旺火,唤来入党介绍人、观音阁农协会冯华林、洪市坪协会冯忠朝各位,置酒共饮。
李超然主持设立共产党洪市坪小组,组长张世友,以担纲洪市总农民革命,筹备总协会。
正月初四,立春,太阳穿透雪层,洒向宽阔的原野。李超然的白马与雪地浑然一体,任马蹄踏雪溅出炫目的飞焰。
警卫员涂相荣、特派员李时鲜、城区委员长廖春隆、农民部长张幻龙紧随而至坝陵山下侯龙观前开阔的场地,建立洪市总农民协会。
会场早已被仙姑庙、观音阁、严家湾、杨树店子、坝陵桥各乡村男女老幼挤满。
洪市坪、仙姑庙、观音阁协会排着整齐的队伍,肩扛梭镖、大刀、长矛,高举红旗,迈着雄壮的步伐,进入会场,大显农民协会之威风。
“我们为什么穷?是因为有部分人不劳动,要靠我们养活。城区土豪苗俊川、吴仲尧、程艺阶、刘俊卿、吴酉杉,他们几乎瓜分了我们洪市总的土地,对佃户实行地租盘剥、重利搜刮。‘三起课’‘四起课’,或者我们佃户与地主的地利收成三七开、四六开。我们拼死拼活地干了一年,劳动收成除去缴纳地租,能剩多少?如果年成好,尚可维持半年糠菜、半年粮;一旦灾荒,就是大难临头。因为地主们‘荒田不荒租’啊!我们只得用野菜糊口、树皮草根充饥,甚至用观音土填肚皮。每逢灾年荒月,到桐树桠白泥巴冈挖观音土充饥的灾民成群结队,许多人肠子梗阻而死了,无钱掩埋……”
李超然站在庙前木台上,挥舞双臂演说至此,不断传出阵阵老人的啼哭声。
李时鲜、张幻龙演讲之后,由廖春隆宣布冯华林担当洪市总农民协会委员长,副委员长冯忠朝、张世友,委员钱以丰等等。
洪市总协会决定随廖春隆、张幻龙进城,与城区协会批斗县城地霸。
李超然随李时鲜前去九子山。
临行,李超然、李时鲜、涂相荣趋侯龙观旁边平地,只见一位少年一边和白马玩耍,一边哼着“清早起,拖着犁,到田地,去耕地……”
“小鬼,歌子唱得很好嘛!”李超然洪亮的声音打断少年高兴的劲儿。
那少年回头一看高个李超然团团脸,没有一点毛须,虽然一件长棉衫罩着稍瘦的身躯,但炯炯的眼神给人一种精明和沉着感,却不知如何是好。
“李常委,小宝在这里调皮吧?”严家湾协会老季走过来打招呼。
“不,小鬼的歌子唱得好。”李超然又问少年,“你今年多大了?”
“十二岁。”
“喜欢马吧?”
“喜欢。”
老季接过话头:“小宝,这位就是叫你们念书的李先生。”
这位少年名叫季士国,一直在外帮工,其父老季多次听得李超然演说,同乡邻们一样坚信这位叫李升阶或称李先生的县党部常委能够改变这个世道,要叫穷人的孩子去读书。
“专门帮穷人的大好人,就是这位李先生?”季士国好奇,“我也可进学堂了吗?”
李时鲜接茬:“贫穷家的孩子都得读书。”
李超然摸着季士国的脑袋:“好小鬼,以后我来这里开会,你就帮助放马,怎么样?”季士国乐不可支。
李超然、李时鲜、涂相荣扬鞭十里开外的九子山。
据传,当年张冀德立马桥头、横戈拒曹时,山上九个牧童嬉笑:“就凭你一己之力能挡住曹操八十万大军吗?”
张飞豪气冲天:“我张冀德万夫莫敌,何惧他曹贼?”
牧童们嘲弄张飞:“你能一个人退曹军,岂不是水要倒流啦?”
张飞挥舞丈八长矛:“如果真能叫河水倒流,尔等如何?”
时,曹军蜂拥而来,张飞横戈立马,大吼三声天地动,吼断桥梁水倒流。
九位牧童站在山岗上看得目瞪口呆,从此化作九座小山峰,后曰“九子山”。
九子山上的灌丛乔木沉睡在寒冬的冰雪里,这里盛产煤炭,几家窑主私办的小煤窑,年产量不多,全靠人力挖掘背拖,仅凭矿工繁重的体力劳动维持。数以千计的煤炭工都是来自周边的农民,靠出卖劳力生存,劳动环境极为恶劣,采挖煤炭极为繁重,生活饥寒交迫。
李超然、李时鲜首先将煤矿工会主管王中良、李昌海、刘胜学合组为共产党九子山小组,组长王中良,以统领九子山区山民运动。
煤矿工大都是周边芝麻冲、石子坡、和尚沟、黄家垭、三口堰、肖家畈、谢家塝的山民,他们亦农亦工,煤矿工会实际上就是九子山农民协会;组建矿工自卫队,亦称九子山农民自卫队,正、副队长李昌海、刘胜学。队员们将鸟枪、大刀和梭镖完缮,充当武器。
“李常委、特派员,张孟烈欲加入我们协会,不能接受吧?”队员陈伯智问。
张孟烈乃九子山区著名士绅,曾响应李超然、李时鲜乡俗改良会,现在表示愿意接受农民协会领导,将田契、约据全部上缴农协会,成为无地之民,请求入农民协会,遭到王中良、李昌海、刘胜学侪辈拒绝。
李超然、李时鲜当然识得张孟烈,亦同意暂不接纳。
第二天,李超然、李时鲜、涂相荣三人纵马飞越九子山,北驰瓦仓,飞溅一路雪霰;飞至横岭子,惟见猎猎红旗,引来一彪人马,梭镖、大刀被皑皑冰雪映得耀眼。
李超然刚刚勒住马头,那为首青年高喊着“升阶兄、新斋兄、顺举兄”,直奔过来,他是二十二岁的省党部特派员汪效禹:“我们游斗了几个劣绅,囚解县衙……”
傅丹湘、李时新领瓦仓区农民自卫大队李忠华、谢玉麟、李时刚各部汪立训、李明善、汪圣华、汪圣忠、傅日新、傅束翠、李顺容、汪效汤一拨队员,押解着瓦仓区团总傅宗说及汪律彬、汪云深、汪和廷。
“好啊,把瓦仓区的几条大鱼捉啦!”李时鲜情难自禁,“这次决不能放鱼入海!”
“傅恒之、胡德山、傅殿云、傅励山、王吉三、傅勤丰他们带着黄冠柏、汪文化、周光鉴、周锡山各队还在抓斗恶霸呢。”傅丹湘一边前行,一边陈说。
李超然由涂相荣陪同先行回城,径入县党部,与洪勋、刘秀松、赵鸿运、王国良等人商议,从党部经济处给农民协会拨付一笔经费,由陶乾君、高聘三负责,专门用于各区押送劣绅进城队员招待。
尽管时值正月初,但是县党部各处已经开启,李超然办公室设在正厅右。正厅置一长桌,几条长凳,作为会议、会客之用。
邓楚材、童琼、周美臣、陈光勋、陈光森、张宗说、简国民、程鹏展一班青年干事按部就班,一律食宿在党部,按制度办公,随时听从调遣,以应对日益高涨的县民运动。
城区农民自卫队队长肖瑞伯拎着一卷画,挺着胸膛,兴冲冲地跨进党部大堂,就连胡子都翘起来了,冲邓楚材一群小青年大声问:“李常委呢?”
肖瑞伯与李超然是当阳县立高等小学堂同窗,又一同赴四川从军。后,肖瑞伯回任县立第一高等小学体育教员,领邓楚材一群小学生乡俗改良,任城区巡警队长时,参加先遣军。肖瑞伯以“肖大炮”而闻名,却酷爱诗画。他有一套木版的郑板桥诗画会集,视为瑰宝,平日,肖瑞伯爱临贴学画,尤其画墨兰,多以馈赠亲友、学生,一概却酬。
党部新年开工,肖瑞伯模拟郑板桥之作,题画一帧他的拿手之笔“悬岩兰花”,欲悬挂于中堂。
李超然闻讯,从会计室步出。肖瑞伯潇潇洒洒将题画慢慢展开,相示于长桌上:“速速裱褙后,悬于会议大厅,以壮观瞻。”
邓楚材侪辈齐齐围观老师大作,心里暗自思忖:“平日里,这肖胡子不是怕李胡子的么?”
但见竹兰之旁,照抄的郑板桥的原句墨迹未干:“掀天揭地之文,震雷惊电之宇,呵神骂鬼之谈,无古无今之画,原不在寻常眼孔中也。未画以前,不立一格,既画以后,不留一格。”
周美臣、童琼、陈光勋、陈光森、张宗说一班青年干事屏气静观,惟见肖瑞伯一副满意神气,等待李超然肯首。
李超然捋着下巴胡须,凝视良久,向肖瑞伯和悦委婉道:“谢谢你的好意,我拜聆了,但是老肖,要脚踏实地哟,干革命不能好高骛远呀,这扬州八怪的狂语不能引为我们国民革命行为的准则呀,彼一时,此一时。您觉得呢?”
肖胡子脸上瞬间红一阵子、白一阵子,尴尬强笑:“是的,是的!”
此刻,当阳城区党部李艺直、冯国屏、陶伦琴满脸艴然不悦,自闯而入县党部。
李艺直愤愤然:“胡祖萼从沙市回来,招纳杨二世一伙,在县城设立烟酒税征缴处,开始加额征收;却并未奉县公署及财政科命令。”
那杨二世诨名杨和尚,乃玉阳一无业游民,时常冲在最前头,抓斗地主而加入农民协会。
李超然、肖瑞伯十分惊愕。
“不仅劣绅王直三、关玉伯参与课敛,听说代理司法委员张麻城也参与分成。”冯国屏怒形于色,“他们年前就开始筹备了,年后开始征收……”
陶伦琴愤觉不平:“据说胡祖萼乱加征收包额,超过了百分之三十,是张幻龙、陈治平的主意,以图分一杯羹。”
“难怪胡祖萼如此胆大包天,原来县城有牛鬼蛇神狼狈为奸。”肖大炮似乎醒悟。
李超然当即令肖瑞伯自卫队与童琼童子团围困胡祖萼烟酒税征缴处,城区党部协助商民部长邓子纯、妇女部长涂湘严、城区农民协会委员长廖春隆、省总工会特派员罗庆光分别鼓动商民、妇女、农民、工民一起驱逐胡祖萼,由组织部长朱伯龙、宣传部长邓善伯负责指挥,并发表驱逐私设征收机关、剥削民众之胡祖萼宣言,不达目的不止。
此时是1927年2月上旬,正月初,李超然与监察委员王怀之齐入县公署,要求县知事夏绍良罢黜其麻城县老乡张士冕。
瓦仓区傅丹湘、李时新农民自卫大队押解傅宗说、汪律彬、汪云深、汪和廷一干人进抵县公署。
洪市总农民协会由冯华林、冯忠朝、张世友带队与城西猫子山陈实卿农民协会、城东跑马冈李儒珍农民协会高帽周汉卿、叶经周一帮乡绅,穿城过巷,轰动当阳城。
夏绍良情知民意难违,遂将傅宗说、汪律彬、汪和廷、汪云深囚絷县公署东门内监狱;由冯国屏警备队负责看管;并将张士冕免职。
那胡祖萼眼见难乎为继,在全城申讨声中狼狈逃返沙市。
2月中旬元宵节后,淯溪区农民协会青年秘书慎克纯、周祥坤跨入县党部:“警察局长张麻城一上任,就收受财物,释放人犯,稽征税捐……”
“张士冕成了淯溪区警察局长?”李超然不敢相信耳朵。
“他是什么玉阳学会、醒狮派的,和曹静佛、黄莲仙、尚信安、傅作楫、张国威一派。张麻城转职是由县党部张幻龙、陈治平提议,曹静佛、张国威保举,知事夏绍良同意, 县警察局长陈范武委派的。”慎克纯滔滔不绝。
张幻龙、陈治平不仅是县党部部长,更是共产党员,李超然深感事态严重,遂让周美臣寻张幻龙、陈治平二人至党部,询问情况。
“玉阳学会是曹静佛他们竖牌的,想邀请我们参加。”张幻龙、陈治平撇清干系。
曹静佛,又名曹屈海、曹景苏,出生于淯溪区曹家洲大地主之家,排行第七,人称“曹老七”,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以赌博消磨时光。其父曹亮臣为光耀门楣,以钱财保送曹静佛入北京朝阳大学。
曹静佛至北京后,加入当阳同乡会,视己为在京学生黄莲仙、周宝轩、赵香圃、阮和堂等人的总头目,将当阳在京同乡会馆视为私产,整日不是寻花问柳,就是赌场常客。一次,在赌场输红了眼,曹静佛竟将当阳同乡会馆的房契,以三千元硬洋,换作他的赌资典押取乐。
消息传回当阳,全县哗然,一致愤怒谴责。当阳会馆乃民国初年、由在京官员、吏部主事王钟麟等发起、聚资购买的一幢房子,供当阳驻京同乡办公、食宿之用。曹亮臣见众怒难犯,不得不卖田告贷,为之赎回。曹静佛由此成为县内妇幼皆知的人物。
去年秋,曹静佛、黄莲仙等人在北京加入中国国家主义青年团,寒假返县发展成员。
黄莲仙,别名黄仁泽,1903年生于当阳县城子龙街一富商之家,其父黄时全(黄鹤亭)经营黄协昌号杂货铺,为玉阳古城数一数二的大商家,资产二三万银元,常年雇有佣工数十人,土地两三百亩,佃户一百多家,每年收租七百多石,为当阳县商会首届会长。黄时全为人吝啬刻薄,人送绰号“黄莲蔸子”,其长子黄润武大学毕业,却徒有虚名,尖酸悭吝不亚其父,绰号“黄莲枝子”;黄莲仙则被绰号“黄莲叶子”;意思是他们父子口如蜂蜜甜,心似黄莲苦。
黄莲仙于1924年弃商就文,由于未取得高等小学毕业证书,他以黄润武证书到荆州考取湖北省立第九中学,结果被查出,罚停学一年;去年初入北京私立朝阳大学。
时,源于中国青年党的中国国家主义青年团蔓延进京。1923年12月,四川人曾琦、李璜与湖北人陈启天、余家菊,还有湖南人左舜生、广东人张子柱等在法国巴黎发起组织中国青年党,奉行国家主义,被人们称为国家主义派;与旅欧中国共产党人周恩来、赵世炎诸位针锋相对。1924年秋,中国青年党活动中心移至国内,在上海创办《醒狮》报,故又被称为“醒狮派”。
国家主义派投靠张作霖、吴佩孚、孙传芳等封建军阀;否认中国存在阶级和阶级斗争,鼓吹阶级合作;宣称阶级斗争是中国共产党故意挑起的,不合乎中国国情,因而反对共产党、苏联和共产国际;宣扬国家至上,任何个人都要牺牲一切,拥护国家;支持国民党右派,阻止孙中山的国共合作。
为了方便活动,青年党于1925年10月成立中国国家主义青年团,作为对外公开的名称,开始在全国建立分部、出版会刊。
1927年春节期间,曹静佛进入县城,与黄莲仙、赵香圃在全县联络尚信安、曹静轩、张士冕、杨子敬、张炳南(张时耀)、陈范武(陈范五)、张粹伯、罗石泉、万东平、张元庆一干豪绅子弟,宣布设立中国国家主义青年团——玉阳学会,随即,国民党右派傅作楫、张国威、苗俊川、周藻香、鲁远坪一路官绅气味相投,宣称互助。
“共产党第三次中央扩大执行委员会议关于《与国民党关系问题议决案》指示‘我们应当和左派共同进行更实际的反对右派的经常斗争,暴露他们的妥协及卖国卖民的罪恶,只有这样才能使中派与右派隔离。我们对于现时的国民党的目前紧迫的职任,尤其以实行反右派斗争为最重要’,何况国家主义醒狮派?更是我们坚决斗争的反革命势力。我们共产党人绝不可以与其勾勾搭搭,必得泾渭分明……”李超然对张幻龙、陈治平二人苦口婆心。
李超然委刘秀松随慎克纯、周祥坤回淯溪河,领导驱赶张士冕,并指导淯溪、脚东两区;随后派县部委组织委员罗国玺赴省汇报请示,罗国玺调任位于汉口、与湖北全省总工会合署办公的中华全国总工会秘书。
2月下旬,邑绅子弟周宝轩与张质佛之国民党员身份由省党部确认,回转当阳。县党部召开各区党部、分部负责人及代表会议,改选县党部委员,李超然提议由周宝轩、张质佛担任农民部长、工民部长,陈治平、张幻龙被撤职。
会议表决通过由李超然提名的高拙生作为当阳代表,出席于3月4日在武昌召开的湖北省农民协会第一次全省代表大会;推选傅子和、傅恒之、洪勋、卢学夔、芦崇奄(卢崇奎)等赴武昌,报考于3月7日开班的湘鄂赣三省农民运动讲习所,张人瑞、周美臣、靳其怀赴湖北省党部党务干部学校学习。
李超然告诫与会人员:全体党员当以陈治平、张幻龙为戒,与玉阳学会针锋相对,因为国民党是打倒封建军阀、推翻封建统治、国共合作的政党,绝无可能与张作霖、孙传芳之流合作,玉阳学会实际上是反对国民革命。
进入3月,春潮带雨晚来急,楹外近聆新水响。在县党部楼上夜宿的青年干事邓楚材、童琼、陈光勋、陈光森、简国民、程鹏展在一夜乍暖还寒的春雨梦乡中被楼下的唧唧咕咕喋喋得朦朦胧胧。鸡鸣平旦未为迟,恰是山房睡觉时,楼下谈笑声盖过细雨声,咶喇梦中人。
天明时分,大家敢怒不敢言,陆续下楼,只见李超然和一个精神矍铄的花甲老头聊得正欢。张宗说定睛一瞧,原来是自己的祖父张海连。
张海连原本县衙刀笔吏,长袖善舞,八面见光,如今在县城开设“张兴泰栈房”谋生,对国民革命心存疑虑,尤其担心孙子张宗说在县党部干事,影响前程,于是借口感谢李常委对其孙子前途的关怀,来探悉底细。哪知和李超然对国共主张、北伐形势、国家发展、青年前途、当阳革命,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忘了春寒,挑灯夜谈一宿。
张海连满面春风、笑容可掬离开后,张宗说忍不住愤怒道:“李常委,我爷爷是老怪,老顽固,不用理他。”
青年干事们围着李超然纷纷探问,为何和封建顽固势力代表人物彻夜长谈。李超然春色满脸:“你们还年轻,暂时不懂,其实我的收获蛮大的,说服了一个顽石啊!”
党部正在早餐时,门外街上“打倒土豪劣绅”的呼声由远而近,邓楚材、陈光森、张宗说都忍不住,穿门而出,惟见豪绅吴仲尧、刘俊卿、程艺阶被捆绑高帽,由廖春隆、肖瑞伯农民自卫队绑着游街,彭宏基童子队肩扛三民棍在前开路,送县公署羁押。
接着,瓦仓区李时鲜、汪效禹、胡德山率领傅丹湘、李时新、黄冠柏、汪文化农民自卫队拘押雷申之、汪赞廷、汪信之、熊兆龙一干人由北门入城,押发县狱。
李时鲜、汪效禹与瓦仓区党部、农民协会在张王庙召开三千余人大会,“打倒土豪劣绅”,批斗傅立清、陈国志、雷申之、汪赞廷、汪信之、熊兆龙等九名豪绅。群情愤怒至极,李时鲜用鸟枪当场击毙傅立清、陈国志几个大地主。然后,将吓破胆的雷申之一伙送羁县城。
李超然正欲与王怀之、周宝轩奔县公署,玉阳学会曹静佛与杨子敬、张炳南、尚信安一帮年轻不速之客,鱼贯县党部,声称拜访李常委。
王怀之遂与邓子纯、王国良奔县公署,周宝轩与曹静佛乃北京时同学,自然熟络。
“吾辈国人当以国家至上,民族至上,为了国家当牺牲个人一切。外抗强权,力争中华民国之独立与自由。”曹静佛首先抛出话头,周宝轩立即赞同,曹静佛见无人异议,继续髙谈,“要实行国家主义,就要实现全民政治,实施社会政策,一切个人服从国家。现在国家需要国民开犁春耕,到了惊蛰节,耕地不能歇啊?”
“这个国家要看是谁的国家,封建地主、资本家、军阀控制的国家必须推翻重建,才能建设全民福利的国家。现在县民抓斗封建地主,不就是‘全民政治’么?”李超然水来土掩,一场唇枪舌剑在党部开打。
“爱国就要外抗强权,国家独立,反对国际主义。共产党、国民党联俄做法,岂不明显就是引狼入室?”尚信安连忙帮腔。
张质佛、朱伯龙、邓善伯等人抢着回击之际,驻军营长夏鼎新(1886-1951,夏厚存,后任国民政府军事参议院中将参议等职)在参谋夏德株、副官夏祖培等人陪同下,带着张士冕造访。
众人齐齐起身相迎,未等李超然靠近,夏鼎新作拱手式,在长桌正位坐下:“诸位,夏某奉命驻防贵地以来,承蒙县府、党部、商会照应,县民给予捐款赠物,渡过年关;特表谢意。”
清光绪十五年,夏鼎新生于湖北省麻城县,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四期步兵科毕业后,投奔同乡族人夏斗寅,由少尉见习升至国民革命军独立第十四师卢本棠第二团之营长。时,夏斗寅正在宜昌打座船。
“时光不老入芳春,六合迎祥视域新。开春之后,渐渐趋暖,昨日春衫初试,未料夏某弟兄们缺裳少件,真是无声岁月暗催人啊。”夏鼎新向党部求援。
李超然当即请曹静佛玉阳学会一起捐献,以支持革命军。
接着,夏鼎新以军方维护地方名义,支持张士冕出任当阳县禁烟稽查处查办委员。李超然、朱伯龙、邓善伯、陶乾君、高聘三闻之,面面相觑,自然不好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