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刘洛霞如约而往,只见刘家大院门首,岗哨林立,戒备森严;走进大门,宴堂左边一排持长枪的,右边一排背马刀的,杀气腾腾。
宴桌四周,围着架墨镜的、穿马靴的、戴钟形帽的、叼烟斗的……耽耽虎视,练过两手的刘洛霞看出这些人绝非善类,却神意自若,磊落不羁,伸手与东家和客人一一握手寒暄:“家长宴会先生,如此排场,刘某被宠若惊……”
“哪里、哪里,上司派来保安队,以防赤匪袭扰我等向先生请教,我也是却之不恭,多多包涵。”刘修足眼见刘洛霞小小年纪却泰然处之,暗暗吃惊。
宾主落座后,一方霸主、青红帮帮主谢南弼似笑非笑:“我等很想见识见识先生的‘杨木桎’?”
刘洛霞哈哈一笑:“不过是刘某与学童的戏语而已,就是火镰子,用木盒盛之,以防雨水。刘某奔波在外,不得不随身携带啊。诸位若想赐教,请移步学塾?”
刘修足、谢南弼将信将疑,轮番盘诘,非要寻出一点破绽,怎料刘洛霞应答如流。接着,刘洛霞引开话题,反客为主,大谈洋人教育,不时随口吐出“please”“Thank you”“very good”,听得那帮人如梦似幻。
持长枪的、背马刀的悄悄撤离。
一番推杯换盏之后,刘洛霞告辞,院门岗哨也不见了踪影。
一回到櫂树港,刘修焕不期而至,刘洛霞有些意外:“壮鸣兄不是隐入白螺矶、韩家埠了么?”
“两湖革命非常委员会派我楔入团防局,伺机策反。刘革非传来《中央关于湘鄂粤赣四省农民秋收暴动大纲》《最近农民斗争的议决案》,我们共产党现时最主要的任务是有系战的、有计划的、尽可能的在广大区域中准备农民的总暴动,解除民团、团防之类的武装与其他地主的军队,而武装农民,一直发展到土地国有及完全重新分配土地。”二十八岁的刘修焕说得刘洛霞一起振奋。
刘修焕就出生在刘家墩子一殷实农家,幼年入乡塾,除《四书》《五经》之外,琴、棋、诗、画、剑均甚兴趣,一时名噪乡里。他性格刚毅,言芳行洁,鄙视不学无术、横行乡里;与北距刘家墩三四里程之北吴墩的吴清臣友善。
吴清臣于1920年考入私立湖北法政专门学校,而刘修焕与上车湾朱克庭则于1921年、1922年先后考入私立武昌中学。刘修焕数学、英语时常名列前茅。据传校长爱其才识,欲将其女相许,被刘氏以学无所成而婉拒;1924年,刘修焕毕业回乡设馆任教,传授新知识新思想;而吴清臣、朱克庭则于前年毕业回乡。
去年,刘修焕停馆罢教,与吴清臣、朱克庭、杨玉书秘密建立农民协会、国民党区党部。今年春,经董达三、朱敬之介绍,刘修焕入学,任黄杨支部织织委员,朱河下区农民协会委员长。
川军残部陈启良营再犯监利后,刘修焕、吴清臣、朱克庭随陈步云由搭马洲转移至白螺区。
“刘昆璧心狠手毒,凶残至极,新沟区清水湾自卫队长、本党小组长陈理伦同学,才二十岁,被保安队打残剖腹。壮鸣兄得谨慎从事啊!”刘洛霞关切。
刘修焕辞别刘洛霞,潜入县城,应募进入团防局。
1927年 8月尾,刘洛霞、张辉义东行十里左右,进入王福三桥,寻隐蔽于此的董达三、穆英、吴清臣、杨玉书等人,欲一道邹码头,效力两湖革命非常委员会。
“杨木桎,看看我们的汉阳造,才五块光洋!”穆英向刘洛霞洋洋得意地扬扬手中长枪。刘洛霞自此得了个诨名“杨木桎”。为逃避搜捕,穆容卿携家小南逃岳阳与临湘之交的平地团,家里被洗劫一空,砍柴度日。
“我们从新堤一个逃兵手中买得。”董达三亦怡然自得,又指指吴清臣诸人手中武器,“我们搜集这些梭镖、马刀,准备找刘修足、谢南弼的保安队干一场,和我们一起干?”
“好,我们加入!”门外传来高亢之声,闪现的是陈步云、刘崇龙、高秀清、姜炳炎、卢子武、孙子俦(1901-1932,孙秉权、孙名兰,后任红三军九师政治委员等职)一群人。
董达三、穆英、刘洛霞诸人惊喜交加:“我们正要去寻你们呢?”
“韩家埠呆不下去了,狗娘养的谢良弼保安队日夜搜捕我们,抓不到人就烧屋。他们抓不到崇龙兄,就抓走他父亲拷打,抢走他家中的财物,放火烧了崇龙兄家房子。”姜炳炎(1903-1932,姜小春、姜清扬,后任监利县农军司令、湘鄂西赤教军第四军军长等职)眼里冒火,“子武他家的房屋也化为灰烬了,此仇必报……”
姜炳炎生于监南姜家堤一富裕之家,其父母姜德旺、郑氏中年得子,爱之如掌上明珠。其六岁多启蒙,三年后,姜德旺病逝,姜炳炎靠伯父接济继续就读。郑氏所讲“精忠报国”和乡邻们讲的梁山好汉故事深深吸引姜炳炎,到处借阅《水浒》《三国演义》《侠客列传》,阅而忘食。 一次,他看《三打祝家庄》戏后,竟邀约一帮穷苦家伙伴,闹起“三打祝家庄”,把一地主家的围墙给打垮了。
姜家堤南临长江旧道,与岳阳西区隔江相望,匪患严重,姜家堤之民遂习武护身,敬佩民族英雄、痛恨贪官污吏的姜炳炎拜拳师姜先干、陶世新习武,几易春秋,“猴八拳”——被人誉为一绝的纵跳本领练就,人称之“飞毛腿”。
去年初夏,在紧临长江的杨林山读私塾的姜炳炎与熊大海,开始接受刘崇龙、高秀清、杨若西等人革命思想。
去年底,刘崇龙、高秀清筹建白螺区农协会,姜炳炎为取得农友们信任,动员母亲把家产拿出来,他把家里的东西都堆在禾场上,登台演讲:“这些财物都不是我姜炳炎的,是你们的劳动果实,应当归你们所有,请大家统统拿回家去吧!”左邻右舍谁也不肯拿,姜炳炎一家一户送上门。乡绅都骂“姜疯子”,族长姜协清上门斥责姜炳炎“忤逆不孝”。
姜炳炎反驳:“我帮母亲行善积德,何谓不孝?你敲骨吸髓,鱼肉百姓,才是不义!”
姜炳炎遂被推为姜家堤农协会委员长。
去年入夏遭水灾,今年开春以来,农民们缺粮断炊,土豪姜协清乘机囤粮居奇,姜炳炎带领姜虎林、姜传发、黄文清、姜传贵一班会员,数次上门找姜协清放粮救灾,姜氏不仅推故不见,反而将粮食偷偷转运到岳阳倒卖。姜炳炎闻知,怒气冲天,带领会员们将姜协清戴上高帽子,游乡示众,并砸开姜氏粮仓,分粮于穷苦之众。
今年春,经陈步云、刘崇龙介绍,姜炳炎加入共产党。7月底,刘崇龙、高秀清隐回白螺区杨林山,召集界牌、螺山、邹码头、韩家埠、柘木桥、聂家河、天育墩诸地卢子武、袁绍梅、邹德考、邹涤清、邹德容、杨若西、严锡宽、朱汉卿、戴咏樵(1895-1931,戴辉棋,后任湘北独立团副团长等职)、戴辉勤(1897-1981,戴辉芹、戴玉屏,后任监利县朱南游击大队大队长等职)……骨干会议,通告县委避敌锋芒、隐蔽斗争决定,利用晚上,摸清敌情,打击豪绅。
戴咏樵、戴辉勤乃堂兄弟。戴咏樵其父戴晋秋、其母胡氏早年迁居岳阳县东区西源戴家,种田兼做毛笔营生。戴咏樵十岁后私塾四年辍学,贩卖毛笔,走遍周边县乡。去年初,戴咏樵回祖籍地监利白螺区戴家墩贩笔,经族弟戴辉勤推荐至戴氏宗祠做塾师。一次,三个团丁催缴田赋,欺诈农民,对戴咏樵、戴辉勤的劝阻,破口大骂,出手打人,结果,三团丁被打得连声求饶,掩头鼠窜。
去年底,白螺区刘崇龙、姜炳炎、戴辉勤千余民众包围团董谢良弼住宅、逼他交出救灾钱粮。戴咏樵夜不能寐,微风拂煦,旭日临窗,遥想家乡,欣然返回西源戴家,向家人宣传农民革命。其长兄戴仙樵被推举为区农民协会委员长,大嫂廖安贞为女界联合会会长,四弟戴宾樵被选为农民协会委员。马日事变后,戴咏樵再次逃匿监利。
地处监利最南端的白螺区,其南部的八姓洲与观音洲像两齿叉插凸长江,与岳阳县隔江相望,但是白螺区西部洲滩却属岳阳县,至今仍叫“巴陵张家”。其东面,长江由此甩开“九曲回肠”,向东北直插武汉,江南为临湘县;而白螺矶南部逐年淤积的江洲——丁家洲(新淤洲)却是临湘移民,为临湘县管辖地,因而为两湖革命非常委员会据地。
白螺区的右臂伸向东北,过螺山,至界牌,与沔阳新堤握手,将洪湖与长江隔开,臂下的复粮洲却是嘉鱼县飞地。
区署白螺矶斜南岸,为临湘县城——陆城,相传因东吴陆逊曾屯兵于此而得名,陆城处于长江与故道(白泥湖)狭长地带,每至夏汛,江水环城,交通极为不便;王翦波、方经国、王炎生一帮吏绅开始酝酿迁县治于腹地长安驿。
今年5月17日,兵进临湘邻县嘉鱼的夏斗寅通电讨伐武汉国民政府,临湘县反革命势力闻讯而动,集中于县东第九区羊楼司,由丁惠和、李垂材、方绍儒指使北、中、南三路,分别由聂家市、五里牌、路口铺进攻县城,与县长蒋甲荣里应外合。沿途刺刀捅死第二区女界联合会主席赵飞英(赵六元)与共产党临湘县部委妇女委员、县女界联合会主席黄淑(黄小春)等年轻的女共产党员,猛扑陆城。
第四区团防局长袁定恒与县团防大队长丁惠和进城后,吹响冲锋号,拥向农民协会和农运讲习所,见人就开枪。
临湘县部委员会仓促南移第七区云溪,欲倚第七区团防局长李冰章一百余人枪与农运讲习所八十余人枪反击,或者向岳阳、长沙转移。李冰章其子李石峰乃县党部执行委员、共产党员。
丁惠和与第一区团防艾荣中队跟踪追击,沿路枪杀曾献彩等农协会员。
李石峰叛变,与其父李冰章合谋、层层包围县农协会人员,农讲所学员除向大尧十一人冲出包围,其余均被缴械。共产党临湘县部委员会书记钟堃、组织委员方星高、执行委员卢子云、宣传委员方永忠(方凯)等乘乱冲出。
钟堃又是共产党岳阳县地方执委会委员,乃将临湘县部委文件与党员名册提交岳阳县地委书记龙启根、岳阳县农讲所所长刘士奇保管。
共产党临湘县部委农运委员、县农民协会委员长李中和(李握恩)与临湘县总工会委员长李文彩、县农协会委员谢擒虎、第三区农协委员长李高峰、第七区农运特派员方祖荫等人先后被捕杀害。
是为临湘“马日事变”。
“临湘县铲共指导委员会”发出函捕令,疯狂清乡。凡县内区乡共产党支部、工会、农协会、女界联合会成员的家属、亲戚都被捆绑捉拿,甚至杀死。艾荣团防队将被害人捆住手脚,装进麻袋,抛入县城寡妇矶长江急流中,谓之“下汤丸”“打荷包蛋”,不准收尸。
临湘共产党组织遭遇毁灭性打击。
临湘县农民运动讲习所教员罗松柏(1900—1932,罗福松,后任红三军第九师补充团团长等职)与县城南郊丁家山曾楚恒、彭家湾刘利华等共产党员,逃过追杀,西渡长江,潜入丁家洲,与张永松、恭慕堂等共产党员会合,在这块长二十里、宽四里的修狭江洲策划东山复起。
罗松柏,乳名和尚,出生于临湘县第三区罗家墩一农家。其母李寿妈体弱多病,其父罗恩普打短工、领着罗松柏的哥哥和姐姐垦出一块约六分的山地,养家糊口。
八岁时,罗松柏每天担着菜去桃林集市上叫卖。十一岁那年,在舅父的资助下,罗松柏跨进私塾,十五岁时辍学。清末进士吴獬(吴凤笙)念其聪颖好学,免束脩收他到自己的经馆读书,罗松柏接触民主思想。
罗松柏于1917年结识从丁家洲来拜访吴獬的张永松,自此成为莫逆之交。
“而今军阀混战,国难当头,哪有读书人的天下?”1919年春,罗松柏辞别家人,随张永松来监利城“游学”,秋,回乡塾师;1924年再次来朱家河,应聘县立高等小学执教。去年冬,罗松柏由杨玉书支部接纳为共产党员,随后,由监利县部委派遣,带着刊发自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文的《楚光日报》以及《容城前哨》《武汉星期评论》等刊物回乡,协助国民党湖南省党部农运特派员李中和开展农民运动。
罗松柏、张永松把丁家洲之泰山庙、横岭作为活动据点,这里紧靠白螺矶,便于与刘崇龙、高秀清唇齿相依。
8月初,罗松柏、张永松、曾楚恒、刘利华、恭慕堂与刘崇龙、高秀清、卢子武、邹德容举行联席会议,商讨下一步行动;鉴于筛盘会与陈启良营分兵狼狈清乡监利,刘崇龙决定与卢子武过江,去临湘,协助他们恢复活动。姜炳炎闻之,请求同行。
刘崇龙遂与姜炳炎随罗松柏、曾楚恒、刘利华、张永松、恭慕堂乔装改扮,东渡长江,进入丁家山、彭家湾、长岭。这一带多为沅江、益阳诸县离乡背井的移民,素有“九省十八县”之说,过着“搭座茅棚山边住,过了今日愁明日”生活;加上地霸李桂元的欺压盘剥、地痞曾三元的坑蒙拐骗,苦不堪言。
刘崇龙、曾楚恒白天捕鱼、晚上探亲访友,向杨南发、曾庆生、余丙南、盛伯炎、曾菊生一帮贫苦农民宣传革命道理,号召组织起来同恶势力斗争,秘密发展丁少海、沈德南加入共产党,成立丁家山支部,书记曾楚恒,委员刘利华、罗松柏;隶属监利县委领导。
8月中旬,刘崇龙、姜炳炎随曾楚恒、罗松柏南入二十里开外的七区之云溪,探访裁缝黎子明(1905—1931,黎立成,后任中共崇阳县委书记等职)。
黎子明像见到亲人,欣喜地将众人迎入后房,由妻子在前面张罗看守。
比姜炳炎小两岁的黎子明出生于临湘县第四区贺家畈一农家。全家五口人,有山地七亩,在贺家畈山乡,家境尚可。其母谢氏,四邻称贤;其父黎顺清读过《五经》《四书》,诱导独生子黎子明理解《诗经》“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和唐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道理,从而怜悯穷人。
黎子明十岁念私塾时,黎顺清又给他取名“立成”,勉励他自立成才;十二岁那年,黎子明因家境不顺而辍学,前往与湖北通城县交界的詹家桥裁缝铺当学徒,三年出师后,将给大户人家做衣服的边角料藏回家,缝成百衲衣,送给贫困农友,因而被戏称为“乖聋巴”。
去年底,黎顺清被推举为第四区农民协会秘书,鼓励刚刚结婚的黎子明也参加农民协会,禁鸦片、查牌赌、减租减息,宣传剪发放足。
第四区团防局长袁定恒进攻县城之后,回马四区驻地忠防街,包围区农民协会,捕捉农协会委员及会员,黎顺清被逮捕,变卖家产,多方营救,才保释出狱。黎子明只得带着妻子以缝纫为生,隐姓埋名,辗转于陆城、云溪一带。
黎子明欣然接受继续燃烧革命之火的倡议,于第二天与刘崇龙、姜炳炎、罗松柏向临湘县东南部与岳阳县、通城县之交的大云山区进发。
姜炳炎扮成脚夫,刘崇龙、罗松柏扮成塾师,雇一辆马车上路。中午时分,抵达五十里以外的三区之桃林街歇息。
地处龙源河畔的桃林乃县南重要集镇。1901年,吏绅方旦初首创宝成公司,在桃林之北土法开采铅锌矿;1911年该矿收归省办,由长沙一些资本家集股组成“大丰”公司开采,在矿区营建工棚,成立管理机构,雇用职工数百人,1919年后又由康裕、福利、天益三家公司继办,雇工近两千人,更加催发桃林旅社、餐馆、铁铺、缝纫、木业以及榨油、酿酒、度量衡器等作坊的兴盛。
向南十里左右就是罗松柏梓里罗家墩,是午餐目的地。炎热的天气使得棕马大汗淋漓了,罗松柏、黎子明引刘崇龙茶铺暂歇。
这里是临湘共产党发源之地。
前年年尾,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第五届湖南平江籍学员、二十四岁的李中和与湘潭籍学员卢子云(卢紫云)以国民党湖南省党部特派员身份,来到临湘县开展农运,迎接北伐。
化装游学来临湘的李、卢二人选择第三区桃林为据点,因为这里除远离县城外,还有方星高、方家富、陈振球、郑良、杨道合、梅继尧一批寒假回乡学生在此宣传国民革命。
李中和通过朱若生牵线搭桥,会晤团防局长、吴獬之侄吴赤伯,争取吴氏中立,吸收李高峰、方文恒、方永忠、邓菊英(女)、方家富(方家福)加入共产党,于去年2月成立临湘县境最早的共产党组织——桃林支部,李高峰担任书记;到4月,郑良、杨道合、杨凤美、罗瑞祥、方文珊、周保元……入党,支部人数突破三十,李中和、卢子云乃报请共产党湖南区执委批准,在桃林街洞庭庙楼上成立共产党桃林区执行委员会,书记李高峰;同时成立第三区农民协会,李高峰兼任委员长,在洞庭庙办公;这也是临湘县境最早的农民协会。
去年7月,李中和、卢子云、方星高、陈振球等人穿越北洋军控制区,进入由北洋军董政国师赵武臣营布防的县城,通过共产党员詹先甲(詹仙侠)策动县署钱粮保管处处长沈凤翔策反县知事高继霄。
北伐军前锋于8月21日进抵云溪。李中和、卢子云带领第一区李绪芹农民协会、近江区刘谟伯农民协会与丁惠和团防队一千余人,全歼赵武臣营;接着,将兵力转向铁路沿线,剪断电话线,撬毁铁轨,围缴溃逃的北洋军。
9月,国民党临湘县党部成立,推举县团防局长詹先甲为常务委员,组织部长方星高,宣传部长方永忠,青年部长李正庭,商民部长李中和。
进入10月,李中和与方家富被推举为临湘县农民协会正、副委员长,秘书陈振球。同时,临湘县总工会在文昌宫成立,李文彩、卢子云为正、副委员长,未几,方永忠工人纠察队在考棚组建。
正当从监利回县的罗松柏协助李中和、方家富在全县健全各区乡农民协会之际,詹先甲参与省党部农民部长刘岳峙右派“左社”,在新任县长蒋甲荣纵容下,与丁惠和勾结,嗾使国民党右派聚众捣毁县党部,枪杀农协会员瞿定康、姜其志、李垂银,打伤郑永年。
以共产党员王凌波、易礼容、熊亨瀚、夏曦、周以栗、谢觉哉、黄颐、蒋兆骧、董维键、刘春仁、戴述人、何叔衡、陈茀章与国民党左派凌炳、李荣植、吴鸿骞为主体的省党部委派益阳县籍共产党员刘昆林(1896-1979,生前为湖南省政协副秘书长)到陆城,改组临湘县党部,选举梅继尧、李石峰、方志强、谭祖樵、李国康、李长松、谢钧诠等人为执行委员,方永忠、敖百川、周家成等为监察委员;刘昆林担任常务委员。
詹先甲不死心,开释惯匪沈型堡勒索害民,捆绑北伐军前敌指挥部副官方平示众。
今年3月,李中和、李正庭、蒋甲荣等人在县城成立审判土豪劣绅特别法庭,捉回詹先甲枪毙。丁惠和团防队欲劫法场未果。
时,共产党岳阳县地方执行委员会派钟堃至县,建立中共临湘县地方执行委员会,钟堃任书记,农运委员李中和、工运委员李文彩与卢子云、军运委员刘昆林,宣传、组织委员方永忠、方星高,妇运、青年委员黄淑、戴金兰,于县政府财产保管处办公。
3月底,临湘县农民协会从各区乡选拔八十余会员集于文昌宫培训,于考棚操练。李中和任农民运动讲习所所长,总务主任刘昆林,教务主任郑良任,事务主任李正庭,训育主任方永忠,军事教练李寿荪,管理员张心田、教员罗松柏等。
4月,依据中国共产党中央扩大执行委员会会议《组织问题议决案》“联合若干邻近之支部,组织部委员会”,临湘县地方执行委员会改称“临湘县部委员会”。
5月初,李中和、刘昆林将改编团防队的三十余枪支,装备讲习所学员,成立农民自卫军,队长李寿荪。
5月17日,詹先甲的拜把兄弟丁惠和挑起各区团防反水,血腥追杀共产党人暨革命人士。
其后,潜踪的妖魔鬼怪又胆大妄为。
姜炳炎将马卸鞍,让马荫凉、放松一下,却瞥见一个肥头胖耳和一个体态结实的两家伙趾高气扬从前面擦过。姜炳炎顿觉其绝非善类,乃睥睨其背影;只见两家伙窥觎路边一学塾。姜炳炎顿生疑虑,快步奔去。
“这里是学堂,请你们出去。”一位二三十岁的年轻先生快步堵在门口。
“只要交出十个大洋,你这间学馆就是安全的,否则……”为首胖汉上前,左手揪住先生胸襟,挥拳威胁。
姜炳炎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飞奔而上,霹雳一掌,砍开胖汉左手,顺势一推,将那胖汉推下台阶。那胖汉哪曾提防?踉踉跄跄撞向同伴,方才止步。
两家伙见姜炳炎挺拔健壮、精明强悍,却单枪匹马,乃前后夹击,挥拳而上;哪知根本不是姜炳炎对手。
姜炳炎一抽身,闪身擦边而过,蹿到两人后面,双臂合抱,瞬间双肘猛击,再左右两拳齐发。那两人速度不及,无法收力,硬生生挨了两下,趔趔趄趄,被击退数步。
“好汉,且慢!”姜炳炎正要飞步而上,击倒两家伙,那年轻先生阻止。
那年轻先生朝那两人抱拳:“喻家兄弟,今天多有得罪,明日冯某登门赔罪,见谅,见谅!”
看客们屏气凝神,不敢少动,这时,罗松柏、黎子明、刘崇龙围来。
“姓冯的,好自为之。”那相对瘦高的家伙搀扶肥硕的同伴灰溜溜。
那冯先生遂让学童们回家午餐,迎姜炳炎、刘崇龙、罗松柏、黎子明入座,筛满一碗白开水,双手递给姜炳炎:“壮士义举,在下冯可安无以为报,请以茶代酒,聊表敬意!”
虽说监利、临湘仅一江之隔,但临湘腹地口音着实难以听清,好在冯可安一字一顿。
“都是同道人,相互扶助,道义所在。”罗松柏以临湘口音替姜炳炎回复。
冯可安乍闻罗松柏本地口音,越发亲近,以白开水一一谢过。
“方才二人何许人也?光天化日,如此妄为?”刘崇龙十分憎恨。
“喻湘凡、喻长阶两兄弟,仗着其兄喻大道在王育三手下当班长,游手好闲,坑蒙拐骗,敲诈勒索,强取豪夺。”冯可安(1900—1931,后任临湘县托坝区苏维埃政府主席等职)痛恨之情溢于言表。
王育三(王堉),就是桃林人氏,从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毕业后,回湘在赵恒惕部累升为团长,去年夏,编入朱培德第三军第九师北伐,任第二十六旅副旅长。
罗松柏愤恨不已:“当初将他们与土豪朱宝清一并送交特别法庭处决,就没有今日之害了……”
冯可安遂请姜炳炎众人移步隔邻酒肆饮食。
二十七岁的冯可安出生于离此二十余里的第五区托坝一贫农之家,七岁开始帮人放牛、打猪草,十二岁时,由外祖父资助进私塾;1924年开始设馆教书,来此设馆才月余。
酒肆老板常被喻氏兄弟敲诈,这次坚决免费餐饮:“看得出,姜大侠今日如果全力出击,那喻氏兄弟不死也残?”
黎子明道:“是姜兄顾忌冯先生的学馆……”
午后,冯可安清退学童束脩,关闭学馆,随刘崇龙一行,沿龙源河东岸、向罗家墩进发,从此开始革命生涯。
在罗松柏家稍作停留,冯可安迫不及待催促继续南行十里,进入托坝,秘密召集冯正才、冯治安诸族人在冯家场,聆听刘崇龙非常慢速的宣讲《中央通告农字第八号——农运策略的说明》:“农民运动的中心问题,固然是土地革命,但是土地革命是一个过程,在此过程中,现在阶段主要特点是农民政权之争斗……农民群众有势力的地方,立即成立自治筹备处,吸引小资产阶级参加,标明除劣绅大地主反革命(已被没收者)外,一切小地主享有公民权选举权;农民群众势力尚小的地方,亦宜以此政权斗争为目标。而实行武装斗争时便是为乡村自治而战,为镇压乡村反自治者而没收其土地……”
罗松柏不时用临湘话解读,冯氏族人方能完全听懂,欣喜不已。
此后,冯治安找回潜伏于云溪的第五区原农民协会委员长、三十八岁的冯国政,并与昼伏夜出于桃林、柳厂山区的中共临湘县部委原组织委员方星高联手,重新开启武装斗争。
黎子明引罗松柏、姜炳炎、刘崇龙向东进发,沿大云山北麓山路四十余里,进入四区贺家畈一带,宣传共产党农民运动策略,可惜的是,刘崇龙这时并没有接到共产党中央关于秋收暴动决议,仍是刘革非带来的共产党中央6月份、7月初的相关策略。
1927年8月下旬,黎子明随刘崇龙、姜炳炎、罗松柏返回云溪,安顿好妻子后,又随之北上丁家山,曾楚恒之弟曾宪松告知:监利县委交通员刘光辉来报,刘革非重返监利,传达临时中央、湖北省委秋收暴动指示;张永松、刘利华、恭慕堂、曾楚恒已于昨天返归江北。
刘崇龙一行辄于道仁矶渡口,西渡长江。
江岸有矶石,形如道人,名曰“道人矶”,而演变为“道仁矶”。
在邹码头邹涤清家,成立两湖革命非常委员会,除领导监利、华容两县外,还指导岳阳、临湘的骚动。
刘革非、涂国钦返回华容策划暴动后,陈步云、刘崇龙出席由孙子俦、张永松主持的岳阳、临湘两县潜匿人员白螺矶会议。
除曾楚恒、罗松柏、黎子明、刘利华、恭慕堂外,临湘县北部第六区农协会秘书曾子筠、县城共产党员敖少仁诸人渡江来此避祸,潜伏于此的岳阳县李平涛(李秀章)、李振国(李再昔)、刘坤山(刘芳)、刘正堂(1890-1930,刘静珊、刘靖山,后任岳临县苏维埃政府主席等职)、戴咏樵等人,闻孙子俦重振旗鼓,若披云雾而睹青天也,纷纷聚义,决定建立岳阳、临湘两县苏维埃筹备委员会。
孙子俦何许人也?清朝光绪二十七年冬出生于巴陵县北区孙家坳,七岁发蒙私塾。其父孙栗清是曾读过几年私垫的农民,变卖家产,搬到岳州府城梅溪桥开饭铺,供子俦及其弟读书。九年私塾后,十六岁的孙子俦已经具备深厚的国文基础,进入湖南省第三联合县立中学校,二十岁时考入长沙私立达材法政专门学校,接受科学与民主思想。
孙栗清小饭铺于1923年冬倒闭,搬回孙家坳,孙子俦回乡于孙家祠族学任教。前年湘北大旱,目睹乡里遭灾,民食无着,孙子俦不忍坐视,向区署提出以工代赈,组织饥民到湖区筑堤。
孙子俦被推举为民工的领队,于8 月领百多农民,西过洞庭湖,以船为家,在南县、沅江之交的瓦岗湖修堤。他一丝不苟,财务清楚,高质量竣工后,又领民工们回乡自救,赢得“巴陵奇男子,饥民贴心人”称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