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10月底,张辉瓒命令第二军开始撤离宜昌,东下武汉,进攻唐生智。
唐生智于10月24日夜将驻武昌的鲁涤平第二军黄钟十六团缴械,鲁涤平旋电令驻宜昌的张辉瓒及各师长率部东下讨唐。
戴熙康派遣交通员陈文先寻朱德恒、杨楚桥带回暴动大队,准备新的行动。
张光杰、张逸凡乃由慎家驺向导,经龙泉铺、双莲寺,进住当阳县城陶先绣和尚静宜打理的刘记恒盛客栈,会晤瓦仓暴动指挥部总后勤王怀之,探听共青团当阳县委状况。
“中学县委书记洪勋前几日被杀害了,整个瓦仓赤区被尚信安南坝团、邬炳南‘建国军’攻陷……”王怀之揪心万分。
“当阳、远安不是秦汉三与罗福祥在驻防么?”慎家驺惊问,“他俩也是我们大学同学啊?”
暂编十五军第三旅旅长杜伯乾与参谋长贾良峻、参谋处长张绵祜于9月中旬达到武汉,寻求武汉国民政府补充,正忙于与南京政府合并的汉方,由武汉卫戍司令李品仙与湖北省军事厅厅长叶琪接待杜伯乾。
“唐总司令应允贵部和秦旅各扩充为一个师,候足下所部开拔抵达武汉后,予以扩充和补给。” 李品仙给出条件。
杜伯乾乃匆匆返回当阳,会面暂编十五军第二旅旅长秦汉三:“仁兄,方今天下依归南京,蒋公下野,拥兵最多之唐总司令实为霸主,我等投靠旗下,正当其时。”
“你我皆为泸顺兵变主谋者,唐部早已分共,只恐怕难以取信于彼啊?”秦汉三疑虑。
“那我们更要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杜伯乾决然道,“我部开来当阳会合,一同开拔武汉?”
送走杜伯乾、贾良峻、张绵祜后,秦汉三感到事态之变不知所可。
“你既又加入共产党,当如实相告。”朱昌文(1900-1958)警醒丈夫。
秦汉三一向赞同朱昌文主意,乃使副官长秦自然往县立模范高等小学,向联络员高聘三奉告杜伯乾之约。
身材高挑的朱昌文出生于四川省永川县西乡来苏场,幼年丧父,其母改嫁,和弟弟由其祖父、祖母抚养成人,早年入私塾后,由当袍哥舵把子的祖父送去重庆读书,于1919 年初考入四川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结识学生自治会会长钟复光,参与吴玉章自治运动。
1921年7月,北京共产党小组成员邓中夏、黄日葵受邀来重庆参加暑期学术讲演会,传播马克思主义,支持钟复光、朱昌文、向仕芬、鄢瑞、刘尊一、喻孝权、喻德权一班学生罢课示威,撤换校长邓梦修;是年9月,朱昌文与秦德君、胡兰畦均被川南师范学校聘为附属小学教师,结识在川南师范执教的恽代英。
前年,朱昌文在南充县顺庆中学加入共产党,并被聘请为端明女校校长;受共产党重庆地委军委书记杨闇公指派,入川军第五师,做第九旅旅长秦汉三反正工作,紧密团结十旅旅长杜伯乾。朱昌文以秦汉三在端明女校读书的女儿之老师身份,接近秦汉三及其军官。
朱昌文与合川江防军旅长黄慕颜的夫人傅淑宓是省立第二女师同学,写信让共产党员童庸生在江防军内任职。这样,秦汉三、黄慕颜都被吸收为共产党员。
去年9月28日,杨闇公以国民党四川省临时省党部名义召开全川军事秘密会议,响应北伐,会师武汉。已经成为秦汉三第二位妻子的朱昌文代表五师九旅出席会议,成为唯一女代表,参与策划顺庆和泸州举义,其后,随军突围转移至开江。
秦汉三在当阳安营扎寨后,派汪治国警卫班将朱昌文接来随军;但是,往日慷慨激昂的朱昌文已经变得如小老头秦汉三一样沉默寡言。
秦自然走后,朱昌文又建议,与共产党员参谋长罗福祥、政治部主任吴季蟠统一主张。
几天前,罗福祥由李超然和高聘三在当阳县学宫内举行入学仪式;前日,曹壮父、吴季蟠又让秦汉三入党宣誓,成立共产党二旅特别支部,书记吴季蟠;见证宣誓的鲁浩明为特别支部与当阳县委、鄂西特委联络员。
曹壮父、吴季蟠作为政治领导人,就秦汉三军阀作风、吸食鸦片诸陋习提出严肃批评。
“在下定要戒掉这些嗜好,服从本党分配,勤务于革命……”秦汉三表示。
李超然、曹壮父闻知,径入当阳城,与罗福祥、吴季蟠会商。
“杜伯乾已经铁了心向右转,和我们分道扬镳,如果杜旅开走,秦旅也难以留住,代之而来的,无论是哪一支军队,于我们都将极为不利。”曹壮父分析。
“必须阻止杜伯乾的行动,否则,秦汉三势难呆下来。”李超然献计,“瑞麟曾是这个旅的旅长,改任五师参谋长时,杜伯乾就是由团长被瑞麟推举接任旅长的,为今之计,取而代之。”
曹壮父赞同:“升阶兄曾在此旅也任过职,你协助瑞麟兄控制该旅。”
罗福祥提议:鉴于杜三旅贾良峻、张嘉铭、陈宗琣、汪志国诸共产党员已被驱逐,贾良峻、张嘉铭业已返回四川,川籍吴季蟠、姜可明一同前去策反川籍兵士。
李超然、罗福祥溯远安县城,暗中接触团长吴鹏德、副官长王凯、参谋处长张绵祜一班故旧官佐;吴季蟠与姜可明则秘密潜入各连排,煽动兵士。
1927年9月底,杜伯乾下达开拔武汉令。
吴鹏德、王凯带领全旅五六百人聚于旅部:“请旅长先发三个月的欠饷,我们才好启程。”
杜伯乾站上台阶,勃然大怒:“所请一概不准,你们不要受人煽惑;有不顺命者,闹饷抗命,当军法从事……”
“发饷,发饷……”士兵们的齐呼淹没了杜伯乾的训斥。
杜伯乾怛然失色,拔出手枪,鸣空示警;其卫士亦端枪恫吓。
吴鹏德一挥手,王凯、陈宗琣、汪志国呼唤兵士蜂拥而上,缴了杜伯乾及卫士枪支。
杜伯乾被囚禁于庆寿寺。
“拥护罗参谋长复任旅长!”这时,吴鹏德、王凯、张绵祜、吴季蟠、涂相荣簇拥着罗福祥、李超然登上台阶。
“弟兄们,我们端枪玩命,就是为了饷银,养家糊口,没有月饷,决不开拔。”罗福祥煽情,“我不忍心你们做饿死鬼,不得不重新替弟兄们谋出路,我任命李超然为参谋长,与张绵祜专门负责筹措军饷,明天开始,先补发弟兄们一个月欠饷……”
三旅兵士们欢呼着回营。
罗福祥、李超然当即入远安县府,与县长邱宗鼎商榷粮饷,朱卓然商民协会分头募捐;陈海涛县委带领王凯一干兵士向城内豪商徐希贤、喻生斋,吏绅汪永茂、熊耀坤、张继华、李纯熙分摊粮饷。
接着,规复共产党三旅特别支部,书记吴季蟠兼任三旅政治部主任。
罗福祥、李超然继而向杜伯乾赔罪,以暂编十五军第三路司令待遇,让他随旅部行动。
杜伯乾明白,这不仅是空衔,而且是软禁,与部属、兵士隔离,乃声称疾病缠身,愿归养私庭。
罗福祥遂遣兵士送杜伯乾回川,七年后,杜伯乾病逝于眉山故里。
其后,罗福祥报告武汉:旅长杜伯乾因病离职疗养,三旅一时难以开拔。
曹壮父接到涂相荣来自远安的禀报后,一面指示瓦仓区委书记傅恒之、区政府主席傅殿云筹备苏维埃政府,进一步扩大暴动影响;一面要求当阳县委乘此有利时机,鼓动群众起来斗争,以支援瓦仓区暴动。
县委代理书记李述礼召集县委委员王怀之、詹楚南、刘秀松与县委秘书高聘三、团县委委员李良才等人商议策应瓦仓区。
“玉泉寺在双莲、城区占有的土地,每年收租课两千多石,和尚们还规定在正租之外,佃户要另交一份扫帚课,就是每石田要另交阴米一升、芝麻一升、黄豆二升。他们说,只要佃户收割时多扫几扫帚就绰有余裕,也算是给菩萨多献一份功德。”王怀之率先发言,“百姓们对这种费尽心机、不择手段的盘剥,早已怨气冲天。我看就先拿玉泉寺开刀。”
詹楚南感同身受:“玉泉寺的和尚,有些原本就是无恶不作的流氓、地痞、土匪,他们躲进寺庙,无非是逃避打击,以名正言顺地压迫剥削农友,玉泉寺里有几个和尚就是保董,他们和土豪劣绅、贪官污吏狼狈为奸,恃强凌弱,早该教训教训他们了。”
“那个方丈永净(永静)是‘当阳五大霸’其一,占有耕地万余亩,和八大堂有些堂头,披着和尚外衣,吃鱼食肉,抽鸦片,抢女人,地地道道一方恶霸,作恶多端,是该好好惩治惩治……”刘秀松越说越气愤。
李述礼乃指派詹楚南、刘秀松分别担责城区区委与双莲区委,发动农民;王怀之、高聘三、李良才组织学生,开赴玉泉寺,惩治那群和尚。
第三天,城区区委詹楚南、廖春隆、李艺直,双莲区委刘秀松、郑楚卿、金香圃,县学生联合会陶骧云、邓焕章、陶先绣,王怀之、李良才在教育局召开联席会议,决定重阳节发动农民、学生,从清算玉泉寺的扫帚课开始,掀起民众运动浪潮。
10月4日,李良才、陶骧云进达金仙樵任校长、高聘三为校监的县立模范高等小学,由号手朱益谦吹号,集合邓焕章、罗洪联、彭宏基、傅立梧、刘琦、艾晓岚、王纯、张文华……高年级学生,组成童子团,出玉阳门,至长坂坡,城区区委廖春隆、李艺直鼓动农民协会李儒珍、陈实卿、李信善、李国新、陈昌阶、蔡明元、姚汉文……一同向二十余里的玉泉山进发:县城学生秋季旅行和城郊农协会大联欢。
抵达玉泉寺山门时,双莲区委军事部长郑楚卿与熊荣武、陈子和、熊开芬、熊心吾、杨宝书诸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带领朝阳观、黑土坡、胡家冲、木匠店一带农友,从新店子北行近二十里,已经聚于山门前。
摩肩继踵的人们涌入玉泉寺。
这时,双莲区委书记刘秀松与萧正汉、王南庭、陈昌和、刘先凯、吴昌忠、刘南屏鼓动大莲总、小莲总、莲花坪一带农友,由双莲区罗登秩童子团前导,自双莲寺北上,络绎不绝而来。
三路人流浩浩汤汤进入八大堂内。
午饭后,廖春隆、郑楚卿集合方丈与八大堂堂头于大雄宝殿开会。
李良才以县党部名义主持会议。
罗洪联、彭宏基、傅立梧、邓焕章、罗登秩童子团将八大堂堂头带到会场,把方丈永净带到前台。
“永净和尚,身为出家人,却大鱼大肉,甘做汉流大哥、抽鸦片烟,收干姑娘;出家人理应心念苍生,乐善好施,普度众生。他不仅置国民政府二五减租之法令于不顾,还挖空心思、巧立名目,收取扫帚课,重利搜刮,还不容佃户申辩,把佃户往死路上推,这是佛门弟子所为吗?大伙说说,该咋办?”李良才指着永净,愤怒诉说。
“打倒他!”“游乡示众!”“砸了这个藏垢纳污的寺庙!”群情激昂。
方丈永净与堂头们眼见民声可畏,民意难违,连连点头李良才所言非虚。
刘秀松、詹楚南与众人商议,先将永净关进西堂,由童子团值班看守,农友们回家食宿。
次日,刘秀松、郑楚卿又聚农协会员于玉泉寺,由李良才指挥童子团将永净押出玉泉寺,向双莲寺进发,令永净沿途高呼“我欺压佃户,我该死”,浩浩荡荡的游乡人流,延绵数里。
抵达双莲寺时,黑压压的人头愤怒喊“打”。童子团将永净押上路边案台,由学生联合会的陶骧云、陶先绣、罗洪联、刘琦、艾晓岚等人轮流揭发永净罪状。
第三天,童子团押解永净从双莲寺出发,向距离二十余里的新店子开进,一路游乡示众。中午,在新店子,由郑楚卿、李良才主持批斗大会。至黄昏,永净被押回玉泉寺。
10月7日,詹楚南、廖春隆、李艺直、刘秀松、郑楚卿又聚两区农友于玉泉寺,与陶骧云、陶先绣学生联合会召开大会,由李良才宣布三条:玉泉寺不准再收取非法的扫帚课;今年起,租课要按照二五减免,即由原租额减少百分之二十五;永净带回县城,交政府法办。
农友们喜笑颜开,变玉泉寺为欢乐海洋,忘情地放开喉咙:“……兄弟们,快快起;快起来,结团体,打倒那,压迫的;那时候,你和我,才能够,有饭吃;那时候,真个是,我们的,好天气。”
八大堂的和尚们听得要将方丈永净带走,骇得急忙求情:从此不再收取扫帚课,鸦片烟膏不再进入玉泉寺,玉泉寺不再收娶干姑娘。
但是,深受其害的农友们并不答应,纷纷要求严惩永净。
八大堂的堂头们遂向大会承诺:本年的租课每石田减谷一石,以换取释放永净。
廖春隆、郑楚卿遂与各自区乡农友商议,由李良才宣布:同意和尚们的请求,释放方丈永净。
“万众一心,工农兵联合起来,向前进,杀尽敌人,我们团结,我们前进,我们暴动……”县城童子团飞扬着嘹亮歌声,返回当阳城。
返城路上,玉阳城区农民协会会员们李信善、蔡明元、李国新、姚汉文、陈昌阶……意犹未尽,追着詹楚南、廖春隆、李儒珍、陈实卿,七嘴八舌,不停地诉说:“钱粮柜田赋征收胥吏们,抽鸦片烟,讨小老婆,哪来的钱财,是不是征收有猫腻,中饱私囊?”
“他们经常玩到半夜三更,睡到第二天临近中午才起床,午后才进柜,又是抽烟,又是喝茶,不紧不慢,太阳偏西才开始裁券征收赋税,收不到一个时辰,又要去吃饭喝酒,过鸦片烟瘾……”
“我们去缴钱粮常常是从早等到晚,甚至等到晚上,还拿不到钱粮券;离县城远的不得不住客栈。如果遇上人多,有时要等上两三天,也该惩治惩治他们……”
城区区委书记詹楚南、军事部长廖春隆遂回应:着陈实卿、蔡明元侦探钱粮柜,搞清楚其内幕,再请示县委,筹划行动。
曹壮父、李述礼正在傅家祠堂主持瓦仓区苏维埃政府换牌仪式。
时,瓦仓区苏维埃政府直辖黄柏寺、袁家河、张王庙等九个乡协会之外,东与观音区连体,西与远安县东乡、南乡呼应,北与五县边界黄茶区缠绵,向南越九子山、吞模范村,直抵沮水,在方圆近两百平方公里范围内,实行工农武装割据。
苏维埃政府统领各乡协会,没收地主的粮食、耕牛、农具等财物,分给贫苦农民,烧毁地主田契、借据;农民协会减租委员会对小地主实行二五减租,减轻租户过重租课。
霸占土地一万余亩的曹府卿被称为“当阳五大霸”之一,交出几千亩田契据;以求苏维埃政府宽宥。
10月10日,暗中侦探县政府设置的田赋征收机构——钱粮柜的陈实卿、蔡明元入教育局汇报:征收胥吏们玩弄手段,搞两联钱粮券,一联给完纳钱粮的农友作收据,一联存根,作上交的结算凭证;存根联上,征收差吏们事先填好数目,以备上交时结算;而空着收据联,等缴纳钱粮的农民来后,他们随意加码征收,将多收的粮食装入自己的腰包;现在,农友们怨声载道。
王怀之派往傅家祠堂请示的鲁浩明回城:曹壮父、李述礼同意打倒浮收中饱的县府钱粮柜,由王怀之、高聘三统一指挥。
时,县长陈孝启闻知县立模范高等小学连续四天,大闹玉泉寺,责令王怀之撤销金仙樵校长职。高聘三接任校长,聘请詹楚南入校执教。金仙樵遂与妻子赵玉兰返回慈化区文家河,组建共产党支部。
潜逸城区的玉阳学会苗俊川、尚信安、汪梅魁、张幻龙接纳谢玉麟、谢秋舫为会员,将瓦仓暴动添油加醋、煽风点火于陈孝启,县府陷入恐慌之中。
陈孝启躬至秦汉三旅部,再度恳求出兵张王庙、观音寺,镇压赤党。
“县长大人啊,没有上峰命令,擅自出兵,我这项上人头你能担保吗?”秦汉三再三推却,“你我皆为受制于人者,不能不罔顾上司吧?”
陈孝启碰了个软钉子,有苦难言,愤懑于心,乃向武汉电告当阳农民暴动情形,控告秦汉三拥兵自固,无视地方治安,有意姑息乱民……
王怀之、高聘三乃召集城区区委詹楚南、廖春隆、李艺直与学生联合会陶骧云、陶先绣、邓焕章、刘琦布置打钱粮柜:由区委精选农民自卫团队员,协助童子团行动。
10月12日,学联宣传部长、模范高等小学毕业班学生邓焕章在街头听到纳完钱粮的农民议论纷纷:“我去年完钱粮只六百钱,今年要完六吊;陡涨十倍,我们穷人的日子真难过啊!”
一千个零钱就是一吊,这个钱粮征收黑幕必须揭开。邓焕章怒气冲冲地快步回到学校,告知同学们,四年级号手朱益谦立马吹响集合号,刘琦、王纯、艾晓岚、彭宏基、张文华、傅立梧……百余人,列队高呼:“打到县政府去!”
童子团团长彭宏基下令出发,行至校门口,校长高聘三截住询问后,表态:“好,我支持你们,指挥部在教育局,随时联系。”
高聘三转身奔廖春隆处,令自卫团队员李国新、陈昌阶、蔡明元、姚汉文三十余人换上便衣,乔装老百姓,手执竹棍、算盘,由李艺直率领,紧跟童子团,拥进县府。
天高气爽,缴纳钱粮的人挤满县府大院。
学生联合会罗洪联、陶骧云、陶先绣抱着预先写好的揭露钱粮柜浮收中饱的传单赶来,吩咐同学们穿行人群中,用算盘帮农友清算,将被浮收人的姓名、田亩数、交纳钱粮数以及浮收数目,抄写清楚,并在存根联上注明,然后,张榜公布。
自卫团队员们宣读墙榜,学联散发传单,农民们豁然顿悟,顿时愤怒地涌向钱粮柜,揪住征收差吏们质问。
征收主任徐恒伯瞅空子想溜走,被童子团员堵回来。
“打倒浮收中饱的钱粮柜!”“打倒贪官污吏!”邓焕章、罗洪联、傅立梧领头口号。
童子团听得行动信号,用石头、砖块砸向钱粮柜,农友、自卫团队员们以扁担、竹棍一阵打砸。徐恒伯的膀子被打断,几个征收吏被打伤,失魂落魄地逃跑。
县政府大院内外,人山人海,喊打之声震惊当阳城。
县长陈孝启和财政科长吓得躲在县府里,不敢露面。
李艺直鼓动农民和学生们涌进县府大堂、左厢右房,找出陈孝启和财政科长,将钱粮券两联和传单交给他们验看,要求县政府处分征收差吏,并责令征收吏限期退出浮收的款项。
“好,好……”陈孝启见白纸黑字,群情鼎沸,只得点头。
为平息众怒,陈孝启结结巴巴:“兄弟一定照办,酌情减少田赋税收,严惩中饱私囊的徐恒伯……”
这时,秦汉三旅执法大队闻声赶来,包围县府,瞅见县长陈孝启无恙,乃下令围观警戒,不许出手动武。
童子团高呼“打倒贪官污吏”,撤离县府,街上观者皆曰:“打得好!”
翌日,县学联发动城区童子团到慈化寺、歪柏树、栏杆桥、金沙铺、胡家场、黄石铺、朝阳观、穿心店、峡口、干溪场散发传单、张贴标语:“县府钱粮柜浮收中饱”“徐恒伯浮增钱粮私吞”“打倒钱粮柜黑心胥吏”……
气急败坏的陈孝启召集王怀之、高聘三、苗俊川、陈范武、冯国屏……开会县政府,还通知邓焕章、罗洪联、彭宏基、刘琦参加。
詹楚南在文庙将邓焕章人等一一拦下:“这是圈套,不要去!”
会上,声嘶力竭辩护学生无罪的高聘三返回学校后,安排邓焕章、罗洪联等人暂时离开县城,以避风头。
慈化、淯溪、脚东、河溶诸区闻讯而动,贴标语、给土豪警告信:“天大地大,没有理大;国法民法,不容老爷犯法!”
焦头烂额的陈孝启这时收到武汉政治分会、湖北省政府斥责回电:当阳今日之乱,皆因治理无方,当务之急,应设法催促秦汉三出兵平乱。
正忙于与南京国民政府开战的武汉,需要全力应付宁汉战争,自然不想后方横生枝节,使秦汉三敌对而分散精力。
进退维谷的陈孝启深感明天莫测,罪无可恕,遂挂印辞官,溜之大吉。
秦汉三闻陈孝启不辞而别,乃指派副官长秦自然接管县印。
掌握当阳军政实权的秦汉三成为各方争取目标。
曹壮父、李超然依据省委“在远安、当阳一带建设一个较小的暴动区域”之指令,分别以鄂西区革命委员会总司令、总指挥名义敦促秦汉三、罗福祥率部加入鄂西工农革命军。
“自顺庆兵暴以来,我部再也未能补给,眼前弹药缺乏,恐怕不好贸然发动……”秦汉三倾诉曹壮父,“不知总司令能否补充枪支弹药?接济军饷?”
枪械与军饷也是目前棘手之事,曹壮父也一时难以答应,与鲁浩明离开秦二旅旅部后,朱昌文谓秦汉三:“你既不满于刘湘、杨森、唐生智、李宗仁、蒋介石诸新军阀争权夺利、相互倾轧而大动干戈,为何不愿公开打出反抗旗号,却留一条退路,心存幻想呢?”
“夫人有所不知,鄂西工农革命军远非国民革命军可比,不过一群扶犁耕田的农民而已,缺乏训练不说,其手中长矛、梭镖怎敌他长枪大炮?我们顺庆、泸州几个旅举义,尚且失败,他们能成什么气候?我看当今天下乃是由枪支最多者说话。”秦汉三心有余悸。
“你我即为共产党员,当服从纪律,牺牲个人,对曹总司令不可支吾其词啊?”朱昌文提醒。
“时势变幻莫测,我辈得审时度势,为党保留一支人马,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吧?”
“如果李总指挥再来,你怎么应付?”
“队中川人居多,成份复杂,很难一条心;川兵一旦失控,就是棒老二,反而为患一方;这个他最清楚,再者又没有集中……”
朱昌文叹息:“罗旅长与李总指挥最要好,只怕他们早已约好,你是枉费心机啊?”
秦汉三哈哈大笑:“夫人多虑了,罗福祥我最了解,他虽然接掌杜旅,但是,人数只是我旅零头,绝不会背着我,另唱一曲,他一定会和我一致行动。”
果不其然,当李超然寻罗福祥声明加入鄂西工农革命军时,罗福祥婉言道:“目今当远风平浪静,不宜猝然而动,应与秦二旅一致行动,当务之急,加强战备,徐谋发展……”
曹壮父乃向特委书记张计储汇报:秦虽已拉入学校,但没有暴动胜利信心,因其混迹旧军队多年,难以割舍,所提条件有两个最难办到;罗首鼠两端,不同意马上行动;远安、当阳方面,新式武装可集合二百余,群众可调遣者尚不在内……
湖北省委收到张计储“秦、杜二旅已派壮父前往调动”之报告,迅速回函“秦、杜问题听其自然,不能答应他们任何条件……如不能调动,则听其留其当阳动作”。
当曹壮父收到省委指示函时,已进入10月下旬,秦汉三派出张茂清一个营三百余人枪,大摇大摆从当阳县城出发,北渡沮水,经小烟墩集、沙坝河、张王庙,北穿瓦仓区,直达黄柏寺宿营,号曰“清剿”。
曹壮父、李述礼闻知,与瓦仓区委、苏维埃政府面面相觑:“秦汉三为何突然变卦清乡?”
李述礼感染伤寒,曹壮父乃与赵鸿运送李述礼入县城治疗,阻止秦汉三出兵。
“旅长为何骤然发兵?令人猝不及防,与瓦仓农友及自卫团发生误会,将一发不可收拾……”曹壮父忧虑。
秦汉三瞅见曹壮父、王怀之登门,乃自鸣得意道:“曹总司令,在下急用障眼法,既堵悠悠之口、让他们都闭上嘴巴,又可敷衍上峰,不至被调离当阳,两全其美。你们大可放心,营长张茂清、还有连长杨俊臣、张楚生皆为共产党员,我已经再三叮嘱他们了,绝不伤害百姓,绝不与瓦仓革命政府为敌,还要暗中保护农友、同志。他们只是来回走一趟,明天就回城。张营长他们都清楚本次任务,就是虚晃一枪,也可以顺便保护你们,如果遇到农友被欺凌,他们一定会出手相救……”
“而今当阳唯秦旅长独尊?谁敢令二旅兴师动众?”曹壮父不解。
秦汉三一愣,放缓语气:“而今当阳暗涛汹涌,陈孝启时,与各区团总就筹划全县保卫团,现在有个什么玉阳学会与之勾结,以汪梅魁、罗文含、周明甫、孙经武、谢玉麟一干人为首,又搞了个‘南圃团’,从武汉窜回的尚信安、曹静佛为正、副团总。这几天轮流窜访旅部、县府,嚷嚷成立团防局,声称他们在观音寺、淯溪河、脚东港诸地已经拼凑团防队,强硬要求我旅配合他们剿灭你们自卫团,如不出兵,就到武汉控告鄙人通共。听说这个玉阳学会是个通天组织?哦,还有县城吴酉杉、周宝轩、张生丞这些人,也没有闲着……”
王怀之不以为意:“他们垂死挣扎,充其量狗急跳墙。”
“麻痹不得,汪精卫、唐生智、顾孟余、陈公博新建武汉政治分会,至今捕押刘佐龙,吞并了十五军,连其师长王桂荣人等也没有手下留情,对我们暂编十五军眈眈虎视。尚信安、曹静佛之流才敢明目张胆,央浼本旅出兵剿赤;并策划四面围剿瓦仓,他们的团防队从东,邬炳南自北,罗旅从西,本旅由南……”
曹壮父、王怀之听得秦汉三一番话,倒吸一口凉气:“邬炳南?”
“我原本也不知道,曹静佛说邬炳南有四五千之众,盘踞远安之东、荆门之西,南漳之南、当阳之北,包括钟祥飞地的五县插花地——白泥河、大垭河、栗溪一带,号曰‘建国军’,由玉阳学会、南圃团以现大洋资请;集结淯溪河、脚东港的团防队也有几千人;听说他们已经派人携款前往远安活动。”秦汉三边述边示意警卫排长汪治国提出沉沉的布袋,递给曹壮父,“这是尚信安、曹静佛、汪梅魁、孙经武、吴酉杉他们送来的出兵资费。”
曹壮父、王怀之顿感势态严峻,没有接受布袋大洋,而是请秦汉三支助枪支子弹。
至教育局,曹壮父令邓楚材、皮元良策马傅家祠堂、观音寺通报,然后叫来县委秘书陶乾君,令其即刻奔驰远安,知照李超然、罗福祥。
陶乾君刚出北门,迎面碰上涂相荣策马而来。
“罗福祥三旅开赴荆门烟墩集驻扎,拟从荆门筹措给养;尚信安、张幻龙已入三旅,游说罗福祥出兵……”涂相荣随陶乾君进城相告。
曹壮父遂遣涂相荣重返三旅,嘱咐李超然稳住罗福祥;再遣陶乾君驰远安,提醒包泽英、陈海涛做好应变准备。
1927年10月22日一早,曹壮父北渡沮河,欲赶回傅家祠堂,指挥应变;辰时末,至九子山,于煤矿工会王中良、李昌海、刘胜学处早餐,派往瓦仓区的县委特派员严金三、李默然、程子江人等步履匆匆而至:“赤区被攻陷,汪效禹、傅恒之已经下达撤离令,自卫团溃散了……”
李昌海、王中良诸人大惊失色:“是秦二旅的人马?”
“非也,秦二旅那个营现正原路返回县城。一路上,不仅释放被土豪劣绅抓住、交给他们的农友,还主动将被捕农友从土豪、团防手中要过来,予以释放。”严金三释疑。
李默然不无遗憾道:“秦二旅与人为善,于己为善;与人有路,于己有退。祸根也正源于秦二旅这个营,尚信安、曹静佛的南坝团驴蒙虎皮,趁势接踵而入,叫嚷‘每杀一个人,赏钱五串,杀错了不追究,放错了要受罚’,疯狂进攻……”
“应该不止南坝反共团,还有邬炳南‘反共建国军’……”曹壮父推测。
而实际上,此时的瓦仓区正遭受三路反动武装围攻。
尚信安确认秦汉三由南出兵北进后,让周明甫、罗文含、曹静佛、孙经武率领由瓦仓、观音、淯溪、脚东诸区团防队拼凑的南圃团主力四千余人,于10月20日从东南尾随张茂清营,杀进瓦仓,在碾子河、傅家店子一线,与汪效禹、洪勋、傅恒之指挥的鄂西工农革命军第一团汪文化第一营激战。
汪梅魁、谢玉麟、谢秋舫、涂希成引邬炳南“建国军”王耀楠、孙发祥、魏登银三个团,五千余众,从白泥河渡漳水,由东北直下瓦仓区,在袁家河、丁家河一线,遭遇鄂西工农革命军黄冠柏、程世本第二营与李勋臣黄茶区自卫队抵抗。
副团长傅丹湘、区委方振声领李时新第三营周光鉴、杨国成、汪华甫三个连,在花台河至银子岗西线抵御远安县张继华、陈璧生保安团两千余众的进攻。
罗福祥三旅开赴荆门烟墩集驻扎后,南圃团汪云深、汪炎之、汪济先潜入远安城,煽动张继华、陈璧生、谭端清、朱勤丰、李纯熙一干吏绅策动县府保安团反水,准备捕捉县长邱宗鼎、县委书记陈海涛、组织委员叶发秀、军事委员张汉卿等人。邱宗鼎、陈海涛闻知,潜离县境;共青团县委书记胡士林、商民协会朱卓然、城厢区委书记聂俊三等人皆潜形。
罗福祥遂任命张绵祜为远安县长,以维持治安,筹集给养。
张继华打开县狱,释放朱克全、宋西元一干豪绅,在汪云深贿请下,率领保安团向东直扑瓦仓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