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天气闷热得要命,一点风丝也没有,稠乎乎的空气如同熬过了的玉米粥一样,似乎凝住了,整个城市像烧透了的砖窑,让人喘不过气来。
许久精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不眨眼地瞅着楼下院子里病怏怏的柳树,足有十五分钟,那些挂着尘土打着卷儿的柳树叶子竟然一动没动。他忽然心血来潮,打开窗户,想感受一下外面的滋味。一股热气迎面扑来,许久精又连忙把窗户关上。
许久精的心情,如同这吹着冷气的副市长办公室一样,清爽到了极点,就算今年春天的非典时期,都没影响他的好心情,从知道自己能够稳稳地坐上副市长的宝座后,他整个人如同打了鸡血一样,一直处于亢奋状态。
对许久精来说,副市长这个职位来得非常容易又非常不容易。之所以说容易,是因为市人大常委会上,市委书记欧阳普提名许久精补缺副市长一职时,包括市长在内,没有一人提出异议,尽管很多常委比较心仪下面的几个县委书记,但没人敢和欧阳普唱反调,他们知道欧阳普的性格,也了解欧阳普的能量,他能在章镇宽腐败案中,完善其身,没有强大的后台,是万万做不到的。之所以说不容易,是因为市里对许久精的提名报到省里后,省政府迟迟没有答复,而刘保民的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任命早就批了下来。省委书记严正清倒是挺看好许久精,觉得他有能力有干劲,是位踏踏实实为民服务的好干部,可包括他在内,好几位省领导接到了渤海市的群众来信,反映许久精不适合担任渤海市的副市长,从下面的县委书记中任命一位更为妥帖,更有人说许久精华而不实,没能力担任副市长一职。尽管渤海市市委书记欧阳普和副省长崔清来极力推荐,但严正清不是一位搞一言堂的省委书记,几位省领导的意见也不得不考虑,就在他犹豫不定之时,北京的周召给他打来电话,对许久精着实地夸了一通。严正清还能不明白吗?这才拿定了主意。
崔清来力荐许久精,可以说直接起了很大的作用,当然,他不是和省政府推荐,而是极力游说北京的周召,周公子的好话只是起了个辅助作用。对于这一点,许久精心知肚明。
让许久精感到舒畅的是,欧阳普对他的态度大变,无论是在单位还是私下,都没有了以前的傲气,私下里还时不时地叫许久精几声兄弟。许久精脑子清醒得很,对欧阳普一丝不敬都没用,尽管他通过周远救了欧阳普,他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许久精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拿起座机,拨通了市公安局副局长邢延庆的电话,中午想去邢延庆家里坐坐。邢延庆在电话里很爽快地答应了,并说有人给他送了两只羊腿,中午烤了吃。
其实,在安东被许久精仰望的邢延庆,现在在许久精心里已经不算什么了,他之所以对邢延庆这么客气,是因为邢延庆已经答应给他两个警察学院毕业的双胞胎女儿安排工作,虽说现在进入公安队伍都得经过考试,而且今年比前几年还要严格,但邢延庆信誓旦旦地保证过,一定会让他的两个女儿进入公安系统。
下班时间一到,许久精自己取了车,直奔邢延庆家所在公安小区。至于对邢延庆的打点,他在没当副市长以前就做过了,邢延庆也是是毫不客气地收下。今天中午去他家,只是再把两个女儿的事坐实了,没必要再送现金,车后备箱里的一箱茅台足矣!再说,现在两人的地位也不一样了。
许久精刚到邢延庆家的客厅,就明白对方早就提前下班在家候着了。茶几上摆着沏好的茶,果盘里还有刚切好的西瓜,足以证明。
邢延庆的老婆和许久精打过招呼,就去厨房忙活了。邢延庆见许久精带来一箱茅台,自然是一番客套,语气比上次接许久精那十万元卡的时候,诚挚了许多。
邢延庆知道许久精的来意,不等他说,就表功似得把对许久精两个女儿的安排合盘端出。
“许副市长,对两个孩子暂时是这样安排的,一个去交警支队车管所,一个留在局办公室管理资料,您看行不行呀?”
“邢局长,挺好的,您安排就是,只要孩子有份体面的工作就行,还是我上次和您说的那句话,不以工资多少为标准,只要有进步的空间就行。”
“许副市长,这个您放心,先让孩子干着,用不了几年就会提副科。”
许久精听邢延庆这么说,脸上明显露出兴奋的表情,孩子能和他一样快速进步,是许久精最愿意看到的,他对两个双胞胎女儿给予厚望。
“那就拜托邢局长了,不打扰您们吃中饭了,您嫂子还在家等我吃饭。”许久精边说,边从沙发上站起来。
“许副市长,您又见外了,我都准备您在这吃中饭了,两只羊腿都拿到烧烤店去烤了,您弟妹还做了好几个菜呢!”邢延庆有些着急地说。
一直在厨房听他俩谈话的邢延庆老婆,也穿着围裙急忙出来强留许久精。许久精见邢延庆一家是真心让留下吃饭,也就客气了几句,又坐回沙发上。
很快,几个家常菜被端到桌子上,由于天太热,许久精不喝白酒,两人一人一罐青岛啤酒,慢慢喝着。
两人还没喝完一罐啤酒,伴随着邢延庆老婆的开门声,一股烤羊肉的味道飘进了房间,邢延庆的侄子邢邦志端了两只焦黄油亮羊腿走进了客厅。
“许叔好。”邢邦志和许久精打着招呼。
许久精因为在安东的事,对邢邦志很厌恶,碍于邢延庆的面子,只好勉强笑了笑。
“老侄子来看你叔了?”许久精装出很慈祥的样子问。
“许叔,我从过了年就在市里。”邢邦志没有坐下,站着说。他叔在许久精没来之前嘱咐过,不能和许久精一块吃饭,所以,尽管许久精一再让他坐下喝点,他都以已经吃过饭为理由拒绝了。
“他在老家没事干,在市里干点小工程,这几天正在给市一中修操场。”邢延庆解释说。
“那就行,好好干,可别和以前一样给你叔惹事了。”许久精显得很像一家人的样子说。
“哼!再惹了事,我是不会管的,自己去处理。”邢延庆乜斜了一眼侄子说。
“放心吧,许叔,我那时还年轻,不懂事,现在不会了,违法的事咱不干,就靠实干挣点钱。”
邢邦志刚说完,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手机,没接,匆匆和许久精说了句客气话,走到楼下,把电话打过去。
“三哥,出事了?”在市一中操场工地值班的张三水急匆匆地说。
“怎么了?”邢邦志问。
“总务处那个傻球又找茬了,说混凝土不合格,站在挖的排水沟里不出来。”
“这个狗日的,让他烦透了,要是换做以前,老子早收拾他了,先停下来,晚上偷干,浇灌好了,他就沒咒念了,先别惹他,我马上过去。“
”傻球“是市一中总务处的一名工作人员,名叫赵林中,为人处事一根筋,干工作特认真,从不占公家便宜。前年学校购买沙子,他被派到工地记录车数。送货方是副校长的一位亲戚,给赵林中二千元钱,让他多记几车,赵林中二话不说,拿着钱交到了正开校务会的领导面前,弄得副校长灰头土脸。他本来是总务主任的人选,可副校长成了正校长后,让他在总务处干了打杂的。邢邦志接了操场这个工程后,学校都知邢邦志的为人,没人愿意做监工,这副重担就落在了赵林中肩上。市一中的校长派赵林中做监理,并不是想为难邢邦志,是想借邢邦志的手治治他。
许久精在市公安局副局长家吃过中饭,拿着邢延庆给的烤羊腿和二斤高级龙井茶,高高兴兴地回到家。双胞胎女儿没在家,放暑假的四女儿和小女儿正在看电视。上初二的小女儿撕了一块烤羊腿放到嘴里,边咀嚼边撒娇地说:“爸爸,这羊肉真好吃。”
许久精一听。立刻虎着脸呵斥道:“你叫我啥?和你说了多少遍了,就算在家里,也要叫我小舅,你和你四姐都是我的外甥女。”
小女儿一听,冲着孔青莲吐了一下舌头,拿着羊腿和四姐到自己房间去吃了。
孔青莲嗔怪道:“行了,又没外人,让孩子也叫声爸爸过过瘾吧。”
“没外人也不行,说不定哪天就会在外人面前说漏了嘴,我现在站在风口浪尖上,不知有多少人想找我的麻烦呢!”许久精非常严肃地和老婆说。
许久精话音刚落,手机响了,是安东县副县长王俊山打来的。王俊山在电话里说,安东的几个老熟人想和许久精聚一下,祝贺他荣升副市长。许久精一听,连忙委婉地拒绝。他倒不是看不起王俊山,是因为欧阳普一再嘱咐他,刚刚升职,一定要低调,市里有好多干部对他当上副市长有意见。许久精从电话里听出王俊山有些失落,连忙解释,他过几天要去安东,到时候大家再聚。许久精这么一说,王俊山这才爽朗起来。王俊山的心情的确很复杂,他当乡党委书记时,许久精还是农民身份,可现在当上了副市长,成了自己的上级。
“许副市长,昨天,于得水死了,知道吗?”王俊山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直呼许久精的名字。
“怎么回事?不是好好的吗?年前在县城还见到过他。”许久精吃惊不小。
“上吊死的,在工商局大院自行车棚子边上的那颗杨树上。”王俊山轻描淡写地说。
“他怎么走这条路呢?犯错误了,还是家里闹矛盾了?”许久精对于得水这么个死法的确不理解。
“听说是抑郁症犯了,得这病好多年了。”王俊山说。
“哦,是这样啊,我以前是听到过他精神有点不正常。”许久精若有所思地说。
许久精挂了王俊山的电话,匆匆赶到市政府,坐在办公桌前发呆,秘书送来的文件都懒得看。他思考再三,还是决定给宁红叶打个电话。
“还好吗?”许久精用发自内心的关心语气问道。
“我一个穷老百姓,有什么好不好的,天天混日子呗!”宁红叶的声音很沙哑,像是得了感冒。
“你嗓子怎么了?是不是感冒了?”许久精关心地问。
“刚从县城回来,你不会装不知道吧,我表哥没了,今天下葬。”宁红叶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哀怨和气愤。
“我这不是刚得到消息嘛,立刻给你打电话,他怎么就走了这条道呢!真是可惜了。”许久精急忙解释到。
“还不是让那些当官的逼得?局长干得好好的,又没犯啥错误,就因为不会给上级送礼溜须,让人家把局长撤了,这些年来一直憋着口气,精神特别不好,寻死好几次了,表嫂子昨天一下子没注意,表哥寻了短见,有啥办法呀,唉!”宁红叶哽咽着说。
许久精听宁红叶这么说,竟然一下子没搭上话,因为他心里明镜似得,于得水就是由于不入刘保民的“法眼”,甚至可以说让刘保民特别厌烦,才丢了工商局长的职务,虽然还保留了正科级,当了工商局的巡视员,可那是个闲差,是为快退休的人准备的。
许久精在电话里让宁红叶帮他上一千元的祭礼,宁红叶以丧礼已经结束为由,一口拒绝了,许久精只好作罢。
通完电话,许久精把头靠在椅子后背上,慢慢回忆在安东和于得水那寥寥的交集,觉得于得水还是帮过自己忙的,要不是他老婆见了自己像见了瘟神,两人或许还能多交往一下,看在宁红叶的面子,他也许能让刘保民改变对于得水的看法。
许久精想着于得水,忽然想到了电视剧里那些吊死鬼的样子,觉得脖子特别不舒服,他两只手合掐了一下自己的脖子,还没用多大劲,就有些喘不过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