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眨眼到了二零一二年。这一年,对中国人来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这一年的十一月八日,中国共产党第十八次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在北京召开,自召开那天开始,中国人的脸上大都洋溢着喜悦、期盼的表情,似乎都在等待一个伟大时刻的到来。从上到下,都在纷纷议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已经进入了快车道。
俗话说得好,几家欢乐几家愁,有高兴的,就有愁的。当然,这些愁的只是少数,这些少数人开始变得惶惶不可终日,东打听西打听,比任何时候都关注报纸和电视上的新闻,这些人,昼出夜也出,四处走访过去的“关系户”,商量对策,建立攻守同盟,大量的金钱,不是存于银行,而是放到天花板上、马桶水箱里、床洞里、夹壁墙里,甚至随便一包埋到地里,过去看不上眼的乡下穷亲戚成了“热饽饽”,大箱子小箱子,一个劲地往乡下拉。这些人,根据地位的不同,都有一个共同的雅号——老虎或苍蝇。
这些“老虎”和“苍蝇”,随着身边人一个个的倒下,开始变得度日如年,他们的家人,也一会儿一个电话,害怕这些人突然玩失踪,一旦联系不上,大都去了一个地方,被纪委或巡视组请去“做客”了。
省政协副主席许久精也不例外,开始变得魂不守舍,可以说他在省政协副主席任上没高兴几天。许久精多次升职,多次坐在新办公室,从没像现在这样坐得不踏实,过去那种自认为没有贪污公家一分钱而拥有的自信荡然无存,因为一些落马的官员,很多都有买官卖官这条罪状。许久精非常清楚,自己从没卖过官,那些落马的官员绝对不会抖出从他这儿买官的料,就算编,也编不出。可许久精也知道,他的官都是买来的,每一次的升迁,无不打上金钱的烙印,就拿这次荣升省政协副主席来说,也是他拿了五百万的大礼,让崔清来进京拜见周召的结果。许久精真的害怕帮过他的这些人出事,一旦供出他的买官之事,鸡飞蛋打还是小事,怕的是牢狱之灾找上门。当然,许久精也心存幻想,不止一次地自己问自己:他们不会那么傻吧?买官的钱都是我自己的,从没因为买官需要资金,从下级或存在利害关系的企业那儿索要,不存在因为资金来路不正而出事的机会。有一次晚上,他甚至拍着茶几大声说:“你们可别精明过头了,就算栽了,也别把我扯进去,我的钱是干净的。”许久精这种像是撞了鬼的举动,把卧室里的孔青莲吓得不轻。
许久精知道,光想想是不行的,必须亲自到门上,提醒一下那几位“引路人”,让他们知道在他这儿不会出事,让这些人“恩人”清醒一下,就算他们出了事,也不要牵扯到他许久精,他的钱都是自己企业挣来的,如果秃噜出去,白白增加他们的受贿金额。
许久精非常清醒,无论是退休的,还是正在职的,不管是比他职务高的,还是职务低的,都必须提醒到。
真正把许久精领入仕途的第一人非刘保民莫属,王俊山只是起了个牵线作用。刘保民死了,自然在死人身上不会有后顾之忧。王俊山并不是很贪财的人,他和许久精有些相似之处,把仕途看得很重,两人之间的交往几乎都是人情往来,只是比平常人重一些罢了。许久精坚信,现任渤海市市委常委、市中区区委书记的王俊山绝对不存在侵吞公款和大量受贿现象。
欧阳普是许久精比较担心的人,许久精对他的贪婪,比谁都了解,而且,许久精坚信,欧阳普的受贿对象绝对不是一两个,越多,出事的几率就越大,那些行贿的人并不像许久精一样有个人的企业,他们只能通过向下级索取贿金来建造自己向上爬的阶梯,那些人一旦有一位出事,赃款流向必然牵扯到欧阳普,在目前形势下,和欧阳普提一下在他这儿不会出事很有必要。
退休后的欧阳普定居在岛城,许久精荣升省政协副主席后,曾去岛城看望过欧阳普。当时,欧阳普很失落,虽然他不是被撤职,是因恰好到了退下来的岁数,但全身散发的落寞情绪,别说是许久精这么精明的人,就算是一个普通人,也能一眼看出。让许久精惊讶的是欧阳普那头乌黑的头发没有了,市委书记的精气神荡然无存。当时,许久精心里就产生了这样的感叹:职务不在,头发也懒得染了。
“老书记,什么时间有空来省城玩儿?我真想您了。”
许久精还是觉得先打个电话问候一下比较好,突然闯进去,会给欧阳普一个诅咒他出事的感觉。
“哎呀,许副主席还能想到我这个老百姓,心里真感动!”欧阳普确实有些激动地说。
“老书记,您说哪儿的话,没有您,能有我许久精今天吗?”许久精用一种嗔怪的语气说。
“谦虚了,谦虚了,都是您老弟干得好,我只是起了个为国选人才的作用,我就没能力干到省级领导。”欧阳普笑着说。
“哈哈,老书记啊,我算哪门子省领导,闲职而已,说吧,是您来省城玩,还是我去看您?”许久精试探地问。
“老弟啊!我和你嫂子在西安旅游呢,你也知道我喜欢吃面食,这次来,秦始皇兵马俑可以不看,但陕西的面食我要尝个遍,你还别说,这儿的裤带面和咱们那儿的还真不一样。这样吧,我再吃个十天八天的,直接从西安飞省城,上您那儿接着吃。”
“那太好了。老书记,我在省城恭候您和嫂子的大驾。”
许久精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就有了谱,欧阳普来到后,请省政协主席崔清来作陪。
崔清来在这次省领导换届中,问鼎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的愿望没能实现,坊间传说,调到中央工作的原河东省委书记严正清持反对意见,不过,在周召的极力推荐下,崔清来被选为省政协主席,也算圆了正部级的夙愿。
许久精心里担心出事的第一人,正是崔清来。以前的不说,就说这次谋求省政协副主席一职,许久精一下子给了崔清来五百万活动资金,委托他和周召搭搭话,让他实现副省级干部的梦想。
许久精不止一次地算过,为了自己的仕途,递到崔清来手里的资金已经超过一千万了,虽说这些钱不可能都落在崔清来手里,但崔清来一旦出事,把这些钱抖搂出来,他可就万劫不复了。
二零一三年的国庆大假结束没几天,欧阳普夫妇就从西安飞到了河东省城,由于是半夜里到的,许久精让接机的秘书把他两口子安排到了黄河大酒店休息。第二天上午,许久精亲自到酒店拜见了欧阳普,陪他们简单吃了点中饭,订好晚上在省政协小餐厅正式宴请他两口子。
把宴席安排在省政协的内部小餐厅,是崔清来的主意。许久精觉得崔清来说得对,现在形势对他们几个来说不容乐观,还是低调一点,尽量不在公共场合聚会。
省政协的小餐厅可不是什么单位的职工餐厅,其豪华程度绝对不输大酒店,是政协专门用来接待贵宾就餐的地方,秘书按照许久精的要求,专门找了一处比较僻静的套间。
许久精早就在餐厅候着欧阳普两口子,欧阳普到了的时候,崔清来还没到,欧阳普见许久精为他两口子准备了这么大的房间,指着旋转的红木餐桌说:“老弟啊,就咱三人,何必弄这么大排场,随便吃点就行。”
“老书记,您可是我的贵人,又是老领导,我哪能怠慢?我家没搬到省城来,要是搬来的话,早就为您和嫂子举办家宴了。”许久精呵呵笑着说。
“许主席,您可别搬来,孩子们都在渤海市,弟妹离不开孩子。”欧阳普的老婆笑着说。
“就是,就是,我也是这么想的,两位先坐下喝茶,等等另一位朋友。”许久精说。
“哦?还有谁来呀?”欧阳普问道。
“您认识的,到了就知了。”许久精故作神秘地说。
崔清来参加宴会的事,许久精没有告诉欧阳普,想给欧阳普一个惊喜,崔清来毕竟是欧阳普的领导。
正如同许久精预想的一样,崔清来的到来,让欧阳普夫妇惊喜不已,甚至有点举手无措。
“崔主席,您快坐下。”欧阳普指着主宾的位子说。崔清来不是许久精,崔清来不坐下,欧阳普还真不敢坐。
“我怎么能坐那儿呢?这又不是开会,你是远来的客人,今天我陪你,让久精坐副陪。”崔清来很认真地说。
“那可不行,这个位置非您莫属。”欧阳普说什么也不坐。
崔清来也只是表面上推辞一下,欧阳普真做了主宾位置,他还真不高兴。
于是,许久精做了主陪,崔清来坐了主宾位置,欧阳普理所当然地成了副宾。
和所有的宴席一样,主陪作了开场白,喝了欢迎欧阳普夫妇的仪式酒,欧阳普答谢了崔清来和许久精的热情招待,并给饶有兴趣的和崔清来、许久精聊了一下这次陕西之行,介绍了西安小吃街的几种面食。
“怎么想到去西安了?”崔清来突然问道。
“她的娘家侄子在西安开了一家酒楼,一直邀请去那儿待几天,没退之前,哪有闲心去呢?这不是两人都退了,没等她娘家侄再邀请,主动去了。”欧阳普解释说。
“西安的餐饮业生意还好吗?”崔清来随便一问。
“好啥啊,我侄子说比以前冷清多了,以前的时候,每晚爆满。”欧阳普的老婆说。
“是啊!现在没人敢公款吃喝了,就算有,也都躲到那些地处偏远的隐秘饭店了。”许久精搭腔说。
崔清来一听,看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若有所思地说:“唉,形势变了,以后还是要低调为好,一旦被抓住小辫子,那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听崔清来这么一说,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在座的每个人,眼睛都不敢对视别人,或摆弄筷子,或转动酒杯,人人都满怀心腹事。
“那不管咱们的事,喝酒,喝酒,咱们又没小辫子让人抓,崔主席说得多,今后低调一下就行了。”许久精率先打破了沉静。
崔清来叹了一口气说:“唉!事情没有想得那么简单,这么多年在官场上,谁还没有几个知己?就算我们自己小心,一旦那些有联系的人出了事,会被咬出来的。”
崔清来话中有话,在座的三位都心知肚明,这也正是许久精想要的效果,既然崔清来打开了话题,那就好办了。
“应当不会吧?多年的关系那么禁不住考验?”许久精看上去非常疑惑地说。
“千万别说不会,进了纪委的大门,什么都会竹筒倒豆子,有思想准备的,或许还能坚持几天,被打个措手不及的,进门就招,谁也别说谁无情。”崔清来无奈地说。
“还好我退了休,要不然真有可能被放在火上烤。”欧阳普庆幸地说。
“呵呵,你认为退休就算软着陆了吗?这次反腐行动可能没那么简单。”崔清来不屑地说。
欧阳普心里非常明白这次反腐行动来势很猛,他这么说,不过是想给自己壮壮胆而已。
“我倒觉得两位老领导不必担心,一是因为两位老领导没做过分的事情,二是有周老照顾着,就算有什么闪失,也不会闹出太大的动静。”许久精试探着说。
“是啊!别看周老去了人大,根基还在呢。”欧阳普似乎有些企盼地说。
“但愿吧,谁也不能保证谁不出事。”崔清来苦笑着说。
“我也没喝多少酒,也不会说出什么醉话,当着两位老领导的面,我表个决心,我也不会出事,就算出了事,绝对不会牵扯两位领导。”许久精信誓旦旦地说。
崔清来和欧阳普听许久精这么一说,互相看了一眼。崔清来没出声,欧阳普笑着说:“许副主席言重了,认识你的人,谁不知道在你这儿是最安全的,不像他们四处搜刮,就算和你有关系的人出事,也不会牵扯到你,没人会那么傻,把一个安全系数超级高的人牵扯上,只能增加自己罪责。”
许久精一听心里非常高兴,但表面上显得很惶恐,站起来拱着手说:“两位老领导误会我了,您们都是我的恩人,我为您们分担任何事情都是应当的,千万不要因为保护我而影响到您们,我万一出点岔股头,还是那句话,绝对不会牵扯到两位老领导,我先把这杯酒干了,让两位领导看看我的诚心。”
许久精说完,站着把一大杯酒一饮而尽。
崔清来说话了:“不要那么悲观,事情还没有想的那么糟,本来是给欧阳兄接风洗尘的高兴事,怎么弄得像生死离别一样呢?说不定这场风很快就过去了,来,欧阳兄,咱们陪久精一块干了这杯。”
气氛似乎又开始变得热闹起来,许久精最担心的两人让他吃了定心丸,就算他两人出了事,也不会愚蠢到主动交代帮助自己买官的事,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许久精买官的钱最干净,最不容易出事,因为他买官的钱,只有上线,。没有下线。
“不过,咱们还是要未雨绸缪,该藏的藏,该退的退,不打无把握之战。”
酒宴结束时,崔清来的一句话又让许久精的心变得忐忑起来。
该来的还是来了,只是让许久精没想到的是,和他有关系的几个人里,最先落马的是渤海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邢延庆。邢延庆的落马和贪腐无关,是和他侄子邢邦志的杀人案有关。
市一中赵林中失踪案发生后,案件一直悬而未决,市区两级公安侦查人员多次勘察,一点线索也没有。在侦办过程中,市刑警队发现由赵林中保管的一笔工程材料款不翼而飞,在邢延庆的授意下,赵林中被列为携款潜逃人员。赵林中的家属不服,多次上访,但总是被市公安局派去的人挟持回来。赵林中家属的手机和行踪一直处于监视之中,就算这样,赵林中的老婆也没停下上访。上个月,赵林中的老婆巧妙化妆,躲过了监视人员,在亲友的安排下,搭坐了一辆进京的蔬菜货车,来到了国家信访局,等邢延庆安排的人发现了,已经晚了,因为赵林中的家属多次上访,引起了有关人员的重视,事情很快反馈到河东省,省领导批示,由省公安厅牵头,省会公安局派出得力干警,排除渤海市干警的干扰,一定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很快,案子被理清了头绪,因为案件本身并不复杂,只是由于邢延庆的阻挠,才久悬未决。
赵林中失踪案的突破口,最先在邢邦志的马仔李岩石身上打开。李岩石因为吸毒伤人在省第二监狱服刑。当干警找到他时,李岩石正因为邢延庆叔侄不帮他运作出狱而苦恼,办案人员刚提到渤海市一中赵林中失踪的事,李岩石的汗就下来了,他能不知道吗?他当时就在案发现场,只是摄于邢邦志的淫威,他不敢说,邢邦志当时可发了狠话,谁吐露出去,灭谁的全家。
公安干警一再和李岩石讲现在的反腐形势,告诉他案件不管牵扯到谁,都不会姑息。李岩石在公安干警的强大心理攻势下,终于合盘托出了案件原委。
原来,赵林中在邢邦志接手的市一中操场工程中,处处“刁难”邢邦志,什么材料也不合格,致使工期一拖再拖,邢邦志不胜其烦,终于起了杀心,趁赵林中晚上到工地监督的机会,一铁棍将赵林中打死,并连夜将赵林中的尸体运回老家,埋在邢家废弃的猪圈里。
案件的前前后后,邢邦志都如实和他亲叔邢延庆汇报过。邢延庆当时气得把邢邦志揍了个乌眼青,但邢延庆还是替邢邦志打扫得干干净净。邢延庆没想到是,他也把自己钉在了耻辱柱上,成为十八大以来,渤海市首位落马的“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