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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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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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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之恋》连载

第七章 堂弟

       七、堂弟

经过杭州六和塔,不久,车就与富春江背向而行。

“两岸画山相对出,一脉秀水迤逦来”。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去浙西淳安出差,返回时曾从桐庐乘船,沿富春江顺流而下,饱览一路明媚风光。沿途名胜古迹,有双塔凌云、胥江野渡、葫芦飞瀑、七里扬帆、严子陵钓台等。船飘其境,那“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的怡然之情,与璀璨的古迹文化相映,宛如在心田展开一幅美不胜收的画卷,美极了,优雅极了。使人历久弥新,不能忘怀。

时光一晃十数年过去。山更秀,水更清。人与车,宛若行走在绿飘带之中。

过富阳市,按照鲁明亮给的路标,车离开了富春江畔,不久,顺西北方向开始沿着一条曲曲折折的环山路上行。约莫转过十数道弯,绕过了数重山,黛绿的山色越来越深,而迎面的山风却愈发清凉。将近一个宽阔的山凹村落处,就远远看到,在一排青石砌成的房屋前,有位拄着拐杖的农家汉子正向来车这儿张望。因为预先已经电话联系,我断定十有八九,等待的人,是我此行将要探望的人,鲁晓彤的堂弟鲁晓春了。

此次“寻踪”之旅,来富春江探望鲁晓彤的堂弟鲁晓春,完全是我个人意愿。鲁晓彤并没有安排。我在离开西安之前就已做好准备。滴水之恩还当涌泉相报,何况鲁晓春遵兄所托,已是一连十年,年年给我寄送二斤“明前龙井”茶叶呢!鲁晓彤来西安期间,曾同我谈及他这位堂弟。说自己父母早逝,他从小就是在堂叔家里长大的。堂叔家就这么一个堂弟,患过小儿麻痹症,留有残疾,小学未念完遇上文革,辍学后就一直在乡务农。我在上海向鲁明亮打听地址,鲁明亮很爽快地告诉给我,并托我给他叔捎带去一些药。鲁明亮说,他晓春叔本来是左腿留有残疾,多年的翻山越岭,负重爬坡,能用的右腿就开始不行了,长了骨刺,疼痛起来脚不能沾地。我是个老骨刺病号,一看药就笑了。倒都是治疗骨质增生的膏丸药和消除疼痛的西药,我曾用过多年,基本没有效果。我也不再说什么,自己去南京路跑了几家药店,买了一种经我使用很管用的比较名贵的中成药。

路边等待的人果然是鲁晓春。他身材瘦小,摸样咋一看比鲁晓彤还要老成,其实他要比自己的堂兄小十二岁。他一边迎我进屋一边歉意地说,家中眼下就他一个人。只有一个儿子,小夫妻承包了一个茶场,远在千岛湖。老伴儿也在那儿帮着照看。你是稀客,接待不周莫见怪噢!

我忙说,哪里哪里,我来是给你添麻烦了。

午饭已经准备好。土豆、南瓜、山笋、熏肉、鸭蛋、苞米。饭菜太香了,我吃个遍,直到肚皮不能承受。

饭后,从车上我把亮亮的药、西安的土特产品、在上海南京路特意买的十二盒(一盒十瓶)XXXX丸一并交给鲁晓春。我对鲁晓春现身说法,说:XXXX丸是百年老店XXX出产的国家保护药品。“北有同仁堂,南有XXX”。我两腿膝关节骨刺多年,治疗骨刺的中药西药几乎用遍了,没有效果。行走不便,拐棍代步,上下楼艰难,三伏天双腿都必须戴药物护膝,疼痛得太厉害只有打封闭。三年前偶尔从广告上看到XXXX丸,说是主治腰椎间盘突出的。腰椎间盘突出不也是骨刺吗?我死马当作活马医,买来XXXX丸吃了两个月竟然初见成效,双腿不那么肿胀了。再接连吃了多半年,竟然膝盖的疼痛完全消失、开始行走自如了!现在你看,我开车一跑就上千公里,一点事儿也没有!我对鲁晓春信心满满地说:兄弟,这儿是一年的药量。你比我年轻,吃了药你好起来一定比我还快!

鲁晓春连声谢谢,问:“肖哥,这一盒药得多少钱?”

我说了个数字。 鲁晓春一听,手哆嗦起来,“这么贵这么贵……十二盒得……”说着回身就要往屋里走,“肖哥,我给孩崽打个电话得给你钱……”

我忙拦住鲁晓春,笑道:“兄弟,你一连十年给我寄茶叶,你亲手揉制的最好的明前龙井。我给过你钱吗?”

鲁晓春说:“茶叶钱,晓彤哥其实都给了。那么多年,我那孩崽都已经外出打工了,晓彤哥还月月给家里寄钱……”

我正色道:“我对晓彤也叫哥,你叫我肖哥,一家人嘛!咱们不要再说两家话!”

下午,鲁晓春给我演示浙西茶农的手工制茶工艺。龙井绿茶的制作工序大致分杀青—揉捻—干燥三步。杀青是把摘下的嫩叶加高温,抑制发酵,使叶片变软并保持茶叶固有的绿色;揉捻有“抖、带、挤、甩、挺、拓、扣、抓、压、磨”等十大手法;然后经干燥(按方法又分晒青、炒青、蒸青、烘青)制成。清汤绿叶是绿茶品质的共同特点。杀青是绿茶加工中的关键工序。现在绝大数茶叶杀青都是采用机械,只有极个别高级名茶才采用手工杀青。

品味着“色翠、香郁、味甘、形美”的龙井茶,看着鲁晓春青筋络起的手在炒叶锅里娴熟的舞动,我不由肃然起敬。

夜晚,山中寂静极了。我却久久不能入睡,便悄悄起身出门,顺着溪流,沿着石阶,信步走到一泓小湖边,坐下来。夹岸映水,群山环立,月光明澈。远处,黛色的群山已经变成一道起伏的剪影;近处,树影婆娑,湖光粼粼。轻柔的山风抚摸着我的脸颊,带着谈谈的花香。我的心扉,一时间仿佛被此山此水融化了,变得罕有般的舒坦、熨帖和宁静。

鲁晓春通过电话,已从亮亮那儿得知我此行的用意。想必亮亮已经放话,家中事情知道多少就说多少。所以在吃饭间和演示制茶时,鲁晓春就如诉家史,边回忆边慢慢道来。从中我进一步了解到,鲁晓彤是一个革命烈士遗孤。父亲鲁江在杭州念大学时就加入了中共地下党。回乡在县中任教。一九四七年在准备接应解放军金萧支队进军浙西时,身分暴露不幸遇难。其时,晓彤才一岁多。后来晓彤的生母很快改嫁,到一九四九年八月,随新任丈夫的家逃离大陆。改嫁前她就把晓彤留给了鲁家。鲁晓彤是由自己堂叔也就是鲁晓春的父亲抚养长大的。

鲁晓春说,晓彤哥从小到大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阿爸(鲁晓春称谓自己的父亲)一直对晓彤哥说,他的亲姆妈(浙江吴语:妈妈)死了,“你一岁多她就死了”。其实,并没有死,是阿爸对那个女人非常仇恨。

晓彤哥的亲姆妈生在一个苏姓士绅大户人家,叫苏婷。在杭州念大学时就与阿伯(鲁晓春称谓鲁晓彤的父亲)好上了,一九四五年大学毕业,她违抗了家庭意愿,与鲁江结了婚。在丈夫遇难后不久,她却又嫁给一个姓谷的大浙商的儿子。那个年代说,“亲不亲,阶级分”。这个婚姻本来就有问题。何况,解放后,查找阿伯鲁江的死因,一直查不出告密者是谁。阿伯参加地下党,也许那个女人知情。阿爸怀疑,说不定就是她出卖了自己的丈夫!亏她逃台湾去了。如果留下来,土改肃反时不被政府枪毙,也得被乡亲们拿石头砸死沉湖淹死。所以,阿爸就一直对晓彤哥说,他的亲姆妈死了。

鲁晓春回忆说,老天作怪。约莫是一九八八年秋天,晓彤哥的亲姆妈竟然从台湾经香港回到富春江,找进家门,来看她的儿子来了。阿爸心想,你算盘倒是打得美!四十年你不管不顾,现在怎么良心发现?你是国民党,俺家晓彤是共产党、说是已经与县长官儿一样大的处级共产党。你现在来认儿子,这不是要害晓彤丢掉前程吗?

阿爸拿定主意,就对那个女人说鲁晓彤死了,小时候发高烧死了。怕那个女人不信,阿爸还把那个女人领到山坡一个蒿草茂密的老坟头那儿,说这就是鲁晓彤的坟了。那个女人,晓彤哥的亲姆妈,扑倒在假坟头上,就哭,哭了一下午。哎,看着也实在可怜!

对了!晓彤亲姆妈身边还跟着一个青年人,长得和晓彤哥很像,说是晓彤哥的异父兄弟。还别说,晓彤哥长得就不像俺鲁家人。他们都像他亲姆妈。晓彤亲姆妈可漂亮哩!咱浙西出美人,可周围上百里,还没见过有哪一个女人能比得过他亲姆妈哩!人还显得年轻。那年带着小儿子来,领居们不知情,过后还问是谁家姊弟俩走亲戚来了。

约莫七八年前吧,从上海来了一封挂号信。来信人说自己是晓彤哥的那个同母兄弟,名叫谷乡。他说他知道鲁晓彤没有死,一直活着,活得可以。他说,晓彤父亲鲁江的遇难,与他亲姆妈苏婷没有任何关系,只与谷家有关系。他希望鲁家谷家两家“冤家宜解不宜结”。请阿爸转告鲁晓彤,大陆人可以去台湾了。希望鲁晓彤若能去台湾,就到他亲妈墓前,上一炷香。信中说,晓彤哥亲姆妈临咽气前,还在念叨晓彤哥,说对不起晓彤哥……信中留有台湾台北一个墓园的地址。

唉,阿爸固执,就是不给晓彤哥说。直到他老人家眼看自己快不行了,前年二00八年春,才把晓彤哥叫回家,临终时在床头讲了实情,说他亲姆妈名叫苏婷,他还有个同母弟弟叫谷乡。晓彤哥当时愣了,就掉泪了。后来他自己捏着同母弟的来信,一个人跑到池塘边先是嚎啕大哭,然后呆傻了一样,坐了一夜。第二天他就感冒发烧,硬撑着一块儿办完阿爸的丧事。

鲁晓春说,他曾问过晓彤哥,“你那个谷家弟弟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实情?”晓彤哥只简单地回答说,海峡两边的情况非常复杂,台独势力李登辉陈水扁接连当政,谷家弟弟是反台独的。那一年谷家弟弟死的很突然又不明不白。看来,如同来信所说,他是“在两岸尚处敌对关系中,不希望有任何文字等证据牵连影响到你晓彤。”

……夜已阑,繁星犹如镶满天幕的钻石。越加清凉的山风拂面,也似在耳畔轻轻絮语。鲁晓春讲的鲁家与谷家的故事,在鲁晓彤留给我的资料中并没有只言片语。尽管鲁晓彤任职滨江信息所副所长和所长期间,与谷乡任董事长的百力通公司有一定的业务来往,甚至还有个人交往。可是,鲁晓彤留下的文字中,对他那个同母兄弟谷乡几乎没有提及。我努力回想,才仿佛记起,在他某本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笔记的夹页字行间,写有一句很潦草的话:“我的亲妈数年前还活着?她叫苏婷,她还有这么一个儿子,我的同母弟弟?……”我却一直没有多加留意。这是否标示着,鲁晓彤鲁兄有意要隐晦他这么一段家世?看来十有八九,是出于敏感的政治原因……。

显而易见,鲁晓彤和秋白露恋情之间的池水很深,远远的不是一个“廊桥遗梦”般的文字可以囊括的。

第二天上午,我与鲁晓春道别。我的车又回杭州,上京沪高速,走走歇歇,第三天经新沂直入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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