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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忖起外婆桥
谷乡三步并作两步进了云水庵。阿威忙不迭地在前引路。然而，临近谷采薇居住的禅室，谷乡却放慢了脚步。他听到从禅室內传出用浙江吴语轻轻哼唱的歌声：
忖起外婆桥
河塘里小船摇啊摇
宝宝摇篮里向睏晏觉
外婆相之宝宝咪咪笑
手推摇篮轻轻摇……
浙江吴语中参杂着川音，紧跟在谷乡身后的秋白露听出来了，悄声说，“是小苗在唱……”谷乡只是点点头。秋白露猛乍看到，眼泪，忽然从她这位一向不动声色的老板脸上，刷刷地滚落下来。
……忖起外婆桥
树高头小鸟叫啊叫
宝宝朝之外婆嘎嘎笑
外婆抱起心肝小宝宝
对之宝宝唱歌谣……
《外婆谣》，似曾陌生却又是多么熟悉亲切和美妙的乡音啊！谷乡怎能忘记，孩提时，至亲的姑妈谷采薇在哄他睡觉时不止一次地哼唱过。
禅室里，于小苗跪坐在禅床前一边哼唱着《外婆谣》，一边为昏睡中的谷采薇轻柔地按摩着手臂。当年，幼小的于小苗被谷采薇解救后，体弱多病常常发烧，每逢此时，姆妈谷采薇一边悉心照料她一边哼唱这首《外婆谣》。于是被于小苗牢牢记住了。她看见谷乡进屋，抹抹眼泪，忙起身招呼说，“谷总……”。
这时，已经昏睡三天的谷采薇醒来。她睁开眼睛看见谷乡，微微一笑说：“乡儿，终于把你等来了……你个头是棠棣哥的，脸相却是苏婷嫂子的。听苗儿说，你事业干的很大干的很好。苍天有眼，不亏待我谷家啊！”
谷乡双膝跪倒在禅床前，执着姑妈谷采薇枯瘦如柴的手，垂泪说：“五十年了，乡儿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姑妈您老人家……”
谷采薇叹气说：“五十年了，五十年了……谷采薇苟且偷生五十年，对不起党国，对不起谷家的列祖列宗啊！……”
“不！”谷乡站起身说。“就凭您老人家方才一番话，您谷采薇不仅是战功卓著的抗日英雄，还是党国的忠贞义士！谷家有您，是谷家的光荣！我，谷乡……谨代表尚在台湾的国民政府向您致敬！”说着，他挺直腰板，向自己的姑妈，前国民党保密局上尉特工谷采薇，行了个军礼。他身后不远处的阿威见状，效仿自己的老板兼上司，也慌不迭地行了个军礼。
秋白露在一旁，一直默默无语，淡漠而不屑地想：像什么话？这都是哪儿跟哪儿的事啊？！……
谷采薇喘息片刻，接下来向侄儿谷乡和养女于小苗交代了三件事：
一是她早已认于小苗为女儿，希望谷乡能认于小苗为妹妹，今后能进谷家的门、列入谷家宗谱（对此，谷乡答应道，从此小苗就是他谷乡的妹妹了！小苗以后再不姓什么于，就姓谷、叫谷小苗了）。
二是宋伯也是她的救命恩人，还无怨无悔地奉伺了她近五十年。身边留下来的金银珠宝大概值一百万元，全部归宋伯养老用（对此，小苗流泪说，姆妈放心。今后苗儿会把宋伯当亲爷亲爸一样奉伺。苗儿在成都买一套房子，接宋伯去住）。
三是她死后火化的骨灰，一半留在云水庵，陪伴她的恩师绝尘师太；另一半送回浙江老家，撒在富春江的山水间（谷乡、谷小苗齐声说，“是”）。
当夜，守玉法师谷采薇病逝，生于公元一九二二年三月，卒于公元一九九六年九月。享年七十五岁。
谷乡悲痛万分。面对着漫漫长夜和巍巍秦巴群山，他长歌当哭，言道：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源自《诗经·小雅·采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