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秋白露-扑朔迷离
曾在父辈身上澎湃的,她人生基因中继承下来的,自己在入党宣誓后不知不觉融入血液中的,那个如火如荼的信仰,依然在白露身心深处潜伏着,没有冷却没有消失……
一、历史在沉浮
谷采薇去世后,她的侄儿,百力通公司董事长谷乡给当地捐赠了一所希望小学。县长县委书记等地方官员都参加了奠基仪式。成都一位与谷小苗(从此,于小苗就改姓“谷”,不再叫“于小苗”了)熟识的成名书法家,还应邀前来,为希望小学题写了“采薇小学”四个金色的牌匾大字。
谷小苗原是一心一意要把宋伯带往成都的,宋伯坚决不允。老头儿执意要留在云水庵。他说他要陪伴绝尘师太和守玉法师。无奈,谷小苗只能流泪跪别。
办完诸事,谷小苗怀抱着盛有谷采薇一半骨灰的骨灰盒,和秋白露、阿威一起,跟着谷乡回到苏东,已是金秋十月。谷乡一回去,便在公司董事会上宣布了新的人事变动决定:任命秋白露为公司副总经理,分管市场开发和公关事务。任命谷小苗为公司市场开发(销售)部总经理,临时兼任销售部成都分部经理。……同时宣布,公司员工集体放假三天。
百力通在大陆成立五年以来,还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第一天,公司包乘了十二辆大轿车,董事长谷乡亲自带队,公司高层全体出动,带领公司领班及其以上五百多干部员工,开赴南京游览。集体拜谒了中山陵,吃了中午自助便餐后,谷乡吩咐员工们各自结伙,到玄武湖、夫子庙、秦淮河等处自由游览。他则由副总徐一清陪同,带着秋白露、王波和谷小苗,乘坐阿威开的一辆中巴,经玄武湖南门,向南京江宁方向驶去。
秋白露和谷小苗坐在后排。白露问谷小苗,“谷董也不说,他这是带我们去哪儿呀?”谷小苗说,“谷董没说,我也不知道呀!上车前,我倒是问了阿威。他为准备今天的行程,昨天就来了南京。阿威说,‘是去戴山。’我问戴山是什么地方?阿威说,‘说是个很神圣的地方’。我说,对台湾国民党人来说,南京除了民国国父的中山陵,还有什么很神圣的地方啊?阿威那小子吞吞吐吐,看谷董过来了竟然不说了……”
秋白露沉吟道:“在我看来,南京除了中山陵,很神圣的地方就是雨花台了。那里是无数革命先烈捐躯的地方。他们这些台湾人是不会去的。不过,戴山?可从来也没有听说过……”
坐在稍前一排的公司助理王波,显然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这时回过头来说:“戴山现在叫岱山。阿威说是‘很神圣的地方’,与中山陵相比,有些言过其实。但那里确有神圣之处,是我们国民党人的伤心地缅怀地……”王波还要向下说,只听得坐在最前排的谷乡,发出一声咳嗽,王波女孩子般歉意地笑一笑,便不再说什么。
离开大道,中巴又在一条破破烂烂的公路上颠簸了二十多分钟后,停到一个靠山的村落边。山,不高,相对高度大概只有一百多米,林木葱郁,看来是戴山了。下了车,阿威向谷乡报告说,这个村子叫端村,属于南京市江宁区的谷里街道。他昨天几乎跑了一天,走了好多冤枉路,问了十几个当地老人,才摸准这个方向。从这儿一直往上走,去拜谒戴公,是一条最省时省力的路了。
谷乡身旁的副总徐一清说,好了阿威,谷董事长会记住你的辛苦。带路吧。
阿威又从车上取出已准备好的三个充满氢气的蓝色气球。他拿着大的,把两个小一点的交给了谷小苗,叮嘱道,“拿紧别飞了,谷总。有一个是为您姆妈用的。”然后,他就在前面带路。
小路,几乎被两旁茂密的蒿草遮掩。看来平常是很少有人从这儿经过的。带路的阿威边走边说:你要问下面端村居住的老人,山上有没有飞机失事过,他们竟然都说不知道。是我偶遇了一位中年地质人员,正要上山查看国家的地质标志。我就向他询问。这位先生倒是很爽快的,说“戴碑”么,就在地质标志的附近。在他引导下,才找对了路。
果然,跟着阿威,继续沿着杂草丛生的羊肠小道向上又走了十多分钟后,小路边树丛下出现一块巨石,巨石上赫然刻有“戴碑”二字。阿威说,不知是何人留下的路标。此处距山顶已经不远了。但是戴碑在临近山顶的一条沟中,要从石头这边向右走,才能看到。
这时,秋白露对此行的目的,已是恍然大悟。她脱口而出地说:“这不是去看国民党大特务、大侩子手戴笠当年摔死的地方吗?”
谷乡回过头来,看了白露一眼,冷冷地说:“是拜谒,是去拜谒抗日的民族英雄戴笠先生!”
百力通副总徐一清,看似是为缓解气氛,向秋白露身边靠拢了一下,解释说:
“秋总有所不知。历史经常是被人为打扮的。抛开党派之争,戴笠先生一生,对国家民族,功还是大于过的。他为人忠义。他效忠蒋中正先生效忠三民主义,却始终都没有加入国民党。他权重并不位高,死后才被追授为中将。大陆有宣传说戴笠先生穷奢极欲花天酒地,是不实之词。抗战时期,中共穷,国民党也穷呀!有一位陈华女士,是戴笠的结拜妹妹,也是他全始全终的情人,抗战中身为特工出生入死立下不小功劳。可是陈华从敌后辗转到了重庆,戴笠为她摆的‘庆功宴’,只有四菜一汤。他还拿陈华带回来的金银珠宝,置换为需要的抗战武器。先生身后并没有留下财产,这都是有案可查的。
“戴笠廉洁、爱国,是国民政府内坚定的抗日派。淞沪抗战之前,他针对主和言论说,‘哀兵必胜。猪吃饱了等人家过年(宰杀),等是等不来(国家)独立平等的!’军统局存在八年,戴笠先生任局长八年,那期间讲国共合作,主要就是抗日。戴笠身先士卒,多次亲身化妆出入敌境,历经艰险。他手下军统特工,受他感染,为抗战前赴后继屡建奇功,牺牲殉国者达一万八千多人。
“秋总,章士钊先生你总该知道吧?国学大师,毛泽东先生的好友。一九四六年三月十七日,因遇雷电天气飞机失事,戴公遇难后,章士钊先生亲笔撰写挽联:
生为国家,死为国家,乱世行春秋事,功过盖棺犹未定;誉满天下,谤满天下,平生具侠义风,是非留待后人评。
“是非留待后人评、是非留待后人评……是啊!当年,国共是‘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辱’。现在面临新的形势……为统一大业,中共方面不是一再讲‘相视一笑泯恩仇’吗!这是高瞻远瞩之举!……”
徐一清停顿略微,才又接着说,“当前,台海局势复杂。有一股逆历史潮流而动的台独势力日益坐大。这时候,一切爱国的力量相互之间更要讲宽容讲团结。秋总,你应该是个明白人……历史在沉浮。我徐一清相信,总有一天,包括共产党人,从中华民族的统一大业出发,提起戴笠先生,是会作出客观的评价的……”
秋白露沉吟着。在百力通的台湾人中,她与徐一清还谈得来。白露认为,徐一清还是比较正直的。以往交谈言语中,他对“一国两制”是支持的。他刚说的一番话,值得深思。
正说之间,人们已到了“戴碑”碑前。石碑已被破坏,只留下半截,也已残损不堪。碑上面的主文大字全被利器杵没了。只是右边有一列题字:“民国35年3月17日题”,还依稀可辨。民国35年3月17日即1946年3月17日,青岛返回的戴笠,所乘飞机于雷电交加中,在这儿坠毁失事。这个石碑就是当年为戴笠立的碑。面对石碑,六个人默默地伫立了一会儿。谷乡开口说道,“上山顶吧!”
登临戴山山顶,金陵大地尽收眼底,风光无限。六个人喝了阿威背上来的矿泉水,稍作歇息后,谷乡掏出三个白绸条幅。一个大一点的条幅上书写着章士钊先生为戴笠写的挽联。两个小一点的条幅,一个上面书写着:国民革命军上尉 抗日志士谷采薇;另一个上面书写着:国民革命军少尉 抗日英烈佟可歆。
谷乡叫谷小苗过来搭手,两人把白绸条幅分别系到三个蓝色气球上。系条幅时谷乡随口说道,“采薇姑妈和佟可歆的事,白露小苗你们都知道了。还有一件关于佟可歆的事没有给你们说。是一九八八年秋天的事。大陆开放了,我去过一次浙西,找到了佟可歆的家。佟可歆的父亲曾是我们谷家的账房先生,后来被大陆以地主分子的身份给清算了。佟可歆的母亲跟着也死了。家中只剩下一个还在务农的弟弟。因为一直被大陆地方认为是‘匪属’,生活比较困苦。我无法去证明,他们家的佟可歆其实是共产党、是抗日先烈……,所以只能给他弟弟留下一笔钱,也算是一点补偿、对我一直怀念的姑妈的一点慰藉吧……”话刚说完,谷乡发觉秋白露就走开了。他脸色沉下来,却说,“秋白露是去方便了吧?小苗看一看。请老徐把她叫回来!”
秋白露当然是躲。徐一清心中明白。
徐一清在一颗树下找到秋白露,劝说道,“秋总,方才我老徐一番话,是白说了吗?我们今天悼念的人中,有一位还是你们的中共党员……在抗日救国方面,包括戴笠先生,当年都是一致的。今天,他们都是值得我们活着的中国人共同悼念的。”
秋白露想了想,觉得徐一清说的有一定道理,同时她也不愿过分得罪谷乡,就回来了。
谷乡、徐一清、谷小苗、王波、阿威、秋白露(她是在谷乡“为戴笠戴公默哀、致敬!”的口令后,才跨前一步站入队列),六个人肃立一排,随着谷乡的口令:
为戴笠戴公默哀、致敬!
为谷采薇佟可歆诸先辈同志默哀、致敬!
为抗日死难的南京三十万同胞默哀、致敬!
一鞠躬,二鞠躬,再鞠躬!
放飞的三个蓝色气球带着三个白绸条幅,袅袅升上天空。蓝天白云下,大江浩荡,群山巍峨,神州大地格外肃穆壮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