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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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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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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之恋》连载

第三十九章 秋白露——扑朔迷离(五)

五、杨自力杨家

“大众”停在绿茵深处一座古朴的乡间庄园前。庄园主人、百力通公司管壳分厂工程师杨自力听到熟悉的的车笛声,已经迎出门外。

杨自力的杨家,源远流长,早年从山西搬来,精于商贾,贩盐贩成雄踞一方的苏东大户。杨家庄园不同于在苏浙一带四处可见的小桥流水风格的纤美庭院,而是山老西似的高墙壁垒,大红灯笼高高挂,俨然一座苏东的“乔家大院”。对于这座“树大招风”的地主庄园,杨自力一直很苦恼,不知该如何处理为好。

其实,别说解放前,就是解放后几十年了,也没有谁敢打这座庄园的主意。杨自力的大伯,早年投身革命,是中共宁沪一带地下党的一位负责人。抗日后期被捕,慷慨就义。大伯没有成家,杨家老大自强已被过继。其他兄弟三个,在父亲病故后,便都“鸡犬升天”随着自强被认做烈士遗骨。大伯的许多战友,解放后大都成为从市到省的领导干部。惺惺相惜。有他们关照,所以作为苏东大土豪大地主的杨家,在几次运动中基本没有受到什么触动。只是土改时,杨家主动分出去了大部分土地。

成了革命后代了嘛,理所当然要接革命前辈的班,走革命的路当革命的官。于是,除了自愿陪老妈守着家业的杨自力,一个哥哥两个弟弟先后都当了公务员,与时俱进,齐奔仕途去了。

现在诺大的杨家庄园,除第一进门,其它几进门都锁着。只住着杨家阿妈、杨自力夫妇和两人的小女婴,以及保姆刘嫂。之前,秋白露养女秋媛媛中学读书六年期间,也一直住在杨家。

大学时,杨自力对秋白露就暗生情愫。只是他生性木讷,自惭形秽,看到白露接受了帅哥儿韩鹏,便默默地退避三舍。但是,他心目中的女神始终只有白露一人。白露应邀来到苏东就业定居,这样就能经常看到自己的梦中情人,杨自力是喜出望外的。他认为这已经是上天对他的莫大眷顾了。这些,秋白露浑然不知。杨自力对她的关爱,她仅从同学情谊和遇到一个好人的角度理解。多年来,她一直把杨自力视同兄长。外出多日,眼下登门,一来是为杨自力夫妇新添小囡囡贺喜,二来则是向兄长一般的朋友,倾倒烦恼,略述心曲。

杨家阿妈也迎了出来。老太太七十多岁,身体很硬朗。她一直很喜欢秋白露。她没有女儿,早就把白露认作女儿了。杨自力接过白露封的贺喜红包,杨家阿妈笑着埋怨说,“来就来,还拿礼,白露,你太见外了!”杨自力笑着帮白露解释说,“这是白露的心意嘛!”

陪着白露看望了正坐月子的媳妇和小囡囡。杨家阿妈就张罗着给白露做饭,说,“在阳澄湖没吃大闸蟹?就在阿妈这儿吃,还有新鲜鲈鱼!”又叹气说,“唉,现今大闸蟹在城里越来越金贵!一般人都吃不起喽!其实算得什么好食材哦!那年头,这些到处都捞得来的蟹呀虾呀的,给家里长工当伙食,他们吃烦了都不待见、嘟啷着只想喝米粥的!”说着招呼刘嫂忙饭去了。

“那年头”,在昔日是大地主婆的老太太嘴里,就是“解放前旧社会”。老太太颇似鲁迅先生小说中描写的“九斤老太”。不时会唠叨一下“一代不如一代”。秋白露见惯不怪了,和杨自力一笑置之。

自进百力通五年来,秋白露凡有什么心事,除了讲给女友于小苗听,就是讲给杨自力听了。讲给杨自力的,不是女儿媛媛听话或是不听话,就是工作如意或是不如意;至于像张超群曾要欺负她,若不是小苗出手加之谷乡秉公处置,她差点离开百力通的事儿,也说了。只是这是特殊事例,难得一遇。五年来基本上无甚大事。

秋白露是一位有知识有主见又自视甚高的女性。杨自力虽然木讷,仍很聪明。他知道,白露能找他倾诉心事,是看得起他,是把他当异姓兄长甚而是“蓝颜知己”。在白露这等女性面前,你只要认真倾听就行。必要时,给一些安慰或同情。她们希望的,也无非如此。女人与男人不同。男人有什么难过的坎、揪心的事,或是借酒浇愁或是默默承受自舔伤口。女人则会求援则要宣泄。你如果自以为是,以教育的口吻向她们解说,那就是自讨没趣了,弄不好还会破坏两人已有的关系。其实,连白露与韩鹏的恋情究竟是怎么破裂的,多年来,杨自力都一直不清不楚。秋白露不说,他也就不问。倒是近日出差广州,他无意中邂逅卖艺为生、贫病交加的韩鹏,才知道了许多内情。不过,韩鹏一再要求,不要告诉白露。所以,眼下,杨自力含着笑,只能是静静地听着秋白露诉说。

秋白露说了这次出差期间,陪谷乡见到他失散近五十年的姑妈、原国民党军统特工谷采薇;说了谷乡因小苗是谷采薇养女、认小苗为妹妹,于小苗因此改姓谷小苗;说了放假第一天,谷乡领着他们几个人去南京戴山,拜谒摔死的国民党特务头子戴笠;说了昨晚看到欺负过她的张超群竟然又回公司了……等等。

杨自力认真的听着,看着白露可能一夜未眠突然变得憔悴的样子,十分纳闷:说了这么多事,又有哪一件事与你秋白露有一毛钱的利害关系呢?你却如此烦躁不安是何苦呢?

杨自力请秋白露喝口龙井茶润润嗓子,便劝解说:“白露,没有什么啊!百力通是他们国民党的谷家的。谷董事长是在办他们国民党和谷家要办的事儿啊!”

秋白露的眼睛瞪大了,说:“自力,我说了半天你就没有听明白?你看他们的行为多反动!你要讲政治啊!”

“反动”?这年头早就不讲阶级斗争了,谁反动?!还要“讲政治”?这年头都讲钱,是笑贫不笑娼的,谁还讲政治?!

杨自力不由诧异起来。他看着白露愁苦中透着纯真的眼神,一时不知该劝说什么好。相识多年来,杨自力第一次感觉,他的这个天仙般的“梦中情人”,其实很傻,虽然傻得可爱,活脱脱一个“桃花源中人,不知秦汉何论魏晋”!

秋白露是革命烈士子女,他杨家四兄弟也算是革命烈士子弟呢。老大自强、老三自谦、四弟自平都已经混到中共县市级领导干部的位置。他们逢年过节回家,相互见面却从来不谈什么政治。对上层的事,决不妄议。酒桌上猜拳行令,助其酒兴谈论起来,都是一些绯闻黄段子或是民间的小道消息。日常在官场见了面,他们就点头哈腰毕恭毕敬的一些首长官儿,上了酒桌倒成了他们肆意取笑的谈资。只要阿妈不在跟前,说起首长们的绯闻黄段子来一个个眉飞色舞,要多色情就多色情。杨自力早就看得习以为常了。可是,这个秋白露,一介草民,却还要讲什么“政治”?!杨自力正沉吟着,秋白露索性把话挑明了,说:

“自力,我来就是想同你商量,我要离开百力通、离开苏东……”

杨自力更是大大地吃惊了,简直不可思议嘛!

杨自力心想:为这些与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的破事,白露你就要离开百力通!你如果不是发高烧说胡话,就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不说,是吧?

杨自力绞尽脑汁,一时也猜不出来,秋白露究竟有什么大事瞒着他不说。秋白露当然不会说也不能说。因为她感觉到:百力通可能是台湾军情局在大陆的一个窝点,谷乡一伙则可能是国民党特工……。然而“感觉”归感觉,毕竟不能代表事实不能成为证据啊!

杨自力忽然灵机一动,问道:“白露,你是不是与谷董事长闹翻了?”

他见秋白露坚决地摇摇头,脸上反而增添了某种忧伤的神色,就知道猜错了。秋白露从来不在他面前谈论公司董事长谷乡。尽管杨自力如同百力通大多数中高级职员一样,心知肚明,公司董事长与这位聪明能干美丽非凡的女性下属,关系非同一般。何况,两天前,谷乡代表公司才宣布,提升秋白露为公司副总经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呀,如此眷顾,他俩怎么可能会闹翻呢?一直以来,就有流言蜚语说,“秋白露与谷董事长如胶似漆,早都开房上床了”……杨自力从维护自己心目中的女神形象出发,压根儿不相信,只认为是出于嫉妒而造谣。可是,杨自力哪儿晓得,他心目中的女神,确实没有同谷董事长开过房上过床;而问题之不为人知的诡异处,恰恰在于,不是女神不想开房不想上床,而是女神仰慕的男神不能开上不了。阴差阳错呀!

就在杨自力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之时,电话响了。接起来一听,是在某县当县委副书记的四弟杨自平打来的。

杨自平不知道家中有外人,开门见山地说,“二哥,马上给我汇来二百万元现金,我有急用!”

身前虽有秋白露,杨自力倒不在意。他问杨自平:“你干嘛呀,这么急?”

杨自平说:“市上就要空出一个副市长的位儿。猴急的盯着的好几拨人呢!我这个副处书记做腻了。要赶快拿钱去砸!帮弟弟一把!”

杨自力说:“唉,钱下午给你汇去吧。你好自为之,老四!”

放下电话,杨自力继续叹气说,“唉,白露你看,买官卖官,官场现在跟市场似的!这个社会怎么得了!天下乌鸦……、都会飞(杨自力原话是想说,“天下乌鸦一般黑”)。你要离开百力通,你又能到哪儿去?”又解释道,“我们杨家,现在是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祖上留下很多金银财宝文物字画。自平早有预谋呐。前两日催着我卖掉一幅唐伯虎的‘仕女图’,来人给价一百五十万,经撮合,卖了二百万。原来只是够他捞一个副地局级。你说,白露,现在离开百力通,你去哪儿,才能有你需要讲的政治?”

秋白露默默无语。老同学的出发点是为她好,她明白。但她认为,杨自力的观点是完全错误的。数百万革命先烈浴血奋战打出来的江山,说变就变岂有那么容易?!杨自平之类一小撮蛀虫,又怎能代表中国共产党人?!只是,她自己也见的多了,有那么一些干部子女,“近水楼台先得月”,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干不出来?这些年来,挑头挖共产党墙角的,恰恰是这么一些红二代官二代们!

现实太沉重了,白露一时也找不出什么有力的话语去反驳。

杨自力想一想,又说,“其实待在百力通还是蛮不错的。公司待遇比其他地方优厚。还有一个不成文却要执行的规则,叫‘莫谈国事’。这样挺好!中国老百姓目前大多数人的现状是图生存,解决‘住房’呀‘医疗’呀‘教育’呀等等火烧眉毛的事,一般只想过好自家的小日子。你说扯淡那些八竿子够不着的国事干嘛?庙堂者,‘肉食者谋’嘛!谷乡谷董事长以我观察,不仅是一个很能干事业的老板,还是一个深明大义的爱我中华的中国人。有一件事,白露可能你不知道,你出差了。就在上个月,谷董事长直接下令开除了我们管壳厂的两个技术员。你不知道吧?哈,很有意思呢,我给你说说:

“那两个技术员都是年初从上海大学毕业生中招聘来的。现在一些年轻人,无知却很狂妄。上个月九号,是毛泽东主席的忌日。中午在饭厅吃饭,那两个小子看见有几个老工人胸前佩戴上了白花,一个小子就以讥笑的口吻问,‘是给那个老东西嚎丧吧?’另一个小子跟着说,‘你们还嫌老东西没把中国害惨啊?刚坐上皇位,就发动朝鲜战争,罪恶地制造了上百万冤魂啊……’正说的得意,几个老工人和围观的人却都走开了。俩小子一愣,回头一看,才发现公司老板谷乡站着那里。

“当时我也在场。谷乡黑着脸先吩咐说,‘杨工,把饭厅的人都召集过来,我要讲话!’又问,‘公司有规矩,莫谈国事。你们知不知道?’我回答说,‘知道。新来的人一上岗就传达的。’谷总说,‘既然有人不认公司规则,谷某我也讲几句国事:一、当时的中国一穷二白。朝鲜战争是中国被迫参与的!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嘛!道理很简单,谁家的门口愿意天天蹲着只豺狼?二、牺牲的数十万人是保家卫国,是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是永远值得后人怀念的英烈!三、就因为打了朝鲜战争,使全世界知道,中国人确实站起来了,再不可侮。才给中国带来近五十年的和平来搞建设!’他沉吟略微,饭厅里已经鸦雀无声。谷总又说,‘我是台湾人,首先是中国人。是中国人,就要学习历史和正确认识历史,尤其是公元一八四〇年鸦片战争以来充满屈辱又奋起抗争的中国近代史!’

“事后,谷董事长把管壳厂厂长叫去,下令辞退了那两个小子。厂长也是台湾来的,问怎么处分那几个佩戴白花的老工人?谷董冷声反问,‘他们说什么了吗?没有!没有凭什么处分?咱们在蒋公忌日时也佩戴白花,你说怎么处分?你,能不能长点脑子?!’

“白露,你看,谷乡谷董事长这个国民党,是不是比一些数典忘祖的共产党还共产党啊?是吧!”

“可是,你看他们对大特务戴笠的态度……”秋白露无力地反驳道。

“哎,白露,也要换位想想。谷董事长带着你们,同时不是也祭奠了一位共产党员佟可歆嘛!虽然他首先是出于对自己姑妈的感怀和尊重。但说明,对待爱国抗日志士,他是一视同仁的!看来,谷董事长还是一个有坚定信仰的人。只是,他信仰的是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

这时,杨家阿妈来招呼:饭菜都摆上了桌。去吃饭啊!

饭后送秋白露上车,有句该说的话不能不说了。杨自力拍拍脑门说:“哎呀,前几日我在广州出差,看到了韩鹏……”

自离开北京韩家,事后,韩鹏并没有回济南齐鲁大学而是辍学了。十年来,白露完全失去了韩鹏的音讯。突然夭折的初恋,失去了曾倾心相爱还以身相许的人,是白露压在心中一个永久的痛。但此时,秋白露显然不想接触这个话题。脚一踩离合,她把车发动了。

杨自力却继续说道:“白露,现在韩鹏混得很惨,还有病……”

秋白露犹疑了一下,依然没有答话,开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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