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鲁晓彤—暗流涌动
五、这也叫谈判
按照苏东003行动部署,百力通广州分部经理郁多福,以中介人的身份,在海城金沙滩大酒店出现了。他先与张超群碰头,然后去见了刘四海,与刘四海约定,中午生意双方见面,由滨江信息所宴请。
鲁晓彤带着赵俊,提前进入宴请的包间。中午十二点整,刘四海迎领着客人准时到了。鲁晓彤一眼就认出来,眼前身着制式西装的日本客人就是昨天下午在酒店餐厅大堂招摇过市的女人。鲁晓彤微笑着迎上前去,直身垂手用日语说,“きれいな女の人,ようこそ!(漂亮的女士,欢迎!)”
“御礼申し上げます!(谢谢!)”艾英花柔声答礼。一边按日本规矩,左手撘右手放在胸前、弯腰鞠躬,“はじめまして、どうぞよろしくお愿いします!(初次见面,请多关照!)”说着,双手递过一张名片,“私は日本帝国阪市富士健贸易株式会社の贸易専务の田中英子と申します。(我是日本国大阪市富士健贸易株式会社的贸易专员田中英子。)”
“ありがとう,(谢谢,)”鲁晓彤说。接着一一自我介绍,“私は中国滨江情报研究所の鲁暁トン所长です,(我是中国滨江信息研究所所长鲁晓彤,)こちらは海城電飛電子社長の劉四海さんです,(这位是海城电飞电子公司总经理刘四海先生,)この方もいます……(还有这位……)”
赵俊想着这次来自己兼有翻译职责,忙鞠躬、答道,“私はルー所長の部下、研究所科学技術処の趙俊副処長です。(我是鲁所长的…属下、研究所科技处副处长赵俊。)”
看着眼前这副彬彬有礼、循规蹈矩的会见场面,一旁的郁多福先是暗自发笑,后又暗暗称奇。在他们军情特工圈子,艾英花的三大嗜好:贪吃,臭美,上床。人所皆知。今天不曾料到,小日本的语言习俗,艾英花还是掌握得一溜一溜的。别看这个女人日常咋咋呼呼,显得很浅薄。其实不简单,深藏不露。上司不会用错人。在她面前,自己以后还得多长个心眼。
艾英花又介绍身后的菲佣:“彼女は英子の個人秘書で、フィリピン人のアキノ氏です。(她是英子的私人秘书,菲律宾人氏阿基诺小姐。)”
她从阿基诺手中接过一个公文夹,又双手递给鲁晓彤,“これは英子の授権文書である。おがむ!(这是英子的授权文书。拜托!)”
鲁晓彤看了一眼,中心意思是,该贸易会社就清库某下线机器(注1)与中国海城电飞电子有限公司(注2)的处置事宜——交割价格53万美元——,由田中英子全权办理。
(注1:指“大规模集成电路制图图形发生器”,当时买卖方对西方禁运物品旳替代用语。)
(注2:当时与日本和台湾等地,在买卖禁运物品方面,大陆一方一般是以香港或特区某某公司的名义出面。双方心照不宣。)
“このまま午後から。(就这样,下午开始谈。)”鲁晓彤笑道,摆手致意,“先にご饭にしましょう、日本料理、どうぞ。(先吃饭吧,日本料理,请。)”
稍事休息,下午一点,由刘四海、赵俊代表乙方,郁多福中介方,与甲方田中英子讨论合同。这类买卖多年来做的多的去了,各方都是轻车熟路,其他细节也是约定俗成。关键问题是谈价格。事前,鲁晓彤和赵俊都已查过国外有关资料。眼下洽谈的这种图形发生器,是三年前的产品,出厂价38万美元,加商业环节至多45万美元。日方张口53万,显然是奇货可居漫天要价了。三人商定,下午谈至少压到45万美元。
在刘四海赵俊离开后,鲁晓彤拨通了香港华美微电子公司总裁叶文娟的电话。那次叶文娟宴请,给鲁晓彤一个印象:叶文娟不仅很有能力还是一个很有事业心的人。
鲁晓彤主动去电,那边电话语音中,叶文娟透出着一股惊喜的味道。叶文娟说,“哎呀,是鲁所长!本来文娟说今天要过去的。可是集团顶层人士变动。寇有健董事长到年龄了,离休。集团的副董事长新任代理董事长的郑琪琪女士,不,郑琪琪小姐,要来视察,官场规则,我不能不陪伴。只能推后两天了……”
“哦……是这样,叶总,有要事请教,”鲁晓彤说,“我们所准备从日本大阪富士健贸易株式会社引进一台LSIC制版图形发生器(注3)。对方要价53万美元。你怎么看?”
(注3:LSIC,Large Scale Integration Circuit,大规模集成电路。)
“哦……”叶文娟沉吟略微,说,“小日本狮子大开口啊!您说的这种规格,是三年前的产品。现在微电子发展日新月异,三五年就上一个台阶。按说设备还是八成新……你们就当买台新的。无奈啊!咱技不如人被人家掐着脖子啊!咱又急需!不过,文娟看,摊上掐脖子费,也就值四十万了。他们奇货可居,咱们也不必犯傻。眼下需要这货品的,也就大陆你们滨江所。不压价他们卖不出去,就会变成废铁。小日本虽然心狠手辣,他们毕竟还是见钱眼开的货色,是不会扔钱打水漂的!您说呢,鲁所长?!”
“承蒙交底指教,茅塞顿开。”鲁晓彤感激地说,“谢谢!”
“不谢,咱们毕竟是一家人。对了,与你们谈生意的是日本大阪富士健会社吧?哦,是?!那必要时,您可以找一找百力通的谷小苗。谷小苗与那个会社很熟。也许她会帮忙的……”似乎叶文娟还知道更多一些内幕。但她欲言又止,鲁晓彤自然也不好多问,但看得出来,叶文娟是向着“一家人”的。
叶文娟接着说:“这样吧,您来香港吧。我代表华美邀请您,谈谈双方进一步合作问题。”
“还是要谢谢你。香港暂时就不去了。咱们当然要继续合作。资长安已经离开就什么也不说了。那二位我们已决定正式调给华美。人事关系我已经带来,档案文件由海城电飞的刘四海转给你。”
“啊?那真是反要谢谢您了,晓彤。‘瓜籽儿不饱是人心’。”叶文娟高兴的说。她是发自内心的,还顺口便说出陇西家乡的一句土话。“这样,文娟更想要见您。那个郑琪琪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要来。真叫人烦!要不是……我现在就想过您那儿去!哎,那、文娟后天一定过去,请您等着!”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瓜籽儿不饱是人心’,陇西土语,类似”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
真是位强势女人!鲁晓彤摇摇头,笑了。
放下电话,也就过去一个小时,刘四海赵俊就回来了。刘四海汇报说, 除了价格,其他都好说。为交接提供方便,中介人郁多福还承诺,机器的验收就放在上海苏东百力通。赵俊汇报说,除了价格,那个小日本娘们儿,对商谈本身就心不在焉。她说了,价格嘛若要有商量余地,今晚六点在海滩酒廊,她要和您鲁所长独自面谈……
“哦?!”鲁晓彤说,“那我就去试试吧。”
……海面上,南国的落日尚荡漾着最后一抹余晖。此时海城气温二十来度,清爽宜人。海滩酒廊环绕着半月状的金沙滩海滨浴场。晩六时整,鲁晓彤准时到了,远远看到,在一个醒目的位置上,田中英子翘着二郎腿,已经坐在那儿吸烟吐烟圈儿了。她戴着墨镜,只是换了一身装束,淡紫色亚麻T恤和短裙,露着一双大白腿,光脚丫穿着人字拖。如果说原先还有几丝职业女性的气息,眼下她的打扮就活脱脱是一个充斥海滨的“小姐”了。
鲁晓彤近前打招呼:“こんばんは,田中英子さん(你好,田中英子小姐)。”
田中英子也就是艾英花,起身弯腰答礼:“こんばんは,”然后妩媚的笑了,说,“鲁所长,眼下是私人聚会呦,您看,咱们说话可否随意一点呢?”一改口,已是一口娴熟的台湾腔国语。
“哦?当然可以……”
艾英花看出鲁晓彤有些惊讶的神色。待两人面对面坐下后,艾英花带着解释地说:“我在台湾长大,我是一个中日混血儿呐……”
“请问,喝点什么?”鲁晓彤递过酒水单。
“苏格兰威士忌!”
“威士忌?”鲁晓彤迟疑地反问一句。威士忌是一种喝了易醉的烈性酒……他看田中英子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便点了一瓶苏格兰威士忌,一人面前斟了一杯。
两人举杯抿酒致意后,艾英花继续说道:“我的生父是个日本人。当年他到台湾游览,结识了我的母亲。后来他做了战地记者去了越南。一九七五年四月三十日越共攻占西贡,他牺牲了。罪该万死的越共!……那时我才六岁。我记得,就在三个月前,他来探亲,带我到高雄的海滨玩。他把我架在脖子上,一双大手从后面抱紧我,沿着海滩跑;我张开双臂,欢快的叫道,‘飞了,飞了,小英子和爸爸一道儿飞了……’那个时刻,是我终生难忘的最幸福的时刻!……”说到这里,艾英花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沉默了。
鲁晓彤又为她斟上酒。田中英子一番似是推心置腹的吐露,突如其来,鲁晓彤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为好,便默默地看看大海。
艾英花举起酒杯又一饮而尽,摘下墨镜擦擦泪花,接着说道:“生父死后不久,母亲就跟了另外的男人了。我被接到日本是跟奶奶长大的。英子没有母爱,唯有短暂的父爱。也许如此,英子有恋父情结……鲁所长,您能感觉出来吗,英子为什么要对您说出这么一段情意绵绵的话吗?那是因为,您长得好象我的父亲啊!……”
鲁晓彤这才大吃一惊,说:“田中英子小姐,你喝多了,我们是来谈合同的!”
艾英花自斟了一杯威士忌又一饮而尽,憨态可掬地说:“英子哪有喝多!合同不就是个价码吗?过一会儿十点钟……您到英子的9106房间,看在父女重逢的份上,我给您降价降个七八万!……”说着,她一只赤脚从桌下伸过去,竟挑逗性的放到鲁晓彤的裤档间。
这也叫谈判?简直不可思议!现实的商战中,情色交易,鲁晓彤也听见得多了。但潜规则是,卖方为了多捞银子都是以色换钱。眼下可奇葩了,这个小日本娘们儿,花费心机地要勾引他上床,竟然可以倒贴!精明透顶的日本人,怎么会干这种既赔夫人又折兵的荒唐事?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鲁晓彤按压着惶惑和厌恶,站起身来说:“田中英子小姐,你确实喝多了!我送你回房间!”
就在此时,忽听得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哎呀,鲁所长,怎么,和一个大美人在约会哦?”鲁晓彤一看,原任部委体改司司长、新任海城市副市长的张操,不知何时,已经似笑非笑的站在面前。
“啊,哪有!是张司长、张副市长。我与这位田中英子小姐谈贸易合同。她要喝威士忌,看来喝多了……”
“是这样……那咱们就送她回房间吧。”
距离他们约五十来米,一个浓密树丛中,有人隐蔽着,端着长焦距红外感光摄像镜头,已经把他们的活动过程,从头至尾录制成像。在鲁晓彤吩咐酒廊侍应生取威士忌之时,录像人绕个圈儿过来,仿佛是被大美人吸引,在他们桌边略微停留一下、似行注目礼,便随手在鲁晓彤的坐椅背后摁了一个微型录音探头。这个动作,鲁晓彤当然毫不察觉;艾英花却看得很清楚。她以为是张超群派人安排的,仅微微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