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邵汉清的头像

邵汉清

网站用户

小说
202210/09
分享
《鄡阳》连载

第二十七章 李寨迎除夕 草堂会花期

袁鹤的剃度仪式在第二天上午举行,得知消息的安先生从山庄赶来,陪着袁鹤说了一番话,知道无力劝阻,只得作罢。我本以为鄡阳百姓或来寺前请愿,毕竟袁鹤作为鄡阳县令已有四月,对百姓颇有恩惠。但是,除了几位寺庙的信众外,俗人也就只有我和安先生而已,令人慨叹神伤。

庄严的大殿内,南林寺众僧齐集,排坐莲花台。袁鹤站立合掌,待慧真法师礼佛升座后,袁鹤向佛祖上香,并向上三拜,众僧念经,礼毕。慧真法师说:父母生养恩深,当遥礼拜辞。袁鹤向桃花山方向三拜,再长跪合掌。慧真法师拿起剪刀,袁鹤乱糟糟的白发缕缕飘落,不一刻,便变成了个削瘦的光头。

慧真法师告诫道:“汝原本有学,今既出家,为师赐汝法名智学,汝应谨记,要远离诸恶,且说六种,淫欲、偷盗、杀生、妄语、饮酒、食肉,这六种恶法是障道的根源,轮回三界的根本,若有违犯,则一切善功德法都不能建立,故须远离,慎勿犯之。”

袁鹤,现在应该是智学和尚合掌说:“谨遵师父点化!”随即起立,行十方礼,口念“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数声,众僧齐诵佛经。

至此,剃度仪式结束,袁鹤被两名僧人引着往里去了,一去不回头。

我和安先生叹惜出门,不期竟然在角门外遇到了棠顺和刘丙,原来他们是棠云安排前来做功德施舍的,听说袁鹤在南林寺出家,故安排他俩前来,捐赠布帛二十匹,粮十石。棠顺只和我打了个招呼,便朝前走了。安先生告辞仍回山里。

我和刘丙慢慢走着,聊了些近况。他现在生活衣食不愁,棠云对他还是挺看重的,先前跟着几家商铺的掌柜做外办的事,现在临近过年了,采办的事情基本办完,才回到棠府,给棠顺做个帮手。刘丙当然知道我想要知道的情况,他说二小姐自打从李家寨回来后,由于要准备南林寺佛道之会的功课,所以直接住进了白云观。昨天佛道之会结束,二小姐才回到府里,在棠府的后花园角屋里,搭了个临时的修道之所。这样也好,好歹还在府里,饮食起居令人放心。

刘丙问我,二小姐回来了,又马上岁除了,你是不是也回棠府?我摇摇头。刘丙欲言又止地说:“公子,你和二小姐是怎么了,谁都看得出来,你们是一对神仙也羡慕的鸳鸯,二小姐那么好,心地善良,冰雪聪明,现在同公子却形同陌路,真叫人看不懂。”我苦涩地笑笑,却也无法多作解释。

刘丙又宽慰说:“公子是我所见识的人当中,最有本事的一个,也是最讲情义的一个,公子这样做,肯定有公子的道理,我一个粗人,不该胡乱猜疑才是。”棠顺远远地喊着刘丙,说还有重要事赶回去。刘丙问:“公子是一起回府上,还是到别处去?”我说:“棠府是不好去的了,我仍回李家寨。”于是和他在路口辞别。

我原本还想趁着正午时光,把南林寺周边的山水走上一遍,可是远远的跑来一个小和尚,不由分说就要拉我回寺里,说是住持大师有请。

我问清了真的是慧真大师有请,而不是袁鹤,吓得就不敢去了。我想,肯定是那个慧真大师认为我搅了昨天的一场胜会,请我回去怕是真的要跟我论起三家归一的事来,那我就惨了。于是我借口上厕所,找个空当,急急地逃之夭夭,管不了小和尚在身后大喊大叫。

下得山来,回到河口,李家寨的寨民早就驾船在河口等着。李环虑事真是周到,我正发愁不知如何走到松门山呢!

我在船上吃了几口馍馍和鱼干,终究觉得有些累,便晕晕沉沉地睡过去了。

这个冬日的气温忽暖忽寒,又是一个雪后大晴的上午,我无所事事,来到河边,码头上竟热闹得很,人们欢笑着从船上搬东西下来。我问寨民有什么喜事,大家这么高兴!寨民笑呵呵地说:“公子,马上就是岁除和元日了,今年一年总算是要过去了。寨主说大家都不容易,不但置备了好多鱼肉,还从江州买了不少好东西,要分给大家呢!”

这是要过年发年货的节奏啊!我的心情在片刻激动过后,突然消沉起来。我想起自己莫明其妙地来到鄡阳,竟然快一年了。想当初,这过年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在外地上大学的时候,每到寒假,那回家过年的心情总是那么的迫不及待,家里好,有热闹的炮竹,有香喷喷的年糕,有人来人往、拜年吃喜酒的忙碌,还有爹娘倚门盼子归的温暖。已经一年了,不知爹娘怎么样了?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可我现在不是有钱没钱,而是没有回家的路。

我无比酸楚地看着这寂静的河水,看着热闹的人群,看着他们一家人一家人拥簇着,对分到手的年货发自内心的欢喜,我突然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只觉一股恶味上冲,便什么也知道了。

醒来时,我已然躺在小草屋里。李环正在房里焦急地踱步,见我醒来,神情这才放松下来。我说:“唉,这身体,让你们麻烦了!”

李环说:“公子醒来就好,这穷山恶水的,病倒了还真不好办。公子身上的小疾,已经发作几次了,依兄弟我看,过了年,还得去请圣手名医,好好医治才是。”

我抱歉地笑笑,说:“多谢李兄关心,我这身体啊,也就这样。这世间,恐怕没有能治之人啊?”

李环宽慰道:“公子多虑了,这世间万物,有阴就有阳,有刚就有柔,有矛就有盾,世上既有病,那治病之方,也必定是有的。也罢,不说不愉快的事,马上就是岁除之日,寨子里给每家每户都发了些东西,为兄我自作主张,为公子准备了一些,不知合不合公子心意?”

我看到桌上,果然有好几件包裹。我说:“李兄言重了,我一个异乡之人,蒙李兄收留,在寨子上叨扰了好些日子,得益于李兄和寨民照顾颇多,有得吃,有得穿,我已是感激不尽,怎么也要分东西呢?退一万步说,我一个人,哪用得着这么多东西,李兄的深情厚谊,在下心领了,这东西啊,还请李兄安排人拿走,分给寨子里贫困的人吧!”

“公子这么说就见外了,公子以特使的身份,挽救全寨百姓于生死危难之中,自我李某及以下,寨民无不对公子感恩戴德,恨不能立祠建庙供奉,区区这点东西,不成敬意,公子就不要再勉强了,收下了,我等才心安!”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争执。李环见我病情已经好转,有事告辞离开。

反正闲着无事,我打开包裹来,看到里面有新衣和新鞋等日常用品,另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些糕点和点心,估计是从江洲采购过来的。糕点下面,竟然有几本书,打开来一看,是陆机的《文赋》,稽康的《养生论》,葛洪的《抱朴子》,李环真是细致之人啊。

书是手抄本,字迹灵秀飘逸,龙飞凤舞,实属难得一见的书画作品。更显珍贵的是,书皮为上好的丝帛做成,洁静淡雅,除了书名几个字,在书一角,绣有几朵艳黄的菊花,一丝一线,极为逼真。

这花,我似在哪见过,“花期!”脑海中突然闪出那个轻歌曼舞的女子,心里头一阵激动。我恍然又感觉到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自言自语,萧越啊萧越,你想哪里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寨子都沉浸在欢乐祥和的气氛当中。相反,只有我,随着元日的临近,对家的思念越来越强烈,甚至早已盖过了对棠菁的思念,我的心情也越来越糟糕起来。

岁暮的那天,也就是除夕那天,天气明朗,清早有寨民来敲门,说要镇宅驱邪避厉,请我移步屋外。

只见他们在草屋的东南西北四个屋角,挖出四个方方正正的土坑,并各自埋入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头,然后依依哝哝地念了一些咒语,恭恭敬敬地朝四方拜了三拜,仪式结束。他们解释说,这样做能让房屋百毒不浸,家人平安。

看他们神圣的样子,让我想起了老家大年初一跟土地公公拜年的仪式。我想,除夕这天,娘肯定在准备丰盛的年夜饭吧,爹肯定在贴几幅请人写好的春联。而这一切,原本有我的加入显得其乐融融。今年,我平生第一次没有回家过年,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因此难过伤心。

屋外,灿烂的晨阳中,飘起缕缕炊烟,飘来浓郁的香味,我知道,寨民也在准备丰盛的岁暮之餐。

我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一种说不清是焦躁、徨彷还是忧伤的乱气在心头乱窜,找不到出口,无法排泄。我把自己关在屋内,不想因为我的心情,败坏全寨寨民喜庆的心情。

傍晚时分,李环差人来请,说到议事堂参加全寨岁暮大宴。我不想去,来人却不依不挠的,求告说大家都等着呢,何况寨主都说了,如果特使不到,我俩也就别想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了,回家啃干粮去。看着他们为难的样子,我不好勉强,只得前往。

议事堂的正中,燃起了几堆篝火,把里面照得亮如白昼,温暖如春。全寨男女老少,除了必要的几个保卫人员外,大家都到了,济济一堂,四处洋溢着热烈的笑脸。一长溜的木板,被木架支着,在议事堂里摆了四排,权作餐桌。餐桌之上,摆着忙乎了一天才做出来的大碗鸡鸭鱼肉,还有大坛的米酒。大家拥挤在两旁,席地而坐,早就是馋涎欲滴、急不可待的样子。小孩子们则相互在其中追逐嬉戏。

李环请我上主座,端端地坐在了正中,他则和张寻一人一边。安座已毕,张寻示意大家安静,说大哥有话要讲。

李环清清嗓子说:“兄弟们,今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我们虽然经历了灾病的困绕,承受了兵祸的伤痛,但我们挺过来了,而且活得挺好!这岁暮之夜的第一碗酒,我提议敬皇天,这一年皇天做得好,风调雨顺,四季承平,全寨上下,都干了!”说罢,李环将碗中的酒一仰脖子,一干而尽。众人称是,依次照办。

“这第二碗酒,敬脚下的厚土,这松门险地,乱时可攻可守,平时可耕可渔,让我们有吃有穿,生活无忧!干了!”又是一仰脖子,酒碗变空碗。

“这第三碗酒,敬这一年来死去弟兄的英灵,没有他们的牺牲,就没有如今的和平安乐!李家寨向来是有福同享,有酒同喝,今日大好的日子,怎能少了他们的酒喝。”说罢,李环毕恭毕敬地将酒洒在桌前的泥地上。人群中有低微的哭泣声,想必是那些死者家属的悲伤。

李环接着说:“本来岁暮之敬,以三敬为上限,但是今日则不然,还有第四碗酒,我要说出来,大家议一议,是不是必须敬的。萧公子以德报怨,多次救全寨于水火之中、将危之时,是为全寨的恩人,没有萧公子,哪有今天这大碗吃肉大碗喝酒的好事。受人点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大家说,这第四碗酒,该不该敬!”席下一片叫好之声。我连忙站起来,客客气气地说:“寨主一番话,可折杀小弟了。萧某在寨里叨扰多日,各位父老乡亲的照顾之恩尚且无以为报,又何德何能,能担得全寨上下如此深情。”

“特使客气了,特使能留在荒僻的小寨,是我们无上荣光,能与我们坐于一处,更是瞧得起我们这些粗人。这酒啊,我们先干了!”大家随声附和,转眼,所有的酒碗都一干到底。

只有我的碗里,还是满满的米酒。看这样子,至少有半斤酒,我的天,怎么喝得下?可不喝还不行,大家都拿着空碗,眼巴巴地看着我,等着我喝完,他们才好大快朵颐呢!好吧,我一咬牙,狠下心来,张口往里灌酒,几口下去就受不了,从舌尖到咽喉再到胃,全是火辣的味道,甚至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醋酸味。我呛得面红耳赤,但是,我认真的态度得到了大家的认同。大家又叫起好来,并不坚持我非要全部喝完。

李环说:“这四碗酒这后,我们就该敬自己了,大家说怎么敬?”“还能怎么敬,敞开肚皮吃肉喝酒呗!”张寻带头喝起彩来,众人欢呼。

看着他们在热热闹闹地享受着年夜饭的幸福,让我想起了家中的年夜饭,全家人也似如这般欢欢喜喜地坐在一桌,还有叔叔婶婶们也来了,姑姑也来了。大人们谈论着今年的收成,展望着来年的美景。小孩子们则对美味毫不上心,这边放几个鞭炮,那边点一根烟花,玩得不亦乐乎。这样想着,饭也不想吃了,泪水渐渐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李环觉察出我的不开心,好奇于我的流泪。我忙说:“刚才一口酒太辣了,呛着了。”我担心我的状态影响大家过年的兴致,很明显,已经影响到了李环,他也显得有些不在状态的样子。

于是我突然装着头晕的样子说:“唉,头又晕了,不如大哥先在这喝着,我回屋歇会去!”李环笑了笑,并不阻拦,只是叮嘱道:“公子早点休息吧,这岁暮之夜,可不能乱走,碰到山臊恶鬼就麻烦了,要不我安排两个人送你。”

我连忙拒绝,他也不勉强。从议事堂出来,外面有些清冷,天上没有月光,好在寨子里遍插了不少火把。议事堂的喧闹声不时清晰地传过来,显得寨子里不是一般的清静。虽然我不信什么山臊恶鬼,可还是有些紧张。

远远看到草堂里,竟然有烛光,把我吓了一跳。我记得离开的时候,我并没有点蜡烛,一为省钱,屋内的蜡烛几乎是寨子为我专备的,一般寨民家中只点火堆;二为安全,免得走水。

屋门关着,我忐忑不安地推了一下就开了,果然,在饭桌上,点了两根红烛,把屋子里照得通亮,桌上竟然还摆有几样酒菜。这李环,想必是怕我不习惯议事堂聚餐的形式,专门为我开了小灶。

看着桌上的好酒好菜,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说来也是,这一天来,早上中午都没怎么吃,晚上到议事堂,也只喝得几口酒,焉能不饿?于是我坐下来,开始享用这美味的大餐。酒也是好酒,没有刚才喝的那种酸味,反而有股花的清香,一口下去,便醉入心脾。

“问君归期未有期,花残叶落寂寒池,年年岁暮复元日,可待红烛共话时。”一曲琵琶清词袅袅升起开来。

我失声叫道:“花期!”

风吹帘动,烛影摇红。从暗处转过一个人来,只见三千青丝挽成美人髻,如云如彩;含笑非笑的媚容,勾魂慑魄;薄如婵翼的淡黄纱衣,烛光中飘逸如仙,袅袅婷婷;一双玉手,环绕于背后,反弹琵琶,可谓是娇媚无骨、入艳三分。这不是花期又是谁?

“花期见过公子,不知我的粗鄙之音,是否吓着了公子?”花期盈盈下拜。

我慌忙起身扶起,说:“姑娘快快请起,能在寒舍听到姑娘的天籁之音,岂不令人欢喜。自九月江州一别,姑娘的琵琶词,一直念念不忘,总想着再听几遍才好!”

花期羞涩一笑,说:“公子如此夸赞,虽然我知道是哄人的假话,但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只要没吓着公子,我便心满意足了。公子若是想听,我再为公子弹几个曲子。”

我忙说:“姑娘不急,岁暮之夜,岂能辜负这美酒好菜,如果姑娘不嫌弃,就陪着喝上一盅?”

“其实我也饿了。”花期调皮地笑了,放下手中的琵琶,坐在我对面,就要给我斟酒。

我说:“姑娘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所谓客随主便,这斟酒之事,自然得由我来。再者说,我还想姑娘留着点劲儿,为我弹几曲清音呢!”

  花期拗不过我,只得同意。花期为什么来了,什么时候来了?对此我有一肚子的疑问,却不知从何处问起。倒是花期先问我:“这几样小炒,不知可得公子口味?”

我说:“这几道菜,色香味俱全,就说这看似不起眼的小炒肉吧,软嫩适中,不腻不焦,似能入口即化,还有麻辣之鲜,令我胃口大开!”

“这酒呢?”

“这酒就更好了,不瞒你说,刚才在议事堂里喝的大碗酒,辣劲直冲,还有股酸味。这酒就不同,入口甘醇,回味悠长,更难得的是有缕清香,一口下去,从口到心,通身上下有说不出的酥透。打个比方说:议事堂的劣酒,就像是个打着赤膊的壮汉,莽撞热烈,汗味熏天,这个酒啊,像个妩媚的江南女子,百转柔婉,千般风情。能在这个荒野小村,吃到这么精致的食物,还真得感谢李环李大哥啊!”

花期开心地说:“哪有你说得那么好,这菜啊,只是用细火先炖了下而已,这酒,则是取自刺史府的十年封缸酒,外加今秋庐山龙谭的菊花调味!没想到,得到了公子喜欢!”

“我只道这好酒好菜是李环准备的呢,没想到是花期姑娘的馈赠,恕罪恕罪!”

“谁要你假惺惺地感谢来着,只要我这一天的功夫没白费就成。”

我不好意思地说:“原来姑娘早就来了,只怪在下愚钝,没能觉察到,对了,那三本手抄书,也是姑娘的馈赠吧?”

“这三本书的原本,极为难得,我也是机缘凑巧,在刺史府上看到这三本书,求告好久才被允借得一看。我想公子是个读书之人,这书对公子必定有用。于是连着几天,抄了下来,只是时间仓促,字体潦草,公子可不许笑话!”花期低着头说。

我肃然起敬。我知道,看似平淡的叙述背后,对她来说,又是何等的艰辛。我感动地说:“在下何德何能,值得姑娘如此看重。姑娘的书法,人中龙凤,在下能学到万分之一,就知足了。”

花期的头更低了,似在犹豫了一会才说:“公子如此谦虚,倒更让我无地自容了。公子可能会疑惑,我为何来到鄡阳。今晚这里没有旁人,我也就无须顾着什么矜持了。不瞒公子,公子的人品学识,令我爱慕得紧。自江州一别,我如失魂落魄,就算不能随侍公子左右,也愿此生再见上公子一面!公子虽然来去匆匆,可公子在重阳会上,一诗成名,要打听也不难。自知道公子来自鄡阳,于是我有事没事,跑遍了江州驿馆和码头,皇天不负苦心人,半个月前,在渡口我问寻到了李大哥的人马,得知了公子所在。李大哥重情重义,将我当成小妹看待,为了我来鄡阳见上公子一面,花费了不少钱帛上下打点,在刺史府太乐令前挂了个风寒之疾,才让我有这几日的自由之身。”淡淡的语气,显出淡淡的拘谨。

我心潮起伏,心想,能如此开口坦承心声,要何等的勇气。

“姑娘如此错爱,叫在下情何以堪。姑娘不避路途遥远,从繁华之城,来到这荒野之村,岁暮之夜,陪我这独在异乡的落魄之人,就足令在下永生铭记在心,请受在下一拜!”我站起身,就要下拜。

花期急忙扶住。扬起脸来,紧盯着我。我看到了一片桃花盛开的地方,那是她不知是羞赧还是微醉的脸,呈现出淡红的狐媚之色,再看那一双明眸,犹如一汪弘泉,碧波荡漾。我赶紧避开她的目光,只怕稍一迟疑,便沉浸下去了。

好久,花期悠悠地说:“岁暮之夜,可是合家团圆之时。公子来到鄡阳,或许有不得以的苦衷,有家难回,而我身如浮萍,却是无家可回。我与公子,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一笑是知音。今夜陪着公子,焉不知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让公子陪着我。”

她的一席话,化解了我美色面前眩晕的尴尬,我故作轻松地笑笑,说:“还是姑娘一语点醒梦中人,也罢,相聚是缘分,就让我们干了这杯酒,为明天祈福吧!”

花期说:“红烛美酒,又怎可少了乐舞的助兴,且让我为公子乐舞几曲,可好?”

她取过琵琶来,且弹且歌,翩翩起舞:“秦时明月汉时关,岁岁暮暮乡未还,风雪飘零家何在,泪洒寒水映寒山。虽作云中漂泊影,幸伴南来孤寂雁,草堂微醉菊花酒,烛影摇红为琴弦......。”

这一刻间,酒的味道竟然变得如此具有诱惑,几乎把心底里的所有柔肠都勾引出来了。对老家思恋不得的悲苦渐渐消淡,一种难以名状的愉悦占据内心,恍惚来到了春暖花开的河边,翠鸟莺鸣,绿波轻漾。水镜里,花期紧紧拥着我,犹如一团火在烧烤着我的手、我的嘴唇、我身体里那一切被压抑的本能,无比的焦灼中又有无比的轻松。她低垂的眼眉,粉嫩的鼻尖,樱红的小口,以及微微颤抖的娇躯,没有一丝挑逗,却无不是在挑逗。我没有理由不迷醉,乃至决意放纵一回。我紧张地看看四周,河边突然停靠了一只小船,紫罗兰花布满了船体,在花的中央,我竟看到了菁儿。她不说话,一脸幽怨地看着我,看着我的内心从放纵的巅峰一点点地降落到地上,然后她哭了,掩面而泣。我慌忙推开花期,冲过去想去扶她,却不防一脚踏空,春暖花开、河船,一切又瞬间消失了。

我从梦中回过神来,想到刚才的一幕,颇感不好意思,突然发现手里空着,酒杯不知何时竟掉到了地上。再看花期,刚好弹至一曲的尾音。

她发现了我的异样,说:“公子酒杯掉了,待我再取一只来!”

我慌忙说:“不劳姑娘,姑娘且歇息片刻,再不吃,这好菜都凉了。”说罢,我弯腰去捡,只见一双玉莲已经来到跟前,抬起头来,花期脸色飞红,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就像是一块磁铁,将我自觉不自觉地朝她吸引。

我满面通红地说:“这一夜,姑娘饿着肚子为在下演奏,实在过意不去,姑娘快请坐,吃点热菜,饿坏了可不好!”

花期却不依,反而将身体靠上前来。我无处可躲,只觉得一片醉心的眩晕。

她轻轻的一声“公子!”带着一股清香,软绵绵钻进了我的骨髓。

我“嗯”了一声,更加惊慌地说:“姑娘快请坐!”。

花期却步步紧逼追问:“公子可知刚才我弹的是什么曲!”

“在下愚钝,不懂乐律,只觉得弹得很好,非常好!”

“那我来告诉公子,它叫《凤求凰》,公子可曾听过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

“怪不得如此好听!”

“难道只是好听吗?公子刚才失手摔掉酒杯,能否告诉我,公子如此失神,想到了什么?”我无语,或者说无地自容。我能告诉她我抱着她吗?这是多么丢人的事。

“公子难道不了解我的一片心意吗?我不盼花好月圆,不想洞房花烛,只要有公子相陪,就在这寒夜孤灯,也足了这几月来的思念!”花期说完,伸出玉臂,轻轻地将我抱住了。

我的双手,瞬间不知向何处安放。

  这种相依偎的感觉,比梦中来得更热切。她就像是一只担惊受怕的小兔子,慌张中带着调皮。而我,实实在在成了一根木头,就在这根木头就要融化的当口,我将她轻轻推开。我说:“夜已经很深了,冬天的寒气又重,姑娘请早点歇息吧,不知李环安排姑娘住在哪里,我送你去!”

花期说:“公子别急着赶我走,李环哥哥并没有安排我的住处,我这一晚啊,只得陪着公子,在这里度过了。”

“没事的,如果姑娘不嫌弃,就在舍下歇息,我嘛,到李环他们那里去挤挤,不碍事的,在下告辞了!”

“公子别走,这寒夜寂寂的,我一个人害怕。”

“姑娘请放心,这寨子里,布有明哨和暗哨,安全得很!”说完,我朝门外走去,谁知门却拉不开,似在外面被人扣住了。该死的李环!你真会配合,我心里暗骂。

我喊人开门,半天没有应声,只有江上吹过来的寒风呜呜作响。

“公子就别喊了,估计他们都休息了!”花期突然挑逗地说:“公子这么急着要走,莫非怕我吃了你?”

我故作轻松地笑笑说:“哪能呢?只是这三更半夜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岂不误了姑娘的清名。”

花期脸上显出伤感的情色来,似在自言自语地说:“说来说去,公子终究还是不喜欢我了!”“这,我喜欢......不喜欢!”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我语无伦次起来,不知如何去安慰她。

见我这副窘样,花期忽然笑了,咯咯地笑了,笑了很久,笑弯了腰,好久才说:“公子别紧张了,我这是在跟公子开玩笑呢!公子还真是性情中人,谦谦君子,独善其身,与江州之时一样。”

她的笑声化解了我的尴尬,我如释重负地笑了,自嘲说:“姑娘可真是吓了我一跳。话说也够折磨人的,姑娘如此国色天香,花容月貌,琴艺超群,就是神仙也会动凡念,更何况我等儿女情长的俗人呢。在下与姑娘,相见恨晚,事实已晚,要不是在下早已有了心上人,说不定早就追求姑娘了。”

“公子还是止乎礼,更令人敬畏了。这酒已冷,公子稍坐,待我去火上烫热了,再陪着公子喝!”花期说。

我刚要说好,突然想起八月十五日醉酒一事,恍然惊觉,说:“算了,这时间不早了,我已不胜酒力,就不再喝了!”我只怕再喝下去,到时真醉了,再做出什么糊涂事来,那就糟了。

“这么好的酒,不喝岂不是可惜了!”花期端着酒壶,竟直接往口里倒去,我一时阻拦不得,再看她几大口下去,早已呛得不行,脸色醉红,花枝乱颤。

她迷迷糊糊地说:“公子睡......床,我在...桌边....趴....一夜就好!”

我看她似是真醉了,把她扶到床上休息。她一把抓住我的衣襟,不放我走。等到她睡着,才轻轻地将她的手分开。

我坐到了桌前,暗自庆幸守住了底线,没有放纵自己,给他人造成伤害。这是一个值得去爱的女人,然而,我并不具备这样的资格。我想到了菁儿,这个岁暮之夜,她在做什么呢,是焚香习经,还是在与家人吃着团圆饭,是不是也想起了我,她感染的伤寒是否痊愈,还有我给她的创伤呢?

今夜注定会是个不眠之夜,在这个荒山村寨,想家,想所爱的人。我感觉在一个荒漠里奔跑,追着那缕香味,追着菁儿的那抹靓影,却总也追不到。就在沙漠的不远处,传来嘤嘤的低泣声,从撕裂的风中传来,令人肝肠寸断。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