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儿,慢慢吃,不要咽着。”蒋欣容抚摸着冬儿的头,冬儿边吃边抬起头望着这位和善的阿姨,被烈日烤得黑黝黑黝的脸蛋,挂着微笑。
“吃完后,我们就将你带到你爸那儿去,好不好?”
“好,我真的不想呆在这鬼地方了。”
“可恶的张嫂,原来答应得我好好的,要照顾好我的冬儿,可就这么照顾的?牛马都不如,一头牛,也舍不得在如此狠毒的阳光下拉出来拉犁的呀。你的心比蛇蝎还要毒辣呀。”义娥心里滋生了一股十分强大的愤怒,恨不得立即奔到张嫂身边,猛命地咬她几口。
“姚嫂,你帮我看好冬儿,我去找那姓张的家伙算账。”义娥愤愤不平地,拳头攥得咔嚓作响。
“嫂子,别冲动,我担心你一个人去跟她理论,不仅起不到丁点儿作用,反而使自己陷入里面无法脱身,冬儿反倒着急。”蒋欣容劝阻道。
“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她,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向她讨一个说法。”义娥此时已成为一头犟驴,不论蒋欣容怎么拦也拦不住。
“冬儿,快劝劝你娘。”蒋欣容搬出最后的一招。
“娘,我跟你一起去。”冬儿也紧攥着小拳头。
本想用冬儿拴住义娥,不料冬儿不但没有去劝阻义娥,反倒把冬儿压抑在幼小心灵上的怒火给点燃了。蒋欣容着急地想着,“这一下我该怎么办呢?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自投罗网呀。”
“嫂子,冬儿好不容易逃出虎口,你这不又是让冬儿往虎口上撞么?”蒋欣容大声吼道,“你呀,莫要这样冲动好不好?”
“冬儿,你就别去了,我一个人去。”义娥还是一点都没有松动的样子。
“娘,你到哪儿我也到哪儿,我不想离开你。”冬儿也倔强起来。
“冬儿,听娘的话,你跟这位姨到你爹那里去,我跟那蛇蝎心肠的女人算完帐就回来。”
“我说过,我哪儿也不去,我要跟娘在一起。”
蒋欣容终于松了一口气,女人的护犊之情,一定会锁住义娥的冲动。
“好啦,好啦,娘不去了,我们一起到你爹那里去好不好。”
“不好,他们一家子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人,我要娘去给我出一口恶气!”
本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可埋在冬儿心底深处的怨气与仇恨,已像火山一般地爆发了,冬儿想依仗他娘,去找那不把他当人看的一家人报仇雪恨了。
义娥现在倒有些为难了,她内心是多么地想去和张嫂一家人撒撒野出口气,但就她一个人,连带冬儿,一个是女人,一个是孩子,肯定不是那一家子的对手,加上自己已有这么久不在家,邻里的态度她全然不知,这么莽莽撞撞地去,偷鸡不成蚀把米,一旦他们把冬儿扣住,那如何是好呢?
冬儿也成了倔驴,原来是义娥犟着要去,义娥现在想护住冬儿,暂时放弃了那个复仇的念头,可冬儿……
“现在该怎么办?”义娥低声对蒋欣容说。
“我们两个人,拉着冬儿走,离开这儿。”
“也只有如此了。”义娥说着,拉着冬儿就走。冬儿起初还不知道她们是拉他到什么地方去,还算相当配合地跟着她们走,可过了一会儿,冬儿觉得有些不对劲,顿时变得愤怒异常,他奋力挣脱义娥和蒋欣容,一边撕心裂肺地哭着,一边朝张嫂家跑去。义娥和蒋欣容则一边喊着冬儿,一边紧随其后拼命地追赶着。
“那不是李聚林的堂客么?”一个脑袋从路边的一户人家的窗口探了出来,“真是没有良心,出去二个多月了,把自己的孩子丢在这儿,吃尽了苦头,还算是人么?”
“李聚林外去挑脚,半年没有音讯,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她也这么一走,留下七八岁的儿子,寄养在别人家,当牛做马还不算,还要受尽虐待。真不知这女人那么狠心。”另一个脑袋也从窗口钻了出来。
或许义娥并没有听见这些人的闲言碎语,但他们怪异的眼神,还是被义娥捕捉到。义娥没有顾及他们,只是仍一股劲地追赶着她的儿子冬儿。
眼看就要追上冬儿了,但见冬儿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义娥正好赶上,连忙把他扶起来。可冬儿脸色苍白,额头的汗如洗澡一般涌出,而且浑身无力,不管怎么扶也扶不起。
“可能是中暑了。”蒋欣容也赶过来,只见冬儿脸无一点血色。
“冬儿,冬儿,我的崽呀肉啊。”义娥放声痛哭起来。她的哭声,引来了周围的人。一位五、六十岁的男子走了过来,说道:“我来看看,这是严重中暑。”说着,他用手指掐着冬儿的人中穴,直到冬儿的手指动弹了几下,他才松开手,逐步地解开他的衣服,然后在他的耳根、鼻梁、嘴角、脖子、胸口、背部、腋下、臂弯处、手指关节等部位,一一刮擦揉捏着。
义娥仍六神无主的,在嚎啕大哭,那位老人吆喝道:“不要哭,你一哭,我就紧张,弄不好会坏事的。”
蒋欣容扶着火娥:“嫂子,别哭了,哭起不了作用呀。”
义娥终于止住了哭声,一双泪眼紧盯着冬儿。谢天谢地,冬儿渐渐地恢复了部分意识,瞪开双眼看着周围的面孔。
“应该没有什么事了。”那位老者满头大汗,“这么热的天,还在外面跑,不中暑才怪呢?”
“谢谢云叔。”义娥扑通一下跪在那老者面前。
“被我碰见,算他命大。”云叔一把义娥扶了起来,“他的排汗毛孔虽已被刮痧刮通,但仍需休息,不能再在暴热的太阳底下活动,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
“走开,别围着人家,病人要通风。”云叔对围在一堆看热闹的人喝道,“我这儿有几颗草药丸子,等一下让他含在口里,就没有事啦。我累得不行了,我要歇一歇了。”
云叔在一块岩石上坐了下来,从衣萖里摸出旱烟,准备抽烟,可是旱烟袋早已被汗珠浸湿透,根本无法上火,只好悻悻地把旱烟袋放回衣蔸里。
“云叔,我这儿有,抽我一壶。”此时旁边一位汉子把旱烟递到他手里。
“有救命的东西喽。”云叔满心欢喜的。
“冬儿,冬儿,你怎么啦?”一个中年女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张嫂!”义娥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她猛地站起身,欲朝张嫂扑过去,蒋欣容却一把按住了她。
“嫂子,不可鲁莽。”蒋欣容低声对义娥说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或许她有她的苦衷。”
“她有什么苦衷非得让我的冬儿吃苦?”
旁边的人一个个地走开了,仿佛遇见了瘟神一般。义娥抬着头一望,只见张嫂的丈夫李范林,也赶了过来,满脸的怒气。
“我要看看你这死老婆,到底想来干什么?”李范林怒气冲天,“自家的一包盐都回潮了,还去管别人家的破事?”
李范林是李聚林的叔伯弟弟,有三男一女。李聚林平时挑完货回家时,总也不少了给他的子女带回一些吃的、用的,所以,两家子还是一团和气的。可李聚林这次走一趟常德,半年没有音讯,李聚林的堂客这一去也有两个月不曾有半点消息,留下冬儿在他家要吃要穿的,李范林起初就来相了,时不时摆臭脸给冬儿看,他堂客给冬儿准备吃的东西,总要背着她抢走,还唆使自己的四个孩子嘲讽挖苦冬儿:“你这个无爹无娘的野崽子,在我们家里白吃白喝,看我们怎么收拾你?”
张嫂久而久之看出来了李范林的心思,又惧怕他的淫威,只好背着丈夫子女,偷偷地给冬儿送点吃的。但最终还是被李范林发现,她与李范林发生争执,李范林把她怒骂了一阵,说如果再发现类似的事情,就打断她的腿。
可君子有负人之托,张嫂想,义娥当初把冬儿托给她照顾时,她的表态总是萦绕在她心头。她只好瞒着少吃一点,也要勻出来给冬儿吃,结果李范林二话不说,抡起扁担朝她打去,终使自己的一条腿成了残废。
李范林的好吃懒做,在本地是相当有名气的。这么大一家子,自从张嫂受伤后,便失去了生活来源,李范林把气撒在冬儿身上,说他是扫把星,给他家带来灾难,原是要把他赶走的,可后来一想,留着也可以做些事情,便把他留了下来,做些原来张嫂做的事。一旦冬儿没有完成他做的事,不仅不给他吃的,而且还暴打他一顿。
邻人起初是看不惯李范林的这种做法的,开口说他几句,人家还只是一个只有几岁的娃,不能这么对他。可李范林劈头盖脸就是把邻人怒骂一顿,还威胁说以后要是有人多嘴,就撕烂谁的嘴巴。邻人也只好作罢。
张嫂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边哭边说给了义娥和蒋欣容听。三个女人都哭成了泪人。
“张嫂,你是好人,可偏偏遇上了这样一个恶魔。”蒋欣容动情地说道。
“这是命,这是我的命。”张嫂泪如雨下,“只是苦了冬儿。”
“张嫂,冬儿我带走了,你自己可要好好保重呀。”义娥拭了拭张嫂满脸的泪水。
冬儿渐渐地恢复,站了起来,但还是摇摇晃晃的,腿脚使不上劲。义娥马上走过去扶住了他,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头,这一摸便把她吓了一大跳:头发缝里满是伤疤。再一低头,胸部也青一块紫一块。钻心的痛又一次涌上心头:她的儿子,在这里遭受了怎样的非人的待遇呀。
“都是娘不好,都是娘不好。”义娥用双手猛捶着自己的头。蒋欣容试图拦住她,她却发了疯似的,怎么拦也拦不住,冬儿见状忙靠了过去,也想拦住他娘,不料义娥胡乱捶打着的手,在冬儿脸上也捶打了几下。义娥才意识到自己打错了人,停住抽打自己的双手,捧住了冬儿的脸……
“女人发起飙来,总是那么地不计后果。”云叔抽完了烟旱,从石头上站了起来。“好了,好了。我走了。”
蒋欣容了解义娥的杂乱的心情,她只能等时间让义娥自己平静她的情绪。
此时,一双手粗大的手伸了过去,蒋欣容赶紧把那手推开。那是一双成年男子的手。
“你是什么人,敢拦我把侄子接回去。”李范林已到他们身边。
“你还有脸说冬儿是你侄子?”蒋欣容怒不可遏。
“冬儿姓李,不管怎样,你们外姓人都不能把他接走。”
“你把他糟蹋得什么样子,难道你不知道?你把他当侄子看待过没有?”蒋欣容憋了一肚子的火。
“我看你是欠揍,是不是?”李范林也针锋相对,“你一个外姓人,来干涉我们李家的事!”
“姑娘,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看你还是算了吧!”旁边一位正在歇脚的挑工说道。
“这个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还敢说出是李家的事!”义娥放开冬儿,也开始同李范林舌战起来,“你好歹还是李聚林的弟弟,怎么对待冬儿,你自己不清楚?”
李范林见义娥也来帮腔,自知嘴仗肯定斗不过那两婆娘,便伸出拳头,砸向义娥。可被那个挑工伸来的胳膊肘拦住。
“兄弟,切不可对女流之辈动手。”
“哦,又来了一个是不是?”李范林顺势将拳朝那挑工抡去。
那挑工见李范林拳来得气势汹汹,轻身跳到一边,躲过了那拳。“兄弟,路不平,众人铲。”
“哦哟,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别人瓦上霜,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李范林见一拳落空,紧急着又抡起了第二拳。
“还学过一些花拳绣腿?”那挑工很轻松了躲开了他的第二拳。
“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赶尽杀绝哟。”
李范林见对方已躲过他的第二拳,心里也暗暗吃了一惊,看来对手是位高人,他还没出手,自己倒连输了两拳。但他并没有死心,从衣萖里摸出一把刀,欲置对方于死地。
“你也太狠毒了吧,想要我的命是不是?”那挑工飞身到自己的挑担面前,用脚将扁担轻轻一撬,扁担像变戏法似的,握在了他的手里。
李范林朝那挑工猛扑过去,那挑工又是轻轻一跃,跃到李范林一侧,只见他的扁担一提,扁担正打着李范林的提刀的手,一阵酸麻在李范林的手臂上迅速传递,那刀也咣当一声落地。
“兄弟,看来你的三角猫功夫,还没练到家呀。”
李范林又羞又恼,可他拿眼前的这位挑工毫无办法,便将目标锁定在那两个女人身上。那挑工似乎也早有防备,一个飞身跳跃到他的前面,堵住了他的去路。
“范林,你就放了冬儿吧。”张嫂劝道,“不管怎样,冬儿是别人的亲骨肉。”
“你这臭婆娘,你胳膊肘往外拐是吗?冬儿姓李。”李范林在挑工面前讨不到半点便宜,开始把茅头指向张嫂,“你如果还胡说,我打折另外一条腿。”
“两位大嫂,你们带着冬儿先走。”那挑工说。
“慢着,你们如果敢带走冬儿,我将杀了她。”李范林指着自己的妻子张嫂说。
“走,我来应付他。”挑工也来了一肚子火,“等不到你杀她,我先斩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