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千户府官邸,旺波一直在急走,来来回回转了一大阵才停下步子,怆然一句:“拒绝了喜饶佛爷的信函,传出去就有人耻笑我妄自狂大,缺少开悟,难以明心见性。”
站在一旁尕古贡鲁赶紧讨好:“喜饶佛爷名望是高,却替政府鼓噪,遭耻笑的该是他老人家。”
旺波摇头:“仇恨永远不能化解仇恨,只有慈悲才能化解仇恨。喜饶佛爷乘愿而来,在我这里逆愿而行,怕是肆恶行邪,难见佛祖。”
尕古贡鲁拱手行礼:“千户不必扰心,他是自作自受。”
旺波一转身,绛色袍襟一甩:“事情没这么简单,好戏恐怕还在后头。”
尕古贡鲁恭身颔首:“走一步算一步。”
旺波一看尕古贡鲁顿献伤感,两眼迷蒙,幡然感悟:“满眼浮尘,一时不知前路。”
尕古贡鲁还要说什么,旺波一摆手,他只好闭嘴。
旺波正在惆怅无际之时,忽听院子传来很响的杂沓声,旺波没理会尕古贡鲁,表情复杂地走出官邸。
旺波走过楼廊,走下台阶,抬眼就看见身子肥短的谭腾彪不顾护卫阻挡,正要强行入门,忿怒之下,普嘎气势汹汹地横刀拦住。
来到大门口,旺波面带愠色喝止:“又是你,来抢啊!”
谭腾彪怔在当场,片刻又踅过来:“出大事了! 千户还蒙在鼓里。”
旺波:“怎么,天塌了?”
谭腾彪:“天没塌,地陷了。”
旺波一时懵了:“哦!”
谭腾彪乘机说:“共党搞当年红军的一套,帮藏民割青稞,搭账房,建了羊圈,还包扎受伤绵羊,藏民端奶茶送吃的,都在做瓦解的诡主意,千户,不能再叫他们搅在一起了。”
旺波:“我管得了共产党吗?”
谭腾彪:“管不了共党,可以管尼玛,耿桑, 萨朵这穷奴隶,她们一阵子到工委,一阵子又到卫生队,混得热火的很,尤其那个疯婆子萨朵。”
旺波白了他一眼,无心思和谭腾彪拌嘴,一转身,发现了门口一角已码起长箱,口袋。
谭腾彪现出激动狂躁匪脸:“这个,千户总感兴趣吧!有了枪,就能真枪实弹对付赤匪和工作队!”
旺波鄙夷地乜了他一眼:“太招摇了点吧!”
谭腾彪:“不招摇军座,可划分成小组,混入百姓,牵制赤匪又扩充兵力,两全其美。”
旺波愣了下:“刚才叫我什么?”
谭腾彪:“军座何必装糊涂,蒋委员长不是给您签发了‘西北地区反共救国军第二军军长’的委任状,授予少将军衔嘛!”
旺波仰天大笑:“哈哈哈……”
谭腾彪被旺波的仰天大笑笑得摸不着头脑。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旺波戏谐地:“蒋委员长这么不懂规矩,让师座指挥起了‘军座’,笑谈,笑谈啊!”说完,又一个朗笑后说:“ 师座以为当下的‘安多哇’就这么受你摆布吗?”
谭腾彪:“不能,但他们得听军座的,不,得听千户老爷的。”
旺波细长眼一眨,想起了什么似的,表情麻木。
尕古贡鲁正好朝旺波走来,旺波的目光跟着尕古贡鲁转移,尕古贡鲁偷偷瞟了眼旺波:“老爷,您几日连续劳累,看上去都面带倦容,急需调养休息!”
谭腾彪一听,脸阴了。
旺波:“军师,你看我还能安心卧枕吗?”
尕古贡鲁:“能!关了大门做皇上,自家看自家的戏。”然后,声音一陡;“来人,扶老爷回寝室”
谭腾彪:“军师,只怕这戏好看,场难收。”
尕古贡鲁:“肉眼看戏,全是热闹。五眼六通,尽见十方本相,三世因果,量劫流散无穷。我眼看世界,皆是因果,谭师长看世界又为如何 ?”
谭腾彪被问得目瞪口呆。
此时,两伺女闻声摆摆而来,旺波一抬手,伺女退下。
旺波:“军师,‘军座’还得下令让师座离开这不好收场的纷争之地。”
尕古贡鲁:“ 噢!‘军座’只管下令,师座定会依令而从。”
谭腾彪无言以对,僵在了门口。
二
群山密接将云雾高高托起,远望松巴峡谷巨莽样卧地于千仞绝壁之中。
峡谷凸拐一端,一道尘烟伴随马蹄声,响铃声滚滚而来。
听得出是人马行进当中,渐渐走近才看清拉木措手牵驮粮大红马,身后紧跟格桑花 ,“五朵花”和几个战士。
行走了一阵,拉木措回头朝“五朵花”说:“牧民热情这么高,可金珠玛米还是不打尖岗?”
“五朵花”往前赶了几步:“阿爸,以我心头大恨恨不能一下灭了谭腾彪残匪。可是,不到万不得已解放军是不会打的,上级正在和平争取旺波千户?”
拉木措:“怕谭匪勾结旺波又生事端。”
“五朵花”:“阿爸,别怕,解放军的任务就是保护藏族同胞。”
走过一段,临近傍晚,悬崖上狰狞的石头几乎擦着头顶,走出峡谷的路很长。人马至此,毛骨悚然。
拉木措仰起头看了天空,深幽幽的峡谷看到的只有暗亮亮的一线天,他朝着马肚子轻轻一拍,大红马昂头,前蹄往前一挖,加快行走。
突然,一声哑响从悬崖上传来。
“五朵花”端起了长枪。
“扑棱棱!”一只秃鹫苍劲飞出,打起盘旋。
“五朵花”正要射击,忽然停下。
拉木措:“金珠玛米,它是空行母的化身,在我们藏人眼里是神鸟。”
未等“五朵花”开口,“通!”一声,从悬崖落下一块石头,
“五朵花”一闪身,石头砸在他脚下。
“隐蔽!”随着喊声,“五朵花”将拉木措带大红马拽到了靠崖处。
马队靠悬崖停了下来。
“大家别怕,有模范班保护,保证大家安全通过峡谷!”“五朵花”异常洪亮的声音让大家立刻有了安全感。
三
尖岗村,一张盖着大印的藏汉双语布告贴在了一堵墙上,村民扎堆围观。
人群中有人念出了声:“当地属民不管藏、回、土、蒙等族除了拒绝政府人员和解放军入境外,更为重要的是要购买枪支,壮大武装,限期二十天以内买不到枪支者罚白洋十元……”
听到念声,旋来众多群众。
“看,卖出枪枝者没收后罚款二十元。”
“谁家来了解放军和政府人员,给吃饭给水喝者罚白洋五十元。”
“留宿不报者罚白洋三百元。”
“擅自引进异人不报者,不论僧俗罚白洋三百元。”
大家听完,议论声乍起。
“以后谁敢和解放军打交道。”
“不说解放军和外来人,就是和当地的政府人员都不能有交道。”
“布告上说的是罚大洋,实际上要是让谭匪盯上了就没命了。”
“千户怎么会干这事!”
“布告出来了,都盖上了戳子,那还有假? ”
……
议论声中,化妆的“小钢炮”和几个战士悄然离开人群。
四
西海省委书记章成浩办公室,一对遮布躺椅上,坐着章成浩和兆东海,他俩正在商谈争取旺波的事。
章成浩焦急地:“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显然谭腾彪先我们一步,拉拢旺波,公开发布告,对抗政府,是否考虑全面清剿。”
兆东海的回答很干脆:“不能,这里面肯定大有文章。”
章成浩:“这样下去会影响进剿,往大说会影响到整个西海全境解放,再往大说甚至影响到我们的抗美援朝?”
兆东海:“也是,给咱们的争取增加了难度。”
章成浩:“不是难度,是干脆没戏,连喜饶嘉措大师都拒之门外,谁人还能入旺波法眼。”
兆东海:“那是有人从中作梗。”
章成浩:“咱们争取,谭腾彪拉拢,这样的拉锯战是不会有结果的!”
兆东海:“谭腾彪只能拉拢一时。”
一秘书过来,给茶几上的茶杯里续上了水。
章成浩喝了一口茶水,端着茶杯站起,下狠了决心一样地说: “给我五个团,数日内解决问题。”
兆东海端起茶杯呷了一小口,慢慢放回:“没那么简单,旺波是个游牧部落头人,整个部落又都是骑兵,你来了,他就跑了,你走了,他又来了。”
章成浩走了几步,坐回遮布躺椅:“是这个情形。”
兆东海:“急不得,诸葛亮七擒孟获的本领我们不妨学学。”
章成浩:“你的意思继续争取?”
兆东海:“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