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天,红红的冬日被西山半影之时,沈阳故宫前的大道上,正有一个乞丐,拄着一根棍子,踉踉跄跄一瘸一拐地走过故宫的大门。
乞丐透过披肩的长发,偷偷地环顾周围的动静,抱着棍子蹲在了售卖糖葫芦的支架旁。
大少爷刚坐进茶馆里暖和一下身子,抬头望去,只瞥了一眼乞丐,摇了摇头,又继续喝茶。
伙计老贵一边勉着棉裤腰,一边缠着蓝布腰带,从墙脚走回来,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他奶奶的,冻死老子了,他妈的撒泡尿都得拿棍子磕打。”
他见自己的货架子底下蹲着一个乞丐,心里犹然升上来一股厌恶劲,快步过去照着破棉袍子的屁股就是一脚,“不长眼睛啊?哪儿冒出你这么个埋汰花子,哪儿不能蹲?你蹲这儿,还让不让我做买卖了?糖葫芦卖给谁去?滚蛋,快滚远点!”
乞丐被这突如其来的飞脚,踹了个狗吃屎,努努地爬起来,举起棍子就要还击。
“呀哈?哈哈,还敢打我?来来来,往你爷爷这打。”老贵叫喊着,做出了防守的姿势。
就是这一声喊叫,让乞丐举起的棍子停在了半空中,随即啪嗒掉落在地,嘴里喃喃道:“老贵?”
老贵听了先是一怔,“嗯呐地。你……你……你谁呀?”
乞丐飞扑过去抱住了老贵,“可找到你们了!”
“三少爷,别哭,慢慢说。”
“我是老二啊。我爹我娘我哥他们呢?老三没到这吗?”乞丐说着便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你是二少爷?怎么造这样啊?老爷老妇人大少爷都挺好。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走。”老贵小声说着,拉着老二往茶馆跑去。
“我爹我娘我哥他们在哪儿呢?快领我去见他们。”
“可把大伙惦记坏了。大少爷就在那个楼上等你呢。”
茶馆里的大少爷见得外面的一幕,快步冲了下来,和老贵他们撞了个满怀。
“老贵!”
“哥!”
听了这一声喊,大少爷心里咯噔一下,日日想,夜夜盼,在盼和怕的交织煎熬中听到了这一声“哥”,热泪滚滚而下。
“老二?妹妹她们呢?三叔呢?老三呢?”
“老三没到这吗?”
大少爷的心沉了下去:“没有啊,都没到这呀。”
沉寂片刻,大少爷说道:“老贵,你们接着在这等老三,我和老二先回去。”
一路上,大少爷告诉弟弟跑到这里来的经历,二弟也大致说了他们逃难的遭遇。
到了山洞口,大少爷高喊:“爹,妈,老二回来了。”
山洞里的人听得这声喊,顾不得穿鞋,呼啦一下涌向洞口。
爬进了山洞,老二“噗通”一声跪在了爹妈面前:“爹,妈,我来了。”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儿啊,你可算来了。”妈妈搂着二儿子端详了一下,痛哭起来,好像要把这几个月的苦水都倒出来不可。
“好了好了,先别哭了。老二,你三叔你妹妹他们呢?老三呢?”单老爷止住他们,急切的问。
抽泣了半天,老二才嗫嚅道:“压起根儿我就没见到老三他们。我们这一道上,刚过热河,就遇到了劫匪,一群蒙面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把我们围住就打。开始我以为是管大疤瘌的人呢,紧接着,领头的就喊,把钱财女人留下,剩下的都他妈滚蛋。哪成想,伙计寇六仗着练过几下武把抄,刚要动手,就被乱刀砍倒,我们这群人也遭了殃,等我醒过来,满地的血呀,扒拉谁都不动弹了,银子早都没了。”
听了二少爷的话,大家目瞪口呆,洞里鸦雀无声,单老爷心里不敢往上想,老三他们是不是也遇到了不测?可伴随着一声嚎啕大哭,打破了山洞里的片刻沉寂,“我的几个孩子呀!我的儿呀,我的姑娘啊……”老妇人的哭,勾起了老婶老丫跟着哭。
过了好半晌,单老爷把二少爷拉倒一旁,问道:“你二妹三妹呢?你是怎么逃过来的?”
“我没看着两个妹妹呀,三叔躺在地上没气了,我把这几个人草草地埋了,我哪敢走大路啊,一路讨饭,打听过来的。爹,妈,老三会不会也……”二少爷鼻涕一把泪一把哭诉。
“我的两个闺女呀,是让该死的胡子给抓走了。”老太太闻听后跺着脚的嚎啕大哭起来。
过了好一会,老爷子才唉声叹气地说道:“不!不!不会!老三福大命大,不可能,绝对不会有事的,他们都没事,咱家供奉的老佛爷可不是一般的老佛爷……哎!这都是命啊,但愿胡子能善待咱闺女。老大,打明个起,大家轮流去等老三,活要见人……”老爷把后半句话活生生咽了回去。
“嗯呐地,爹。”
对于淳朴善良的人来说,骨子里根植了人性,周身散发着人所特有的极具诱惑力的味道。兽与人最大的区别在于贪婪,而且是贪婪成性。也正是这道人味儿,让贪婪的野兽久久垂涎,回味无穷,迷恋忘返,乃至于悔恨终生。人是从动物进化而来,在进化过程中,一部分人发生了异变,出现了返祖现象,又进化回了野兽。只不过,进化到了具有罪恶思维和制造使用工具,制造罪恶的高级野兽。
送走了虎豹,又引来了一批豺狼。洞里洞外,日夜有几条饿狼对天嚎叫。
“把洞外那两只领头的饿狼放倒,伐木头再堵严洞口。速战速决,伐几棵树快速拽进来。”单老爷交代。
“轰”的一炮,一条瘸狼被炸个粉身碎骨,另一条灰狼落荒而逃,其余的狼躲出去远远的,回头张望。
“往洞里多备雪。”
“老爷,这是干什么?”
“别问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快!快呀!狼群有冲上来了。”
“嗯呐地。”
黄管家指挥一个伙计端着洋炮警戒饿狼,一边催促几个伙计快伐木头,他挥起板斧砍下树头,树干被拽入山洞。待加固完洞口,大家累的已经筋疲力尽,躺在地铺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邪了门了,都哪儿来的狼呢?”
“这才哪儿到哪儿,等着吧。”
一只大灰狼在洞外仍然日夜守候,不停地嚎叫,召唤来的野狼越聚越多,狼的铁头轮番撞击着洞口的圆木。黄管家命两个伙计持扎枪守护洞口,不时刺杀。
洞里的蓝绿眼睛也越来越多,越来越亮。
“怎么回事?”
“那头肯定还有洞口。”
“啊?啊!”
“老爷,桶里的水快见底了,出不去了,怎么办?”
老爷子指了指身后:“那儿,不是有雪嘛。笨蛋。”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连黄管家都佩服的五体投地,面露喜色,连连竖起大拇指,“老爷太高明了。”
“别拍马屁了,想一想,怎么对付这群饿狼吧?”
“咱们有炮怕啥?”
“还有火,有刀。”
“给它下夹子,下毒。”
“还下毒呢,狼比你都奸。再说了,你上哪里弄毒药去?”
“火药也不多了,所有的东西都得节省,尽量用扎枪用大刀片。现在开始日夜不停,轮流在那边打石头,把狼道给我堵死。”老爷又吩咐下去。
“嗯呐地。”
铁钎子凿击石壁的撞击声震耳欲聋,火星子在漆黑的石洞里像流星一样飞驰四溅。
狼们被眼前的一幕幕弄的茫茫然,一会儿吓的慌乱后退,一会儿又匍匐怯懦地往前挪动几步,忐忐忑忑,抓心挠肝,坐卧不宁,欲罢不能。
三天三夜的“叮咣”敲击声,总算消停下来。
头狼疲惫不堪地从瞌睡中惊醒,怎么这样消停?妈了个巴子的,又要干啥?随着它的一声低嚎,山洞里又接连似有无数流星在闪烁。
头狼斜淌啷个舌头,伸了伸懒腰,暗暗骂道,妈巴子的,娘娘了个大腿里子的,一会叮叮当当的,一会停,搞个了什么马神?
“找绳子,拿铁丝来,多做几个芒刺鱼钩,要大点。”单老爷急切催促。
“老爷,离水塘那么远,还有狼,怎么钓鱼?”
“钓你娘娘个腿儿呀?给我割熊肉烤上。”
“嗯呐地。”
一切准备停当,老爷子道:“今儿个,你爷爷给你准备一道美食。搬开两块石头,把绳子扔出去,快!”
野生纯绿色的烤熊肉飘香味儿,极大刺激了饿狼们的味蕾。猛然间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蹿上来一群饿狼,纷纷猛扑向了烤肉。正欲抢夺这两块美味之际,突然身后传来一声闷闷的响鼻儿,众狼孑然止步,回头张望,让开了道儿。头狼饿昏了头,上去就是一口,把熊肉生吞活咽下去,舌头根还没有品出是啥味道来,嗓子眼儿到食道就跟打哧溜滑一样快,烤熊肉就已经撞开贲门砸到了幽门底。母狼见掌柜的动了口,淌啷个眼皮连让也没让那些狼一下,自己就下口吞咽下了这口独食儿。这老两口吞下了熊肉,心里还美滋滋的呢,这胃里怎么好像还带痒痒挠的呢?
可是,刚美美的笑纹还没散开,饿狼就哀嚎起来。
单老爷子一声“拉”,两条绳索火速拉紧,两条饿狼哀嚎着被活生生拽了进来。
母狼边挣扎边呜咽着示意,“吐啊!给人家吐出去呀,吐出去就没事了。”
公狼泪流满面,苟延残喘哽咽着,“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都是贪嘴惹的祸呀!这回算他妈彻底完犊子了,还连累了你。下辈子记住了,不可以太贪婪,贪嘴必被捉呀。”
一顿棍棒胖揍,两条饿狼终于蹬了蹬腿,喉咙还在咽着口水,极其不心甘情缘地耷拉下脑袋。
“都学会了吧?两人一组,继续给我钓!”单老爷略微咬着牙,颇有些得意,似乎这钓上来的不是恶狼,而是那些无恶不作的海盗土匪。
“嗯呐地,老爷。”
“哎哎!趁热把皮扒了,血凝了就不好扒了。”黄管家扔过来两把尖刀。
“嗯呐地。”
做比成样伙计们陆续又钓进几条恶狼。前赴后继之后,已经没有嘴馋的野狼再敢靠近前来。几天过去,老狼想吃不敢吃,不敢吃嗓子眼儿又刺刺挠挠放不下着诱人的味道,这孜然和花生芝麻是怎么配比的呢?好像是放黑胡椒了?怎么不是昨天那个味道了?好像还有辣牛肉酱。于是,怂恿那些初出茅庐,心存侥幸的幼狼,前去试探所以,结果被一个个钓到了杖子里。
狼皮被剥下来刮净荤油烤干,每个人做了一个皮筒睡袋。钻进毛皮被窝里睡觉,可是暖和多了。多余的狼皮做了皮褥子,铺了一层又一层,这下既防潮又保暖。
老丫、老叔家小妹嫌狼皮有腥味,不愿意钻进皮毛睡袋里,老爷子苦苦相劝,她们才肯钻进睡袋。小妹刚钻进去,又爬了出来。
“三姐,我害怕,我要跟你睡。”
“不行,你挤进来了,连翻身都费劲了,谁都睡不好觉。去,上你妈那去。”
“小丫,快睡吧,今天就将就将就吧,等明天让你妈做个大的,你和你妈睡,再吵就把狼吵来了。”老叔吓唬小妹。
“嗯呐地。”
狼战第一个回合暂时告一段落。山洞里逐渐恢复了生态平衡,伙计又可以提着木桶到水塘取水了。
猫耳洞里的单家老小,凭着熊肉、狼肉,度过了小半个冬天。惊恐之余,虽然没有了往日的安逸,但是,人随贵随贱,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冰雪渐渐开始融化,含苞待放的冰凌花的花菇朵,顶着冰碴冉冉昂首挺直了腰赶,她们一个个似面挂丝纱的少女,慢慢露出羞涩的笑脸。星辰阳光交错,转脸,一只只黄色的翅膀,不畏残雪风寒,在微微春风中摇曳。
天渐渐回暖,洞口斜射进来的暖阳,让单老爷老夫妻对骨肉早日团聚,心中又燃起强烈的祈盼。
洞外蹲守的野狼打滚撒欢,一点点抖落去身上的柔软白毛,露出了黄针儿,它是在有意配合着冰凌花的绽放,还是也如同植物一样,在演艺什么生命的法则?
这天晌午时分,洞外忽然传来两声惊天动地的土炮声,这两声炸响,造成了野狼的群死群伤,有幸存者玩命地逃之夭夭。
山洞里的人,也被这两声炮响惊住,单老爷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是我们被人发现了?是管大疤瘌的人撵来了?还是开山炸石?不不,应该是猎人打猎吧。不管怎么样,一定沉住气。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离洞口越来越近,一个头戴厚厚狗皮帽子,满脸络腮胡子簇拥着一个蒜头鼻子,张嘴呲出一口大黄牙的人,带着一群舞枪弄棒的棉袍靰鞡加身的人围住了山洞口。
大黄牙用土炮拨拉了一下洞口的积雪,晃了晃“咔咔”作响的脖子,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里边的人给我他妈啦巴子的听好了,要想活命就别在这个鳖窝里面装犊子,扔出火炮赶紧给老子滚出来!”
山洞里死一般的寂静,似乎掉地下一根狼毛都能听到叩击地面的声音。洞外的人大眼儿瞪小眼儿,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看向大黄牙。
“难不成他娘的都死里头了?”
“不能啊,咱们弟兄看到过有人的脚印从洞口进进出出的。”
大黄牙摇了摇头。他暗想,要是他奶奶的死了,狼早他妈撤了。然后他用大拇指示意一下洞里,食指做了一个勾火的连发动作。
一个小喽啰会意,扛着土炮跑过去,炮口从堆积在洞口的木头缝隙伸进去,黑洞洞的炮口对准里边就是一炮。
这一声炸响,震的山洞里碎石横飞,里边的妇孺儿童惊叫一片。
“啊……啊……啊……”
“妈呀!妈呀!”
“老爷,这下完了,是不是管大疤瘌的人找上来了?”
“老爷,怎么办呐?你快拿主意呀?”
“听到喊声了吧?活人在里边,还不少呢。”大黄牙得意地笑道。
“二当家的,里边还有女人呐,这回你算逮着了。”
“有福共享,爷爷我就是吃着个虱子,不是也没少过你们一条大腿儿吗。”
单老爷子向后一摆手,示意洞里人闭嘴,小声道:“你们赶紧往那边的洞口撤。”
他接着对洞外高喊:“好汉爷爷,别开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好说个屁!有屁滚出来放,痛快儿的把火炮扔出来再说。”
“好汉爷爷,你们是哪个山头的?就是死,也得让小儿死个明白呀?”
单老爷听出洞外的人说话,不是关内的口音,心里踏实了许多,他和黄管家一前一后,快步追赶先撤走的家人。
“老子说出山头吓死你。”
“二掌柜的,跟这个老瘪犊子啰嗦什么?干脆……”小喽啰又架上了火炮。
大黄牙瞪了他一眼,咧了咧嘴,从牙缝里飘出一股灰黄的臭气,“架,架柴火!就是黄皮子,也得给我熏出来。”
滚滚浓烟借着凛冽的西北风,打着卷地灌进山洞里,堵在洞口的木头,借着火势燃烧的越来越旺。洞内除了渐渐弱化的咳嗽声,再无声息。
单老爷子和黄管家,一阵小跑追上了家人。
“前边有亮了!”
“哎呦!睁不开眼睛啊。”
一家老少小跑着冲出了山洞,四个多月没有见到阳光,此刻却怎么也兴奋不起来。
久居黑暗里的人们,突然遇到强光,刺的眼帘一片漆黑。众人下意识地去揉眼睛,却觉得一股股“唰唰”阵风撞击耳骨,又一声响炮,把一家老少震懵在地。只见一道道黑影在眼前晃动,越逼越近,更有一道阴森恐怖的狂笑,在山谷回荡,“哈哈!哈哈哈哈!老小子,挺他妈啦巴子的贼呀你!跟你爷爷玩金蝉脱壳?哎呀,好玩,好玩,刺激,刺激,刺……激……呀!”
领头的大黄牙特意把这个最后刺激的“激”字音,挑的老高,拉的老长。
他得意地往右手的虎口拍打着马鞭,上前拍了拍单老爷的肩膀,走过去摸了摸老丫头的小脸,吓的老丫直往她妈身后躲藏。
“我说的嘛,这些恶狼围困山洞,没日没夜地嚎叫,原来洞里头还真有籺啊。啧啧啧!这么水灵的小美人儿,怎么能埋没在这荒山野岭的山洞里边呢?你们这是打哪儿来,上哪儿去呀?”
“好汉饶命!”单老爷闻言跪在了地上磕头。
家人们随后也跟着“噗通通”跪了一地,磕头宛如鸡叨米。
“大爷饶命!”
“好汉饶命!”
“听口音,你们是老呔儿啊,莫非管大疤瘌折在你们的手里了?”
“嗯呐地,老呔。不是,我听不懂大爷你说什么疤瘌?小老儿家乡闹饥荒,还闹起了瘟疫,一家老小实在没有活路了,逃难路过此地,被野兽围困在山洞里,多谢好汉大爷解救,多有讨扰。”
“谢谢大爷!”
“谢谢爷爷们救命之恩!”
“啊……这么说来,还他妈的是个人屁。不管谁干的,他管大疤瘌死了,道是少了一个跟我们关里关外挡道的冤家了。”
听了大黄牙的话,单老爷心里边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了一大半。
“不过呢,你们干折了我们这么多神兽,还抢占我们的山洞这么长时间,砍伐我们这么多神树,该怎么个说法啊?还有,山洞里我们藏了那么多粮食和宝物,一会儿我得进去查看查看。”
“嗯呐地,树我们赔钱,别的我们可没看着呀。”
“你们一个逃荒的,拿什么陪?张嘴闭嘴陪,也不怕山上风大疝了舌头?”说着话,大黄牙的眼睛不停地在老丫身上扫来扫去。
“嗯呐地。”
“这样吧,她得跟我们上去一趟,要是大当家的高兴了,您老人家可就是老千岁了,保不准明儿个就来迎接你老千岁上山。老泰山啊,贵姓啊?你老人家可得多保重点儿啊!”大黄牙威胁过后,亮出了底牌。
“嗯呐地。啊不……”
大黄牙使了个眼色,手下一左一右架起老丫就拖,老丫哭喊着往下磳,“爹!妈!救我呀!快救救我!”
老丫她妈哭喊着匍匐过去要拉老姑娘,却被一把大刀片架在了脖子上,“喊,大点声喊,喊呐?!再动?咔嚓!脑袋瓜子就轱辘地上了。”
她妈当场吓昏过去,老婶赶紧爬过去,把大嫂抱在怀里摇晃起来。
“嫂子,你醒醒,醒醒啊!”
单老爷这时一招手,接过来个布袋子,高喊一声:“大爷请留步!”
“呀哈?还文化人啊,‘大爷请留步!’怎么着?还蹬鼻子上脸了?”大黄牙不屑的用小细嗓子眼学着单老爷。
“这里边有几根条子和银锭子,够你过两辈子的了,放了小女,这些都归大爷您。请您老人家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敢他妈啦巴子的跟老子开条件?不识抬举的老犊子。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老儿不敢,还请大爷高抬贵手。”
“你要是早交出财宝来,不就没这么多啰嗦了嘛。按理说,道儿上的规矩是,拿钱不取命,取命不拿钱。你这也太难为我了,放了你们吧,你这钱拿出来有点晚,不留活口吧,还坏了规矩。”大黄牙挠起了头皮。
“哈哈,还有陪嫁,好好,小的们替大当家的谢谢您老人家了。压寨夫人可是大家闺秀啊,这么通情达理的老丈人也真够敞亮的了。二当家的,依我看不如见面分一半。”一个小喽啰出了个馊主意,扮出个怪相。
“啧啧啧!你呀,老千岁你要感谢你养了个好闺女呀,有她在,我实在下不去手啊。这样吧,看在小美人的面子上,咱们见面分一半?这条子我先替你老人家保管着,兵慌马乱的你别再弄丢了,这银子你就自己留着用吧,我再给你两门火炮。有愿意跟着我干的,跟我上山。说明白了,咱们大路朝天,从此,你我各走半边,这样公平吧?”大黄牙扔下两门土炮,阴冷的威胁着,“要想让她安心的待在山上,最好别让我再碰到你们来勾球子。走,带着她上山。”说着,大黄牙摆了一下头。
“老爷,岳……岳……岳老爷,我们也得活命啊,对不住了老爷。我们愿意跟好汉上山。”两个伙计似被说动了心,“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眼睛直向单老爷眨巴,嘴里大声呼喊着。
大黄牙听到有愿意上山的,慢下了脚步。单老爷也似有会意,叹了口气,“嗯呐地。天要下雨,娘要他嫁,人各有命,去吧,去吧,互相照顾好,你们也有个伴儿。”话音落处,扔过了银子去,老泪纵横极其不舍地看向小女儿。
老丫清楚,现在也只有自己能救全家人的性命,不能惹恼了胡子。她猛回头再看一眼父母,泪水从眼眶中无声地狂飙,她转回身咬着后牙槽,头也不回地跟着大黄牙走进了深山。
眼巴巴望着老丫渐渐远去的模糊背影,老爷老妇人才捶胸顿足地放声大哭起来。
“我苦命的孩子呀!”
“这些个挨千刀的!”
“狗杂种们!不得好死!”
擦干了眼泪,单老爷咳嗽不止,口中吐出了一口鲜血。他用颤抖的手背擦了擦嘴角,有气无力说道:“这就是命,扔下火炮,钱和炮都是惹祸的东西,没了这些反倒安全了不少。”
“老爷,火炮不能丢啊,不打猎我们这些人以后吃什么?”
“那就带着吧,隐藏好。听着,以后再没有什么老爷少爷了,啥都没了,还什么老爷少爷的,听着更让人添堵。”
“嗯呐地,老爷。”
单老爷子和单老大强拉起还在地上打滚的老妇人,老爷子劝道:“走吧,再不走,咱们就走不了了,老丫也不带好过的。老大,喊上老贵他们别再等老三了,这都一冬天了,也没个人影儿,一块走吧。等进七月再回来找。”
“老爷,我有个请求, 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黄管家请求道。
“都这样子了,就别再有啥顾忌的了,说吧。”单老爷有气无力地说。
“老爷,这二十多年单家对我不薄,我再没什么可以报达的了,我想舍上这条老命留下来等三少爷,也能得知三小姐的消息,好有个照应。”
“老黄啊,啥也不说了,够哥们意思,那就依你了,你就和老贵留下吧。虽然跟老丫上山两个人,但是我还是放心不下呀。你也一把年纪了,多保重啊。”单老爷子拍了拍黄管家的肩膀,泪水再次滚落下来,拄着棍子,径直往山下走去。
“嗯呐地,老爷!以后三少爷,三小姐,我们上哪里去找你们啊?”黄管家问道。
单老爷子停下了脚步,思索片刻,道:“听说往北有个金上京会宁府的地方,我们就在会宁府一带等着。要是近的话,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去,要是远的话,三个月去等一回,还是十五左右,十四十五十六等三天。还有都拿个小牌子,写个岳字。我们回这里找你们,还按原来的约定,每年的七月十三左右在奉天故宫门前等几天。”
“嗯呐地,记住了。老爷,你们都保重啊!”黄管家跪地不起,仰天泪如雨下。
彼此再次抱拳挥泪别过。余下的一家人夜望北斗,沿着长白山脉,一路打猎,一路乞讨,一路忧心忡忡,缓缓向东北移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