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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谷(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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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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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兰星火》连载

第四章 呼兰星火

第四章

单老爷子斜靠在板车上,咳嗽发烧越来越重,即使身上盖着棉被,还是冷的浑身发抖。再也不敢走近大山深处了,这样的速度,一天也走不上三二十里路。

东北人烟本就稀少,有时走上百八十里路,偏僻的地方甚至走几百里路,也难得碰到一户人家。

又三天没有什么东西可进食了,前几天好不容易要到的稀饭,也剩下个酸酸的碗底。

岳老太太扶起躺在板车上的老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黑碗,沙哑着嗓子劝道:“当家的,喝一口吧,还热着呢,咬咬牙,挺住了。等着啊,今天老大老二肯定能打到猎物,卖了钱,好给你抓副药吃。”

不远处,一只瘸狼蹲在地上张着血盆大口,贪婪的在向这面张望,它已经尾随这一行人好几天了。板车上,老叔家的两个年幼的孩子,挤在大爷的怀里,吓得打着哆嗦。老叔手持一根木棒,立在板车旁边,守护着家人。瘸狼呲牙咧嘴一点一点靠上前来,老叔挥舞棍棒呼哈喊叫,瘸狼被吓退几步,见仅此技耳,心中窃喜,又壮着胆子往前凑凑。觊觎已久眼看就到嘴边的鲜肉,让这只恶狼几乎失去了耐性。

瘸狼围着老叔守护的板车打转,先是顺时针转,跑跑停停,越跑越快,老叔也跟着它转起来。突然间瘸狼一个急刹,掉头反跑,这下可把老叔转蒙了圈。就在老叔打个趔趄的刹那间,恶狼瞅准时机,一个斜刺扑向老叔,老叔一棒子轮空,由于用力过猛,自己摔出去老远。

还没等他爬起来,恶狼“嗖”地窜上板车,一头撞向大爷,大爷本能的用双手挡了过去,怎奈年老体弱多病,怎能经得住恶狼的狂扑,他不但没护住孩子们,还被带翻在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恶狼窜上去叼起失魂落魄的小男孩,往后背一甩,如箭在弦上,飞也似地消失在荒草丛中,留下一路小男孩凄惨的越来越弱的哭喊声。

单老叔老婶疯了一样追出去二里多地,哪里还有狼的踪影?老婶呼喊着儿子的小名,“我的那个老天爷呀,小五呀!你再哪儿呀?!”

老叔更是仰天大嚎,“啊……啊……啊!天杀的瘸狼,你他妈跟我玩阴的,你装瘸唬弄我,你等着!你给我等着,我要活扒了你的皮,你给我等着!”

单老大、单老二,手拎野兔看着母亲和小妹在翻倒的板车前抱头哭泣,爹呆傻在那里,却不见了老叔老婶和小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老大忙问,“爹,这是咋了?老叔他们呢?”

“小五让瘸狼叼走了。”老爷子哑着嗓子,哀声回道。

“妈呀!都怪我,是我大意了。老叔老婶呢?”单老大一拍大腿悔恨道。

“他们撵去了,上哪儿找去呀?你看这荒郊野岭的,小五现在早变狼粪了。”爹哀叹。

“往哪边跑去了?”单老大急切的问。

“那边。”单老爷指了指西北方向。

听罢,单老大拎着洋炮就冲了出去。木头棒子趟啷地的“嘎啦嘎啦”声,由远及近。老婶嘤嘤地哭泣,老叔耷拉个脑袋,目光呆滞,嘴里喃喃地嘀咕着什么,单老大临近了才听清楚,“杂种日的,你等着,你给我等着,你给我等着啊。”

“老叔老婶,小五呢?都怪我和老二不好,留下一个人就好了。”单老大低着头很是内疚。

“都怨你们哥俩呀,咋不留下一个呀,打那野兽咋不打狼啊?”老婶埋怨大侄子,用手掌拍打着他的胳膊。

老叔抱着棒子蹲坐在板车旁,仰天长嚎,任由大伙怎么劝,就是不起来。

“走吧,四弟,哭能把小五哭回来吗?顾活人要紧呐,趁还没天黑,找个有人家的地方住下。”单老爷劝说老弟弟。

“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我要等小五回来!”老叔索性抱住车轱辘不撒手。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山去,天空在夜幕笼罩下,变得越来越漆黑。经历了刚才的这一幕,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岭,此刻,晚风吹拂着荒草沙沙作响,四周显得更加阴森恐怖。

“老大老二,可不能再耗在野外了,这要再遇到狼群可怎么整?快把你老叔抬车上来,你老婶也上车。”

“嗯呐地。”哥俩七手八脚强掰开老叔的手,把他扔在板车上。

“老二,使点劲拉车。快走几步,前边好像有灯火在晃动,是有人家吧,快!”老大催促着弟弟。

远方似乎有呼燎呼燎的灯火在晃动,进而传来了几声闷闷的狗叫声,叫声越来越大,前方的灯火像刮来了一阵风,由前往后被吹灭,隐约还传出来屋里操弄铁器的“叮叮当当”的声响。

这是一个依傍在山脚下,有二十几户人家的小屯子。单老大小心翼翼地站在土石垒砌的院墙外苦苦乞求着,“大爷!大奶!行行好吧,我们是关里逃荒的路过这里,我爹病了,收留我们一夜吧,就待一晚上,我们避避风躲躲狼就走。”

“行行好吧,哪管有个猪圈狗窝,我们也不嫌弃,能背背风就行了。”

许久,没有得到回声。板车上,老爷子一个劲地咳嗽,老妇人又抹起眼泪,唉声叹气,老婶和她的小女儿也跟着抽泣。车上这床大被被拽过来,扯过去,棉花套子都拽出来了。老叔蒙头被冷风刺醒,一顿怒骂,“嚎!嚎……死人了这顿哭嚎?我在这儿等瘸狼呢,你们把狼都哭跑了!”

“他老叔这是冷了,冻醒的胡说八道啊。”老婶说着,给老头掖掖被子。

有一扇房门“吱扭”一声,矮小的房檐下,钻出来两个胆大一点的男人,他们看了看不远处的几个黑影,大个的男人道:“别过来,你们是不是得天花了?还是得了肺痨?”

“不是啊,大爷,我爹就是受了风寒咳嗽。行行好吧,可怜可怜老人家和孩子吧。”单老大哀求。

“哎!是够可怜的,可这天天过来人,可怜不过来呀。这样吧,往西南走有条小路,走三四里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往右拐,过了河河边有个空马架子,里边有大炕能烧火,你们先去那里将就将就吧。“大男人说。

“嗯呐地。谢谢大爷!”

“谢谢大爷!”

老二自觉地拉起了板车,老叔呼的一下坐起来,嘴里喃喃着呓语,“你等着,你给我等着。”说过呓语到头又睡。

“等一下。”门口的大男人,转身回了屋,不一会手里拎个布袋出来,往前走了几步,把布袋撇了过来,“哎!都是苦命人啊,拿着吧,给老爷子熬点米汤暖暖身子,有没有锅碗瓢盆啥的?”

“我们有锅碗,谢谢大爷的救命之恩!”

车板上“嘎吱嘎吱”,地面上“噗通噗通”,车上地下的人齐齐跪下磕头谢恩。

“谢谢大爷!”

“谢谢大爷的大恩大德!”

望着这些远去的黑影,小男人有些费解地问:“爹,咱家的粮食也不多了,你怎么又往出送啊?”

“孩子呀,记住了,祖上怎么说的?善恶都是有因果轮回的,要积德行善啊。你没听那个老头咳嗽吗?没几天活头了,咱不能见死不救啊,善恶到头终有报。”老男人说。

儿子不住地点头称是,“嗯,嗯,也是。反正他们拉出来的屎,也得肥咱家的地。”

单家人按着大男人指引的方向三拐两转,就见河边不远处的一个马架子。走到近前才弄清,这是一个地面上支起的一个简单的人字架,半卧下去的看清的地窨子,上面盖着黑土,不仔细看,就是一堆土包子。

单老二点上火把,拨开挡在门口的蒿草,猫着腰往里探望了一下。里面黑洞洞,地面向下半卧下去,有三四级土阶,靠里边的土炕上铺了一层黄色的谷草,斜炕脚似有一捆谷草敞开腰。老二怯怯地走下去,随手拿起一根棍子挑了一下草捆,这一挑不打紧,挑出来一只破鞋还露出来半个脚后跟。

单老二的头皮酥地一下,从脑门麻到后脖颈,头发竖起来老高,他没魂似地惊叫起来,一个高连滚带爬窜出了地窨子,“呕……我的妈呀!”

“怎么了?老二?”单老大惊问。

惶恐的单老二哆嗦着手指头,指了指里面,结结巴巴地说:“鬼……鬼呀……有鬼……有……鬼!死倒一个。”

深更半夜荒郊野外,任由谁听了这话,脑瓜皮都得发麻,头发丝倒竖。老妇人、老婶差点吓背过气去,小女孩更是死命地一头扎进她母亲的怀里,抱着腰不撒手。

单老爷子也是战战兢兢,“怕……怕……怕啥,人就……就……就是一口气。老大,跟你老叔下去,抬出去埋了。”

单老大强扒拉醒老叔,把他周起来,“老叔快起来,太木头去。”

“干什么玩意?你给我等着。”老叔眼睛直勾勾的,手指单老大。

“老叔,把木头支起来下拍子打狼。瘸狼往这边走呢。”

老叔迷迷糊糊跟着大侄子下了地窨子,他捧头,老大抬腿,连拖带拽,像抬木头一样拽出来一具佝偻僵尸,老叔嘴里仍然叨咕着那句,“等着,你给我等着!”在他的世界里,这就是等同于抬一根木头一样。

“老二,还愣着干嘛?去把麻袋披上,给这个死鬼戴个孝,不管他多大,死者为大,咱们占了人家的地方,就该好好发送他,他也不能怪罪咱们。”单老爷命令道。

“嗯呐地,爹。”单老二哆嗦着手拿起一条麻袋披在头顶,惶恐不安地小跑着,跟头绊脚追了上去。

单家爷三个草草地埋葬了这个无名的逝者。他是什么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去干什么呢?怎么就死在这里了?莫非他也和我们有着一样的遭遇?单老大疑惑地收拾起窝棚。

单家在这个小窝堡住了下来。清明时节一晃就快到了,大地里的野菜野草冒出来新嫩芽,挖回来掺和点大地里捡拾的棒子粒捣碎的面能够充饥,缓解了一时的饥荒。可是,老爷子浮肿的腿,却显得越来越粗,越来越萱,越来越没有血色。

连续几天的大风,刮的天都染了黄,迎着太阳看泛着晕圈。又一股风沙尘土,灌进了马架子里,呛得单老爷子咳喘的上气不接下气,“扶我起来点,吼……吼……这是老天爷要收我走啊,吼……吼……老大怎么还不回来呢?吼……吼……”

“他抓药马上就回来了。”老太太安慰着老爷子。

“没用了,省……省省吧,留着钱干别的吧。”老爷子已经开始捯饬气儿了。

当天夜里,三更天过后,风声小了下来,倒在单老大怀里的单老爷子,慢慢睁开眼睛,朦胧中看着围在身边的几个亲人,交代起后事,“我……不行了……”

“老爷子!”

“大哥呀!”

“爹,爹,你有话……说吧,儿子听着呢。”单老大的眼泪噼里啪啦滚落下来。

“吼……吼……把我抬……抬外面去,我要看北斗星。”

仰望着天上的北斗星,单老爷子眼里掠过了一丝亮光,他继续交代道:“你们一定要……要……吼……到……黑龙江,远走……吼……高飞,躲的越远越好……土地……土地……吼……吼……是命根……根啊,照北斗星……的方向走……看……看见了它……就……就有力量。风……风头……吼……过了,我……我要回去……回去……见列祖列宗……老大……以后就……就……吼……就……靠……靠你了……”

“嗯呐地,爹,你放心吧,我记住了。”

一口痰上来,老爷子差点噎背过气去。老太太赶紧给他捶背,“他爹呀,你可不能扔下我们不管啊。”酸酸的鼻涕汇合着泪水,结伴滴落在大衣襟上。

老爷子缓过来一口气,“把我调过来。”他眼望家乡的方向,微微抬了抬无力的手臂,“我那几个孩子……你叔……我死不瞑……”

一口气没有上来,单老爷挺了挺脖子,没了气息,他的双眼还直直地瞪着家乡的方向。

“爹!”

“爹呀!”

“老头子呀!你怎么这么狠心,说扔下我们就扔下不管了呢?老天爷呀,逃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大哥!”

清明节的黎明前,享尽荣华富贵,也历尽磨难的单老爷子,终究也没能瞑目。

亲人们哭嚎得已经无泪,那沙哑的干哭声,淹没在淅淅沥沥的霾雨交加中。单老大弄来一盆河水温了温,给老爹擦脸擦身洗头洗脚,嘴里哽咽着,“爹呀,委屈你老了,买不起寿材,也没有寿衣,等天亮了,我出去找一领炕席,也别看日子了,哪天下葬哪天好,你可不要怪儿子不孝啊。”

大清早,头披麻袋的单老大,惭愧地跪在了那夜施舍粮米的东家院外大门前,“大东家,请您再行行好,帮人帮到底,送佛到西天,家父昨夜走了,做儿子的无力下葬,恳请大东家老爷先施赊给我一领炕席,我愿做牛做马加倍偿还。”

“快起来,快起来。这哪儿的话呀,什么赊不赊的。看你的谈吐,也曾经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啊。孝子膝下有黄金,这样吧,现在开始种地了,我这也正好缺人手,你要是愿意屈就的话,我可以先付给你几文铜钱把你爹安葬了。借问,你贵姓啊?”老东家忙赶过来扶起老大。

“谢谢大东家!我姓岳。您救了我们,我愿做牛做马来报达您的大恩大德。”单老大又要跪地磕头。

东家派一个伙计送过来三百文铜钱,单老大跪地磕头千恩万谢。伙计陪着单老大买回来一口黑漆杂木薄皮棺材,收殓了老爹。

安葬完父亲,趁着那个伙计远去撒尿的空儿,单老大和妈商量着,给全家人开了一个小会,“我爹走了,欠下了点债,咱们得靠出苦力还债。到了人家那里,接触的人多了,人多嘴杂,可千万记住了,不能乱说话。我们已经不姓单了,现在姓岳,都记住,记好了,别人不问,我们啥也不说,就当哑巴闷头干活。”

“是啊,老大说的都记住了,说走嘴了,容易招来杀身之祸。我们逃到这里已经九死一生了,多不容易呀。岳老大,岳老二,他岳老婶,岳小丫,你们看好你岳老叔,从今天开始,都得记住这个姓,记住这个称呼。小丫,你姓啥?”老母亲强调道。

“我姓单啊。咱们家人不是都姓单吗?单各庄的。”小丫天真道。

“你找死啊小丫?你大娘,你大哥,说多半天了?咱们现在姓岳了。咱们把胡子给得罪了,就是那些坏人,跟狼一样的坏一样的恶,让咱们给惹了,那些人到处找咱们呢,找到了就要把咱们全都杀死,所以我们不能姓单了。明白了吧?记住没有?”小丫她妈左手拽着她,右手掐了一把大腿里子。

“疼死我了!嗯呐地,我记住了,咱们把狼打死了,狼儿子要找咱们报仇,所以不能姓单了,咱们姓岳。”小丫尖叫着。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岳老大连连说。

此时,岳老大最担心的莫过于老叔,不能让他乱跑,不能让他乱说,得搁人看着他,好不容易找到个落脚地,惹出麻烦来可怎么办?咱得讲信誉,还不完债,可不能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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