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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谷(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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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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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兰星火》连载

第六章

第六章

三伏天的热浪阵阵袭来,高粱杆玉米杆上的绿叶,不到正午就开始耷拉下膀子,垂首的高粱头无精打采地打着瞌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晃就迷糊到日渐西山。

早已经挂锄多日,农闲的农夫们藏在土屋里躲避酷暑。闲不住的岳老大则背起家什到外边做木工,准备再筹集点零用钱好上路。

还清了东家的钱,也有了一点积攒,八间偏房也给东家交工,岳老大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夜晚,他时常坐在屋檐下,望着天上的北斗星,耳畔回荡着老爹爹的嘱托,“……远走高飞!远走高飞!走的越远越好!越远越好!走走走,走啊,走起来,走……”

坐在偏房里的窗前,隔着窗户纸,岳老大看向上房,东家屋里的洋油灯还闪着光亮。他犹豫了片刻还是片腿下地,趿拉上布鞋,轻轻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独立在大院落里昂首望着北斗星,拜了三拜,然后蹑手蹑脚地来到上房窗前,见屋里人影晃动。徘徊了一会,他还是鼓足勇气“嘚嘚嘚”,轻轻地叩响了上房的木门。

“谁呀?”戴老爷轻声问。

“掌柜的,我,岳家大小儿。”

“啊,老大啊,有事啊?快进来说。”

岳老大拉开房门,轻手轻脚走过外屋地,把东屋内室的门拉开了一条缝儿,探进来半边脸来。

“来来来,进来,进来坐。”戴老爷让道。

炕桌上放着洋油灯,老夫人就着灯火,吧嗒吧嗒,吱吱地抽着大烟袋。老东家光个膀子穿条土布裤衩子,站在北墙根儿往身上淋着凉水,土墙上阴湿了一片。

“这也不下个雨,都快闷死了。你淋那么多水干嘛?你能鼓捣出雨来呀?都不如那好王八头,王八头整来雨,我们还能借点好光呢。”戴老夫人唠叨着。

“闭上你那乌鸦嘴吧。”戴老爷回过去以句话。

迈进门槛,岳老大低头立在内屋的门边,小声道:“东家,老妇人,大车打好了,那几扇门和窗户也……也验好了,还有,躺箱条桌和凳子也打完了,我还给你们攒了个大木桶,洗澡用。你啥时候看看去。这是给老妇人打的烟盒子。”说着话把烟盒子送了过去,“这格子放烟袋,这几个格子放烟丝,上边这个盘儿放烟叶,烟叶要是潮就把盖子打开晒晒。”他拿着盒子给老妇人一格一格介绍。

“你还真挺会做人的,我这嘴直来直去,你别那哈啊。”老妇人面带笑纹,双手接过烟盒,爱不释手地摆弄着。

“不急不急,那些不用看,你干活我一万个放心。啊呀,这阵子可把你累个好歹的了,你歇几天,别出去跑了,别把身板儿累坏了。”戴老爷说。

“谢谢掌柜的,我没事。我……我……掌柜的……我……”岳老大支支吾吾。

“遇到啥难事了?说吧,别外道了。”戴老爷问。

“我想,你们这也没啥事可做了,我想往北去。”岳老大还是说出了口。

老东家不语,弯腰在泥瓦盆里投了投抹布,又往头上淋了淋水,用那条粗糙的抹布来回搓着后背。老妇人从嘴边拿开烟袋嘴儿,在炕沿上使劲地磕打烟袋锅,烟袋锅里的火星四溅,她迅即又捏了一捏烟丝按在烟袋锅里,“这是长本事了?这是!不愿意伺候了?”说着,老夫人把烟袋锅触到洋油灯上,猛抽了两口烟,然后“咕叽”从右嘴角挤出一杆儿带着蓝烟儿的唾液,划着弧线从老掌柜和岳老大中间飞过,如鸭子川稀一样击打在墙角的土墙根上,一片铜钱大小的黄泥片应声落地。

“人各有志,我也看明白了,你是干大事的人,好吧,啥时候走?”戴老爷说。

“明天就想走。您还有什么活儿没有?”

“活儿是干不完的,把家什都带上,留我这也没人会用,给你也留个念性吧,带上它你还能养家糊口。记着,孩子,想啥时候回来就回来,拿这就当家。”戴老爷说话间,让人感觉眼圈似乎在发红。

岳老大“噗通”一声,双膝跪了下去,伏地叩头泪如雨下,“老掌柜,老夫人,谢谢你们的大恩大德,你们如同我的再生父母。你们的恩德容大小儿来世再报。”

老掌柜赶忙过去把岳老大扶起:“起来,快起来!出门在外多加小心,江湖险恶呀。明天早上我起来送送你们,吃了饭再走。”

岳老大擦拭着眼泪,别过戴掌柜老两口回了偏房。这一夜他几乎无法入睡,刚到三更天,天还在朦胧中,岳家老小悄悄地走出了戴家大院。在这里生活经历了一那么多,都有太多的难舍,毕竟这是在闯关东的路上,值得留恋的一站啊。

全家人默默地跪拜北斗星,又转过身来跪谢戴老爷家。东家的大青狗围在岳老大的身前身后,一个劲地摇尾巴,扑到他的后背,把着他的肩膀,两腿直立跟着往前送行。

岳老大推上自己亲手做的单轮手推车,老二用绳子在前面拉着,娘和老婶坐在单车的两边,小丫躺在老婶的怀里呼呼沉睡,老叔离了歪斜地挑着担,他们又迈开了远行的步伐。

“大青,回去吧,别再送了。”岳老大不停地往回劝着大青狗。

岳老大又推起小车前行,再回头,大青狗还在远处慢慢的相送,他再次停下小推车,“老二,你过来把着车。”

“嗯呐地。”

岳老大快步跑回去,大青狗也飕飕奔过来,立起前腿和岳老大——它这个朋友,相拥相抱,嗅着他的肩头。老大拍着它的脑门,说着嘱咐的话语,“大青,谢谢你来送我们,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放心,有北斗星指引方向,我不会走丢的,别惦记我们。你回去吧,老掌柜见不到你,该惦记了。回去好好看家护院,注意识别坏人,乖!”老大的眼睛湿润了,喉结哽咽地上下游动。

“喔……喔……喔……”大青狗似乎听懂了老大的话,附下身来摇晃着尾巴。

母亲坐在小车上,环顾星空,不时向埋着单老爷的方向张望,她向那个方向挥了挥手,滚热的泪水打湿了衣襟。

离开这个闯关东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驿站,每个人心里都有太多太多的五味杂陈。

说来也怪,这夜,屯子里边的狗,都好像喝醉了酒睡过了头,没有一丝响动。

人类的好朋友,不,准确的说,狗是好人们的好朋友,它通人气,懂人语,识得好人坏人,对自己人摇尾巴撒欢;对待坏人,则呲牙瞪眼睛,狂咬狂吠,你给它什么好吃的,它也不领情。这就是此处无声胜有声的友情相送吧。

天亮了,老掌柜闷闷地拉开偏房的门,他多么希望再看一眼那张熟悉的坦诚的脸,可是望着空荡荡的大炕,他似有伤感地摇了摇头,默默走了出来。

大青狗独自从村外无精打采地走回来,它的眼神里明显带着忧伤。东家喂给它食物,它连闻都没闻一下,一连几天它抑郁着。

岳家人离开的消息不胫而走,叹息,不舍有之,哭泣,惋惜有之。善是人的本性,人是有情感的会说话会制造会使用工具的高级动物。

西街远房戴家,正在上演断舍离的闹剧。

“干娘,跟我走吧!”

“我还是那句话,我哪儿都不去!你愿意走,你走!去追吧,去撵吧,你个贱货!滚犊子吧,白眼狼!挺大个丫头家家的,也不嫌磕碜,几辈子没见过汉子了?你个骚老婆养的……”

“干娘,我不是人,不能给你养老送终了,我一定得撵上药大哥,你就成全我吧!”大姑娘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你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能稀罕要你吗?”戴干娘说。

“这我不管,老大不要,还有老二,反正我这辈子就认准老药家了。”

“那老二也不要你呢?”

“不要就不要,大不了我给他们做丫鬟,做邻居我也要和他们老药家在一起。”

“贱货呀,我怎么养你这么个白眼狼啊?滚吧,滚犊子吧!赶紧滚呐,养汉去吧,偷人快活去吧,再晚点你那个野汉子早就没影了。”戴干娘用烟袋锅子磕打着小脚的鞋底。

“多谢干娘成全,干娘的养育之恩女儿来生一定报答。”

这个大姑娘重重地给干娘磕了三个响头,擦干了眼泪,背起包袱,一溜烟地跑出了屯子。

“老话说的好啊,姑娘大了不能留,留来留去一家愁啊。”吧嗒烟袋的老干娘,自言自语眼神黯淡。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大门口,直到日落西山。

再说,火辣的骄阳,烤灼着黄土地,吸入鼻腔的热浪烫的嗓子眼儿里滋啦滋啦作响。岳家人走了三个时辰,又饥又渴,好不容易在一个十字路口旁边发现一个斜坡,坡上有一小片树林。

“妈,看,那有一片树阴,咱们过去歇息一会吧。”岳老大指着树林说。

“好啊,这天也忒热了,等太阳偏西再走吧。”母亲应允。

岳老大躺在绿草地上眯着眼睛,侧身慢慢打起了盹。忽然间他的耳朵里隐约传进来震动的波浪,哒,哒,哒……由远及近,这不是骡子马在跑,是人跑跑颠颠的脚步声啊。

这一下,不由让他警觉起来,他缓缓坐起身来,直起腰,站在没腰深的青稞后向坡下观察动静。只见一个拄着木棍,斜背包袱,头裹蜡染兰花巾的小脚女人,连跑带颠正急匆匆地向前赶路。

这荒郊野外怎么会有女人独自出现呢?还走的这样急,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她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

可是再看那女人,走到了十字路口附近,一下傻了眼,黄土路面上压出的单车辙,到这里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她转过来转过去,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情急之下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见此情景,岳老大立刻起了恻隐之心,他快步跑过来打招呼,“老乡!”

大荒郊野外,忽然传出一声喊,凭空又冒出个男人来,这下可把小脚女人吓的不轻,“谁!别过来!”她挥起了木棒,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

“别怕,老乡,我们一家人在这呢。你是哪儿的人?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岳老大远远的站住了。

“药大哥!我可找到你们了!”小脚女人说着,激动的奔过来。

“你……?我姓岳,不姓药。”

“我是戴家崴子的,我也姓戴。药大哥。”

“你说姓药就姓药吧。啊……想起来了,那你这是去哪儿呀?这大热天的。”岳老大似乎记起了她。

“我就是追你来的,我要跟你走。”戴姑娘低着头,双手揉着衣角。

“这怎么能行呢?你家里人知道你跑出来吗?”

岳老二他们闻听这边的说话声,推车赶过来,母亲见状,惊问:“老大,这怎么回事?你们认识?”

戴姑娘一下跪在老太太面前:“娘,你就收下我吧,我要跟你们走。”

“她哪来的?”岳母不解地问。

“妈,她是戴家崴子的,我见过她,她自己撵来的,非要跟咱们走不可。”岳老大向母亲解释。

“好事啊这是。”岳老二显得挺高兴。

“不行!这不成拐骗人口了吗?你就这样跑出来,家里人知道吗?老大,把她送回去。”母亲表示反对。

“我老家是山东的,实在过不下去了,才跑出来闯。在我很小的时候爹娘就先后病死了,外院的戴家老太太看我实在可怜,就让她大儿媳妇认我做了干姑娘,把我收留下来,我也就随了戴家人姓。你们是好人,求娘别撵我回去,我要跟着你们走,我干娘同意我来找你们。”戴姑娘哭着跪在地上求着老太太。

“哎!也是苦命的孩子,你走了你娘怎么办?你家人不能撵来找你吗?不能说我们拐骗你吧?”老太太还是不太情愿。

“不能,不能,真不能。娘,我都和我娘说好了,是她让我来追你们的,我走了,她还有姑娘儿子,不差我一个。”戴姑娘说。

“那好吧。你说你,人家把你养这么大了,你还没报达人家呢,说走拍打拍打屁股就走了,白眼狼啊,你。你要是早说,我们给人家扔下点彩礼……哎,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我瞎说什么呀。你叫啥名呀?”岳老太太说。

“他们都管我叫大丫。”

“多大了?”

“十四,虚岁。”

“啊,属龙的。比老大小两岁,比老二大三岁。”

岳老太太看着天上掉下来个敦实水灵灵的林大妹子,心里自然喜滋滋的,我这是捡着大便宜?听了她的话,心里托了些底,她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后,脸上掠过一丝笑意,遂大声知会,“老大!赶路吧!”

一家人辗转来到辽东北,剩下七口,掉下一口,现在又补充到了七口。小车轱辘吱扭吱扭的转,沉重的脚步踏着黄沙土,一路朝东,转北,走去。越往前走,岳老大的心越是无比的沉重,以往爹在靠爹,爹是主心骨,现在爹不在了,自己能承担起爹的责任,带领全家人到达黑龙江吗?前方谁又能料到有何艰难险阻在等待着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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