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凌晨,岳老大尚在迷迷糊糊之中,被几声轻轻的呼叫声惊醒,“小岳师傅……小岳师傅,你醒了吗?小岳师傅!”是宋家的邻居大清早来请他去砍房架子。他想都没想揉着眼皮一轱辘爬起来,拿着家什跟着来人就走,仿佛那银子自己往挎兜里跳一样,不接就对不起财神爷。昨天发生的事情让他一直犯嘀咕,夜里一碗接着一碗地喝凉水,越喝越想尿尿,今儿又起个大早,这让他的脑子嗡嗡响,右眼皮一会突突突,一会突突突间歇性地跳起没完,跳的他心神有些烦乱。他扯下一小条桦树皮,揪下一小块用舌头舔了一下,贴在右眼的上眼皮上。才刚抡起刨锛没几下子,外面闹闹吵吵挥舞着棒子,冲进来几个壮汉,“姓岳的你出来!滚出来说话!”
岳老大放下家什闻声望过去,领头的是看瓜的宋大哥,只见他气呼呼地走路直蹿高,呀哈?大清早哪儿来这么大的火气?这干啥呀?这是。看这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的样子,谁着惹他了?到底怎么个情况啊?
“大哥,找我呀?你们这是……”岳老大迎过去刚开口。
“都是你干的好事,你带来的祸!”宋大哥墩着棒子吼叫起来。
“啥呀?你说啥呀?这是。我惹啥祸了……”岳老大疑惑不解。
“装!装犊子,是不?”宋大哥还挺横。
“走走走,跟他啰嗦什么,把他整过去。你自己去看看吧,都是你干的好事。”上来一个人拉着他就走。
“这干什么呀?”岳老大被拽了一个大趔趄。
几个壮小伙子连推带搡把他架到宋老爷子家开着门的仓房前,有人从背后冷不丁用棒子杵了他一下,“你自己进去瞧瞧吧?你干的好事。”
岳老大踉跄了一下,头咣当撞在低矮的门框上,“干啥呀!这是……”他揉着额头搓搓眼睛,抬头向仓房里张望,地中间停放着还没有画完的棺材。啊?右面画匠画好的二十四孝图,怎么面目全非了?他的心紧缩了一下,快步冲到近前仔细察看,只见棺材梆有几道不易察觉的细细横向裂纹,在渗着淡黄色的浑水。我的天啊,这是见鬼了吗?他的脑袋有些大,“这……这是……怎么会这样啊?”
“你问我们?我们还问你呐?你告诉我们这是咋回事?啊?”宋老大急了。
“我哪知道啊?你这得去问画匠啊!”岳老大摸着额头上的包,也有些急了,说话的声音明显提高了几度。
“画匠?我上哪去找画匠啊?早他妈跑人了。”宋老大说。
这时候有人喊道:“哎?过来看,这前边贴的什么?”
大家围拢到棺材槐头前弯腰察看,只见槐头上竖着贴了一张一寸宽,三寸长的小黄纸条,被渗出的浑水阴湿,隐约可见上面用朱砂并排书写着几个小字:黄三太爷黄三太奶携猫神之魂位。边上还画了两个四不像的猫头鹰。
见此,大家的心都像被老鹰抓了一把似的。我的那个妈呀!这棺材里到底钻进去啥了?这不是把黄大仙给招来了嘛,还有猫神,猫也成精了?猫……呀……可别是猫头鹰啊,这夜猫子进宅……这可不是什么吉利的事啊。岳老大的脑海里迅速闪过了一遍皮影戏。
“打开寿材天看看吧。”宋老爷子颤颤巍巍地说。
“来人帮我一下。”宋老大唤人。
“可慢点的呀,小心小心,别惊扰了黄三太爷黄三太奶呀。三太爷三太奶别见怪,要是见怪你就往死踹。猫大神,你老人家也多担待。”宋老爷子一脸惊恐。
过去两个人帮忙,三个人战战兢兢地缓缓把棺材天挪开了一条缝,大家的目光却呆呆的定住了,“这里头驻的是什么仙,什么神呀?”“那槐头上不是写着嘛。”“装的满满的,漂白的,有点像芸豆。”“有酸味。”“这水怎么进去的?”“小搬运呗。”“别瞎说!”“……”
岳老大奔过去,捧起一把潮的呼发白的东西仔细看看,凑近鼻子下又嗅嗅味道,“你们看看吧,这……怎么发泡的黄豆呢?”
“啥?你说啥?泡的黄豆?”宋老大问。
“这不就对了嘛,黄三太爷黄三太奶姓黄,稀罕黄的,魂位来了,吃喝也带来了。”有人充当大明白。
“这是大搬运呐。”
“别乱动啊!可千万别冲撞了黄三太爷黄三太奶呀。”宋老爷子带着哭腔央求着,又慌忙跪地磕头,“都跪下,快跪下呀!老大,快!黄三太爷黄三太奶别见怪,我们不懂事,可不是故意冒犯你老人家的,我们有罪!有罪呀!猫神啊,各位大神大仙,我们有罪,你老人家可千万别见怪……”
“三太爷三太奶猫头大仙,别怪罪我们,冤有头债有主,谁敢冒犯你们,我替你们出这口气,保佑我们呐。”宋老大暗暗咬牙切齿。
“姓岳的你出来!”宋老二不管三七二十一,揪住岳老大的衣领,把他薅到外面,“你问我们,我们还要问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怎么给鼓捣成这样了?啊?说!!”
“我不知道,找画匠去。我的活干完了,你们也验收了,好好的没事。事出在他这,他接着干的。”岳老大不软不硬地说。
“算卦先生说的没错,是他得罪过黄大仙让他加小心,没想到他惹的祸,咱们跟着吃瓜落了。就是他给咱们带来的灾祸。”有一个帮凶恶毒地喊着。
“对!就是这个灾星。你说是画匠的事,那算卦先生怎么没说画匠惹过黄大仙啊?现在黄大仙真跟着你找你来了。还愣着干什么?揍他呀!”一个帮凶激愤地吼叫着。
“给黄三太爷,黄三太奶出出这口恶气。”宋老大抢先削了一棒子。
怎奈,任凭什么好虎也招架不住一群狼,岳老大即使满身是嘴,还能讲过拳脚棍棒?什么是理?棍棒就是理,谁的拳头硬谁就是理,算卦先生就是真理的化身。岳老大拼命地护着头,我不能死,不……能……死……我要是死了家……家人怎么整?谁领他们去……黑……龙江?我妈……大丫……老佛爷保……保……。几棒子下去,他就被打昏在地。
“停停停!起来!让你装死,你说怎么消灾吧?”宋老大显然也害怕出人命,他喘息着凑过去踢了岳老大两脚,见他没啥反应,便附下身去摸了摸鼻息,“来……来……来……把他装麻袋拖堡子外面去,远点扔着……远……越远越好……远点……。”
一时间,堡子里像炸了窝一样传播着一则消息,“可了不得了,出人命了,老宋家做棺材冲撞了黄大仙。”
“那个木匠让老宋家给打死了。”
“不对,是木匠得罪了黄大仙,那不是算卦先生说的嘛,错不了。他给人家竖房架子,黄大仙显灵找上来,把他砸面糊了。”
“算卦先生可真灵啊,都让他给算出来了。”
“老宋家晚上来那老些猫头鹰呢,那个叫啊,瘆人呐。”
“那谁说他去外面乱死岗子砍树,让树给拍毙辜的。树下就是黄大仙的窝呀。”
“可得离他们远点,赶紧撵他们走啊。”
“……”
传言越来越离谱,于是,家家烧香磕头祈祷黄仙保佑太平。那位算卦消灾的小寡妇听了这些话,犹豫再三还是仗着胆子给岳家人报了信,“你……你们没听着啥吗?赶紧去乱坟岗子看看吧,说可能是岳师傅偷树让木头给砸了。够呛呢。”
岳家人听后如五雷轰顶,全家人哭哭啼啼跟头绊脚地奔着小寡妇指引的方向跑去。
乱坟岗子里,岳老大仰面朝天歪脖横躺在地上,身上斜压着一根新砍倒的碗口粗的黄榆树,树干压着他的腿,树头遮着他的上半身。
岳老二第一个扑过去拽开榆树,“哥 !哥呀……”
戴大丫一路哭喊,到了近前一声长嚎扑了上去,“哥……你这是咋了?你醒醒啊!快醒醒啊?”她不停地摇晃着他的哥哥。
岳老太太踉跄着身子,三步并作两步扑倒在儿子身上,抱着大儿子的头嚎哭着,“老天爷呀,你咋这么不开眼啊,这是招谁惹谁了?”
岳老大耷拉着头靠在母亲的怀里,一点生息没有。二弟擦把眼泪,用手背试了试哥哥的鼻息,“妈,快别哭了,我哥的鼻子还有点热呼气。”
“走,赶紧走!”母亲命令。
家人慢慢减小了哭泣,把岳老大周上老二的后背,岳老婶紧拽着小丫,小丫绷着小脸,茫然地看着这一切,跟在大人们的身后惴惴不安的走。戴大丫抽泣着,一个劲地望着岳老太太,“妈,我哥他……你道是说句话呀,这可怎办呀?快找郎中去啊!”
母亲抬头望望四周不远处越聚越多的村民,板着一张张愤怒的除瘟神的脸和手里握着的刀叉棍棒,她越发恐惧,哆嗦着叹口气,“哎!你看看这些人,这是招惹谁了?赶紧走,越远越好,找个破庙,他能不能活就看造化了。有老佛爷保佑咱们全家呢,应该没事的。”
岳老二背着哥哥,一家人不时回头望望那尾随着的几条黑影,一口气逃出去有二十多里地。
“妈……我真的跑不动了。”岳老二喘息着央求母亲。
“歇歇,一会儿再走,咬咬牙。”
岳老大躺在破庙里昏迷了三天三夜,头上缠着的旧布条渗着血津,也不知道是伤筋动骨了,还是皮里肉外伤,反正有条小腿伤的挺重,给他擦拭伤口,他就金鼻子抽搐。
夜里,在昏昏沉沉中岳老大咳嗽了一声,戴大丫摸摸他的头,滚热滚热的还是发烫,她用衣袖蘸着凉水擦着哥哥的额头,碗边在哥哥的嘴唇上轻轻滑来滑去,清水顺着哥哥的嘴角流下脖颈,她擦了一下脖子,附在耳边轻声呼唤着哥哥,盼着哥哥快点苏醒过来,“哥……哥,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哥……”
“走啊……快走啊……撵来了……狼……放炮……找炮啊……找……爹……你躺下喝药……,我抓药……老叔……老叔……开水……烫……火……救火呀……”岳老大嘶哑的嗓子眼儿里发出微弱的梦呓,“呕……呕……”岳老大浑身抽搐,嘴里吐着白沫子,下嘴唇咬出了血。
“妈……我哥他抽了,可咋整啊?”戴大丫吓得说话带着哭腔。
“你躲了,掐人中啊。”母亲急忙用大拇指手指甲给儿子掐人中,“他再抽,就用手指盖儿掐人中。”
“我……我知道了,妈。”戴大丫哪里见过抽疯这个阵势,吓得哆嗦起来。
天蒙蒙亮,岳老大的烧退下去一些,他微微眨动两下眼睛,肿胀封喉的眼皮露出一条细缝儿,他直勾勾地望着低矮的破房扒发呆。
“哥呀,你可醒了。”戴大丫有些惊喜。
“老大呀,你可醒了,昏过去这么多天,可把你妈我们担心死了。”老婶过来拉着大侄子的手。
“妈,妈那?她……她们谁呀?”岳老大轻声呼唤母亲。
母亲听到这一声叫,眼里立时掠过了一丝惊喜的泪光,心中现出少有的安慰,老佛爷终于显灵了,“老大,你昏睡了好几天了,可算醒了。她是你老婶啊,那个是戴大丫,这是小丫,你二弟。呢不认识他们了吗?”母亲握住大儿子的手,又摸摸他的头,眼泪噗噗落了下来,“你可吓死妈了,头迷糊吗?”
岳老大轻轻晃了一下头。“我不认识他们。”
“哥,你可醒过来了,吓死人了。”戴大丫擦着惊喜的泪花说。
“你谁呀?别摸我呀,挺大个丫头。”岳老大说。
“我是戴大丫呀,戴家崴子的,你忘了你在戴老爷家干活?”
“我没去过那个地方。”岳老大肯定地说。
“哎……这可咋整?啥都忘了。”母亲哀叹。
“不管咋地,他总算活过来了。”老婶劝慰嫂子。
“妈,接着咱们怎么办?还在这待着?”岳老二问母亲。
“妈,这是哪儿呀,咋躺这了?咱们回家呀,在这干啥?”岳老大弱弱地说。
母亲看到大儿子的样子,很是心酸,“走,咱们回家,马上收拾东西走人。”
“大嫂,要不让老大在这再养几天吧?”老婶商量着大嫂。
“他脑子坏了,你脑子也跟他老叔一样了?你没看见远处晃悠那几个人影吗?是能善罢甘休吗?走!”母亲数落着老婶。
“嗯呐地。”老婶退后一步。
把岳老大抬上板车,岳老二推着大哥和母亲闷头找路。东转西转走了约一个时辰,母亲觉着有些个不对路头,“老二,停车!你怎么走路呢?往哪儿走呢 ?你说。”
“妈,你不是说回家吗?这不就得奔关里方向走不是。”岳老二回答母亲。
“你这个脑袋也让驴踢了。我是顺着你哥说回家,关里……你回去找死呀?原来你爹怎么定的你忘了?不能变!”母亲生气了。
“嗯呐地,妈。”岳老二调转了方向继续赶路。
沉甸甸的谷穗微微低垂,秋老虎肆虐灼人,穿过一段宽窄不一的官道,两侧随风飘荡的高粱杆沙沙作响,晒红米的阳光,照得高粱头的脸蛋红润的泛起紫光。
岳老二哪有心思注意路边的风景,满脑门子的官司,推着哥哥和母亲艰难地行进。现在家里的重担压在他的身上,他哪里能吃得消呢,嘴里难免会有些抱怨,“这一天天的就知道走,这顿穷走,人家戴老爷好心挽留咱们,咱可倒好,癞蛤蟆上轿不识抬举。这好不容易混了个安稳地儿,日子还好过,又给整砸锅了,还差点把大哥的命搭上,不知道都咋想的?”
“闭上你那张臭嘴。走,是你爹定下的事,要想一家人早日团圆,不想过提心吊胆的日子,就得一直继续不断地走下去。你也多跟你哥学学,这才差几岁呀?家里哪样不得靠你哥?你是能张罗事,还是会手艺?”母亲数落起二儿子。
“他都这样了,我还跟他学啥?”岳老二顶嘴。
“就是,跟着大哥走,吃喝啥都有。”小丫的嘴也不闲着。
“大人说话,小屁崽子你少插嘴。”二哥搥搡小妹。
“根本的嘛,大娘,二哥啥也不会,就知道吃,还老偷着看我姐。”小丫继续说二哥。
“小妹,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揍你。我没拉锯吗?我没推刨子吗?我没拉车吗?现在这车是谁在推?大哥……哎!大哥怕是……大丫姐你整不好就得嫁给傻子了。”岳老二有些急眼又心痛。
“二弟没少干活,他哥要没他帮手,也干不成那些事。是吧妈?”戴大丫帮老二解围,没搭理他后边的话茬。
“老二,长脾气了你。还咒上你哥了,就是让你跟他多学着点,别老说那些泄气的话。”母亲动了真气,“停车!”
“妈,你老发那么大的脾气干嘛?我不说了还不行吗?放着跟画匠合伙挣钱的好事都不干,我不也没说啥吗?”岳老二紧接着又来了一句牢骚。
“你这还没说啥?你还想咋说?好好,你不是愿意干那行吗?你好好跟你哥学手艺,等到了地方,我成全你。”母亲呼一下更生气了。
“到地方,到地方,也不知道那地方在哪儿?就怕往后……我得养着他了,不定谁跟谁学手艺呢?”岳老二争辩。
“老二!你真不是人呐,你!不能少说几句呀?再把妈气出病来,你就好受了?妈都是为咱们好,让你快长大,学点养家糊口的本事,好成家立业,谁迟早都得独门过日子。”戴大丫数落着老二。
“看看,爹才刚走几天,连你都往外挤兑我了。还为咱们好,就是为你自己好吧,这还没咋地呢,往后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妈向着你也没用。”岳老二顶撞起戴大丫来。
“老二,我和你哥什么事都可以依着你,就是不能惹妈生气。你哥说不明白,我是替他说你几句。我告诉你,你哥就是傻了,瘫吧了,有我养着他,有我呢,用不着你操心!”戴大丫说到最后几乎是喊起来了。
“这可是你说的……”
“停车!停车!”岳母大怒,没等车停稳,跳下来像踩着高跷一样挥舞着手直奔老二而去。
戴大丫见事不好,慌忙抱住母亲的后腰跪地落泪哀求,“妈,都是我不好,你要打就打我几下吧。我……我不该跟二弟吵架……”
岳老大可能是受到了刺激,在板车上翻翻乱滚口吐白沫,咣当一下张到地下。大家慌忙回过神来,掐人中捋心口敲后背,又把他抬上板车。
岳老婶过来和戴大丫把老太太扶到路边坐下。戴大丫给妈装了一袋烟点着,老太太气呼呼地抽两口烟吧嗒两下嘴,往小鞋底上使劲磕打烟袋锅,咽着唾沫暗自垂泪,半晌无语。岳老二浸浸个头立在板车旁发呆,老婶过去把老二拽到一旁数落一番,又拉了回来。
“嫂子,别生气了,不管咋的他还是个孩子。你气坏了身子,我们连个主心骨都没有了。老大这样了,他也是着急上火才说几句。他知道错了。”老婶劝说嫂子。
“妈,您别生这么大的气,二弟也不是故意气您,这不是看他哥受伤,心里急的嘛。我也不好,还跟他吵吵起来了。”戴大丫劝慰老太太。
“大丫,你没错。哎!不识好歹的东西呀,你不长点本事,你还不能懂点事啊?等你七老八十儿孙满堂了,还靠别人养着你呀?还学会挑斜理了,人家戴大丫是自己撵上来的,怎么我就向着你哥了?说媳妇得靠本事,谁家姑娘能愿意找个窝囊废?啊?行,你不是要说媳妇吗?这回我给你先说,你相中的姑娘在哪儿呢?人家愿不愿意嫁你?你凭什么本事娶人家,养人家?”母亲余怒未消地数落二儿子。
岳老二低着头,稍微侧脸迅速斜视了一下戴大丫,戴大丫慌忙望向还躺在板车上的岳老大。她低垂着头,她有些担心,担心妈往后真改了主意可怎么办,怕老二再执拗下去,更怕岳老大……
老婶再次担心老二犟下去,不好收场,强按着他跪下给母亲认错,老二跪在妈的面前耷拉着头,不敢再吭气。等妈又抽完一袋烟,他才怯怯地说:“妈,我不懂事,你别生气了。我……我……我不是人,往后我再也不气你了,我全听你的。”
大家劝解了一番,老太太的气儿才慢慢消下去一些。她被二儿子和戴大丫搀扶起来,老太太用胳膊肘拐了一下老二,说:“拉车去。长兄为父,以后多听你哥的。”
“嗯呐地。他……嗯呐地,嗯呐地。”岳老二欲言又止。
松花江在新城一带现出了一个大大的甩弯,蜿蜒着一直向东奔流而去。波涛澎湃的江水,宽广而流畅。远方盼到了一个村庄的轮廓,岳老二首先望见,“妈,大伙看啊,前边是一个堡子,还挺大呢。妈,看看今晚就住这吧。”
“好!老二你紧捯饬几步。”母亲应允。
岳老二加快了脚步。临近村头,路旁菜地里有两个农夫正在拔地里的杂草,弯腰抬头也在注视着他们。
“老乡,打扰一下,借个光,请问这离金上京会宁府还有多远啊?”坐在板车上的岳老太太大声打着招呼问道儿。
“还有多远……,可能……大概有三五百里吧。上金上京会宁府你们怎么走这边来了?”农夫看着他们有些好奇。
“我们要去黑龙江,去金上京会宁府怎么走啊?我们一直都在江这边走,那边也过不去呀。”岳老二回道。
“金上京在江那边,去黑龙江走这边就对了,江那边归吉林将军管呐。你们走的方向……对。要想过江得冬天上大冻才能过去,还得注意江心的清沟呢,冬天清沟里的江水也冻不住,水流特别急,每年冬天都有不怕死的人葬身清沟里啊。”路边的热心农夫滔滔不绝地说。
“啊,这样啊,谢谢老乡。这附近有没有客栈啊?”母亲又问。
“客栈?抱道往前走吧,赶出去二十里……也可能三十里有客栈。”农夫告诉着。
总算有了最接近目的地的盼头,母亲决定在客栈歇息几天,找找郎中给老大治治病。
连续煎了几剂郎中给开的中药,一天三次给岳老大喝下去,他的脑子清醒了许多,眼睛的淤肿也渐渐消退下去,他时而能认识身边的人,时而也能想起来点以前的事,就是好张冠李戴。但是,他的头还是昏昏沉沉的,在家人的搀扶下可以下地走几步了,那条受伤的腿明显瘸了下去。老太太交代,不能刺激岳老大,别跟他较真儿。
辞别客栈,继续行进了数日。这天,由远及近飘过来阵阵轻雷,裹挟着蒙蒙细雨。江风打着波澜荡开薄薄的云幕,宽宽的彩虹映在天边,上沿儿的赤色虽然不那么浓烈,但却那样的耀眼,厚重的紫色,擎托着断断续续的层色。飘忽不定的轻纱在她的面前舞来荡去,撩动她那时隐时现的面庞。
夕阳下,一条涓涓流淌的河水泛着金光,由北向南娓娓而来,就像是即将跨入家门的孩子们,带着欢愉,也带着忧伤,并肩前行,结伴而归,他们越走越壮,越走越缓,每每忐忑不安地回回首,径自投入松花江的怀抱中。
往前已经无路可走,我们的目的地是在江的这岸还是江的那岸?黑龙江和金上京会宁府是一个地方吗?岳家人陷入到了迷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