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岳老大心里很是着急,北大荒的秋天可不比关内,天凉得早霜冻来得快,白天渐渐短下来,尤其是到了后秋,申时刚到天就黑了,也更加的阴凉,是那种透骨的凉,这时候的人要没啥事就躲在屋子里守着火炕扯着大被。可是,岳家男人不能这样啊,得尽快圈地。岳老大明白,农时不等人啊,错过了一季就是错过了一年,必须得争分夺秒地干,整出多少地算多少。他支使弟弟和戴大丫先就近放倒了一大片蒿草,他则蹲在地上挥舞砍刀,清除柳树根,弟弟继续往前打草钉界桩。
望着这片黑得流油的肥沃土地,岳老大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憧憬,戴大丫弯着腰用䦆头吃力地刨着地,尽可能地多为哥哥分担点。他满是心疼,“大丫啊,歇一会吧,擦擦汗,别累坏了身子,把䦆头给我,我来刨。”
“哥,我不累,你歇着吧,我干。别起来,你的腿还没好利索呢。”
“我这腿看来是落下病根了,这条好腿没问题,有一条腿好使就行,站着干活没事。活儿也不是一天干的,你看这片地咱们圈完了,有百十来亩吧?把它翻过来,明年种上大豆高粮玉米谷子蔬菜,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以后咱们还得雇工,买几匹马栓一挂大马车,盖大院套,每年开它几百亩地。”岳老大说着,眼睛里放着光,好像美景离自己不远了。
“哥,我信你。这里的土地真黑呀,比戴家崴子的可强多了,我看啥肥也不用上,就能打好多的粮食,咱也种上花生,还得多修几个大粮囤子,就是遭灾了,咱也不怕,够吃它几年的。到……到时候……到时候多……多……多生几个孩子,一定要人丁兴旺。”说完,戴大丫羞涩地低下头。
“嗯呐地,多打粮食,多生孩子,种花生,姑娘儿子插花地生,一定要让我们单……啊……姑娘儿子多多益善,让岳家人丁兴旺。”
“呐,老大就叫多多,老二叫益善。”戴大丫高兴的说。
“得按家谱排,下一辈凡明字,孩子们就叫明多、明铎、明益、明善、明人、明鼎、明兴、明旺,你看怎么样?”岳老大想着美事心花怒放。
“这些名字太好听啊,哥你咋这么有才呀,多多益善,人丁兴旺,哥,八个孩子了,名字还好记。那得抓紧呐……要不好名字都让老二的孩子给站了。”戴大丫兴奋地用手指数着孩子说道。
“办事得咱妈定日子呀,我还说了好事可老二先来呢。妈好像也说过。”岳老大脸上闪过一缕愁云。
“他连个人影都没有,跟谁成亲啊?早知道这样,再领出来一个妹子就好了。”戴大丫道是信心满满。
“那还不得把他美出大鼻涕泡来呀?”
“哎?哥,你这八个名字好像都是小子的名,那生姑娘了叫啥呀?”
“叫……叫……花好月圆怎么样?剩下的我再慢慢想。”
“好啊,好啊,明花、明好、明月、明圆,好听,哥,你咋这么厉害呀!”
“你生一百个孩子,我就给你起一百个好名字。”
他们两个光顾着想美事唠嗑了,却没注意到老二那边在怎么忙活,他嫌弃打草太累,干老半天也整不出多大一块地来,干脆点着了蒿草烧荒,他想跟在后边钉桩。只听到“呜”的一声闷响,火借着风势,瞬间蔓延开来。
“老二!干什么你?活腻歪了?”岳老大闻声一瘸一拐地奔过去,戴大丫踉踉跄跄的小脚跟在身后。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深秋的蒿草干燥的透透的,所谓的干柴遇烈火,就是从北大荒这把火叫开来的。大火越烧越猛越烧越旺,蔓延的速度人在后面跑都跟不上,人也根本靠不到近前,火烧得草丛里的动物“滋滋”乱叫乱串。见此,岳老大急火攻心,眼前一黑口吐白沫,一头栽倒在地。
岳老二呆呆地矗在原地,望着四处呜呜狂卷乱扑的野火,呆傻的像个木头人一样。
“老二!还愣着干嘛?快来救你哥呀?”戴大丫惊慌失措地喊。
岳老二这才回过点神来,两个人掐人中拍后背,过了好半天,岳老大才舒缓过来一口气,“老二呀,你可闯大祸了,这官府要是追查下来……你呀……你……”哥哥的拳头无力地捶打着弟弟的肩头。
这是闯关东以来继老叔后烧起的第二把大火,也是望着北斗星闯到北大荒烧起的第一把大火,是开辟新生活的大火呢?还是……弄不好是要招来官府的呀,岳老大欲哭无泪。借着西南风,这把大火烧了一夜,如果没有呼兰河隔着,这把火会直捣康金井石仁城。岳老大忐忑的心也悬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还没升起来,远处就传来阵阵“哒哒”的马蹄声,岳老大悬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警觉地操起洋炮,把地窨子的门帘撩开一条缝向外观望。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眼皮跳啥?不不,也许是过路的……我还没娶媳妇呢,不能这样……老天爷……老佛爷,求你老人家保佑我们啊,我以后给你们修庙塑造金身,我吃素……来吧!狗杂种,管你谁呢,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我们再逃……“都别出声,别出来。”
岳老二和戴大丫对视了一下,面露惊恐,“咋的了?”母亲惊问。二人低头默不作声。
两个满人打扮的人,骑着高头大马,气势汹汹地前来兴师问罪。跳下马来的头人,高大魁梧,上着圆大钱短卦,外套皮毛坎肩,下罩灰蓝布短裙,两个玻璃盖下露着两节打着绑腿的藏青棉裤角,脚蹬藏青布面圆头的千层底棉鞋,他头顶瓜皮小帽,大脸盘子两侧扣着两只白兔毛的耳包,双眼皮蛤蟆眼睛,酒糟鼻子下留着两撇小山羊胡。他身后的随从,身材矮胖,穿着打扮简单。
两人跳下马,大个子头人手里拎着马鞭子,骂骂咧咧嘴里冒着白气儿,向地窨子走来,“有人吗?滚出来!哪儿跑来的荒蛮?敢在这里放火?真他妈巴子的活腻歪了!”
岳老大往脸上抹了一把锅底灰,死猪就不能怕热水烫,先装一下子再说,管你是官府的还是谁?来人见地窨子里哈达哈达冒出来一个瘸子,手里拄着一杆洋炮,脸上挂着轻蔑。彼此都打量了一下对方,对视片刻,岳老大见来人满是横肉的脸上,托着两只叽里咕噜的小眼睛,这是夜猫子给鸡拜年,来者不善啊,官人?不太像啊,戏台上的官人头戴官帽,他戴的是什么东西?不行,气势上我不可以输给他,打肿脸也要先充个胖子看看。
“我说两位大爷,这大清早的前来有何贵干呀?我这还没睡醒呐。”岳老大嘴里打着哈欠,拄着洋炮不卑不亢地问,又往前挪了两步。
“你是干什么的?哪儿冒出来的?”来人上下打量一下岳老大,说话的语气非常的横。
“我们……我们是打猎的呀。游走江湖,四海为家。”说着,岳老大往前抖了抖手里的洋炮,差点戳到头人的下巴颏。
这个阵势让来人有点意外,他皱了下眉头,急忙往侧后躲闪一下,嘴里仍然是硬气的话,“打猎的?谁他妈准许你打猎了?烧了我这么多的宝物啊,总得给我个说法吧?”
“是啊!这得值多少银子呀,怎么赔吧?”那个牵着马的随从也来了张逞。
“自古以来,打猎就随便打。再说了,烧什么烧?谁烧的?烧着啥了?”
“别在这给我装犊子,回头看看,满地的黑灰,这方圆几十里,除了我就是你,不是你们放的火还是我放的?是鬼放的火?把我苫房的羊草都给烧了,还有我的牛马猪羊兔子的草料,我养的那些神兽,我的柳条通……”
“两位大爷,这地是大清国的地,你们说是你们的就是你们的了?有地契吗?再说了,我也不知道火是从哪里烧过来的,还把我们烧了呢,你看这房子燎的,我也正在找人呢,是不是你们放的火?”
“你少跟我扯犊子,就这么个破地窨子,也配叫房子?少他妈废话,这地是我们祖上的封地,周围几十里连个鬼影都没有,不是你们放的火,还是他妈哪里跑来的野鬼弄的?你就说你赔还是不赔?咋赔?”
“哎?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昨天下了一会雨,打了一个大响雷,那边落下一个……大火球,火就着起来了。你去找老天爷赔去吧。”
屋子里的岳老太听了半晌,也没弄明白到底是咋回事,她犀利的目光看向了二儿子,低声喝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人家怎么找上门了?你哥昨天为啥抽疯?说!火是怎么回事?”
岳老二的双肩抽搐了一下,忙躲开母亲的目光,满脸乞求地看向戴大丫,“我哥说打……打雷霹的,霹雷。”他低着头抹着鼻涕。
“唬弄鬼呢?大十月的打雷?”
“妈,二弟不是故意的,他……他……烧耗子……不不……有一个狼窝他给点着了,是为了把狼撵走,一……一窝狼啊,还有狼崽子。”戴大丫帮二弟扯谎。
“是是,狼窝,我摔狼崽子,那个大狼还差点咬着我呢。”
“我怕……”岳小丫刚要出声,被老婶捂住了嘴,“外面的坏人来了,要杀咱们,别说话。”老婶轻声吓唬小丫。
“怪不得人家找上门来了,都是你惹的祸呀,等一会儿我再找你算账!”岳老太自知理亏,心里的小边鼓未免紧锣密鼓地敲起来,“别说话了,听外头的。你个死小子!”母亲照老二的大腿里子狠狠拧了一把,掐的岳老二龇牙咧嘴不敢吱声。
“你跟我这扯王八犊子呢,是吧?这大十月的,北大荒他妈的下雨就没打过雷。你们家那冬天打雷下雨呀?”满人头紧逼不放。
“嗨嗨!那是你没听见。打雷你不信,你说是鬼火,那你找野鬼算账去呀?”岳老大回敬。
“算账很容易,我想让谁变成鬼,也很容易。”满人头慢声拉语地说着,左手捋了捋胡子,看了一眼随从,“是吧?”
“是是,人和鬼就差一口气儿。”满人随从附和着。
“哎呀,昨晚没做好梦啊,哈……踩狗屎堆上了,一大早上就撞着鬼了。鬼火烧着你啥了?你上这来撒野讹人?”岳老大提了提洋炮。
“地上长的,草里跑的,天上飞的,你瞎呀你?”随从吼道。
“就那几根黄蒿子乱草,哼!难不成地洞子里的耗子也是你们家养的?你咋没说地下有金银财宝的矿也是你们家的呢。”岳老大顶回去。
“老子还就告诉你,这耗子就是我们家养的猫食儿,地下的金子银子乌黑铮亮那个,还有那哈……黑水白水都是我们家的,怎么着吧?哪儿不合适?”满人头蛮横着说。
“你们非得在这儿胡搅蛮缠的话……啧……要是耽误了我们大掌柜的好事……他老人家脾气可是不大好,别怪我没提前告诉你。哎呦!来了……”岳老大说着,抬手扣动了扳机,就听“轰”的一声炸响,十米开外应声落下三只野鸡来。再看这两位爷,趴地的速度真可谓是神速,小瓜皮帽摔出去老远,棉鞋头子也不知去向,魂都快摔出了驱壳。
躲在屋里的娘几个,也被这声炮响吓的魂飞魄散一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老二!出来!去!快去把野鸡给大掌柜的取回来!他嘴急着呢,等着下酒菜呢。吃完他要回江北揍活儿,让咱们晌午预备二十人的饭。”岳老大大声招呼着二弟。
“嗯呐地!”岳老二大声应答着,他没完全反应过来,哥说的到底是啥意思,他也没抽疯啊,咋就胡说八道了呢。想着掀开门帘子看了一眼来人,颠颠跑过去取回了野鸡,双手拎着傻呵呵地看着哥哥,这让我送哪儿去?哪儿又整出个大掌柜的。酒,有酒喝,酒藏哪儿了?还做二十人的饭,搁啥做?
两个来人灰溜溜地爬起来,随从扑打着主子身上的灰土,小心翼翼地问:“掌柜的你没事吧。”
“你他妈才有事!找鞋去,帽子!”满人头没好气地搥搡随从。
“我们大掌柜的什么野兽没见过?啥野味没吃过?哎!也不差这一只,见面分一半,今儿个我做个主,他今天就想吃傻袍子肉。怎么样?两位大爷能不能赏个脸交个朋友?”岳老大往回拉了一下话,扔过去一只野鸡。
“江北杆子我……我知道的多……多了,少……在这装神弄鬼的吓……吓唬人……你……你报……报报号……”这两人已经有点胆虚,被这一炮震得魂还没回来,头人的下巴里在打牙板鼓。
“我们当家的不喜欢咋呼六逗的,不过呢,他乐意广交朋友,他嘴上常说两句话,朋友来了把好酒烫上。”岳老大见把他们镇住了,不软不硬地接着说。
“那句话呢?”满人头怯怯地问。
“你们没听过吗?!江北胡子不开面!”岳老大漫不经心地一字一顿地说着话,端着洋炮眯一只眼睛在瞄准,“刷”扫了一个扇子面。
听了这话,见这阵势,两人激灵一下抱头蹲下,脸色霎时凝了一下,但还得硬撑着,头人努努嘴巴说道:“这样啊,你听好了,本来呢,应该每年陪给我们五百只兔子,五百对野鸡,我也给你们大掌柜个面,每年我们就要一百只兔子,一百对野鸡,赔我三年。这要是经官,可就麻烦了,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这笔账先记着,够意思了吧?大兄弟。”
“赔?我呸!赔你个鬼!都给你了,我们那百十号兄弟上你家吃去呀?要不大掌柜的吃剩多少给你多少?说不定他老人家高兴了给你千八的也没准,还得带领弟兄们大车百辆的亲自给你送到家里去呢。要不今儿个晌午二十人的饭上你家吃去?连给你送东西。你预备二百人的吧,弟兄们都去,好认认门。我劝你们别把事往绝了做。好了!别耽误我打袍子。你们要乐意报官,大姑娘梳歪桃随辫(便),冤有头债有主,有账不怕重算,我们大掌柜的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记性特别好,账算的倍儿精,还哪儿都找着了呢。”岳老大比较硬气地警告他们。
领头的满人“哼”了一鼻子,一甩袖子,两个人忐忑着心,讪讪跨上马背,头人猛抽了一鞭子,马“嗷”一声往前蹿去,他扔下一句话:“等着啊!给我攒好了猎物,我们自己来取!”
“慢走,不远送。哎!天雷火烧的地我圈定了!养动物打猎!”岳老大举着洋炮大声送客。
“骑毛驴看账本,你等着!官府我有人。”满人大声回道。
“大哥,你说这小子整这死出是真的假的?”跑出去老远,跟班的小满人狐疑地问。
“不管是真是假,胡子咱不能惹,谁惹得起呀?先拿他当真。前几天对青山嫪家让绺子绑了,你没听说吗?”
“是是,听说了,绑三张票还撕了一个,废了两个。哎?哥,这小子听着也不是咱这疙瘩口音呐?”
“可不呗!好像是老呔。别!胡子也有关内人,他可别是胡子的水线子啥的呀?”
“那这口气就这么咽了?”
“你没看见这小子手里那大喷子吗?那管儿多直啊,你别看他瘸啦吧唧的,脸上那大疤瘌,多凶啊,那都是干出来的,他可不是一般的炮子呀,砍砍杀杀在他的刀枪下,得折(she)多少死鬼呀……这要是晚上隔着窗户纸给咱们搂一喷子……哎呦我的妈呀……这帮爷居无定所,心狠手辣,别惹呼,这口气先含着吧,小心着点,慢慢来,蹚着走,从长计议。自古有钱人怕两种人,你知道吗?”满人头边走边说。
“怕谁呀?有钱怕啥?有啥可怕的?”
“有啥可怕的?胡子你敢惹吗?”
“是是,惹不起。那个人呢?”
“花子,那个人就是花子。别小看这要饭花子,你要是整恼了他,上秋你就等着吧。”
“他一个要饭的,能咋的?”
“能咋的?一把大火把你的场院烧的溜干净。你要是没点家底儿,立马就得蹬腿儿。你能看住他呀?”
“我的妈呀,这么厉害呀。”
“你心思呢,光脚不怕穿鞋的。记着,遇到要饭的来,好吃好喝先把他喂饱了,再把袋子给他灌满了,只要他能扛动,周给他送二里地。”
“我记住了。”
“可千万不能动手打,也不能恶语呛着他。”
“哎!都是祖宗啊。”
马蹄声渐渐远去,岳老大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抱着洋炮瘫坐在地。窝堡里的女人听外面没了动静,才探头走出来。岳老太太不容分说,三步并作两步,上去一蹦高就给二儿子一个大嘴巴,“都是你惹的祸,刚到这才几天,脚跟还没站稳,你就作死……作死……跪下!”
“哎呀!真是吓死人了,你看那两个人的打扮太凶了。”老婶被吓得心有余悸了。
小丫扯着母亲的后衣襟紧跟其后。戴大丫,岳小丫被老太太的突然举动吓得站在一旁不敢吱声。
“妈……”岳老大的话才刚出口。
“闭嘴,还有你!跪那儿……跪……跪……“岳老太从来没有过的对大儿子的厉声怒喝。
“妈……你……”岳老大有些疑惑。
“不长记性的东西!咱们家是怎么家破人亡的?啊?都忘脑后了吗?怎么又惹上胡子了?啊?作死!作死啊!想把大伙都作死了吗?记性让狗吃了?”母亲发怒了。
“妈,都是儿子不孝,你老别气坏了身子。”岳老大跪地给母亲磕头谢罪。
戴大丫紧跟着也跪地叩头不起,小丫跟着跪地求情:“大娘,你就饶了大哥吧,没大哥我怕狼。你打岳老二,打他一个人,是他老作死,都是他惹来的祸呀。”
“大丫你是不知道,小丫还小,在关里家就是让胡子给盯上了,才逃出来的,这一路上死了多少人?到现在那二十多口人都不知道是死是活,到了奉天我那老姑娘又让胡子给抢去了……真不让人省心呐,怎么就不知道夹着尾巴做人呢。”老太太伤心地坐地抽泣起来,大丫小丫赶忙起身给老太太抚胸捶背。
“嫂子,这事也不能全怪老大,要不抬出胡子来放那一炮,能震唬住他们吗?”老婶帮老大说话了。
“是啊,是啊,我也要学放炮打狼,打坏人。”小丫非常适时宜地帮了一腔。
“闭嘴!小五让狼叼去了都挺难过,他老叔也没轻惹事……算了,死了一了百了,折腾死人干嘛。”
“妈,你看咱从来不……不去惹事,但是咱们也……也不能老怕事,被人欺压了还……还一忍……再忍,那就没头没脑,最后咱们……咱连插根针的地方都不会有的。有的人就是软的欺负硬的怕。”岳老大轻声说。
“妈,你就饶过他们吧。刚才那两个人多凶啊,他们是被我哥那一炮吓跑的。”戴大丫也求情。
“你们都想啥呢?这事儿能就这么了了?等着吧。哎!看在大丫的份上,先起来吧。”
岳老大挪过去欲扶起二弟,却被母亲呵止住,“谁让他起来了?接着跪!死小子你……太阳不落山你敢给我起来。”
“妈,饶了他吧!”岳老大哀求母亲。
“妈饶过二弟吧……”戴大丫也跟着求情。
“谁再求情,谁就陪他跪着!”母亲一字一板地说。
“对,让他跪着,妈,把那个……那个……那个菜板子铁锅斧子拿出来……”小丫给二哥加钢。
“小丫,别闹,拿那个东西干啥?”岳老婶往回拉小丫。
“你别拽我,我自己去拿,给他挂脖子上,累死他。”小丫边说边瞪眼珠子。
太阳渐渐偏西了,晚秋的凉风吹得岳老二浑身瑟瑟发抖,戴大丫端一碗热水,拿出一件破衣服披在他的身上,安慰他,“热水喝了,别再犟眼子了。哎!以后别再惹娘生气了,咋就不长长记性呢,做事过过脑子,咱们一路走过来,容易吗?”
岳老二频频点头,再次流下悔过的泪水,“可是,可是我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会这样啊。”
“那你要干啥,得先告诉你哥一声啊,这个能做到吧。”
岳老二点点头。窝堡里的母亲隔着窗户纸,看着外面那个跪着的东倒西歪的身影,也在偷偷地抹泪。
大丫端上来一碗热水,“妈,你看外面刮风了,要下雨……事儿一就是这么个事儿了,他也知道错了,答应以后干啥事都要先问问你,问问他哥,再说……再说了,火烧旺运不是嘛,妈……”
母亲向外摆了摆手,大丫快步跑向外面,一把拉过二弟,“妈让你起来了。”
“嗯呐地……”
岳老二跪得双腿发木,已经站不起来了,被戴大丫这么一拉,趁势歪倒在地上,岳老大拐啦着腿奔过去和大丫一起把弟弟架到屋里。
满人没有再来滋事,岳老大领着二弟沿着火烧的边界去钉界桩。这一圈下来走了快三天,北面遇到了别人家圈的界桩,也就到这为界了。
“哥,这有人先占上了。”
“看看都烧那边去了,可能是那些满人的吧,难怪人家找上来,别越人家的界。咱这一圈还不得有一千亩地呀?”哥哥说。
“有一千亩吗?那咱们可发了。”
“也别高兴的太早,看有没有人来争了。今年冬天咱俩打猎打鱼,积攒点钱买农具买种子。“哥哥说。
“哥,这么多地,咱俩猴年马月能整完呐?”
“嫌多了?看你那点出息,这才哪儿到哪儿,干不过来雇人吃劳金啊。得先占上,你忘了那个老爷爷说的跑马占荒了?”
“记着,还有个小丫头呢。是得雇几个人。”
“雇人不光是为了种地,这家里哪能就咱两个男人啊,你没看那凶妖妖的满人吗?咱们得多加提防啊。”
“上哪雇人啊?哪里有人啊?”
“河那边听说有个叫呼兰河的大镇子,可能叫呼家庄,还有一个康金井,河西有个榆林镇,那里人家肯定多有集市,把猎物拿去卖,我再做点木工活,看看当地都什么东西走的快,顺便再看看有没有逃荒闯关东的盲流子,领回来几个,这事不就结了嘛。”岳老大边干活边畅想着。
“我怎么没想到这些呢?哥,要不……要不开春我去把那个山东老头和那个小丫头接来。”
“接来干啥?”
“接来给咱们干活呗。”二弟腼腆地说。
“弟呀,我看你是看上人家那个小姑娘了吧,再别惹娘生气了,你要是再这样,等你娶了媳妇就把你撵出去单过。”
“哥!你可别的呀,出去我也活不下去啊,我再也不敢乱来了。再说,人家还不知道愿意不愿意来呢。”
“家有梧桐树不怕引不来金凤凰。”
“什么树?什么凤凰的?我咋没听说过?”
“谁让你在老家时,先生教书你不好好念了。”
“哥,往后那个山东老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在那住了?”
“傻瓜,说媳妇得有银子,银子就是梧桐树,媳妇就是金凤凰。兜里有了银子,巴拉狗子都不愁说媳妇。你看上人家那个小姑娘,那天我就注意到了,你那双小贼眼睛直勾勾地盯人家看。干吧,等把日子过好了,哥带上聘礼去给你提亲。”
“哥,我好好干活,反正也就离几十里地,我听你和妈的话。咱也整两条狗呗,看家。”
“那得整,必须整几条。回去跟妈商量商量,咱得学满人的穿衣打扮和一些生活风俗习惯,学点野性,要不就被人欺负了。这样咱们才能站稳脚跟啊。”
“哥,那两个满人还会不会来找麻烦了?”
“肯定会来的,要不我怎么说赶紧干活呢,打猎出银子快,有银子了再治上两把洋炮,雇回几个人来干活壮胆护院。”
“哎?哥,不对呀?你说你也没银子啥的,那……那大丫姐怎么就看上你了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男人靠的是魅力,就是先生说的磁力。狼为啥喜欢吃肉?肉味就是磁就是魔力,苍蝇为啥喜欢叮那啥……那啥……叮那个臭鸡蛋?那个臭味儿就是磁力,一个有味,一个就喜欢那口儿,这叫一拍即合,我就是那个臭鸡蛋。你还得有裂缝儿,知道吗?”
“那为啥?为啥要有裂缝啊?”
“这个缝儿就是创造机会嘚瑟一下,把臭味嘚瑟出来,你把自个包裹的严严的,臭味怎么冒出来?谁知道你是好蛋还是坏蛋?再说,蛋多了去了,人家也要扒拉扒拉,挑选一个最有味儿的那个坏蛋。”
“啊……啊……”岳老二似懂非懂地频频点头。
“你听明白没有啊?就是互相都得喜欢,喜欢对方啥?哪里值得人家喜欢?你的长相,个头,膀大腰圆,会说话,有手艺会干活能挣钱,还会心疼人,不惹事,不拔犟眼子……还有就是,我说不太明白了,反正就是,你看那些官老爷和有钱的财主,就是穿上要饭花子的衣服,他也带那股高贵的劲儿。你再看戏台上那些戏子,这些人就带那个着人稀罕的味儿。哥可没啥能耐,就是会点手艺,有把子力气,你就看这只洋炮,看那些木匠家什吧,你说说一年能出多少银子?呵呵。这些家什放在脑子不好使的人手里,就是烧火棍,你明白吗?”
“啊……原来是这么样啊。哥,你……你太不够哥们意思了,你咋不早告诉我呢,早告诉我,我也能在戴家崴子拐回来一个媳妇。”岳老二恍然大悟似的,还带着后悔。
“啥?你刚才说啥?戴大丫是我拐来的?”
“哥,不是,我没说你,她……她自己贴上来的。”
“我就是那只裂缝儿的臭鸡蛋,她就是那只苍蝇。你要想狗皮膏药贴上来,你就得先把自己整臭了,你得学本事,动脑子,鸡蛋壳里装上石头砂子能臭吗?”
“本事……臭……臭鸡蛋……臭豆腐……哥,我要不能像你是的,做不了臭鸡蛋,整成臭豆腐呢?”岳老二嘴里叨咕着,又发问。
“整成啥样就啥样,但是,自己得想着往好了整。有的做酒的,没成,整酸了,那就当醋呗,反正也能吃,也不是谁成心往酸了整。但是,你得找找原因吧,不能老整酸了呀。臭豆腐嘛,闻着臭,吃着香,就像有的人,臭脾气不小,可是人不坏,内心热着呢。”
哥俩一路兜圈子,边钉桩子边说话,憧憬着未来,却没有料到危机四伏的北大荒,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一场怎样的劫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