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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谷(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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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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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兰星火》连载

第一十八章


单瀚澜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也渐渐杀下心来,开始潜心做事,定居在哈尔滨马家沟一带。他在洋行里结识的那位白俄女人,很是出众,高挑的个头,白嫩的肌肤,白瓜子脸儿,高高的鼻梁,一头金发披肩,宝石蓝的眼睛里闪着光芒。两人日久生情,结婚生子,先后生了三个混血儿女。他也是日思夜想黑鱼泡老家的父亲母亲,怎奈父亲放出狠话,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

岳浩亭老爷子嘴上不说,心里也惦记着大儿子。老太太倒是借口串亲戚,想大儿子了,就偷偷地去哈尔滨住上几天。这些年可是没少往回倒弄那些古了尕器的玩意,大列巴,格瓦斯,巧克力,伏特加酒,套娃什么的,他们从来都没见过这些洋玩意。岳老爷子心里跟明镜似的是在哪里弄来的,却装作啥也不明白。老太太由一点点的试探,到这次开始往回搬大件了,“他爹呀,你试试这帽子,人家说是水獭的呢,冬天可暖和了。”

岳浩亭戴上水獭帽子,在镜子前按了又按,正了又正,左扭扭脖子,上扬扬下巴,“老太婆,好看吗?咋贼亮贼亮的啊?这多发贼呀,这疙瘩也没谁戴这个帽子,戴它能出去屋吗?”

“嗯!比那狗皮帽子强百套,狐狸皮的也赶不上它。听人家大地方人说,现在时兴这个,叫什么……什么……摩登,咱也不知道摩登摩的是啥?你再试试这大衣,来来……”老太太劝说。

“里边什么毛啊?这也不是羊皮大衣呀?还别说不那么沉,不知道穿着暖和不暖和,领子的皮毛和帽子的一样亮?这啥毛啊?咱咋没见过呢?”岳老爷子纳闷。

“你穿上,说是貂皮的。”

“是挺暖和的,这能……能穿出去吗?”

“你有什么怕臊的?人家哈尔滨的有钱人和洋人都这么穿。你穿上这身出去,你可就不是屯迷糊了,说你不是绅士都没人信。”岳老太太给老头子打气。

“你上哈尔滨了?你是不是去看那个犊子去了?”老爷子的脸也像小孩子的脸一样,呱嗒一下撂了下来。

“看你说的,二姑娘给你买的。一天天的老神叨的,你和你大儿子有仇,那孙子孙女惹着你了?不是你老单家血脉呀?都好几岁了,也不让进家门。”

“别跟我提那个犊子,老单家的人种,算让这个王八犊子整杂了,让人家看见了,还不得骂咱们家竟些个狗杂种啊。”

“再怎么杂,他不是也流着单家的血呀?你说割断就能割断了呀?”

岳浩亭坐在炕沿边摆弄大衣领子不再作声,老太太拧扯地用眼皮夹嘞他,继续小嘟囔。老爷子穿戴上,裘皮的大衣,配水獭的帽子,他不敢出屋,这也太古怪了,没见过这么穿了,“老婆子,我还是戴狗皮帽子吧,这太扎眼。”

“你呀,说你啥好呢?你就是坐火车扛大鞭子。”

“你啥意思?”

“老赶呐,你。”岳老太太硬生生把老爷子推出家门,“大胆迈出这一步,走走就好了。”

岳浩亭胆胆突突的脚步迈出家门,急三火四地逃离熟人的眼线,跑街里逛去了。你还别说,这一时间还引领了南北二屯,乃至于河东呼兰街里的时尚潮流,连文明棍都脱销了。

农民不能离开土地,这是单家祖上的遗训,所以置办土地的诱惑力,成了他们乐此不彼追求的驱动力。祖先靠镢头一镐一镐开垦土地,现在有了钱,现成的熟地有都是,谁还去挨那个累?河东那一千垧土地,几家大户惦记不是一天半天了,单家也不例外。

自从有了一套新行头,岳浩亭老爷子还喜欢到城里逛街了,有事没事视察视察几家店铺的买卖,下下馆子,看看大戏。

这天,他看完戏,端坐在寿材铺里喝茶休息。过去了两个时辰,也没见顾客的影子,他耐不住性子了。

于是,他耐不住性子问三儿子:“我说瀚禄啊,几天没开张了?”

“爹,最近这买卖一直就不好。”

“我看人家隔壁老钱家的铺子怎么不冷清?那人是他家现杀的吗?”

“爹,这不是淡季嘛,到数九天就好了吧。”

“什么咸季淡季的?我问你,你卖出去那些口棺材,都是多大岁数人用了?是男的还是女的?是病死的还是横死的?病死的,得了什么病?病了多久?横死的是河死的还是井死的?是喝药的还是上吊的?是刀砍的,还是棒打的?”

“爹,这……这我哪儿知道啊?”

“老掌柜的,瀚禄还小啊,他学徒还没期满呢,以后就知道了。”店里的伙计给小瀚禄开脱。

“你们呐……,干什么得吆喝什么,干什么琢磨什么,你懂吗?做生意就得动脑筋,研究生意经。过去那刽子手,就连下馆子的时候,坐在那桌子旁,都在研究人家的脖子,遇到什么样的胖脖子,从哪个角度下刀最利索,人即不遭罪,还能一刀砍下来。死人分三类,老死的病死的和横死的。你得走出去呀,去调查研究。你看那衙门里的官员,不是跟皇上学的微服私访,就是大张旗鼓出去察视。你得研究研究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分布在哪里?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分布在哪里?哪些人有病?有什么病?是老头还是老太太?有什么家族病史?家里几个儿女?老人跟谁过?儿女孝顺不孝顺?家里条件怎么样?他(她)喜欢吃什么?喝不喝酒?你把人群分好了,分出来近期中期远期的盘算来,要做啥知道吗?”

伙计和瀚禄摇着头,瞪着眼珠子认真倾听。

“你可以时不时的去关心关心老人,特别是那些孤寡老人,领几个人帮干点活儿。老人接触不上,他们儿女还接触不上?最主要的是想尽一切办法,接近和老人过的那个儿女。他们不是还有七大姑八大姨么?干咱们这一行的,许多人家做不下去了,就是犯了一个大忌,做一锤子买卖。不能现用现交,舍不出孩子套不住狼。春天给送点籽种,五月节送点粽子,八月节送点月饼,过年舍出点肉带几斤酒,送点粳米白面,慰问慰问老年人。处好了你还可以认个干爹干妈啥的,只要把钱揣挎兜里了,谁是谁爹,你管他干嘛?他拿你的了,吃你的了,喝你的了,到时候还好意思上老钱家,上老谁家去买呀?这叫啥?”

“叫啥呀?爹。”

“这叫联络感情,沟通投入,感情投资。只要耗子吃了猫咂(奶)——感情处到位了,你挣着他的钱,他还说你好呢。舍得舍得,好好悟悟这两个字吧,有舍才能有得,你多舍你就多得,少舍就少得,早舍早得,不舍不得,关键时候还要舍出孩子,你好好琢磨琢磨吧,是不是这个理儿?”

“爹说的是,儿子怎么没想到这些?可是……可是……爹,舍出孩子干什么呀?”

“你没想到的多了,舍不出孩子套不住狼,饿狼吃人祸害人,套住他最好的诱饵就是下一个小孩儿,舍出一个小孩套住一匹饿狼,能保住多少小孩儿的命啊。古时候昭君出塞,文成公主远嫁西域,都是为了众多黎民百姓的和平安宁。如果你把一个人整背服的了,他们家几辈子的活儿,你不就全揽下来了吗?他们七大姑八大姨家,还有南北二屯那一片的老山炮,还能跑了他个臭卖干豆腐的了?众口铄金,口口相传,你的口碑就是这个的了。”岳老爷子说着,竖起了大拇指。

他抽了几口烟袋,吐出两个烟圈,接着说:“这是多少锤子买卖?表面上看,做一锤子买卖没毛病,人就死一回嘛。可但是呢,生意经的奥妙就在于一个字——养,遇到强劲的对手,就要以静制动。咱黑鱼泡这一池子水,你看水面风平浪静,底下有多少鱼,你知道吗?我知道。每年下多少鱼苗,啥时候长到几斤几两,大概有多少大的,有多少小的,秋天打上来多少?冬天刨上来多少?还有多少鱼种?一定做到心里有个数。”

“老掌柜的真是太高见了,太精明了!”

“横死那些,你得琢磨透了,哪些人好干仗?哪些人好下死手?哪些人两口子老吵吵?都啥脾气秉性?哪些人鲁蛮狎臭,三天两头寻死觅活的?是要喝卤水还是要上吊?是要跳井还是投河?遇到灾荒年,遇到兵荒马乱年头,你就更得精神着点,那些实在实在过不下去的人,没有活路了,要干什么,你知道了吧?薄利微利也要赚,哪怕用纸糊的,赔钱也得干,这叫站稳市场,懂吗?还有,哪些人夏天好下河洗澡?你得到河边溜达呀,你得走街串巷啊。耳朵得灵,鼻子得有嗅觉。一旦闻听着点儿啥信儿了,你立马就得冲上去,帮助料理后事,这叫什么了?突……突突……突发……啊……突发事态……反正摊上事儿了,谁家遇到这事儿不麻爪呀?你在那些大屯子,找个把握的人,给点好处……”

“爹,这嘎哈呀?”

“嘎哈?你说嘎哈?找个插签儿的,过去叫细作,线人,专门给咱们通风报信儿。你这样,给他提成,我就不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钱勾着,借他两条腿都得跑来给你送信儿。到时候,你就把钱匣子预备大大的吧。以后还可以做寿衣,联系几个阴阳先生。这叫一条龙服务。死人的钱好黑,他不讲价。”

“是是是,爹,太好了。爹,老钱家背后老糟践咱们,说咱们用糟透的木料,棺材天里还有夹层,往里掺砂土。”

“你想怎么办?”

“他埋汰我,我也埋汰他。”

“去,打发人把你二哥叫来。”

小单瀚福听说爹叫他,一路小跑跟着伙计来见爹。

“你最近生意怎么样?”岳浩亭也是开门见山地问。

“爹,不温不火的。”

“那尊金佛没人知道吧?”

“没人知道,爹,那个人要是不来赎,咱们可赔大发了。”

“赔什么陪?我之所以给他当那些大洋,就知道他赎不起,我是给你四叔留的,他早晚得来请,你可不能加价,啊?”

“是,是,爹,听您的。”

“瀚禄,你刚才说哪了?”

“爹,老钱家老黑咱家。”

“啊!以牙还牙,也不错!你们知道吗?有的人家的买卖开始做的很红火,为啥做着做着,就关板做不下去了呢?”

“爹,为啥呀?”

“良心,良心坏了,坏透了,开始动歪歪心眼子了,就像那火锅店,羊肉里掺杂死猫烂狗的肉了,还能开下去吗?一个名号是那么容易创出来的?北京全聚德烤鸭,天津狗不理包子,名号是吹出来的吗?你们都记住了,做生意到啥时候都得讲良心,干良心活,挣良心钱,吃良心饭,必须货真价实。昧心眼子的钱,有多大利咱也不能挣,那叫丧良心。喝凉酒,睡凉炕,生闷气,使脏钱,早晚是病。”

“爹教导的对,我记住了。”

“记住了,爹。”

“知道咱单家现在为啥比在关里还有钱吗?”岳浩亭兴致挺高。

“咱家人勤劳肯干,脑子好使。”

“咱家人有目标,守规矩和睦生财。”

“说的一点都没错,但是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岳老爷子故意停了下来,左右看着两个小儿子。

“啥呀?爹!”

“人挪活树挪死!”

“可不是咋的?要不是跑关外来,咱家能发达吗?”老二抢先道。

“咱家在关里就有钱,就是大户人家。”老三反驳二哥。

“人挪活,就是要灵活。脑子动起来,人动起来,不能老把自己个关在屋子里。把门打开,窗户打开,见见外面的世界。孩子!闯关东是比以前有更多的钱了,这是经过多少代拼出来的,咱们挣的可都是血汗钱呐,你们可千万别败家呀,也……别学你大哥。三儿,以后各式棺材就做出两口样子来,其他的白茬放库房里,客人来了让他里外仔细看,他看好了再给他上油漆画面,哪个卖的好,哪个就多备。我就不信堵不上老钱家的嘴?二儿呀,你也得溜达出去,别老蹲在店里,你得出去扫听,哪家遇到为难遭窄的事了?街里有多少有钱人?哪家有败家子?吃喝嫖赌抽好哪一口?这些个败家子,哪一个不是偷家里的东西出来当的?还有,乡下的大户不能小瞧,像瀚进那样的败家子也不少。你也不要忽视了以前有钱后来没落的那些人家,有的还真有几件宝贝。酒香不怕巷子深,陈年才能困出好酒来,知道吗?”

“嗯!嗯!”

“哎!爹!”

三儿子出去到饭馆子点了外卖,半袋烟功夫,对面馆子里的店小二提着食盒,送来了两道菜,一壶烧酒,两屉烧麦。爷三个边吃边喝边聊天,听得两个儿子,有些似懂非懂,频频点头称是。

酒足饭饱后,岳老爷子喊三儿子跟他先回家。刚走出铺门口没几步,但听见从背后传来个阴阳怪气的癞蛤蟆音。

“哎呦!个(这)不细(是)澳(岳)老港(掌)柜的吗?稀罕稀罕呐!嘎(咋)的?衣服都穿上了?站在门前,给你家打招牌呐?”

岳浩亭不用扭头,就知道是隔壁“钱官厚禄棺材铺”的掌柜钱沿。说起这个钱沿,出事是假假咕咕扣扣搜搜,所以人送外号钱眼儿。

这个钱眼儿中上等个儿,不胖不瘦,大列巴脸上长着一对小三角眼,说话大舌头郎叽,大厚舌头冬夏啷当在嘴丫子边儿一块。据说当年他小的时候特别不听话,经常打架斗殴和人结怨。大人告诉过他,冬天外面放的铁棍子上了霜,可千万不能去舔,他就使坏心眼,时常逼迫别的小孩儿玩这个游戏。有一年大三九天,孙家的大人弄了点糖精调一瓢糖精水,泼在钱眼儿经常玩的铁管子上,并告诉自家的孩子,你告诉钱眼儿这上面长冰糖了,你自己可别去舔。钱眼儿吃过早饭出来玩,只见孙家小孩在那用砖头磕打铁管,几个小孩你推我,我挤你,抢着用手接磕打下来的碎冰糖渣,往嘴里扔,嘴里还一个劲地喊着甜。钱眼儿跑过去问,你们吃什么呢?孙家小孩说,吃冰糖,可甜了,你尝尝,并顺手递给他一小把儿。钱眼儿尝到了甜头,忘乎所以以来,边骂滚犊子,边推搡着别的小孩。他抢过来砖头砸了几下,没砸下几个渣儿,他把砖头撇一边去,索性扑上去舔铁管子,想独子唆嘞唆嘞个够,结果舌头被牢牢地粘住。情急之下他一使劲把舌头拽了下来,铁管子上留下了一张滴血的舌头皮,疼的他就地打滚。那几个小孩跳跃着往家跑,报告喜讯去了。这就是不听老人言的严重后果。也有传说,说钱眼儿的妈呀,年轻时候风韵撩人,经常私会野汉子,担心小钱眼儿把她养汉的事告诉他爹,出去乱说。他有个野爹就出个坏主意,丁把(经常)给他买糖葫芦吃,那年冬天零下四十多度,钱眼儿又闹着吃糖葫芦,他这个养汉老婆的妈,就把他领到一个废弃的铁炮筒子跟前,早等候多时的野爹,把调好带色的糖水泼在炮筒子上。他妈说,这个比糖葫芦还好吃,是个大冰棍儿,吃吧。钱眼儿扑上去,本想用牙啃,怎奈他忘了自己天生就有点舌头大,还没等牙到,舌头抢先贴了上去,等他本能地反应过来,为时已晚。结果他狼哭鬼嚎地扯下一大块舌头皮。这也是摊上个不靠谱的妈,眼泪哗啦啦的教训。从此,他恨铁,怕铁,谈铁色变。

“呦吼!我当哪个坟圈子蹦跶出来的老家贼,在这儿没屁隔嘞嗓子呢?这不钱眼儿吗?你这衣服不是也穿上了吗?舌头好像比以前薄了。来,进屋上我这整两口?于锦记铁锅新酱的驴马烂儿猪头肉,那驴舌头猪舌头才好吃呢,表面都挂了一层铁,吃了省得贫血,吃啥补啥,哈哈哈。”

“滚G8犊子去!嘎巩靠(杂种操)的你,坟圈子的跳猫儿,你个鬼兔子的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来?你个老棺材瓤子,老也看不见你,我还以为你家自产自销了呢?”

“我家的棺材竟用糟嘞木头夹心板,棺材天里还填砂土,我怕塌了压着我。不像你家百年老店,货真价实有诱惑力,你看引诱得你天天在店里守着,都舍不得回家,不定哪天你就自己个躺里头享受万年去了。”

“说话真阴损。哎?你家原来的对联不是挺好的吗?怎么说换就换了?‘唯恐生意太好,但愿雇主莫来!’这副对联没有原来的对联好。”

“这不是跟你学的吗?哪有你家对联好?‘早来晚来早晚都来,先到后道先后都到!’你天天来,早晚来,天天报道,你一定比别人先到。卖不出去,你是舍不得卖,要留着出口转内销啊。”岳浩亭连珠炮地反击。

“哎?佛(说)跟(真)的,你介(这)分(身)装老衣服哪弄来的?穿上还挺阔气的呢。呵呵。”斗罢嘴,钱眼儿羡慕起岳浩亭的行头来。

“你也想预备衣服了?想穿上?”岳老爷子笑嘻嘻地怼回去。

“别卖关子了,臭屁快放!哪儿……该哪儿耿(整)的?”

“早点预备好,省得你光不出溜的走。要哪件?多大尺码?告诉小三,回见!”怼搡完钱眼儿,爷俩笑模滋儿地往家走。

“老棺材瓤子,不用你嘚瑟,咱们骑毛驴子看扛(账)本——走着瞧。”钱眼儿自讨了个没趣儿,咬着舌头尖儿,心中暗暗骂道。

忙活了一大年,过了腊月二十三,年味渐渐浓起来。岳浩亭打发两个大点的儿子跟二叔赶大车去哈尔滨办置年货。两个小儿子大棉袄二棉裤,狗皮帽子棉手闷子全副武装上,靠在哥哥瀚福瀚禄的怀里,身底下铺着,身上盖着都是棉被,还披了件羊皮袄。

岳浩亭围着大车转了转,给小儿子掖掖皮袄,眼睛笑眯眯,“这两个王八羔子,坐那儿人模狗样儿的,到哈尔滨好好开开眼界,以后好好出息人,给祖宗争光。你们想买啥就买啥,别省着钱儿,啊!”

“爹也上车。”

“爹坐这儿。”

“爹就不去了,爹怕冷,听你儿叔和你哥的话,回来给爹买点好酒和亚布力烟就行。瀚福瀚禄把孩子看好了,大温子你赶车来回慢着点儿,特别是到了江坎子哪儿,一定多加小心。”

“好,放心吧!爹。”

大哥单瀚澜早早就在集市等待二叔和弟弟他们了。等大车停稳,他抱起最小的弟弟。

“二叔,你来了,今天的天可挺冷啊,冷没冷啊小五?”

“瀚春瀚喜,快叫大哥。”

“大哥。”

“哎呦,一晃都长这么大了,我走的时候还没他们俩呢。咱们先吃饭还是先买东西?”

“哥,抓紧先买东西,饭就别吃了,带了点吃的。”

“行行,先买东西,大件的大米、精粉,酒、油、皮筒,我都预备好了,还给咱爹妈拿两根高丽参。再逛逛买点零三马四的东西。完了我领你们去装货,再吃饭。这大冷天不吃口热乎的,哪能行?小孩也受不了。”

到底是国际大都市,农贸集市都与众不同,街道两旁开着各具特色的商铺,看得他们眼花缭乱。两个小弟弟被那些洋玩意吸引住,不愿意往前走。

“相中什么,大哥给买。”

“要这个。”

“我要那个。”

“好,掌柜的,把这两件都装上。”

办置好年货装满载,酒足饭饱挥别大哥,这趟哈尔滨之行算满载而归。天宫有点不作美,还没出城,天上就飘起了雪花,而且越飘越大。

刚过了松花江的冰面,不知道从哪里突然飘过来五个白怪。他们全身罩白,脸上蒙着白纱,就漏着两个小黑窟窿,脚底踏着薄薄长长的两条窄木板,向马车围了过来。为首的从后背摘下一把鸟枪,端在手里,那几个白恶煞,手持明晃晃的大刀片。

“站住!站住!爷们,过不去年了,打扮打扮吧!”

“站住!”

“再不停住就开枪了!”

“大温子,快停车。”儿叔诚惶诚恐地叫住车把式。

车把式喊了几声“吁”,大车被迫停了下来。领头人呼喊着话,鸟枪比划了几下顶在单瀚福的胸口,那几个恶煞把大车围住,一把大刀刃抵在车老板子的脖子上,“喊你停车你嘎哈不停?”

“好汉爷……好汉大爷饶命……”大温子哆嗦着求饶。

“各位好汉,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二叔乞求着。

“见面分一半,我们也不多要,都得过得去,怎么样?”

“好说,好说,你们相中啥拿啥。”

一声口哨,飞过来三张大马爬犁,胡子们往雪爬犁上搬白面大米,旱烟白酒洋油洋火洋布,手巾肥皂黄纸……足足装了三大爬犁。

“老大!把这俩小孩也拉着吧?”

“妈巴子的!不能坏了规矩,劫道不绑票,绑票不劫道,人家也没说不借给咱们嘛。对不住了朋友,撤!”

“驾!”

“驾!驾!”

“驾驾!”

呼啦一下,三驾大雪爬犁,瞬间消失在江边的大白烟泡中。

空荡荡的大车赶回家中已经是点灯时分,二叔、单瀚福、单瀚禄爷几个很是垂头丧气。

“大哥!遇到胡子了。”

“爹,可真玄呐。”

“又是江北这伙水贼,孩子没吓着吧?”

“没有,爹!有个胡子说要绑他俩了的。”

“都说江北胡子不开面儿,这回还真开了点面儿,还给咱们留点东西,也没把大车赶走没绑人。人没伤着就好啊。记住了,这就对了,以后再遇到胡子千万不能硬碰硬,要啥给他啥,只要有人在就好,钱财是人挣的。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能帮人就帮一把,这伙人也是生活所迫吧。呼兰江北这一带是北边绥化望奎绥棱海伦,东北东南巴木通庆城铁骊,西北兰西明水瑷珲到哈尔滨过江的必经之路,胡子好不容易才叨着你一把,能轻易的就开面?雁过拔毛得有地利,别人是别人,咱们一定走人间正道,靠巧取豪夺能过几辈子?还能辈辈做强盗?”

“知道了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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