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日本人奴役中国人的另一个残忍卑劣的手段,当属抓劳工。把青壮年男人抓去出苦力,既可以为他们修碉堡修工事,修军事公路,修军用机场,修军事要塞,下井挖煤掠夺资源,如使用牲畜一样获取源源不断的劳动力,又可以折磨他们至死,让中国人慢慢灭种灭族,还可以削减抵抗力量的兵员。此乃一举三得。中国劳工受尽了无尽无休的非人折磨。
历次出劳工的指标人数都层层分配到村到户,一级一级压下去。哪家人能愿意给日本鬼子去做苦力?到最后不硬抓已经不行了,赶上哪里急需劳工,日本鬼子和伪军无论在大街还是乡野,碰到青壮年男人,不容分说说抓走就抓走,还美其名曰收容流浪汉。
绥棱日本开拓团的团长小林恭平,也打起了坏主意,他和手下的心腹商量着阴损的坏事。
“我们这么多土地,出苦力活光靠各个班的乙组人来做是做不完的,必须要由支那人来干。他们满洲的法律规定,年满18岁的青壮年男性,检查不上没有去当国兵的,有义务无偿服三年勤劳俸仕。多合算的买卖呀,你去把那些保长给我请来。”
小林恭平有请,哪个保长敢不来,他们见了日本鬼子,腿本来就发软,更不敢正眼瞅小林恭平。
小林恭平满脸堆起奸雄的核桃纹,“来来来,坐下喝茶的干活,我们的朋友的大大的。找你们来的就是叙叙旧的干活,你们的都挺吆西的干活?”
有一个王保长接过茶碗,热水也是有点烫手,他的手在不停地发抖,热水漾在地上。
小林恭平见状,猛然大喝一声,“欧桑!你的什么的干活?”
“太君!我的没怎么的干活。”
“哪尼?你的手的这样的干活?八嘎呀路!”小林恭平说着,学着这个保长的手抖动。
“太君!我的半身不遂的干活,这样的病。”说着,这个王保长起身做个中风病人的典型姿势。
“八嘎呀路,你的东亚病夫的干活。今天的把你们几个的找来,有个好事的干活,根据你们的满洲国的法律的规定,我们的要成立五个的勤劳俸仕队,每个队的一百人的干活,给你们的一个效忠大日本天皇的绝好机会,让他们到我们的开拓团的五个班去劳作的干活,啊……给他们土地的耕种,包吃包住,打下的粮食的,为你们国家建设大东亚新秩序的干活。哪尼……给你们的三天的时间,三天后的把人的给我带到这里的干活的,皇军大大的有赏的,啊……呵呵……”
这五百劳工就这样落入了日本开拓团的魔掌中,吃狗食,住地窨子,每天逼迫他们干十二小时以上的重体力活,日本人稍有不顺心,举起鞭子就抽,开口就是八嘎呀路。修渠铺路修筑了五条水渠,引入诺敏河水灌溉水田。日本人口头上说出三年俸仕,到了期限仍然不放人走,引得劳工的反抗,也遭到了残酷的镇压。
一场大雨过后,保安队和日本兵又在四处抓劳工,由于进展迟缓,上峰催办的加急电话一个接着一个。
熊本御堂很是焦急,他喊来钱眼儿下达紧急命令,“小冢杂二桑,你的效忠于大日本皇军的大大的功劳的干活,现在的接到关东军司令部紧急任务的,修路搞建设的,苦力大大的少了少了的,你的必须下去招工的干活,任务的紧急的,你的明白?”
“明白!我这就全体出动,保证完成任务!”
钱眼儿领着侦缉队的人和两个日本兵,向黑鱼泡一带扑过来。到了岳家大院,挠心抓肝地猛敲院门。
“开门!开门!”
“哈压库逗啊欧啊剋忒库大撒伊!(快开门)”一个日本兵狂躁地边嚎叫边用枪托砸门。
岳浩亭正在院里仓房前簸簸箕,听到砸门,吓了一跳,慌忙跑回上屋。
“快!快把鸡血和痰罐子拿来,把那个画像摆上,鬼子来了。”
他躺在炕上又哼哼又咳嗽,头上蒙了个湿毛巾。大门被撞开,鬼子和侦缉队汉奸们呼啦一下闯进大院,气势汹汹地直奔上房。
“太君,逗奏逗奏(请)。”
钱眼儿点头哈腰往屋里让鬼子,他见岳浩亭竟然大白天躺在炕上放扁儿,是气不打一处来,“岳浩亭你好大的胆子!太君来了,你们为什么不开门迎接?”
“这不是伺候他呢嘛,倒不出手来,再说我们也不知道你们来呀?”岳老太太边解释,边从炕上端起一罐头瓶子鸡血汤,故意使劲晃了晃倒到地上的泥瓦罐子里。
岳浩亭用胳臂肘子强支撑着身子,喘着粗气道,“小冢杂二太君呐,这啥时候来的,咋不提前打个招呼,好收拾点饭。”
两个鬼子见堂屋里摆着日本天皇的画像,向上摆了摆手。然后对着画像鞠了三个躬。“小冢桑,吵嚷的不要,这边的干活。”
钱眼儿这才注意到天皇的画像,慌忙陪笑脸,带着狗腿子们向天皇像三鞠躬。
他鞠完躬戴上了日本战斗帽,吩咐手下人去拉岳浩亭,“把他拽下来!”
岳浩亭咔咔咳嗽一阵,片过腿耷拉在炕沿下,嘴里抱怨道,“慢点慢点,别把肺子给我折腾吐出来。这大白天的折腾个啥呀?养个病也不得消停。”
说着,他干呕起来,岳老太太赶忙端起玻璃瓶子递到老爷子的下巴颏底下,“呕……吐吧,这一天得吧我整吐几回。”
钱眼儿怒怼过去,“你的命重要还是皇军的事重要!你这个保长是怎么当的?让你整五十个劳工,你就弄这几个人,糊弄谁呢?你这是不忠于皇军,对抗皇军!你长几颗脑袋?”
“都已经出三拨劳工了,各家各户摊派的青壮年都出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一个,你让我上哪儿给你整那么多人去?”
“这个我不管,有什么理由跟太君说!快给太君整点水喝呀!再把全村人的花名册拿来!”
一个鬼子接过岳浩亭用过的水碗,咕嘟咕嘟把凉水灌进肚子里,钱眼儿看看痰罐子,金了一下鼻子和他的手下对视了一下,嗓子眼一刺挠,哕上来一口半成品的肠子瓤,又被他噎了回去。那几个侦缉队员互相挤咕眨咕地捂嘴坏笑。
岳浩亭无可奈何地拿出花名册,嘴里嘟嘟着,“眼前不是也有劳工嘛,那些开拓团里边现成的。”
钱眼儿翻看着花名册,用笔画勾,“这个,这个……统统地去。你们去召集大伙马上到场院集合。老岳头你刚才说什么?”
“开拓团里有都是劳工。小冢队长,做人得讲点良心,你也是中国人,有的人快六十了,有的六十大多了,有的身体有病,这些老弱病残是家里唯一的劳力了,这些人你也不肯放过吗?”
“少他妈废话!别跟我中国中国的,咱们现在是满洲国人。你说多大就多大呀?只要还能站着撒尿就得出劳工。你家为什么不带头?你儿子和你那几个侄子为什么不去?啊?啊……你他妈的对皇军是有怨气呀。”
“身体好的都去奉天参加满洲国军了,在家这两个不是有病嘛?”
“去!把他们两个带场院去。”钱眼儿说着派人去外院岳四爷家抓人。
场院上陆陆续续被侦缉队的人用手枪逼着聚集来一些老弱病残,岳老爷子被人用木板抬到场院。只见岳家外院的单瀚进也被人用枪顶着后腰,抱着膀儿嘴里打着哈欠,哈达哈达地走过来。
“这是干什么呀?挺困的。”
“快走!给你找个抽大烟享清福的地方。”有个汉奸推着单瀚进。
“点数!”
“报告队长!二十一个。”
“老少爷们儿们,大家静一静!大日本皇军有点活计挺着急,想请大家帮帮忙,这次是招工,到工厂里边做工,也不累,那里吃的好住的好,白面馒头精米干饭,有鱼有肉,每个月还发给二十块工钱,去几天干完活就回来。岳保长,还得麻烦你喊一下,让他们的家人立即马上送铺盖卷过来,别耽误出发!”钱眼儿唬弄大伙。
“你这是作孽呀!”岳浩亭骂道。
那些被抓了劳工的家人们多数都跟来想看个究竟,听钱眼儿这么说,喔喔喔愤怒地议论开来。
“唬弄谁呢?出劳工的人哪个回来了?”
“男人都被抓走了,家里的活谁干?”
“是啊,还让不让母(我)们活了?”
日本鬼子端起上了刺刀的步枪,朝天“啪啪啪”放了三枪。然后端着刺刀冲人群狂刺,吓得老百姓呼啦一下往后闪开一片。
“八嘎呀路!八嘎呀路!死了死了的有!”
“肃静!肃静!嘎巩靠的!”
面对刺刀和枪声,老百姓能有什么办法?听天由命吧,抹着眼泪只好回家给亲人收拾简单的行李去。
“你们三个押解这些人去呼兰县城集合,其他人跟我去北边康金井,白奎堡,石人城,榆林镇一带去招工。”钱眼儿这个挨千刀的,把抓劳工美其名曰称之为“招工”。
吩咐完下属,钱眼儿接着高声喊话,“你们排好队去呼兰县城等着,有火车汽车坐,有白面馒头吃,还有猪肉炖粉条子,小鸡炖蘑菇,干豆腐炒辣椒。你们可都给我放老实点!看好了!谁要是敢逃跑,嘎巩靠的,这枪子儿可没长眼睛!谁要是跑了,就找你们全家找全屯子人算账。”
说着,他朝天“嘡嘡”又放了两枪。这些男女老少吓得嗷嗷直缩骨头,大气不敢再出。
侦缉队押解抓来的劳工,用绳子一个栓一个胳膊,排着队过了呼兰河。各地抓来的劳工被分散在几个客栈看管。
钱眼儿他们骑着自行车一路北上,穿过一片青纱帐,迎面不远处先后跑过来三个人,这三个人边跑边回头张望,后面追赶的人不住地高喊,“站住!站住!别跑!再跑老子就开枪了!”
“啪啪!”追赶的人向天鸣了两枪。
钱眼儿带领的几个侦缉队员片腿跳下了自行车,掏枪拦住这几个人的去路,厉声吼问,“站住!干什么坏事了?大白天的跑什么跑?”
这三个人气喘吁吁停下了脚步,后面紧追的人也赶到,是保安队的人,他们也在抓劳工。
“哎呦!小冢杂二队长,您呐,谢谢您把这三个流浪汉截住,抓住这三个我们就够数了。我让你跑!”一个保安队员,上来就是几枪把子。
“什么?老子招的人,什么时候成你们抓的了?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钱眼儿耍起横。
“小冢杂二队长,我们都撵好几里地了,好不容易碰到这几个人啊。”
“滚犊子!趁早给我滚犊子!听见没有?”钱眼儿一边骂,一边抖动手里的王八盒子。
跟来的一个鬼子兵上去就给领头的保安队员一枪托子,嘴里骂骂咧咧,“八嘎呀路!你的良心的大大的坏了坏了的,死了死了的干活。”
“太君!自己人,自己人,我的三宾的给。你他马拉巴子的不识抬举的蠢猪,还不快滚犊子,要不是我讲情,太君非挑了你不可。”钱眼儿反倒装上了好人。
保安队惹不起侦缉队,也只好忍气吞声,“好好,太君,小冢杂二队长,归你归你,算我们倒霉!”
保安队员悻悻然地跑了,钱眼儿嘴里念念有词,“他奶奶的,跟我这来扯犊子来了,瞎了你的狗眼。”
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三个人,这一打量不要紧,不由得他眼前一亮,“哎呦!这不是岳二少爷单瀚福吗?这是搁哪儿嘎达来上哪儿嘎达去呀?妈的!说着怎么他妈这么别嘴呢?你他妈到底是谁揍的?你爹姓岳你姓单?啊……原来你爹派你出去招劳工去了,正好没凑够数,委屈你们几个……哦……啊……现在抗联的人化妆成流浪汉,经常在这一带搞破坏活动,皇军命令要严加盘查流浪汉,就得委屈你们几天了,跟我回去接受审查。”
单瀚福明知道这是在抓劳工,苦苦相求放过自己,“小冢杂二队长,我出去催账还有很多事没办完呢,你就放过我吧。”
“我可以放了你,可是那两个人是干什么的?是不是抗联的?皇军要甄别,你们是一起来的,是不是同伙?怎么的?皇军请不动你呀?这太君在这呢,我说了也不算啊,你自己跟太君说。”
“太君,太君,我的良民大大的,我出去收账路过这里……”
还没等单瀚福把话说完,两个东洋牲口举起枪托,没头没脑就砸了过来。
“看看,惹太君不乐意了吧。消停去待几天多好。”
“老总,我老娘还病着呢,都快不行了,我是出来抓药的,全家都盼我快点回去呢。您就往高抬抬贵手行行好吧!”说着,这个人给钱眼儿跪下了。
“呸!你娘病了?我娘还病了呢,她要死了算她命短,算她有福!死了多好啊,这年头像她这样的人活着还有啥意思,多遭大罪呀?早死早享福,早死早托生,今天算她遇上活菩萨了。”
“太……太君,我爹等着出殡呢,我出来借钱买料子,不能让他臭在家里呀,你就做点善事高抬贵手吧。”另一个人哀求。
“出他妈什么殡?我他妈今天给你出个大殡!都废他妈什么话?”说着,钱眼儿的枪子顺着这个人的头发丝飞过去,当时就把他吓昏过去。
钱眼儿上去又是一顿猛踢,把那两个人踢的直捂肚子,妈呀妈呀哀嚎。那个日本鬼子一直在挥舞刺刀,八嘎呀路,死了死了的干活,嚎叫个不停。
单瀚福和这两个人,就这样半路被抓进了劳工营,落入了日本鬼子的魔掌。
呼兰县街面的几个客栈聚集了从十里八乡抓来的四百多劳工,凑齐六大汽车人组成两个车队,由日本宪兵和伪军押送。北路劳工被押送到铁骊神树修建大兵营,单瀚福被塞进了这趟汽车里。南路劳工开进哈尔滨香坊火车站,和绥棱、兰西、绥化、巴彦、宾县等地抓来的劳工聚齐,像赶猪一样被赶进铁闷罐车厢,深夜开往大西北方向。
单瀚福的失踪让岳浩亭生了一场大病,这回他真的不用再装病了。
为了以防不测,他找来四弟、三儿子单瀚禄和侄子单瀚奎商量着让两个孩子出去躲丁。
“老四啊,让他们两个出去躲躲吧。咱们家走的走,抓的抓,老的老小的小,不能再让他们抓走了。他们两个不躲出去,早晚还得被抓走。躲吧!躲的越远越好。”
“我听大哥的,他们哥俩出去还有个伴。”
“爹!我们上哪里躲呀?我们走了,你们怎么办?”
“别管我们了,躲出去就有一线生路,抓走的那些人,哪个活着回来了?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跑,找抗日的队伍去,战死也比让他们折磨死强。”
“大爷!这北满就够人烟稀少的了,还往哪里躲呀?”
“嗯……嗯……我派人出去打听了,抗联都往大北边,往大东南的大山里撤了,鬼子扫荡的太猛了。你们往北去,离老毛子近点,日本鬼子一般不敢太靠近那里,你俩千万不能拆帮。找不到抗联,就到三不管的地方,能种地就种地,能打鱼就打鱼,能打猎就打猎。对了!你们往大兴安岭大山里边跑吧。照北斗星的方向跑。”
“爹!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呀?”
“小日本鬼子啥时候完犊子了,啥时候再回来。”
“嗯呐。”
两个孩子走后,岳家发了个假丧,对外说两个孩子让大河淹死了。岳浩亭派人四处寻找二儿子单瀚福的下落,听到哪里有死倒,就赶过去察看。一次次的失望,又激起一次次的希望。他猜测儿子也有可能被抓了劳工,只要活着就有盼头。
每当痛苦失落涌上心头,岳浩亭就会想起张先生的话。夏秋的夜里,自己一个人常常坐在院落的石墩上,长久地仰望星空,数着天上的星星,看着北斗星慢慢的从右向左移动,慢慢的逆时针旋转。一个个春天来来去去,呼兰河的冰雪化了一茬又一茬。老天爷,你让冬天快过去吧,不要再回来了,走的远远的。老天爷,你不要再偏心眼儿,你让地球往这边再歪歪一点,就一点点,我们这里也许会四季如春,海的那边儿也许就会四季如冬,冻死那些牲口霸盗的野蛮禽兽。
老天爷,求你老人家快显显灵吧!
瀚禄瀚奎你们俩可千万别再落入日本鬼子手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