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日复一日的非人折磨,躺在阴凉潮湿的工棚里,单瀚进的心更是阴冷到了极点,他越睡不着觉,臭虫跳蚤越加肆虐,咬得他浑身奇痒无比,翻身打滚搔动不止,他这一动,其他不敢动的工友也都起来抓跳蚤拿臭虫。
“八嘎呀路!大半夜的折腾什么的干活?努玛斯(睡觉)!努玛斯!”
单瀚进又犯起了大烟瘾,鼻涕一把泪一把,没多久便骨瘦如柴不成人样。
天空飘起了漫天的大雪,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劳工们衣不遮体纷纷病倒。
天还没有放亮,催命的哨子又吹响,单瀚进强支撑起身子,斜眼往地下一看,破尿盆里冻住了几只半夜出来找食吃找水喝的耗子,一只尾巴被冻住的耗子,趴在尿盆子边沿上垂死挣扎,眼角挂着两行悲催的冰泪,另一只耗子拖动冻僵的四肢,掉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溜走了。
劳工们赶紧穿衣服下床,唯有炕梢的两个工友没有一点动静,临近的工友扒拉扒拉这个,又晃荡晃荡那个,喊道,“快起来吧,再不起来,一会儿又挨揍了。”
哪曾想这一扒拉不要紧,人已经像木头一样僵硬,扒拉一下头,全身都在动。吓得他嗷一嗓子,“哎呀妈呀!这又两个没气儿的!啥时候死的呀?我挨着他俩可睡一夜呀。我的妈呀……”
这一声喊不要紧,呼啦围上来一大帮劳工,你推我搡,扒衣服抢被褥。他们从内心不想这么干,可是不这么干不行,你要不这么干,不累死早晚也得冻死。穿上死人的衣服,咋也比围破洋灰袋子御寒要强的多。
每天往出抬死去的劳工尸体,都已经成为见怪不怪的事了。日本把头闻听死了劳工,这在他们眼里都不如死几只耗子。
这两个屈死的劳工光腚光膀的被抬到板车上,其他工棚陆续又抬出来几具尸首,像装木头一样被码在了一个工棚里。尸体存放够车了,装上卡车扔进万人坑,被一群野狗跳下万人坑里饿虎扑食般狂撕狂拽。
单瀚进的脚冻得生了冻疮,一瘸一拐地还得出工。屋漏又逢连天雨,伤寒病在劳工营地大爆发,更加不幸的是,他也患上了这该死的伤寒病,持续高烧拉肚子,腹痛得翻跟头打把势。几天下来,折腾得他已经奄奄一息,无法再继续上工地干活了。
生病卧床的劳工越来越多,日本鬼子宣称,要把生病的劳工送到“隔离区”的“病号房”集中治疗。每天都有被抬走送“隔离区”的病患劳工。日久,只见抬出去,不见一个能回来的。
在工地上,劳工孟凡啸仗着胆子问一个汉奸,“抬走那些人都哪里去了?咋没看见回来呢?”
这个汉奸奸笑着点燃一支洋烟卷,吐出了一口烟圈,翻翻白眼道,“怎么的你也想进‘隔离区’呀?他们的病治好了,上别的工段干俏活儿去了。”
“隔离区”是一个远离工棚的地方,里面有一个“体查班”,凡是没有传染病被送这里来的劳工病患,几乎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几闷棍交代这里,然后被扔进狼狗圈喂狗。有的被狼狗掏几口又苏醒过来的劳工,还要忍受巨大的疼痛和恐惧,被撕成碎片。
单瀚进被安排到“病号房”里“休养”。这里卧床不起的足有三四百人,为了防止劳工泡病号,每天就给一顿米汤喝。他实在饿的不行了,掰了块糟蚀的木板放在嘴里,结果大便又开始干结。已经有七八天解不下来大手了,憋得他两眼血红“嗷嗷”哀嚎,整个人瘦得跟骷髅无几。能动的劳工把死去的人堆放在一个屋子里,三四天卡车往出拉一次。
为了给狼狗吃鲜肉,每天都有只剩一口气的年轻劳工被抬出扔进狼狗圈喂狗,为了防止喊叫,东洋鬼子给劳工的脊椎里注射麻药。恶狗吃的脑满肠肥大腹便便,这群野兽打着饱嗝刚刚离去呼呼大睡,又冲进来一群更加凶猛的垂涎三尺的猛兽。鬼子们还互相调侃,东洋圣犬隔夜肉的不吃。
以防疫的名义,东洋鬼子随时处理得了传染病的劳工。这天,日本把头阴险地冲进“病号房”,上去“嘡啷”一脚踢飞了一个尿鳖子。
“这个那个那个的马路大的白白的浪费粮食的不要,传染下去的不要的,嗯!北山的干活。”他摆摆手示意拉出去。
两个劳工被逼无奈把单瀚进抬上一个架子车,一个尚有怜悯之心的劳工捡起地上一块脏兮兮的破包脚布子,蘸了点雪,给单瀚进擦了擦脸,摇着头将板车推向了万人坑,心里打颤嘴放瓢,“兄弟呀,你到那边可别怪罪我们哥俩呀,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就你一个人还能穿着衣服走,算你得了,千万别遭这洋罪了,你就走好吧,过五过六的给你烧点纸,没多还有少,有多少算多少吧,你别嫌少,要是花不了呢,你就给我们攒着,不定哪天我们就得和你一样啊。”
一群野狗早已经焦躁地等不及了,一双双贪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架子车上,颠颠追着加之车打转,狗舌头“哈哧哈哧哈哧”伸出老长,唅啦子嘀嗒嘀嗒往下淌,路上留下一条条血污。
西北风飕飕飕地刮个不停,漫天的大雪花打着旋地砸落下来,严寒像刀子蘸着硫酸一样剔骨剥皮割肉。单瀚进死死地咬着嘴唇,嘴角流出的血和眼角的泪,顺着脖颈透过板缝滚落在雪窝子里,透过寒冰,渗入黑土。这些血和泪,深深地刻录下了千千万万中国劳工的血和泪。
一条蛤蟆眼的大黄狗尿急,瞪着它那两只极其不是东西的眼珠子,慌忙跑到路边停下,用爪子挠出一块冰地,绕了一圈,抬起它的左后腿,冲一堆黄蒿草撒了一泡狗尿,对着冰面上的狗尿泡子还照了照自己,然后迫不及待地追了上去。狗尾巴根下,那两个躲在臊囊里的小狗睾子,顶风闻腥,顺风接屁,久蹲粪口不识臭,死心塌地,形影不离地尾随它的恶主子,一天天得意的是忘乎所以,上蹿下跳,狗走它跟着,狗停它悠荡,就是个嘚瑟。这就是那惨无人道,暗无天日的睾匪仗犬势,犬奴仰恶盗的世道。
通往阴间的路是这样的崎岖寒冷漫长且险恶,落到恶鬼手里,做鬼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架子车吱吱嘎嘎停在了万人坑旁,单瀚进圆瞪双眼仰望着这漫天的大雪,张着嘴吧呼哒呼哒喘着那提到嗓子眼儿的最后一口气,老天爷赊给我一碗麻婆汤吧……奈何桥……他带着对人世间的眷恋和哀怨,微微抬抬手,试图抓住万人坑旁那根刮着麻皮儿的枯黄草棍,然而却无能为力。
一个劳工折下那根草棍,放在他的右手里,“攥住了,有这根打狗鞭子你就不用怕恶狗了,抽牠,往死里抽牠。”
说着,这个劳工又从怀里掏出半拉硬的如石头蛋子一般的黑窝窝头,掰开他的左手塞上去,嘱咐着,“把这个也带上,攥住了,路上遇到拦路咬人的恶狗,你就扔出去,不砸死牠,也能咯死牠,噎死牠。兄弟呀,你就放心地走吧,这世道有什么可留恋的?记住了,下辈子可千万别再托生人了,要托生也得找个好地方好时候。”
单瀚进的下巴微微动了一下,眼神定在那里。另一个劳工用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试试鼻息,“没气了,咱们回吧。”
“等一会儿,他好像还有一点心跳。”
急不可耐的恶狗们跳上了架子车,两个劳工奋力驱赶。赶走了这条,那条又凶狠地窜了上去。单瀚进被两条恶犬咬住裤脚,拽了下去。他就这样被这些丧心病狂兽性大发的禽兽无情地拖进了万人坑。
历时四年,要塞工程即将完工,为了军事秘密不被外泄,日本鬼子早就拟定好了分期分批全部屠杀掉劳工的罪恶计划。往万人坑运送死尸增加了好多人,结果全部是有去无回。
更加恶毒的是,东洋鬼子诱骗劳工到所谓的劳工训练所进行技能训练,谎称培训后到工厂去做工,挣奉票。每次每个作业工段抽出三五个人。他们把劳工集中在密闭的房子里,一个鬼子装模作样地开始“授课”,然后突然谎称肚子疼去上茅房跑了出去,鬼子打开阀门往室内施放一氧化碳进行集体毒杀。见里面没有了动静,军警们戴着防毒面具,手持木棒逐个检查,发现还有点活气的乱棍打死,装上卡车扔进万人坑。
劳工越来越少,孟凡啸觉察到很多异样的举动,他偷偷地和同屋的工友们密谋举事。
“人越来越少,都哪儿去了?看来我们活着出去的可能性不大了,只有一个办法还有点希望能逃出去。”
“拼了吧,鱼死网破也比等死好啊。”
这天傍晚,日本把头吹响了收工的哨子,哨音未落,狼狗和这个万恶的把头同时脑浆迸裂,有几个工段也以哨子为信号,同时动手,解决了日本把头汉奸和狼狗。他们手持铁锨镐头,冲出山洞,没容站岗的鬼子兵反应过来,就送他们归了西天。借着夜色,劳工们四散逃命。鬼子炮楼上拉响了警报,机关枪疯狂地交叉扫射,探照灯晃来晃去。劳工们一排排倒下去,鬼子兵端着雪亮的刺刀,牵着大狼狗,蜂拥撵了上来,刺刀挑了一个又一个,狼狗撕咬得疲弱的劳工鬼哭狼嚎一般,满地打滚。暴动很快被镇压下去,无一逃脱无一幸免,孟凡啸和那些逃跑的劳工的头颅被砍了下来,排成一排,摆在工棚前垒起头颅塔,恐吓劳工们。
日本鬼子接受了这次教训,坑道里完全由汉奸监工,每个班下去多少人,都把名字登记在册,收工出来的时候,在洞口按顺序点名,人与人间隔两米,双手抱头走出洞口。
那些汉奸到最后也没能得到什么好下场,日本鬼子接到关东军的密令,凡是参与修建军事要塞的支那人,不留一个活口,以确保帝国军事秘密不被泄露。日本鬼子以工程竣工犒赏功臣们的名义设宴款待汉奸们,在酒菜里下了毒药。这些汉奸走狗吃了这顿断头饭,至死都没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曾经住在岳家的张先生带着单瀚兴、单瀚图和赵尚志的抗联队伍汇合。到了这里他们哥俩才知道,这位张先生原来就是东北抗联名将李兆麟将军。
“七七卢沟桥事变”,日本鬼子打响了全面侵华战争,为巩固满蒙这块被他们视为“生命线”的大后方基地,日本关东军调集八个师团,大批伪军和警察部队,聚集五万兵力,采用“铁壁合围”、“篦梳山林”和“集团部落”、“匪民分离”的办法, 并且大搞经济封锁,企图把东北抗日联军压缩到松花江下游地区,聚而歼之。
面临严峻的抗战形势,中共北满省委召开会议商讨对策,做出了重大战略决定:必须突破敌人的“大讨伐”,跳出敌人的围剿圈,迅速组织北满抗联第三、第六、第九、第十一军主力,分三批向小兴安岭西麓绥海地区西征,开辟新的抗日根据地和扩大游击区。
第三批西征部队,在北满抗联总政治部主任李兆麟、十一军一师师长李景荫、十一军教育长于天放率领下,于十月末在花马街集结,迅速开始北上,横渡松花江,西折过三江平原。前面敌人疯狂地堵截,后面的敌人紧追不舍。半个月在山林中急行军,他们避实就虚,经历几次战斗,绕道抵达了汤东六军老白山秘营修整。
经过短暂的修整后,开始西征。艰苦的西征之路,战士们经历了生死存亡的严峻考验。
小兴安岭向来人烟稀少,山上乱石陡峭,倒木葛藤,山脚灌木丛生,山下沟塘沼泽,加之一天比一天的寒冷天气和越下越深的积雪。战士们行军在林海雪原中,每迈出一步,都要披荆斩棘,费尽全身的力气。山上的倒木横七竖八,人马上不能过,下不能钻,只能绕过树根和树冠,弯弯曲曲地前进。穿越了一层层缠绕的藤葛、拨开带刺的荆棘、稠密的灌木丛,山下厚厚的积雪沟塘,挡在了面前。为了穿越这齐腰深的积雪,单瀚兴、单瀚图和几位体力好的战士自告奋勇轮流打头阵,破雪开路。刚过河道,单瀚兴踩漏薄冰层,落入寒冷的冰窟窿里,被后面跟上来的战士救起,人已经冻的不省人事,大家急忙把他抬到河岸,拢着火,烤了好半天,他才苏醒过来。
茫茫原始森林,根本就没有人烟,整个西行只碰到两个“老山狗子”蹲的地窨子。小小的地窨子,连伤员和女战士尚且住不下,别的战士们都挤进来了,只好“打小宿”,“篝火露营雪筑墙”了。每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战士们就找好背风的密林停下来,每六人一组,分成两伙,一伙放树截柴,寻找干木头,另一伙用即做饭又洗脚的搪瓷盆子、铜盆子收雪垒墙,垒起半间房子大小,中间空地,四周筑起一人高的雪窝子。火拢好后,再立起三根湿木棍,支上盆子化雪烧水,做饭、洗脚,再把湿衣服、帽子、鞋烤干。
篝火熊熊燃烧,火大生风,气浪裹挟着破脚布子的臭味,在雪窝子里盘旋。疲惫不堪的战士,在零下三十多度的严寒中,身体一面朝着火堆昏昏睡去,身体的另一面,往往冻僵。越冷越往火堆跟前凑,往往在不知不觉中,身上的破衣、鞋帽被烤焦起火,偶尔也烤响了子弹误伤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战士们只好轮流值班守夜。许多战士的手脚就是在西征露营时被冻伤的,有的人落下了终身残疾。
随身携带的粮食很快就吃光了,战士们只好采山上的野果,采野菜煮着吃。许多战士得了疾病,高烧不退,无药可医,在饥饿、劳累、疾病痛苦中牺牲在了西征的路上。
持续紧张的西行,穿越在崇山峻岭荆棘丛生的密林中,没走上多久,战士们的衣服鞋就被荆刺刮扯,篝火火星烧灼的破烂不堪,滴拉噹啷的棉花,挂在树杈灌木上,远看,分不清是雪还是棉絮。棉衣成了单片,李兆麟、于天放几位首长,脱掉身上的长袍撕成片,分给战士们御寒。脚上的靰鞡、棉鞋也快裹不住脚了,仅有的几匹马,草料很快吃光,再加上断粮,只能忍痛杀马充饥,所有的马内脏都被吃光,骨头煮了一遍又一遍,剥下的马皮被分割成小块,分发给战士们,谁的鞋漏了,就把马皮四角打眼儿绑在脚上,继续行军作战。
日伪的疯狂围剿讨伐,把抗联逼进了原始森林,“集团部落”“匪民分离”,彻底切断了老百姓提供抗联的给养渠道。凡是他们认为抗联能出没对日军造成威胁的危险地带,禁止种植高粱玉米高稞农作物。即使到了即将收割的季节,也必须烧掉。岳家也没能幸免于难。
西征的战士们没有了粮食,漫山遍野挖雪壳子,翻找松籽、橡子、野核桃和冻蘑菇,实在找不到野果,就嚼草根啃树皮,把穿烂了的牛皮靰鞡煮着吃,扔坚持走到小兴安岭西麓的绥棱胜利会师。
李兆麟和几个军的首长相间的那一刻,双方都几乎认不出对方,乱蓬蓬的头发,满脸黑呼呼的络腮胡子,面黄肌瘦,两只眼睛深深地陷在骨框里。他们眼含热泪,热烈拥抱。
抗战的形势愈发严峻,最后,抗联的部队被迫陆续撤入苏联境内修整,时常派出小股部队入境侦查继续打游击战。
日伪对老百姓的盘剥压迫更加变本加厉,谁家偷偷吃点细粮都被视为经济犯罪,侦缉队更加疯狂地搜捕反满抗日分子,看谁不顺眼就给谁戴个黑头套带走,所以老百姓极其恐惧被戴黑帽子,带上黑帽子就等同于下地狱一般。日本宪兵队里整夜狼哭鬼嚎一般。
三道街北的朱老六去兴隆镇走亲戚,吃了点旱粳子饭,由于他晕车,回来下火车就吐了一地。两个暗探发现地上白哗哗一滩呕吐物,于是眼前一亮,上去扣住其双手,把这个“经济犯”押回侦缉队审讯。
钱眼儿因为那次在日本窑子里和高乃琦碰车,不光是恨死了高乃琦,对岳浩亭也产生了怨恨,发誓要寻机除掉他们。
朱老六被押在侦缉队,钱眼儿故意把风放出去,欲敲诈勒索一番。朱家好不容易凑了一些钱,找到高乃琦这个拐旮的亲戚帮忙说情,搭救朱老六。高乃琦硬着头皮去找钱眼儿说事,钱眼儿收下了钱,推说朱老六被日本宪兵队请去了,还假惺惺地说我可以去太君那里求情,请高县长放心。回过头来,钱眼儿到熊野御堂那里狠狠地给高乃琦揍了一本,说朱老六都招供了,朱家的大米都是高乃琦送给的,他就是故意跟皇军作对。结果朱老六被处死,高乃琦的这笔账被日本人给记下了。
钱眼儿暗中派人死死盯住岳家的粮行,突击检查进出过往流水账目。他的手下发现岳家粮行的账目有问题,向钱眼儿报告,“报告小冢杂二队长,岳家粮行有点不对劲。”
“妈巴子的,发现什么问题了?快快的说。”
“上货和走货数都能对上账目,但是卖钱收入不对劲,少了不少。”
“嗯?没卖那么多钱?粮食哪里去了?” 钱眼儿琢磨着,你个老死犊子妈巴子的,这回你的狐狸尾巴算是露出来了,看我这回怎么把你收拾靠棱,“把他给我整来。”
两个手下不容分说,到粮行把岳浩亭戴上黑帽子架上就走,走在大街上,老百姓见侦缉队的特务押着带黑帽子的人,吓得急忙躲的老远,议论纷纷。
“这又抓的谁呀?犯什么事了?”
“快躲开,可别惹这些恶魔。”
“谁的点儿这么背呀?犯啥事了?”
“躲远点,少打听。”
“狗仗人势的狗汉奸!”
“进去就别想活着出来。”
岳浩亭被推进了侦缉队的审讯室,摘下黑帽子,他的眼睛被光线刺的睁不开。钱眼儿背个手在他身前身后转了好几圈,停在他的面前,用手抬抬他的下巴,“我说岳保长啊,知道为啥请你上这嘎达来吗?快他妈给我拿个毛巾来,你个痨病鬼。”钱眼儿多出去老远。
“你看谁眼眶子发青你就抓谁,还需要理由吗?”
“别把话说的那么难听,我这么做是在维护大东亚新秩序,警察打儿子,公事公办。不过呢,看在咱们多年交情的份上,我给你个机会,自己说吧!坦白从宽。”
“你让我说啥?我可是守法的良民。”
“哼哼!良民?守法?别以为你做的那些好事皇军不知道。”
“是吗?是我给皇军的土地少了?还是我那出劳工的儿子和侄儿跑了?还是桃花巷给你联系错了?”
“别提他妈桃花巷,你他妈说好的给我约好了卷子,他高乃琦怎么会在那儿?你要不说,我还忘了,你儿子出劳工了,在伊春那嘎达给皇军修碉堡去了,他到处流浪散步反满抗日言论,被皇军收容进那个‘矫正辅导院’改造去了。”
“我儿子是良民,他是出去要账去了。”
“呀哈!良民?皇军早就发现他思想苗头不对,是反满抗日高度危险分子,他在皇军那里早就挂上号了,还有你岳浩亭。为了预防他犯罪,把他送进‘矫正院’是好事,是在挽救他,你应该感谢皇军才是。”
“别一口一个皇军的,我早就猜到是你干的好事。桃花巷那个事,你自己问高乃琦去呀?该不是人家本事更大撬行了吧?再说了,人家那地方按点收费,到时间你去了吗?你不去,人家还能等你一辈子呀?人家是吃开口饭的,不是开大车店的。”
“呸!继续编,吃柳条子拉笊篱你就编吧,编!看你今天编八结枣你能编出啥花花样来?”
“是我多吃几口饭了?还是多喝几口油了?我可没吃大米白面呐。”
“谅你也不敢!老毛子是大日本帝国的死敌,这全世界都知道,你儿媳妇是苏联人吧?你家通苏通共你知罪吗?”
“话不能这么说,日满现在和中华民国是死敌,在满洲国之前你不也是中华民国的人吗?啊!现在就说你通敌了你干吗?”
“别东扯西拉的跟我扯犊子,痛快地交代你通敌的罪行。”
“你要非说通敌,你找她问去,反正我不知道。我找多少年都找不着呢,正好你帮我找找。”
“强词夺理!你是不是也想进‘矫正院’里辅导辅导啊?啊?放下这个先不说。我问你,你家粮行里的粮食哪里去了?”
“卖给老百姓了,你们不是说要维持市场繁荣嘛。”
“那进来三千斤高粱,磨出两千二百五十斤高粱米,卖一毛九一斤,两千二百五十斤得卖四百二十七块五毛钱,怎么少了十三块钱?查了你一批货,就差这么多粮食,你这两年十一批货得差多少斤粮食,你自己心里没数吗?说说吧,粮食整哪嘎达去了?”
岳浩亭心里一惊,这个犊子怎么查的这么细?难不成运给抗联的粮食被他侦查到了?他到底知道多少底细呀?
“啊,这不是想少上点税嘛,把账下错了。”
“好!单说偷税漏税你该当何罪?知道吗?”
“哎呀!我好迷糊好迷糊,嗓子发咸好像要吐……咳咳……不不,我想起来了,是送给穷人了。”
“吃铁丝拉笊篱,换个样编,继续编……编……这回编个硬实的。说!送给哪个穷鬼了?十三块钱能买多少斤粮食?一百多块钱又能买多少斤粮食?你是一百块钱的事吗?”
“黄家屯的丁寡妇,满家窝堡的候跑腿子,后街魏三逛子……”
“老岳头,看来我们虽然不是周瑜打黄盖,但是,你要非逼我警察打儿子的话,你可别怪我没给你机会。上大席的伺候!”
岳浩亭装病任凭你什么刑法,就是宁死不再开口,两道大刑就被折磨得几度昏死过去。
“泼凉水浇醒他,放点辣椒,掺辣椒水!把他送宪兵队去,交给皇太君继续伺候他!”钱眼儿扔不解气。
到了日本宪兵队里,老虎凳辣椒水又给岳浩亭重重茬,折磨得他死去活来,他确实被打残了,不停地大口咳血。
“听说你们的大泉子的辣椒的大大的有名的,今天的请你的好好的品尝一下你们的家乡的味道的干活,还要让你料理一下东洋的大辣根的干活,比一比哪个的辣辣辣的,哈哈哈哈!”
一个日本宪兵不容分说,把他按在老虎凳绑上,踩住他的脖子,用铁夹子夹住他的嘴,在他两个鼻孔间,扎进去一根钢丝,弯过来一个拉环。鬼子提起他的鼻梁子,另一个日本宪兵左手拿着漏斗,右手提着冒热气的大茶壶往鼻孔里灌辣椒水,呛得岳浩亭“咳咯咳喽”幌头挣扎,满眼流泪嘴角鼻孔往出呛血沫子。怎奈绑在老虎凳上,他哪里挣扎得了啊?肚子被灌得浮流浮流地往上长。
“说的不说?抗联的躲在哪里的干活?你的粮食的送什么地方的干活?”
“辣根料理的伺候!”
岳浩亭的口鼻不住地往外喷流着血沫子,他又昏死过去。
钱眼儿一面抓捕岳浩亭加以残害,一面又假惺惺地给岳家带话,说岳浩亭被日本人抓去了,凭他在日本人面前说一不二,你们破费一点,上下打点一下,我可以把他保出来。
岳家老太太和几个孩子的也是半信半疑,可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他们变卖了街面的最后一个店铺,来营救老爷子,可是撒出去的钱如同肉包子打狗。救爹要紧,小哥几个经过商量,咬咬牙把家里仅剩下的那片土地也变卖了。
“关东军司令部命令,要求我们快速地给‘731’石井部队再送一批‘试验材料’。在押的抗联的,青壮年马路大的统统地送走。”日本宪兵队长下达了任务。
“那个岳老头的,肺结核的传染的大大的,马路大的合格的不是,让他快快的立即的开路开路的干活。”
就这样岳浩亭被两个戴大口罩的日本宪兵拖拖捞捞扔在高墙外,他侥幸地躲过了一劫。
钱眼儿得知消息,一面派他儿子钱世帛骑着自行车飞快地赶到岳家送信要钱,一面告诉手下,把老岳头先押到一个棺材铺里,告诉他,你这是保释,不许乱走,等着家里来领人。
钱世帛到了岳家大院,扔下自行车,挑着嗓门大喊,“老太太,给你道喜了!”
“我家有什么喜可道的?都被你们害成这样了。”
“老太太,大喜呀!看在你我两家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我小冢爹队长在太君面前说尽了好话,太君才勉强答应下了,岳保长我爹能把他保释出来,你们想不想让他快点出来呀?在那里不死也得扒几层皮呀。”
“谁愿意在那里待着呀?出来进去的不都是你爹说了算嘛,你爹又想出什么馊主意了?”
“老保长的事儿也查清楚了,都是误会,这不是接到举报了嘛,我小冢爹队长也是例行公事。我爹看在咱们两家生死世交的份上,都给太君跪下磕头求情了,也替你们给太君卯上了,垫了不少钱呢,把钱给我拿着跟我去领人。”
“我就再信你这一回,要多少钱啊?
“这还有假?如果我糊弄你们,让我全家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你也不用起誓发愿的,要多少钱能把人放出来?要钱早说呀?”
“花了五千多大洋,谁让咱们两家是世交呢,就给拿三千吧。”
岳家为了救老爷子,都出来张罗钱,最后凑了五百多块大洋,岳老太太说:“就凑上这些了,砸锅卖铁也来不及了。老爷子要是回不来,这些钱就当打发小鬼儿了。”
“行行!先给我这些我拿着,剩下的慢慢凑,算欠我的。老爷子要是回不来,这点钱我都给你送回来。要是回来了,一分钱都不能欠我的。”
“好!就这么说定了。”
岳家人跟着钱世帛到城里的棺材铺子把老爷子接回了家。钱眼儿接过大洋,亲了又亲,掂了又掂,眼睛眯成一条缝儿。他逢熟人便说,是他的一番运作,才把岳浩亭保释出狱的。
对于钱眼儿的说法,岳老太太是半信半疑,只有岳浩亭心里明白,他又被钱眼儿这个挨千刀儿的王八犊子给宰了,打掉了牙还是往肚子里咽吧,这个世道上哪儿说理去呀。可又一想,鬼子汉奸能就这样放过了我?这可怎么是好啊?他们还能干出啥阴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