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日本军国主义侵略扩张的野心,肆无忌惮地膨胀,不但全面侵华,而且发动了太平洋战争,战线拉得过长导致损兵折将严重兵员枯竭,战场出现了娃娃兵,国力衰败,本土频遭盟军轰炸。
日本关东军违背当初不服兵役的承诺,强行征招大量开拓团的男人到前线参战,妇女儿童加紧接受军事练训,成立了“满蒙开拓青少年义勇军”,年轻的妇女也纷纷拿起枪参加“女子报国队”。
开拓团上战场的男人几乎全部战死,扔下了妇女儿童和老弱病残,其中就有向井尻太郎的遗孀柳叶细美和他们五岁的儿子向井茂絮,开拓团的守护责任也落在了年长一些的男人身上。
随着广岛长崎两颗超强的原子弹爆闪,融钢化铁的高温瞬间笼罩整个城市。蘑菇云腾空,冲击波吹枯拉朽横扫一切,也冲击着侵略者们的丧钟嗡嗡作响。
苏联在打败德国法西斯后,根据《雅尔塔协议》对日宣战,苏联红军在东北抗日联军的配合下大举反攻,迅速占领海拉尔、哈尔滨、沈阳、长春、佳木斯等东北七十余座城市,把中国东北人民从日本侵略者的铁蹄下最先解救出来。中国人民抗击侵略者的斗争,终于取得了胜利。日本侵略者对中国人民长达十四年的野蛮蹂躏也终于结束了。
面临由于大肆侵略称霸世界的野心所犯下的滔天罪行,而招致来的灭种灭族灭国这样的灭顶之灾,日本国裕仁天皇,不得不接受《波斯坦公告》,通过广播的形式发表《终战诏书》,宣布日本无条件投降。
东北各地的日本开拓团,集体收听到了广播里反复播放的天皇裕仁宣读的投降诏书。这简直是晴天霹雳一般,他们怎么能够接受这个严酷的事实?大哭大叫喝药上吊,砸东西烧房子,剖腹割肠子,怒骂打人在地上打滚撒泼……向瘟疫一样迅速在各地蔓延。他们不能接受这个对他们来说残酷的不能再残酷的现实。
“不!不!不!这不是真的!啊……啊……啊……”
“不!不! 这怎么可能?这是假消息呀!”
“天皇陛下!怎么可以这样啊?”
“我们大日本帝国是神圣不可战胜的!”
“天皇啊!你就这样把我们扔下不管了吗?”
“天皇是不是被绑架了?”
……
一片哀嚎,哭丧的哀嚎!这是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掠夺,军国主义称霸世界的罪恶行径彻底灭亡的哀嚎!
日本开拓团剩下的老弱病残妇孺,他们自知自己配合丧尽天良的日本关东军犯下了那么多惨绝人寰的残暴罪行,中国人岂能轻易饶过他们?那些深受武士道精神毒害的武装人员,纷纷选择自尽,同时也没放过那些几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这是一种内心死不认罪,畏罪自裁的史实。
呼兰河中游支岔诺敏河畔,绝望的绥棱开拓团里,一片混乱。军部派来了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要求小林恭平团长立即召集全体团民集合。小林把男女老幼所有的人从“鬼子营”带到一个小树林里,宪兵在外围围成一圈,刺刀枪口对准了这些手无寸铁的同胞。
领头的宪兵开始训话,“苏联人马上就要打过来了,苏联历来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死敌,大鼻子和我们小鼻子之间的仇恨老鼻子深了,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苏联大鼻子杀人不眨眼,抢劫,强奸,放火,吃活人肉,喝活人血,活扒人皮做皮鞋皮衣服穿,把活小孩绑在火堆旁割下人肉吃烧烤,喝酒取乐,什么坏事都干!我们任何人都不能落入苏联人手里,特别是女人,绝对不能让老毛子给糟蹋了,你们宁死也不能和大鼻子亲善。为了大日本帝国的尊严,为了你们前线的亲人能安心杀敌,所以我们所有的家属必须自裁。”
小林和几个老者提着饭桶,给每个人的碗里盛了一小勺稀稀的毒粥,毒粥没够分,宪兵扔过来一大包毒药丸子,继续往下分发。
小林手里提着机关枪,歇斯底里地嚎叫起来,“粥里我下了毒药,还有天皇陛下赏赐我们的安乐丸,大家跟着我,我们一起去见天皇陛下,不吃下去,苏联人支那人也不会饶了我们。米纳桑(大家)!效忠天皇的最后时刻到了,我们再唱一次国歌……”
“我们不想死啊!我们要回国!”
“呜呜……”
“啊……啊……呜呜……”
……
妇孺们伴着眼泪哀嚎着唱完他们的国歌,捶胸顿足抱头痛哭。
“我们要回家!”
“要想回家就把这碗粥喝了,把安乐丸吃下去,很快就能回到家乡,见到亲人了,还能受到天皇陛下的接见。哈压库!哈压库!喝!喝!吃下去!天照大神在看着我们呢。”
两眼血红的小林端起了机关枪,宪兵们挥舞着刺刀,呜哩哇啦威逼妇孺老弱们喝下毒粥,吃下了毒药丸。
柳叶细美浑身颤抖,紧紧地抱着小儿子向井茂絮,她端起饭碗给儿子喝了一小口毒粥,自己咽下去一个药丸,把毒碗扔向一旁,然后紧紧搂着儿子随大家倒地,把儿子压在身下。另一圈没有毒粥安乐丸的团民,被日本宪兵扔进去的手榴弹炸得血肉横飞。
小林端起机枪向没有倒地和半跪半卧垂死挣扎的同胞疯狂地扫射。他打光子弹,见地下没有了生息,狠狠地摔打机关枪,双手端起给自己留后手的半大泥盆子,把毒粥咕噜咕噜倒进了肚子里。他舔了又舔盆底,从怀里掏出一把阴大洋放在泥盆里,却没能找到火柴,他恼怒,他疯狂,他绝望,野兽般地嚎叫起来,把泥盆子用力抛向了空中,垂着头用袖口擦了擦嘴巴。“啪”的一声丧盆子落地摔得稀碎,那些在空中飘散没能燃烧的阴大洋,被一阵狂风卷向了远方,我的钱呐,可不能落入大鼻子支那人的手里呀!他悲哀贪婪地扬手抓着阴大洋,继而仰天狂笑,跪在地上,撕下一块前大襟擦拭武士军刀。
“天皇陛下班砸依(万岁)!大日本帝国班砸依!”
他双手握紧军刀在自己的肚皮上试了几试,他的手在发抖。药性开始发作,眼前模糊,他一咬牙“啊……”刀刃朝下一刀捅进心口窝,然后麻利地往下一拉,顺势来个逆时针大搅拌,臭气熏天的内脏伴着污血屎尿屁,哗啦一声流淌了一地,他顺势拥抱了自己的半套下水(内脏器官),他还遗憾没能和自己的灯笼挂(心肝肺)做最后的告别。小林恭平就这样在肮脏中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日本宪兵见任务已经完成,迅速收兵赶往下一个目标,然后兔子撒鹰般逃命去了。
寂静,树林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几只乌鸦蹲在树杈上哀鸣。乌鸦的叫声使柳叶细美仿佛从迷幻状态一点一点醒来,眼前一片朦胧,天上的上弦月就像那勾魂的大弯钩,挂在那迷离的天网上,这是在哪儿呀?啊?这是我魂牵梦萦的故乡?我的亲人们都去哪儿了?爸爸!妈妈!我回来了!……我的孩子……孩子呢?
她猛一激灵苏醒过来。啊……是个梦?都过去了,啥都没了,她翻了一下身,这才想起身下压着的孩子,借着月光,左右望望,眼前黑压压满地的尸首,她被彻底吓傻了。
“茂絮!茂絮!救人呐!”
她的呼喊声惊醒了身旁的一个小女孩。是这两颗过期的,还是劣质抽条的药丸?亦或压根就是假药?让他们侥幸活了下来。
柳叶细美慌忙抱起孩子,跑向河边,用手捧起河水,滴进孩子的嘴里,她不停地呼喊着孩子的名字。许久,孩子才翻翻眼根。赶紧跑吧,再不跑就真的没命了。她背起孩子沿着诺敏河水流的方向一路狂奔。水流汇入了呼兰河,她只能沿着水流的方向,一路向西向南,再向太阳升起的方向奔跑,只要到了海边见到船,就能回到家乡了。
一路上这个叫智子的小姑娘,目光呆滞,牙关紧咬,颤动的嘴唇里一直在轻声呼喊着妈妈,呼喊着弟弟妹妹的名字。
“智子跟上我,别怕别难过,不死总能回到家的。”
“可是阿姨,我的妈妈死了,弟弟妹妹都死了,爸爸也战死了,我的家在哪儿呀?我已经没有家可回了。”
“智子,你要记住了,你的亲人都是怎么死的?我们都被军部的人给骗了!是他们把我们骗到了满洲,是他们强拉着我们这些老幼病残的老百姓给他们做陪葬!我们本来可以逃走的,可是他们一点机会都不留给我们,做的太绝了,是他们杀死了你的妈妈,杀死了你的弟弟妹妹,杀你杀我,杀所有的人。”
“不是的阿姨,我不是难过,我反而为我的亲人们,能够为天皇陛下流尽最后一滴血而感到骄傲。我恨支那人,恨我自己,恨我没有快快长大,没能到前线去慰安我们的将士,我还要到前线去找他们劳军。阿姨,你听,你听到了吗?圣战的枪声,听!多么响亮,多么迷人啊!”
“八嘎!八嘎!你去死吧,你去前线呐?跟着我干什么?日本已经败了,战败了!投降了!投降了你不明白吗?放下了武器,双手举起来,举着白旗投降。你个白痴啊!天皇,是天皇陛下宣布的投降,这样才能活命,才能保住大日本!要想活命,就闭上你的臭嘴!”愤怒的柳叶细美已近歇斯底里地吼叫。
“不是的阿姨,我不信。我们没有战败,我们大日本帝国是神圣不可战神的!”
“八嘎呀路!滚!滚犊子的干活,不要跟着我。”愤怒的柳叶细美抬手甩给了智子小姑娘两个耳光。
智子的嘴闭上了,可心里却老大的不服气,她远远地跟在柳叶细美的身后。她们恐惧疲劳饥渴惴惴不安。
兰西隆盛河双龙河屯日本开拓团得知日本战败投降的消息,团长长桥一木起大早带领三百多遗老遗少们离开了“鬼子营”,他们踏着泥泞,惊慌失措地赶往县城找日本副县长白土哲夫。可是翻遍县公署和整个县城,也未见白土哲夫和一个日本鬼子的身影,他们早就闻风丧胆逃命去了。
当地的老百姓见状,也都很纳闷,东洋人跟个丧家犬似的打蔫了,怎么没了往日的狂傲劲呢?
无奈之下,水米未进疲惫不堪的他们,只好想返回驻地,路过南屯想进村讨口饭吃,讨口水喝,被愤怒的村民手持锹叉棍棒挡在村外。长桥一木绝望地把大家带到南泡子大河边。
长桥一木在河边徘徊来徘徊去,该何去何从?良久做不出决断。他的脑子里飞速地闪现他们杀人放火,霸占土地,抢人牲畜……他们曾经的生活,他们的家乡,他们强奸驱离……交织的画面搅得他抓狂打滚。完了!母牛流产——彻底完犊子了!他似乎听到了苏联人和抗联反击的枪炮声,看到了愤怒的中国人拿着刀枪,蜂拥而至。他跪在地上,捶胸顿足痛哭流涕,他的浑身在抽搐,双拳猛力地锤击自己满是浆糊的脑袋瓜子,“不!不!大日本帝国是战无不胜的,我们征服了整个支那,征服了整个亚细亚!啊……啊……啊……”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他还是艰难地下定了决心,自作孽不可活,这是老天不容我呀。
开拓团团民聚集过来,长桥一木用袖头抹了抹眼泪,对这些男女老幼哀声叹气地训导,“苏联军队马上就从北面打过来了,离我们这里不到二十里,说到就到,你们听这枪炮声。抗联也会和我们反攻倒算。这些老毛子杀人不眨眼,把小孩当乳猪烤着吃喝酒取乐,妇女抓进兵营做慰安妇,人高马大的老毛子,就会像骆驼压小鸡一样,把你们压扁压碎,老人就地扒皮活埋。这里的支那人现在可能还不知道我们战败投降的消息,他们要是知道了,绝对不会放过我们。中国人有句话,叫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在报应的时候到了。哎……我们已经山穷水尽了,没有任何活路可走,谁让咱们没有人性,把事做的那么绝呢?中国有句话,说,天无绝人之路,连老天都看不下去眼了,我们还有活路吗?这样的结局就是两个字——活该!为了大和民族最后的尊严,为了天皇陛下的颜面,我们只有自尽这一条路可走了。有毒药的现在就吞下去,没毒药的把衣服撕成条去那边树林里上吊,不想服毒上吊的,就跟着我去跳河。反正今天是武大郎服毒,吃了得死,不吃也得死。我也不硬逼迫你们,自己照亮办吧。想死的就让我们视死如归,流芳千古!”
这几百老幼病残跟着长桥一木向河边走去,有几个五七八岁的半大孩子悄悄遛进玉米地里藏身。
挎着胳臂来到河边,长桥一木掏出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哀鸣起来,“对不起大家了,老夫食黑了,我先走一步!咱们阴间再见!大日本帝国班砸依(万岁)!天皇陛下班砸依!”
“班砸伊(万岁)!班砸伊!”
长桥一木应声栽进河里。余下的人更加绝望,投河吧,这是天意,恐怕也是最好的选择,千条江河归大海,这样我们就可以魂归故乡了,她们手拉手唱着日本国歌,纷纷跳下了呼兰河。河水无情地吞没了这些日本军国主义的帮凶亦或牺牲品。
酒色之徒小岛英男,太阳照腚了还沉睡在“鬼子营”里。上一天晚上酗酒过度睡过了头,没有跟随众人去县城,被村民堵在屋里,他端着长枪上着刺刀负隅顽抗。
“放下武器,缴枪不杀!”
“小岛,你这个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强盗,也有今天呐。”
“滚出来受死吧!”
“八嘎呀路!”
“放下枪,赶紧滚出来!”
僵持了许久,愤怒的村民扔进去一个火把,把不肯投降的小岛逼到屋外,遭到了一顿暴揍,一个村民举起镰刀照着他的脖子搂了一下,小岛捂着脖子倒地,这个村民刚要上去结果他的狗命,被及时赶到的抗联战士拦住,“我们优待俘虏。”
“不行!不能就这么便宜了这个万恶该死的畜生,他害死了那么多人,必须让他偿命。”
“大家听我说,我们共产党讲究政策,他们是魔鬼,咱们不能跟他们一样不讲人道,留着他让他们接受中国人民正义的审判。”
深受日寇十四年野蛮蹂躏的东北人民,和全国人民一起经过艰苦卓绝的反侵略战争。如今,这场战争终于结束了,满洲又重新回到祖国的怀抱,人们渴望太平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岳浩亭听到这个特大喜讯,让家人把他从炕上扶起来,吩咐道:“去,快去把他四叔叫来。”
“大哥!大喜呀,日本人完犊子了!”人还没有进院,岳四爷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杂种日的小日本鬼子,我早知道他们这些狗杂种早晚得完犊子,这回真完犊子了!北斗星真灵验呐,要感谢共产党领导的抗联把老毛子红军勾来,帮咱们打败了日本鬼子,把咱们解救了。这回冬天真过去了,打今年春天我就发现河两岸的柳跟往年绿的不一样,绿的早。哎……呜呜呜……我那些屈死的孩子呀……十四年啊……呜呜……老四……呜……咱们比人家关里多糟了六年的大罪呀,整整六年啊,呜呜呜……这个账该找谁去算?呜呜……啥也不说了,老四,去街里整几挂鞭炮,再割几斤肉回来。别忘了酒……”岳浩亭悲喜交加呜咽不下去。
“好,大哥,我这就去。”
“回来,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老四啊,过两天你领几个人带着地契,去北边收地去,把小七也带上。”
“好的大哥,我明天就带人走。”
“东洋鬼子完犊子了,瀚禄和瀚奎他们也能听到消息吧?劳工营没鬼子看管了,瀚进、瀚福也该回家了。”
“大哥,他们肯定能回来。”
“这下好了,孩子们都能回来了。也不知道他们在外边怎么样?都遭遇了什么?”岳老太太喜忧参半。
“大嫂,应该没事,有老佛爷保佑咱们家,还有老天爷在保佑咱们。瀚澜、瀚福、瀚奎、瀚禄、瀚兴、瀚进、瀚图这哥七个都能回来。”
“哎!可惜呀,我们瀚春、瀚喜儿、他三姐是永远回不来了。”岳老太太抽泣起来。
大雨过后,黑鱼泡屯的罗保财像往常一样到河边转悠,看看能不能捡着点什么洋捞。他前些年伤了老伴,自己一个人领着孩子过日子。这一转悠可不要紧,差点把他吓个半死,他慌忙跑回屯子喊人,人还没进岳家大院,就上气不接下气声嘶力竭地呼喊,“大舅!不……可不……不好了……快……快去看看吧,河里飘下来了……”
“外甥,慢慢说,飘下来啥了?”
“死倒啊,那些死倒呢。”
“啥?死倒?”岳浩亭吃了一惊,“外甥,走,喊人看看去。”
大家跑到河边,见河面上飘下来三三两两的尸体,有的拉着手,有的抱着头仰面朝天,有的面朝下弓躬背,有的挂在柳树根上。
岳浩亭相琢一会说:“看穿着是日本人呐,开拓团鬼子营的吧,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臭河里呀,这也太埋汰河水了。二槐,三秃子,六傻子,愣头你们回去找铁锹耙子二齿挠子,回来捞尸掩埋,老闹子,胡奎你们去找炕席,钱我出。大伙都搭把手,就算积德了。”
沿河岸不远挖了几处深坑,他们把打捞上来的尸体放在坑里,盖上炕席舔土。就在另一个土坑盖上炕席要填土的时候,岳浩亭发现一处炕席破洞往上巩了一下。嗯?眼花了?明明看到在动。哗哗两锹土扔上去,底下使劲又拱了拱。
“停!停停停!把炕席勾起来。”
勾起破炕席,但见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揉着眼睛坐了起来,见眼前一幕顿时吓得哇哇大哭。
“拉上来,外甥。”
“我……她是鬼还是人呐?诈尸了吧?”
“这不活着呢嘛,死人能哭吗?整上来,先背回去。”
“大舅,她可是日本人呐,背哪儿去呀?”
“日本鬼子不是人揍,咱们是人不能学他们牲口霸道,她还是个孩子。先背我家去吧。”
“好吧。”
“先给她提了水冲洗冲洗泥土。大家伙再辛苦点,顺着河往上游搜,我管饭还有工钱,一天两块大洋。”
各地幸存下来的日本开拓团团民,诚惶诚恐地开始漫山遍野乱窜逃生。饿殍弃子比比皆是,再幸存者被送进了收容遣送站。
柳叶细美背着儿子向井茂絮昏倒在呼兰河下游处,智子也饿昏在地,又被在河边捞鱼的罗保财发现救回家中。
听说罗保财救了一个日本娘们和两个日本孩子,乡亲们像看耍猴一样涌进罗家,罗保财端过来两碗热米汤,送到柳叶细美的面前,“给,你和孩子喝点吧,饿坏了,一会我再给你做点干的吃。吃完了你该上哪儿上哪儿,走道好有劲。”
柳叶细美浑身哆嗦,紧紧地抱着儿子往炕脚底下躲,用惊恐万分的眼神扫视着这些人。小男孩挣扎着要去抢饭碗,却被她牢牢搂在怀里动弹不得,小男孩大哭大闹,嘴里叽哩哇啦。还是那个小女孩胆子大一些,抓起一只饭碗一饮而尽,她的眼神又看向了另一只破碗。
屋里屋外趴窗户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小孩挤来挤去,挤不到前边看热闹的,你推我搡撕扯着干架。
“老罗,你可真行啊!日本鬼子那么残害中国人,你还敢收留日本人?你不怕老毛子找你算账啊?你不怕治你汉奸罪呀?”
“你就是个汉奸,等着抓去蹲大狱去吧,弄不好还得挨枪子。”
“你赶紧把她们整走!整越远越好,别给屯子找事儿。”
“整走了不便宜她们了?也让她们做劳工干苦力活儿赎罪。”
“别说,还挺好看的。”
“闪开!闪开!都嚷嚷个什么?日本鬼子丧尽天良不是人揍,咱们也得跟着不是人揍啊?鬼子是鬼子,妇女是妇女,孩子是孩子,孩子杀人放火了?就她们娘几个愿意撇家舍业跑这来吗?散了都散了!有事我顶着。”岳浩亭闻讯赶过来。
“这小孩儿长大了,不得照样杀人放火?”
“鬼子可别再打回来呀,打回来咱们屯子一个也别想活。”
“大舅,往下该咋整?让他们吃饱喝足滚犊子吧,咱们别没事找事啊。”
“外甥啊,小孩儿有啥罪?他是一条人命,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你没做错,既然救了就别怕,也别后悔,你让她走也得饿死。一会你去我那背点粮食来,她们愿意待就待,不愿意待就走,这要她自己做主。”岳浩亭说着端起炕沿上的破饭碗递过去,“给,喝了吧,看饿这样。”
柳叶细美摇着头,眼睛盯着饭碗。两个小孩渴望的眼神死死盯着那碗米汤。
“哎!没毒,别害怕,你看我喝给你看。”岳浩亭端起饭碗自己喝了一口,又递过去放在炕中间,告诉罗保财,“你再给她吃喝的时候,先端起碗自己尝尝,让她放心,她怕有毒。走吧,咱们出屋。”
“喝吧,那个小女孩喝了不是也没事吗?”罗保财说。
柳叶细美见他们离去,“嗖”地爬向饭碗,端起来给小儿子喂在嘴里,孩子狼吞虎咽喝下米汤,柳叶细美自己只舔了舔碗边。
“妈妈还要,我还要!”
“阿姨,还有吗?”
东北抗日联军改为东北民主联军,之后又改为东北民主自治军,同苏联红军一起维护东北的社会秩序。
日本人完了,苏联老毛子又打回来了,岳浩亭的心里宽慰了许多。
岳浩亭救回来的日本小姑娘,老伴抚养她收做了干姑娘,这个小姑娘会说一些中国话,她用汉子写出来她的名字叫高岛千代子。岳浩亭看后很高兴,“好名字,吉祥,搞到钱袋子,好,把钱袋子搞满满的!”
罗保财本来就死了老伴,被他救回的日本妇女和孩子在他家住下来,也没有走的意思,慢慢的她们开始不那么害怕了,柳叶细美洗洗涮涮收拾屋子打扫卫生,帮罗保财烧火做饭,她经常用感恩的眼神注视着罗保财。高岛千代子时常到后院罗家找智子来玩,智子比她小了几岁,两个人在这里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冬日的一天夜里,睡梦中的罗保财的被窝里钻进了柳叶细美。从此,柳叶细美踏踏实实地跟着这个憨厚老实的中国农民过上了日子,先后生了五个姑娘。她的小儿子向井茂絮随了罗姓,名罗守茂,排行老二,罗保财打手镯子那个儿子罗守旺为老大,智子改名为罗守智。
岳老太太每天在佛龛前烧香拜佛,祈祷自己的几个儿子瀚澜瀚福瀚禄和侄子们,早日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