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里,王宝面对着黄河长江,仍能想起他小时候第一次看见那条大河时的情景。
那一年,他可能只有五岁。
这一条河贯穿了他生活的城市,曲折蜿蜒着。他第一次见到这条河时,有些木讷,不敢迈步,最后还不禁打了个冷颤。后来,一直到二十多岁时,他看见河,看见水,包括水缸,仍会犯这个毛病。他一直不敢说是自己害怕水,怕别人嘲笑他胆小。只是没想到,某一天,当他和朋友开诚布公时,却没有一个人说他胆小。他们全都说他患有狂犬病。
他们的村子里有很多条小河和水沟,因为水在农村非常的重要,比城市里要重要得多。水是生命之源,但水同样也会终结生命。
他七八岁时,似乎是在小学二年级。家右边50米远的一条南北向、四米宽左右的水沟里,淹死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这让他更害怕水了。当然,王宝这人不光害怕水,还怕黑、怕鬼,这世界上就没有他不怕的。
那孩子死后的五六天,他耳朵里就灌满了一句话:别往那条沟那儿去。因为那家苦主儿说了,孩子给她托梦了,说妈妈啊,我在那边好孤单,好想找个岁数差不多的小孩儿一起去玩。
他一直以为是真的。
从此,他不光不去河边,过桥时也尽量走在中间,就算是给车让路,最靠边时也要离水一米远。甚至是此事过去一年时间后,他仍不敢一个人从河边走。说来也是,沟两边也没护栏,也难怪他会害怕。去前排小卖铺买东西时,也不从河边马路上走,从来都是走那条狭窄的胡同。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他十九岁时。后来不走了是因为,那时候他长大了,觉得胡同太窄了。
他的家在乡下某一个村子里。小时候,每天出去玩,都会往返于这条胡同。胡同宽约一米,足够四五个小孩子并排通过。以前他们常在里面撒泼打滚,撒尿拉屎。拉屎撒尿的事,还真别觉得奇怪和恶心。因为乡下里,各家没有厕所,有厕所的也会锁起来不让别人用。毕竟你也不会给他们家掏大粪。而且厕所全都是旱厕,公共厕所也是。
村头倒是有个公共厕所,离他们家的距离和他家到那条水沟的距离一样。但那时候,家大人都不敢让小孩子去厕所,怕掉得茅坑里,王宝自然也是害怕的。所以小孩子们都是自己找地解决,有时没有纸,就拿树叶、葡萄叶擦。今天跑到哪儿,就在哪儿方便了。就像城里人遛狗一样。再加上那个年月的乡下农村,流浪猫狗本就多于城里。所以,出门踩屎是一件极为常见的事。幸运的是冬天踩到块状的,不幸的就是夏天赶上了某位闹了肚子。关于踩屎,其实还有一些很好笑的故事,还是先暂且撂下不说了吧。
那胡同虽说离家不远,但也要走上半分钟。王宝自不会专门跑到那里去方便。只是偶尔走过那里时,想到那条淹死过人的河,觉得脑后一凉,拔下裤子,放放水罢了。他常去胡同左边的那户人家玩,那家孩子是他发小。有时候在他家玩着玩着,实在憋得慌,也会跑到胡同里放一下水。
记得有一次,王宝一进胡同突然想起了苦主的梦这件事,顿时就觉得斜后方20米远的地方,有一个孩子在叫他。他心中一凉,赶紧加快步伐,吓得差点就把眼闭上了。也幸亏半睁着眼,要不,非得踩在那边胡同口的那玩意儿。
大约在他四年级的时候。胡同边的另一家决定将胡同一分为二。那一天,那家的老头,用铁丝和木板把属于他家的那半拉胡同围了起来。还用铁丝拧出一个个花,都冒着尖儿,专门扎过路人。王宝路过时,还不识趣地问人家,怎么把胡同围上了。老头儿没好气地回答,不让走了。他想给那老头儿讲六尺巷的故事,老头儿觉得烦,就被他轰走了。
那老头儿在年幼的他眼里,就是锱铢必较的坏人。虽说小时候看人不全面,非好即坏,非善即恶,但这么多年过去,那老头也确实没干过什么好事,确实是个恶人。他觉得不忿,回去就跟父母说了此事。父母告诉他,那就是人家地方,人家并没有错。他不理解,只是觉得,那是公共的地方,就应该公共享用。就算是你个人的,也是在你房子外面,分享一下又怎么了?那大马路也在你家旁边,你也不让走?
事实上,确实是可以这样,马路真能按他所想,不让别人走。就像王宝家门口的那段路,就是他们家联合几家邻居修得洋灰路,若是说圈起来不让别人走,旁人也没什么说的。只是这样,邻居也会圈起地来,他们家人也出不去了。
在冬天下雪时,早晨六点钟,王宝的爷爷就会出门扫雪。他小时候,爷爷七十岁上下,扫雪时总是连邻居家的都一齐扫了。出门往左是去村子主路的方向,那块儿也是村中心唯一的公厕所在地。所以老爷子就会把左边多扫出几家来,右边会扫个一两家远。有时候不觉累,就会往左一直扫到路头。邻居有时碰见老爷子扫雪,就赶紧接过来。邻居是一家中年夫妻,起得早时,就早一步把这半条路上的雪都扫出来。
王宝打小就看着家里人和邻居这样扫雪,所以他不理解老头圈地也是正常。只不过那家没有后门,也不走前门,东边胡同圈上,还拧了麻花,就剩下西边的一个门了。西边的大铁门也是常年关闭,再加上那家人不爱与别人交际。王宝便用了新学的成语“画地为牢”,来形容那老头当日的行为。当然,这成语也不是从书里学的,而是从qq游戏英雄杀里学的。学以致用,一直是王宝的优点。
在胡同边上的老头还没圈地之前,王宝他们常在上面玩耍。有时弹玻璃球,有时候会跳房子、跳皮筋。更早的时候,那一小块地上有三棵不粗的大树。王宝他们也不管这树有多高,便称之为参天大树,还总拿它和美国红杉比高低。其实,这树还没他家门口的那五棵大树高呢。只是,家门口的树极其粗壮,显得不高。那家的树很瘦削,树干跟王宝的腰一样粗,就显得高挑。后来,这些树一棵棵的都被砍了。初中时,家门口的四棵大树被锯倒。这之后,他们家附近,就再也没有大树了。当时电锯颤抖时,他正看着树,油然而生一种青春已逝的伤悲。他站在被锯断的树根上,数着裸露在外的年轮。而后发现这树根还可以再站上两个人。这时他才知道,这棵树有多粗。他笑了笑,觉得小时候的自己真是太幼稚了。
在那家人把树刚刚砍倒的时候,他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是记得那上面有许多喜鹊窝。不知后来,那些喜鹊都飞向了何方。他们在土地上尽情玩耍,扮演着动画片里的人物,演着动画片的剧情或是自己编的剧情,拿个棍子当宝剑,披个麻袋作圣衣,这大概也能算是一种原始的cosplay吧。他把这地方当成他世界里的一部分,童年的一部分。所以当这家人把这围起来,宣示主权时,他非常不理解。他知道这世界上的很多东西不能拿,但他以为村子里许多东西都是共享的,可以随便拿。后来,才知道,能随便获取到不是因为他在乡村,而是因为他在童年。这些,要等到他长大些才能明白。
这家的围起来的后院至今仍是土地,如今,放着柴火、稻草。发小家已经打成了洋灰地。当年这一块长20多米宽3米左右的土地是他们弹球的地方。发小善弹球,常跨年龄段而战。王宝不善,常被人跨年龄段战。弹球有两种玩法,一种是追逐战,一种是攻城战。
追逐战就是各人手执一球,须同样大小。在墙上同一高度撒手,让球做落体运动,墙根有一块板砖斜放。球撞击板砖后,向前飞出去。这个过程有个专有名词叫嘎啦。按距离判定,由最远者先攻击,随后逐个出手,互相追杀。凡是弹出者的球碰到地上的球,便可将球据为己有了。此战最为紧张,后发者常是没有出手机会,便被人一杆全收。而殒命者若要复仇就只能等到下一回合了。
攻城战又名弹城。需先在土地上画出一块小地板砖大小,约摸着40*30的方块,作为城。参赛者要先将自己的几个球放进城中,作为人质。城两边都有一条线,大约离城墙五米左右。所有参赛者全部在一侧,可用各种姿势将球弹出,依旧是最远者先出手。但是,若是有人过了城另一侧的那条线,此人便最后出手。这一环节是争先,然后才是各位陆续从一侧出发,开始攻城。头一回合,各位落位之后,不可厮杀,待到各位都攻城或做了二次移动之后,才可追杀。而殒命者,可以再次从城外五米线处复活,依旧是头一回合有复活保护。
此战中,有人善攻城,夺球获利,有人善杀人,夺子诛心。城中球如人质,若有人爱惜自己人质,便会先动手救出自己的球;但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牺牲自己的球,来换取更多俘虏。若是城中有白龙、绿龙、夜明珠之类的名贵球,那球便成了主要对象。
普通的玻璃球都是透明的,中间有些叶片似的彩条;而白龙则是全身奶白,绿龙则是在奶白色上有绿色花纹。此种球,名贵到一块钱一个,普通球则是一块钱九个。最名贵的一种是茶色的,那其中有液体,据说那是啤酒,所以也有人称之为啤酒龙。
其规则中,将球从城中救出,且母球不落在城中,便可获得连杆机会,若是母球与人质球互换,则不连杆;杀人后也可获得连杆机会。此是一种玩法。有一种是极限一换一时,直接被判死亡。当然,其玩法多种多样。这只是村中部的玩法,南部和北部都有各自玩法,只不过大部分时间,几方人马不会同时角逐。若同场,必定是背负了村南、村北的荣誉。一般人也撑不起这重担,所以也就不敢跨区行动。
王宝不善此两种玩法,他一般只会玩旁人看不上的五坑。此种玩法很麻烦,先要在地上刨五个小拳头大小的坑,参赛者在嘎啦之后,先要挨个过坑,成为老虎,便可开杀。其实一开始便能杀,只是成为老虎之后,就是你打别人,别人不能还手。老虎掉坑之后,再回平民,重新嘎啦、再过坑渡劫。他最喜欢玩的那种,是老虎在渡劫成为天龙的那类。天龙者,落坑而不坠人间也。老虎袭之亦不立死。天龙还可再升级。但是男孩之间,玩得都是只能升到老虎的那种。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他都不玩。五坑这种其实类似单机的游戏,他在以后生活中也是如此,凡是多人在线对战的游戏,他都不在行。五坑在他眼里一直是一种,恬淡、安静、和谐如世外桃源般的游戏,直到那次,他看大孩子们玩五坑,根本不等进坑升级,就喊杀声一片。他才发觉,原来五坑也是如此激烈、残忍、甚至凶残的游戏方式。
弹球手法一般也是分为两种,王宝所用的是一种叫蜗牛的手法,就是握拳时,将拇指也握在手心,将球放在食指和拇指根部的窝上,然后摆动拇指,将球弹出。另一种是大孩子们用的,比较流行的,也可看成初级到高级的转变。这种方法叫扳子。这种是握拳时,食指不合拢,最好是食指和中指根部成直角状,然后将球夹在食指指尖和拇指中间关节处。拇指指尖握在中指内,这样驱动拇指时会更有力。扳子的主要特点就是力量足,精准度高,手架和膝架几乎是十中八九。蜗牛则是短距离精度高,其他任何优势都没有。尤其是弹城时,往往因力量不够,弄得人质没救出来,自己还殒命城中。
对了,弹城还有一点,就是若是被人杀,可以复活再战,若是死在城里,便不能再战了。蜗牛虽有千般不好,但也有此中高手。高年级里有一人个头很矮,放学排队总是站第一个,所以人称老大。他的蜗牛堪称村里第一,无人能及,往往是在与各类扳子高手的对决中,独占鳌头。他常与各类顶尖高手谈笑风生,成为一方美谈。这也是王宝誓死捍卫蜗牛,苦练蜗牛的重要原因。剩下也有一阳指等杂学手法,不成气候。
他并不是不会扳子,只是精度很差,30厘米的膝架都会射偏。这可能是由于天分,他对许多瞄准类游戏都不擅长,像枪战、飞镖、篮球、处砖(处是扔、掷、砍的意思,方言)、处欠儿(丢沙包),包括后来的电脑游戏,cs、cf。相比之下,他的脚好像更准些。有一次,他在门口院中踢球,在他左前方大约10点钟方向,25米外的马路上,有一对狗男女欲行苟且之事。看样子,女方并不同意。男方便围绕在其身旁,伺机下爪。王宝见状,右脚轻拨足球、略作调整、张弓搭箭,一脚精妙的半高球弧线传中,稳稳砸在了公狗的身上,那狗嗷了一声就跑了。但是狗被砸中时,委屈地看了王宝一眼,让他印象深刻,并为此悔过很久。虽然当时他笑得无比灿烂。
那胡同南边是一条大道,也是村子中间一条东西向主干道,一直通往地里。这也是村子里的人下地的三条大道之一。所谓下地,就是去地里干农活。“下”这个字尤其精确。既描述了从屋里到地里的这个距离差和高度差,又准确描述了村民的一种心态。就是自己都觉得干农活是一个上不来台面的工作,常带有一种委身的无奈,还有自嘲。
那条胡同口正对着的马路对面,有个铁箱子,铁箱子里有个老太太。有时会让王宝觉得有点恐怖。直到他长大后忘记了那个老太太的模样,才觉得没那么可怕,并在记忆里把汤婆婆这个形象强加到老太太身上。
那个铁箱子曾是王宝年幼时最想得到的东西。
因为那是个小卖铺。
那时他也就是五六岁大,还不知道小卖铺要上货进货,以为货是源源不断的、从天而降的。他姐姐比他大不了几岁,所以两人当时的愿望,都是想让那大铁盒子转移到自己门口的空地上。就算不是属于自己的也好,起码去买东西能更近些。但是后来,年龄越大,就越有一种害怕待在里面的恐慌感。这种恐慌感就是,虽然这铁盒子是他的,里面的东西也是他的,但货物商品没有来源,只有慢慢消耗。随着年龄的增大,这种恐慌感,越来越强烈。
他还真看见过这铁盒子停在自家门口,不过是在梦里。这种梦,还不止一次。有时他会想象着,这铁盒会像哆啦A梦中一样。动画片中有一集,大雄家变成了火车,在轨道上跑起来。他想,就算不在轨道上跑,有轮子推着,那也很不错了。后来,看了《不见不散》后,他就开始希望有一辆房车。
当然,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他的认知里还没有进货、补货的概念。他认为用钱买,就是从小卖铺里面买,而小卖铺,就该出现这些商品。就像苹果树结苹果,葡萄架长葡萄。
铁盒子商店开了没多久就关门了,那个汤婆婆,不知道是谁家的老太太,回家享福去了。后来,胡同出来往东一家是他发小家,再往东走一家,开了另一个小商店。
老板娘曾经是她妈妈在厂子里的同事。风华正茂时,俩人拍了好多照片,照片里洋溢着喜悦,都是藏不住的青春。后来,厂子倒闭,这俩人也没觉得是下岗,因为还有地。从此她们就开始下地。
慢慢的,老板娘的眼神开始变得非常不好,后来,就逐渐看不清人了。十米、五米、一米,最后得你把脸凑到她跟前儿,她才能眯缝着眼,从如灰布上绷起的黑线中射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光亮,满脸疑惑地问:“你是小宝宝吧”。王宝自不会说人家视力不好什么的,满口答应着,等人家说一句,你都长这么大了,认不扯了(认不清了)。
他妈妈这一辈的人,好像从不把近视当一回事。直到他的一个同学,三年级就戴上了眼镜。看见她时大家就会笑着说:“年纪轻轻就成了大学生了。”表面上嘻嘻哈哈,其实背地里说的是,“看你以后带着个眼镜子,咋下地干活”。
王宝也不知道,那家的老板娘干农活时,是不是也得把葡萄枝扥到眼前,瞧个真楚再劈。估计是孰能生巧,闭着眼也都能干了。
这一家还干着打蛋糕的买卖。他妈妈总是带他来这买蛋糕。他爱吃蛋糕,但是爱吃的是生日蛋糕,不是这种吃到嗓子眼发干的无水蛋糕。一开始,他也不讨厌。只是后来,天天早上都要吃,还要换着花样的吃。有时候要蘸着水,有时候是牛奶、奶粉,有时候是五毛钱一碗不加糖的豆浆。他便开始讨厌这无水蛋糕了。尤其是,每次和妈妈去买蛋糕时,妈妈都要闻着人家新出锅的蛋糕说上一句:“哎呀,真香,都是鸡蛋味。”他就更讨厌了。一直到现在,再回想起当初吃无水蛋糕的恐怖日子,他仍会觉得半边脸发麻。
不过这东西确实膛时候,管饱。他吃上一块就饱了,吃上第二块就想吐了。可是家里的人都觉得好吃,不光是家里的人,全村的人都觉得好吃。出门在外,都带上一两块当午饭。家里中午不做饭的时候,也会用它当午饭。也不管放了久不久,放得干不干?他们就爱吃那点甜味。
王宝也爱吃甜。不过,他更爱吃的是大白馒头掰开,里面抹上麻酱再加白糖。后来听说,麻酱这东西曾经是金贵玩意。白菜淋上麻酱就叫乾隆白菜。所以他琢磨,这麻酱加白糖,应该能算上是雍正馒头了吧。
这一家店的老板娘不会玩牌,但二十平米的小店里却常年有一桌牌局,有时是麻将,有时是扑克——宣1(yao)。一张四方桌子,坐下六七个人。玩牌的是四家,看牌的军师、参谋可是多得很。有时候一天下来,得换个几茬,比老蒋的国民党长官还勤。有时候参谋长旁边还得配俩副参谋长。
他妈妈总带着他去那儿玩牌。妈妈和他几个婶子玩麻将,他便坐在那,跟发小们一起看电视。电视放的碟都是些恐怖蛇片,什么人蛇大战啊,蛇战一二三啊。反正是给他的心里造成很大的阴影。那段时间,他睡觉时都得把卧室门反复锁好几遍,不锁上睡不着。因为电影里有个情节,就是一群蛇来复仇,把那家的旋转把的门给打开了。具体操作就是蛇站起来,把自己搭在门把上,一使劲,门就开了。
小孩子们总是在这儿看这种片子,觉得刺激。他虽然害怕,但还是要装出一副,这都是小儿科的样子。或许在看这个片子时,他们都忘记了自己的年龄。
蛇这东西,在农村很常见。在下地的路上,经常一个不小心,就会用车轱辘压到蛇尾巴。还经常能看见被大型农机——狗骑兔子——这里叫三马子的柴油三轮机动车压成二维的蛇。
蛇这东西很骇人,但也因为这骇人的特点,成了那个岁数孩子们显摆自己胆儿大的好物件。有段时间,王宝的发小常带他去寻觅死蛇。为的就是拿棍儿、树杈子挑着四处游街显摆。王宝的发小叫铁驴,此人比王宝胆大,却有限。他很是生猛、也很果断,家里教育得严,所以在外面很撒欢。但一出事,立马就会找人背锅。不然就是一顿毒打,跪搓衣板、跪暖气片。
这铁驴就是住在胡同旁边的那位。有一次,他俩刚一出门,正说着要去谁谁谁家打游戏机。一进胡同就看见一条二十公分长的、小指粗细的小青蛇窝在角落乘凉。二人吓了一跳,定下神来之后,商量了一小下,就一人拿了一块砖头,朝蛇头砸去。蛇头被打得头破血流。小青蛇却依旧能扭动身子,想要逃离。他俩一边一个,跺着脚,拦着小蛇。
此时,他俩就如深夜里在胡同堵着妙龄少女,正要为非作歹的两个小流氓。小蛇却不能如少女一样,喊叫着,求人帮忙。它只能乱钻,往一边钻,被王宝跺脚拦下,往另一边,被铁驴跺脚拦下。侥幸逃出去,也会被他俩两步赶上,继续攻击。
小蛇已遍体鳞伤。王宝仍不放松警惕,因为他实在害怕。这时候,他发挥了自己在同龄人之中“知识渊博”的特长,这是正好“学以致用”,便说道:打蛇要打七寸,就是蛇中间,因为它心脏在此。俩人便一人一砖头,呼了上去。十几分钟之后,小蛇已被两人打死了。但他们并未就此觉得索然无味,反而是折了旁边人家堆积起来,准备烧火用的树枝,把蛇挑了起来。四处奔跑炫耀。
这还真像那些年混社会的强奸女孩之后,去四处吹嘘炫耀。若是铁驴和王宝之中有人被蛇咬上一口,那便更使二人觉得光荣,也让别人信服,然后佩服。可能他们还会说上一句,这个“军功章”有你的一半此类的话,还会让他们之间的友谊更加深刻。当然,若是以后二人见了阎王,问及此事,那这个军功章就肯定得有他一半的了。
他们挑着小青四处游街,不一会儿,就会有十几个孩子跟着他们屁股后面转,为的是能拿着挑一会儿。挑棍子的权利只属于王宝和铁驴。但铁驴拿着四处转,丝毫没有要给王宝拿的意思。王宝也不在意,因为他时刻保持着恻隐之心,其实是他已经害怕了。
溜了一个多小时,这条蛇的热度依旧在。每个人都想拿着这蛇玩玩,王宝和铁驴便施舍着,按照亲近顺序,依次给他们玩。有些排的远的,索性就不等了,自己去捡了一条来挑着玩,但是这样却不能吸引起别人的注意,这条死蛇并不能抢了小青的热度。
最后,一个叫狗蛋的生猛后生,在家里仓库搞死了一条小青蛇,这才吸引了大家的注意,让大家开始围着他转。看着那条小青蛇身上还未风干的血液,王宝们隐隐有种不痛快。所以铁驴当即宣布,挑过那条蛇的人不许再挑他们手里的小青。
局面就这样变成了三足鼎立,想要结束这局面,除非是有人干死了比这几条小青加起来还大的蛇。而那种如成人拇指般粗的墨绿色的蛇,他们连看都不敢看。因为那种蛇是仙儿,碰到之后要用右手手背贴紧额头。印象里大罗有个庆祝动作就是这样,不过他用的是左手。不知他是不是在球场上也碰见了蛇仙儿。
最后,傍晚的红霞结束了竞争,时间让孩子们放下了一切,就算没挑过蛇的人,也不再想挑了。因为什么东西都没有吃饭,看动画片更重要。挑蛇这种事,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日常生活中一种可有可无的调剂。
王宝和铁驴最终决定把蛇安葬了。他们在拥趸们的帮助下,将它埋在了某户人家房后的土地里。不知多少年后,那家人在翻那块土时,翻出了那条小青,会作何感想。八成也不会去想这是谁干的,拿着它挨家挨户的找。大概率他们会骂一句又他妈哪家的妨人孩子,然后把小青置放在一边,或是直接扔在垃圾桶里,不了了之,置之不理了。
挑完蛇的第二天,王宝和铁驴也没再去回忆那条小青的事,因为他们忘了,或许是因为玩够了。而那天最快乐的人,恐怕是那些先跟着王宝铁驴玩,挑完了蛇,又跟着狗蛋,挑了他砸死的蛇。他们凭借好人缘,享受了两种快感。而那条被捡来的蛇呢,恐怕并不能入他们的法眼。
或许他们在晚上看动画片时,想起这一天的经历,会发出唐铁嘴一样的感慨,“嘿,两大强国伺候我一人儿”。
只是,这些人因为其两面三刀、反复无常的“好人缘”,已经被王宝和他的拥趸们记了仇,被他们列入了黑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