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们回到了家,果然狂风四起。我们吃了饭就躲进了王宝的屋子,开始了最后一次闲聊。明天,假期就要结束了。我和小海就要回去了。
我们还没说上几句话。就听见王宝的妈妈在外面大喊大叫:“大少爷啊,那鞋上一脚泥就在那扔着!你是一点活都不干啊,要你干啥啊?一会下雨不知道啊,这鞋要不刷,你倒是扔个背雨的地方啊,就这么一扔,一下雨不都浇坏了吗?”王宝答应着,把他那一双踩得满是泥的鞋拿进了屋。一边关门一边说:“我妈,更年期了。”他声音很小并露出尴尬的笑。
我和小海则一脸茫然,因为听到这样的话,觉得不是很舒服。我转头问小海:“你来例假了吗?”
小海更茫然了:“没有啊。”然后她恍然大悟道,“你妈没更年期呢,别瞎说。”
王宝对我俩的言行表示无语,坐下盯着我们,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我见他始终不说话,便挑起话头,让他讲讲他们家西边的那条大沟,于是他便又讲个没完了。
那个沟两边都是柳树,夏天的时候映在水里,有那么一点青山绿水的意思。不过后来,大家往里倒尿、倒脏水什么的,它就成了一条臭水沟了。尤其在淹死了人之后,村里人就对它敬而远之。他们这群孩子并不知道这些,还总在它周围踢足球,有时踢到沟里的。那就那石块扔,并不是扔球,而是扔到它周围,让水波推着它到岸边。然后派一个胆儿大的小子下去捡。他们都装大胆,所以就会争着抢着下去捡。
初夏时,他们还会在沟边钓蜻蜓。就是拿一根绿色的芦苇,用芦苇梢系住蜻蜓的尾巴。这个做诱饵的蜻蜓是活是死都可以。整个白天每个时段都会有人钓蜻蜓,因为每个时段都会被不同的高手称为黄金时段。王宝最喜欢傍晚下蚊子之前钓,坐在沟边,像钓鱼一样把芦苇竿儿伸出去,但和钓鱼不同的是,钓蜻蜓要不时的晃一晃钓竿。没多久,就会有公蜻蜓飞过来要求配对。这时候,没经验的钓手会立马收杆,这样蜻蜓就飞了。有经验的,懂得要抻着公蜻蜓。他们会把钓竿在头上做横向大回环,绕上这么几圈,至少是720度。这样公蜻蜓才会心甘情愿,此时,再将芦苇放在岸上,伸手去扑那两只蜻蜓。无需太快的身法,通常这时,公蜻蜓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就这样,一番蜻蜓版的“仙人跳”就完成了。这样的戏码每天都会上演无数次。
逮回来的蜻蜓其实也没什么用。王宝总是把它们放在纱绷子(纱窗)上,想着让它和壁虎里应外合,吃光蚊子。可是却一点效果没有。每年夏天捕获的第二只蜻蜓,他都会把它夹进笔记本里,做成标本。现在想想,还真是残忍。被困在书本里的蜻蜓蝴蝶,是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才死去的呢?夏天时,总有一大波蜻蜓低空飞行,像是迁徙或者是逃命。这时候,他就会拿出大扫帚,举过头顶去扑蜻蜓。那蜻蜓的密度很大,看上去像是一伸手就能逮好多。但每次挥拍却都是一无所获。这是夏天。
冬天的时候,他们就会下沟里去玩。以前的冬天特别冷,这沟的冰得有十五二十公分。下了一层雪之后,他们就在上面滑冰。后来啊,进化成了用自制的小雪橇滑冰。最先是骆驼的父亲给骆驼做的,后来核心那也做了。王宝也想做一个,可是家里人不许他滑冰,所以根本不可能。他就跟着他们俩蹭雪橇玩。当时他就非常羡慕骆驼。骆驼的父亲叫牧尼。因为从小就个子不高,衣衫褴褛,老实本分,而且有着黝黑的皮肤,黑眉毛下有一双黑色的小眼睛,所以大家就叫他木泥。他并不是一位成功人士,他只是一个普通工人,家里过得也不是很好,但也不算很差。打个比方来说,就是过节的时候王宝家会吃河螃蟹甚至海螃蟹,骆驼家最多也就是吃水蝎子。螃蟹和水蝎子的价格比超过了3比1。那个时候,在这村子里能一年能吃上十来顿螃蟹的,绝对是富贵人家了。
王宝就很羡慕骆驼他们家的生活,一家人像朋友一样,其乐融融。冬天会睡在一张大炕上,春天会在地里放风筝、种树,夏天去大河里游泳、钓鱼、下虾篓,秋天一起剪葡萄、卖葡萄。他们小时候都愿意去骆驼家写作业,因为他家离学校最近。这大概是因为写完作业回家时,会觉得书包能轻一些。他们门口有一条大沟,从桥上走就会绕远。他家附近有个牛棚,人家为了放牛时候方便,自己做了个简易的桥。所以他们每次都会从牛棚里穿过,趁着奶牛们回过身的机会,跳过大门,跑10米,再跳过另一侧的大门。他们乐此不疲,也不知脚上踩没踩上牛粪。然后就大摇大摆的走进骆驼家里,趴在各种能趴的地方写作业。而骆驼的父母从来不在意,也丝毫不在意。这一切都是王宝求而不得的,并且深深吸引着他。但后来他长大后才慢慢发现,这些东西他居然全都不喜欢。他羡慕骆驼,正如我羡慕他。
这里冬天埋了葡萄之后,每趟都会挖出一条小沟,拉上一遍冻水之后,沟里就会结一层五公分左右厚的冰。这是他们玩雪橇的绝佳之地,所以他们每天都会来地里玩。
其实他们也害怕,怕在大沟里,一下把冰杵漏了,所有人一起掉下去。也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那么喜欢滑冰,而且大家根本不害怕摔跤。就算是已经看到有同学因为滑冰摔断了腿,也依旧毫无畏惧。有一次,他们在大沟里玩,就看见远远的,有一个人从南边骑自行车过来。注意,是在冰上骑自行车。到了一看,原来是当日一同玩耍的某位的母亲。这位大娘说,路上都是雪,太滑了,所以就在冰上骑。大家跃跃欲试,都想习得这项技能。但大娘说,她有门道,但是不会说出来。这帮半大小子,就开始在冰上骑人家的自行车,不管是谁,都会在五米之内摔倒。包括这位大娘的儿子。
王宝心里害怕,就没尝试。而且现在年龄越大越不敢尝试了,因为当时摔一跤还觉得不疼,现在如果摔一跤那就得进医院。
冬天这大沟结冰最好的地方,就是他去河对面不用走桥了,直接从冰上走。可是每到春天,每走一次都会庆幸沟神没有挽留自己。最惊险的是那一次,他们一行六人,成一字队形斜着穿过这条河。当时是开春,所谓春打六九头,此时已过了好几天,马上就到七九河开日了。
他们走之前也在担心,走的时候也在担心。每一步都战战兢兢,只要是听到“卡拉”一声,大家就会打一个机灵。结果那一路上,听到了好几声。每一次都是虚惊一场。王宝还踩出裂纹,更是吓得他差点飞到了铁驴的身上。直到最后,后面人喊了一句,快跑,真裂了。这帮人回头一看,果然是在远处已经断开了,那条裂纹正奔着他们杀过来。他们没有在最近的地点上岸,还是选择斜着跑。那条冰裂就像一条银龙一样咬上了王宝的脚后跟,直到王宝一只脚迈上了岸,才发现那冰裂早已越过了他。他们到岸上的一共才仨人,左右一扫,才发现,原来在王宝身后的铁驴早就挑了最近的地点上岸,而最后那个人离那边岸边近,就直接回去了。他们等着那人绕着桥过来,一起看着这沟里的冰。它已经在那条裂纹处,有了明显的凹陷,若是此时有个人站在上面,定会让它断裂。
这群孩子忘记了自己要去干嘛,纷纷拿起了转头去处沟里的冰。扔了二十多分钟,周围几十米的砖头都被他们扔干净了,这才把冰给弄断。结果整个冰块就像大厦坍塌一般,顺着他们没扔准的砖头,四散开裂,最后竟真成了大大小小的冰块儿。
后来,他们就在那砸了一个下午。
“那你们那天到底要去干什么呢?”小海问。
王宝摇摇头:“我早忘了。”
“那你们就在那儿砸冰块,好玩吗?”
“好玩啊。每到春天的时候我们都拿着大大小小的石头去砸冰,可有意思了。”
我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精卫的传人。”
小海听完也笑了,说:“那你也不怕掉下去?”
“不怕啊。这有什么好害怕的?”他抬头看了眼天花板,“那时候比较害怕的就是,往冰上扔炮,经常有扔错了,然后把手炸了的情况。”
“那完事呢?”
“完事大家就笑呗。还能怎么样?”
“你这么做,就不怕沟神报应,完了来找你?”
“还别说,有一年夏天,真有一孩子在桥上、边儿上扔炮,在跟铁驴一起玩。回来就把自己扔下去了。”
“那怎么办的?”
“完事,铁驴眼疾手快,一把就给抄上来了。”
“铁驴是真牛逼。”
“我觉得也是。”他也点头佩服,“我当时在一旁朝墙上踢球。完事他过来叫我,说他要回家,把球给他。我就给他的,当时还没看出变化。回来我就溜达到铁驴旁边,问刚才怎么了。铁驴没说。他弟弟说是刚才那孩子掉沟里了,铁驴给拉上来的。铁驴这才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然后大家就笑啊,这一大帮人,可是笑个没够了。”
“这多危险啊,没有护栏吗?”小海不知怎么,一直处于一种很担忧的心境中。
“没有啊,你看现在河边都有护栏了,当时都没有的。”
“那那小子现在怎么样,跟铁驴关系好吗?没报答他一下?”我问。
“没有,后来大家都不联系了。”他摇摇头,“像我现在就跟童年那帮人一点联系都没有了。”
“好像,你跟大学的人也没联系啊。”
“是啊,好像除了你,我跟谁都没联系了。”
“你俩别这样行吗?咱们还能一块聊天吗,明明是三个人的聊天,我却始终不能插上你俩的嘴。”
“啊?”我俩同时看向小海。
铁驴还有个特别逗的事。王宝和我们说,他们小时候特别容易被马蜂叮到。一次在几人成功捅掉一个马蜂窝后,铁驴和王宝说,幸亏跑的快,要被叮到就完了。上次他被叮到,肿得不行,然后就用榆树叶涂,用什么都不管用,最后用了童子尿,也不行。
“用的谁的童子尿?”我问,“是你的吗?”
“不是,应该是林子的。”
“哈哈哈哈。”我们三人大笑几声,却不知这是他最后一次提起铁驴。
“行了,再说点有意思的事,明天我就走了。”我说。
“这还没意思吗?”
“还行,我想听点那种事。”
“正好,你明天要走。明天咱们洗个澡,你们再走。”
“去哪啊?”
“澡堂啊。”他一笑,“我给你们讲讲澡堂子里的江湖。”
我和王宝都很讨厌社会嗑,但这是逃不开的,最终还是会落入窠臼。王宝从高中开始,就要在酒桌上练习与人唠社会嗑。如果不成功,大家就会说,还是得练啊。似乎光会喝酒还不行,还得会唠嗑。父辈总是觉得会唠这种嗑的人,才能在社会上走得更远。酒桌文化就是社会文化的集大成者。但是,他那一个个唠嗑唠得极好的父辈们,生活也只是将将过得去而已。
除了酒文化,在村子里,与之交相辉映的就是澡堂文化。
澡堂子里,大家都赤身裸体,没有一丝遮拦。所以聊起天来就更加直接,喜欢单刀直入。这种单刀直入,其实是为了打破一种尴尬,但往往会让人更尴尬。王宝通过多年洗澡的经验,分析出,尴尬的本身其实是源于有和无。你有我没有,我自然会觉得尴尬。或者是你儿子有,我没有,我也会觉得尴尬。
这些人,他们会单刀直入地问你的收入,问你的有没有对象,对象的收入。如果实在在你这儿问不出东西来,他们就会跟搓澡的聊一聊。有次,有位先生问搓澡的家是哪的。搓澡的称是湖北一个农村的。
—家里种地吗?
—种啊。
—那地里活谁干啊。
—我爸妈在家呢,一到六七月份我们就回家收麦子去。
—媳妇跟来了吗?
—跟来了。
—啊?这媳妇没跟来,这地不就荒了吗?
—跟来了,在那屋搓澡呢。荒不了。
他们总会站在高地之上逗小孩,去揪人家小孩的小鸡鸡,非到把孩子逗哭、逗急眼不罢休。孩子要是还手还好,大家笑一笑说这孩子真有艮劲儿,算是夸赞;要是孩子不还手,大家也是会笑一笑,说这孩子不识逗,得练啊。家大人也得听着,好似是孩子真给自己丢脸了似的。这作法其实跟在酒桌上给孩子嘴里塞沾了酒的筷子一样。其原因可能是大人们不知道怎么疼孩子。因为在几年前的农村,你经常能看到,一个大人把孩子抱起来,头朝下,然后问他服吗。孩子说服了,再放下来。孩子要哭,爸妈还得说:人家不是逗你玩呢嘛。
敢情这逗着玩都带伤害性质的呗!别说,还真是。
在澡堂里,千万不要惹、也不要理喝酒的人。这帮人急了打人、闲了装人,没什么本事竟说人话,还不干人事。正经人谁喝完酒上这种澡堂洗澡。澡堂里往往越安静的人,越是本事人。像那些咋咋呼呼的,别往别处猜,五成是跑翻斗车拉土的,剩下的以前是卖六合彩,现在就是每天泡澡堂子玩牌的。
由于大家都赤身裸体,所以,你更能看清他们身上的部分。别多想,说的是纹身。小时候,王宝最怕的就是有纹身的人。他们身上纹什么二龙戏珠,蛟龙出海,反正除了龙就是凤,现在看来是没什么意思。后来又兴纹什么三国人物,有的纹赵云,有的张飞,纹马超就算前卫。这里有一条规矩就是不能纹关公,因为背不起来。他一同学纹了关公,起初是要当兵,因为纹身没去成。后来又因为纹身没纹好,后背发炎,医院住了半年。最后病刚好,就因为打架,进了监狱。对,就是当初和王宝骆驼一起枪战的那个吴克群。
当然这也不能算邪事,纯粹是因为当初在人生的道路一错再错罢了,所以现在也就只能将错就错了。
碰见纹身为什么得躲着走呢?因为他们普遍很胖,又不爱说话,不怒而威,很有气势。实际上这帮人跟那帮咋咋呼呼的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他们之中有的人应该要比上面说的那些人挣得多。
在洗澡时,有一种大人十分讨厌。他会不停的敲击送水管,为的是让那边锅炉房加热水。然后当水加到他满意的时候,他就起来走了,不泡了。这时候的水,小孩子根本下不去。这样的人不多,村子里有三五位,分布在两个澡堂里。他们可能也是为了装出一副非常耐热的老泡儿形象。反正是舒服了自己,糟践了别人。这种人自私自利,准备搓澡时,看见你是小辈儿,他就会插在你前面。搓的时候跟搓澡的拉嗑(唠嗑),拉得那叫一个熟,就差晚上睡一被窝了。出了门就跟你白话,这搓澡的哪哪哪不好,搓的不到位,我在哪哪哪搓过那儿的好,回来我还得上那洗去。完了到给钱了,看你还没走,他还得在你眼前装上一装。这钱他不直接给,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开始叫:“搓澡,搓澡的,来来来,给你钱。五块吧!等会,你这儿哪哪搓搓的是不是不行,是不是不好?”他就拿着钱在你和搓澡的眼前晃来晃去。搓澡的是为了快点把钱拿到手,自然是低身下气地答应着。他这一听就更没完了:“是吧,我说啥来着,我就说你这不行。下回是不是给我打个折。”就五块钱,他还得要个折扣。搓澡的会陪笑脸,他就接着说:“行啦,看你也不容易,就先给你吧。好好练练,别让人挑出毛病来,这也就是我,换二儿一个,早不给你钱了。”说的好像他给钱给的利索一样。把钱给了之后,肯定把看热闹的都给逗乐了。他也会长出一口气,好像是演完一场话剧,谢幕接受掌声一样。这还没完呢,要有人跟他一块走。他还得给白话呢,哪澡堂子好,哪不好,哪搓澡的好,哪有小姐,哪的小姐好。最后撂下一句,以后不来这洗澡了。这话啊,就听听,别当真。下礼拜来,他肯定还在这儿,还是这一出。
就非得等什么时候,把搓澡的惹急了,这五块钱不要了,跟他闹一顿,才算完。他也能察言观色看出来,下回肯定是打个盐,打个奶,做个按摩,再给你来这一出。这种人最烦了,他也不是社会的渣滓,纯粹是在澡堂子这个毫无遮拦的地方,释放天性来了。
释放天性的还不止这几位。比如,泼热水的孩子们。他们会把这里当成他们的游泳池,泼热水还算好的,起码定向。最讨厌的是往下跳的,会溅的四周全都是水。这时候,平常安静的大人们就会生气,躲得远远的;平时就爱逗的就会笑,然后参与其中。他们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大多数的也称不上坏人。
以前村子里就一个澡堂,就在他家附近。但是他并不常去,因为父亲常不在家。在爷爷出门疗养之时,他就只能跟妈妈和奶奶一起去。最后一次,是澡堂关门之前。那时他已经上小学了。那天早上他跟着妈妈和奶奶去的,幸好那天没有大人。只有两个小孩,这俩他也认识,只比他高一年级。当时那俩孩子就在池子里玩,见他来了,就躲开了。他就开始在池子里游来游去。过了一会,那两个小姑娘就回来,坐在池子边看他,他也趴在池子边看她们。三人离得很近,都是很疑惑地看着对方,但是都没有说话。最后谁也没提起过这件事。
“等等,你们离得又多近啊?”我问道。
“比你俩还近。”他用眼神示意我和小海。我看着自己和小海之间的距离,已经不够坐下一个人了。
“这么厉害?”小海说,“那之后见面不会尴尬吗?”
“不知道。”他摇摇头,“反正后来见面的时候,大家还是要一样聊天。而且小时候我不认识她们,后来长大了回忆起当时的脸,才知道是他们。”
“那你记忆力可真好。”小海似笑非笑的说。
“还行吧,主要是最后一次,印象比较深。”
“那你第一次印象深不深?”
“嗯。”我点点头,“他印象可深了。”小海看见我这么说,一下红了脸。
他点点头:“是啊,第一次去外边洗澡应该还是铁驴骑车驮着我去的。那天我俩特别开心,头回骑车去外村,可有意思了。”
“你小时候,怎么都是别人驮着你啊。”我问道。
“我小时候骑车虽然早,但是不会驮人。后来上初中,忘了是驮哪个女生了,一下就学会了。”
“我的妈,还是初恋的力量。”小海笑说。
“没初恋,我初中时不想谈恋爱。”
“哎呦!”我和小海展现了一把我们的默契。
“我真没有。但是肯定有人喜欢我。”
“呵,呵呵!”我冷笑着看向小海。她拿手直捂脸,一言不发。
“你们俩够了!这回改我不能留姓名了呗。”他笑说。
“我想听点那种事。”我说。我一说完,小海立马抬起来头,眼神里放出一样的光芒,她的微笑代表了对我这句话的肯定。
“哪种事?”
“就是那种啊。何塞和特尔内拉、丽贝卡还有上校和特尔内拉,还有奥雷里亚诺·何塞和阿玛兰妲的那种事。”
“阿玛兰妲那种是应该没有。”他的五官挤在一起。
“那别的事有吗?”
“有。”
“那你讲讲,我想听。”小海表现得异常兴奋。王宝点点头,一边琢磨着一边讲述下面这一段。
俗话说,没有那种事,不成村子。这应该是人们总结出来的定律。像两个阿玛兰妲那种事,肯定也有,只是王宝没听过。他一开始就和城里人想得一样,觉得这里实在淳朴,就是块净土。没想到的是,长大后,偶尔偷听到大人们串白话舌,才知道村子里也有那么腌臜的事。
有个姑娘,看起来也是个混社会的,就跟特尔内拉一样,一开始跟兄弟俩都睡过。后来发展到跟全村一半的纹身男子都睡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是文革那个时代的大院子弟,尤其像《与青春有关的日子》里发生过的故事。一开始听说这个女人时,觉得她像夏红,最后除了没和冯裤子睡,和所有男的都好过。这位就是这样,婚前除了丈夫以外,都好过。但见过几面之后,感觉更像李白玲。因为夏红有些逆来顺受,而李白玲则主动得多。
他们发生关系的方式,大多是在酒后。就是某个男的喝闷酒,叫她来,然后就……或者是一群人喝酒,就她一个女的,回来就……
像这种女人,并不是特例。那些没上初中上职专技校的,就已经开始乱搞了。他高中时,就听说以前的一个初中同学怀孕了。她妈妈还特别生气的说:“让你出去随便跟别人睡,活该!”后来这女生也没和那男生结婚。那男的王宝也认识,初中时还罩过他一段时间,他管人叫过一段时间的哥。其实人还不错。
这还是晚的。王宝小学时,有的实在太笨的孩子就不上了,去工厂当工人。就会碰见比他大一些的,发育很早又很好的女生。走对脸,他就跟人说:“姐,摸摸。”女生就是敞开怀,让他的手伸进去,尽情地揉。等她觉得时间差不多,就把他手拍掉,该干嘛干嘛去。这不是因为男孩可爱,而是这个女的得谁给谁摸。听着都觉得神奇,可就是发生在身边的事。这事是大壮在班里说的。这女生是王宝班里一男生的姐。这男生有点尴尬,但还是惭愧地说,有时打架摸到过。
大壮还讲起初中的学长的事,说某个学长的女朋友,特别开放,让学长的兄弟随便揉。这里的揉,指的就是摸胸。听得人心里痒痒,嘴里发出啧啧的佩服声。初中是他们心驰神往的地方,那不是一所学校,而是江湖。有爱恨情仇,有血雨腥风,有美人,有高手,有角斗场,有怡红楼。大壮一般会在自习课上跟几个人这些故事,能让全班人都沉默。末了,他还问那个放荡女的弟弟,说:“你初中搞对象吗?”
“那肯定得搞啊!”
“那能不能,我们乐呵乐呵。”
“这,不行。”
“哈哈哈。”
“要是我不稀罕,那就随便摸。”
“那说好了。”
这是一种压抑许久的情感释放,还是时代之下的肮脏心态?好在,这是人们眼中坏孩子之间的对话。可是,这样的坏孩子,在初中时占全校的一半以上。后来他们有的去当兵,有的就去了技校。尤其当兵的这些最有意思。许多大学女生在军训事,都觉得兵哥哥、军训教官很帅想撩,结果真加了微信聊了几句,发现他们就跟小流氓似的。其实呢,有的兵哥哥就是她们当初看拉不上的没上高中的小流氓。有的改造好了,有的就没有。
故事小说里许多好孩子变坏很容易,其实在这儿正相反,这里学习好的孩子很难变坏,反倒是坏孩子有可能一下变得学习特别好。不过,都是孩子,只要是学习好,老师就喜欢。他们的眼里学习好的就是好孩子,学习差的就是坏孩子。这就是在小学里最容易区分好坏的方式。孩子里有四种人,一种是品学兼优的,一种是淘气但是学习好的,一种是机灵但是不往正道使的,一种就是纯笨的。而最后,成功的往往都是淘气并且学习好的。就像是电视剧、小说里,考上北大,抱得校花归的都是那种孩子。在农村也是,小学品学兼优的孩子不是在傻学,就是最后学傻了。
不管是好孩子还是坏孩子,其实最后长大后都会变成一种人,那就是社会人儿。至于现在,人们看待王宝和铁驴,大约也是就剩下一个标准了。或许还有额外的一个,那就是生孩子的多少。哦对,还有生孩子的早晚。
早些年,他有一家亲戚,父子二人都是20岁就有了儿子,成为美谈。而且这里说的二十岁其实是虚岁,怕是真实岁数只有十九,甚至是十八。所以说,老爸其实在40岁不到就升职成了爷爷。王宝的父亲相对他们来说就算是晚育了,那也是在26岁就生了他。当然,这也说明一件事,就是他们村的婚配状况还算良好。这么多年来也没听说过有什么著名的光棍。不过,倒是有几个臭名昭著的流氓。
但是,有几位爷特殊,家里总去人。而且家里一来人啊,他就出门上别人家坐着拉嗑儿去。从年轻时候就如此,到后来愈演愈烈,还有什么一代新人换旧人的戏码。一开始家里来人,他躲出去。后来媳妇换搭档了,那位再来,他就给轰着走。等到新人来时,他再躲出去。而且不止一位爷如此,好几位都这样。他们有的可能像欧阳情和老实和尚,当然欧阳情也是小潘版欧阳情,有的可能就是纯粹的有某种癖好,还有的就是真的拦不住。反正脏乱事是多了去了。有的男人厉害,一家婆婆儿媳妇轮流来,还在葡萄架下犯过错。有的女人厉害,一只手数不过来的情夫,来来回回的搞。有的小媳妇,一开始听说这里要占地拆迁,纷纷嫁过来,后来一个个的都跑了。有的能在哺乳期就夜不归宿,这要按何洁的说法,那时候应该还是性冷淡的。尤其是微信刚出来的时候,那叫一个乱,。
就在去号里那条路周边,有一条垂直于他的路,尽头直通向公路,而且那块儿路不平。几乎天天都会停一辆汽车,也不知每天都是谁家的织女会牛郎。反正那一年,新嫁进来的小媳妇,一多半都跑了。有的少妇脸皮赛牛皮,情夫把她甩了,她就在娘家等着,也不回婆家。直等到婆婆公公老公仨人拉下脸来求她才回去。娘家妈妈就以为是女儿受了欺负,所以就百般刁难。农村这一家三口,为了一张脸,也不张口去说,把这黄莲吃干净,吃了哑巴亏啊。
托爷说的好:幸福的家庭千篇一律,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但这那段时间,不幸的家庭是千篇一律。幸福的家庭,要不就是老夫老妻,要不就是不会玩微信,要不……王宝在澡堂听人谈起过微信的事。说有个小子开着开着车,咔把车停下,裤子一拔拍张照片。为啥?一问才知道,是聊天那女的说:老公,我要看你的大**。
那么说当时的人们就没有想过仙人跳或是盛传的“取肾”吗?还真没有。好像那时候的月抛都非常的纯洁,就是单纯的月抛。大家没有那么多杂念,只是与萍水相逢的人各取所需。不像现在,非得在特殊的群里才能有所要求。而且还是得有所防备,一不留神就容易被仙人跳。
我实在忍不住了,说:“兄弟,感觉你很有生活啊。”
“没有,就是说到这儿了。”
在没有微信的时候,大家除了纯靠碰运气,去碰那种烈女。要是没有,那就剩找小姐了。这附近有个205国道。据说是全是不干净的洗浴场所,所以在他小时候,205就相当于妓女的代名词。妓女还有一种叫法叫郭子。这挺可笑的,因为每年看春晚,郭冬临一出来就被人“郭子,郭子”的叫着。因为这的方言管性爱叫崩郭儿,所以妓女就成了郭子。初中时,不良少女还会讨论哪个村的哪个女的在哪哪哪当郭子。讨论完毕,皆会露出鄙夷的表情。可长大后她们又会没头没尾的跟莫名其妙的男人睡觉。
这里的澡堂有一阵也有小姐。他是在后来那个那里倒闭之后才知道。他总是这么后知后觉。高中时聊起这事,同学说他们村原来有个俄罗斯大妞。十里八村的人都慕名前来,结果干了三天,就跑了。走的时候还说呢,说你们这儿的人不厉害,妈的就是人多,不让人休息,妈的连饭都不让吃,觉也不让睡。
我们仨听到这儿是一齐发笑,他还补了一句道:“她是没来我们村啊。”说完自觉不妥,收起了笑容。
小海不解其中意,还笑道:“你们这人更多啊。”
我收起笑容摇摇头,解释道:“他们这人,厉害。”
小海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说道:“可以啊,李先生,你怎么知道他们厉害的?难不成你……”
“没没没,他说的。”
“他说的你就信,你说的我当初也当真了,结果呢?”
小海说这话时,王宝正喝水,噗的一下喷了一地,边咳嗦边说:“我说你们两口子,怎么回事,私房夜话能不能躺被窝里说啊。”
“不是,咱们聊得不就是躺被窝里说的话吗?”
“那你的意思是咱仨躺一被窝了,我没意见啊,而且还有一点小兴奋。”
“滚蛋!”小海撇了撇嘴。
“哎,你接着说吧。”
“别说了,再说,咱仨就真得一被窝咯。”他笑道。
“行啦。你再说点吧。”小海说。
王宝想想说:“说起高中,你们知道我们班评价一女的,是怎么评价的吗?”见我们摇头,他继续说到:“他们有好多顺口溜,什么大屁股小腰,挨操的目标,什么屁股大过肩,快乐似神仙。尤其是说我们班一女的,那女的总跟人搞对象。跟我们班好几个人都搞过,完了一个人就偷偷告诉我们,说这女的特别好。怎么好呢?两句评语:让干啥干啥,想干啥干啥。”
小海一愣:“那都干啥?”
“那个岁数的小伙,能想出点啥呢?”我笑说。
小海摇摇头说:“哎,你还是讲点别的吧,讲点干净的。我们明天就走了,不想听这些肮脏的了。”
王宝叹了口气,能让人感觉出来他很悲伤,好像我们走了之后,他就又开始孤独了。我们又何尝不是呢。我叹道:“人生之行千里路,莫道青山不常在。”
他一听,点头道:“还不错啊,谁的诗。”
“我随便胡诌的。”我笑说。
“可以啊,那有空多诌几句。”
“行,等我回去诌出来给你发过来。”
“咱俩还好,你都待了这么多天了。我就是舍不得小海,这么好一姑娘,你说也没个对象。哎。”
“你又来了。”我皱着眉。
“要不咱俩凑合凑合吧。”小海又逗起了王宝。
“别了,还是你俩凑合吧。多好啊。”
“我,我不跟他凑合。他背地里怎么说我。”小海朝王宝挑眉毛。
王宝捂嘴一笑:“你知道为什么我们管你叫小海吗?”
“哈哈,知道啊。”小海看着我笑了,“你知道是谁教他海景房这词的吗?”
王宝听完就看向我,摇着头笑了,说道:“这真是一个巨大巨大超级超级的误会。”
“哼,给捏了捏脚,就把我骗上床了。你说,你该怎么赔我,老娘本来是想跟你过一辈子的。”
我抿了抿嘴说道:“要不我们重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