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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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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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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北原》连载

第三十章 祝家府董武寻滋事 刘寒门银镯病膏肓

祝家大院里的众人循着枪声望去,见门楼口杵着一个伟岸的黑影。

众人一时并未认出是谁,祝孙氏仔细打量一番,试探着问了一声:“是银儿吗?”黑影沉沉应声:“娘,是我!”祝孙氏欣喜不已,危急关头,救星来了。祝银桂快步踏进院子,院门口随即涌进来了一帮身着戎装手托长枪的士兵,呼啦啦四散开来,把董武一伙人围于其中。进来的这个人正是祝世交的次子祝银桂。看这个架势,真的是应了凤桂前不久对娘说的那番话,银桂是做了什么大官了。

要说这个董武也真够倒霉的了,两次寻衅都被刘、祝两家有本事的人撞见。上次撞见刘汉玉,这次又撞见祝银桂,看这个的架势似乎比那个还有本事,手下的三五十人都一身戎装,高举长枪,把祝家大院塞得满满当当。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董武也是个二皮脸,刚才的蛮横劲儿早就一扫而光,走到银桂身边笑吟吟地说:“原来是二师弟啊!多年不见,看来是做了大官啦!”银桂冷冷说道:“看来师哥没忘了我这个师弟,可你怎么把师徒之情给忘了啊?我爹好歹教了你半月手艺,你不但不知恩图报,反而恩将仇报。刚才我看见你从我爹手里夺钢叉,还扬言纵火烧家,真不晓得,是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敢如此的胡作非为,你刚才那一推我看得清楚,把我爹跌得不轻,你说咋办吧?”

董武一时语塞,吞吞吐吐。银桂喝斥一声,“来呀!拿刀来!”董武闻言吓得打了个激灵,拿刀干什么?难不成又要割我的耳朵?董武猜得没错,银桂还真想割他的耳朵。银桂知道当年董武的耳朵被割之事,但他不知道是被谁割去了,今天他要效仿前人,割下他的另一只耳朵以示惩戒。银桂手握大刀盯着董武冷冷地说:“把头低下来。”董武闻言大吃一惊,难道银桂要的是自己的项上人头?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抖了一裤筒屎尿,双膝跪地苦苦哀求:“师弟,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银桂脑袋一扭仿若无视。董武见乞求无门,双膝代步挪到凤桂面前,声泪俱下,“师姐,快求求师弟,饶了我这一回吧!”

凤桂走到银桂身边,扯扯他的衣襟低低耳语:“二弟,且不可做得过份了。”凤桂考虑到把他杀在这个院子里毕竟不好交代,一家人还要在村里待下去,倘若二弟把事做绝了,他当村保的爹岂肯善罢甘休?银桂扭头看着凤桂说:“二姐,这小子阴毒,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日后还会来找事。”言罢盯着董武高声喊道,“快说,要脑袋还是要耳朵?”董武思量着这次看来又脱不过去了,思忖片刻咬牙回道:“割耳朵,留脑袋!”他不会再犯上一次刘汉玉割他耳朵的口误,他要脑袋,刘汉玉就割他的脑袋,他要耳朵,刘汉玉就割掉了他的耳朵,反正要什么也不行,这次他直接把话挑明叫响:留着这颗脑袋,耳朵要割你就割吧!董武眼睛一闭,专等着银桂过来割他的耳朵,没想到银桂把大刀往地上一扔:“我不动手,你自己割吧!”看起来祝银桂比刘汉玉文雅,起码不亲自动手干如此狠毒的事。

院子里一片沉寂,十几个打手手里的火把发出嚯嚯之声,董武慢慢躬身从地上捡起大刀,缓缓架到自己的左耳之上,犹豫片刻,牙关一咬,大喝一声:“嗐!”同时将刀身猛地往下一压,一只耳朵被削落在地。董武把刀一扔,双手捂住脸颊,嘴里嗷嗷怪叫。银桂盯着他冷冷地说:“董武,先把你的项上人头存着,以后再找我家人的麻烦,我随时给你割了去,记住了吗?”董武连连应诺:“记住了!记住了!谢师弟不杀之恩!”从地上爬起来,领着一帮打手狼狈逃窜。

祝银桂这次回家只是路过,他也想不到偶遇化解了这场灾难。当他听说大哥被国军砍了脑袋的事后怒不可遏,从腰里拔出短枪领着兄弟们就要去报仇,却被祝世交劝住了:银桂,你知道吕信是啥来头?他是益都县的县丞,还是整个益北乡的总区长,县长裴九斤眼里的大红人,就连324团的彭团长都听他调遣,324团可是不低于千人的大队伍,你就这么三五十人去了还不是白白搭上性命?银桂听了爹的一通话,气得挥拳狠狠砸在桌面上。

银桂在家里小坐片刻便与家人辞行,凤桂出门相送,姐弟二人顺着弄巷向西走去。凤桂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二弟,姐姐虽然不晓得你在外面做什么,但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里你要处处小心,凡事多留个心眼。”银桂点点头:“嗯,我知道,二姐,你就放心吧!”凤桂又嘱咐道:“无论你做了什么样的高官,切记别做违背良心的事,凡事别做绝了,给自己留条退路。”银桂使劲点点头:“嗯!二姐的话,兄弟牢记在心。”

这个世间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时间总不会停歇,它带着人们的苦难带着人们的企盼快步向前奔跑。民国二十五年对于益北乡的老百姓们来说又是一个苦难年,那年不再闹旱灾却闹起了涝灾。老天爷瞪圆眼睛似乎故意跟穷苦百姓们作对,从麦月开始天空长阴不晴,断断续续地下雨,一直下到开冬,哪里能有什么收获呢?冢子岭周遭的那片洼地一片汪洋,远远望去就像是水波浩渺的海洋。

然而这一切对董家来说却都不是事,董家有的是陈年积攒的粮食,即使敞开肚子吃,十年八年也吃不完。现在困扰着董武的不是吃上吃不上饭的问题,而是怎么报仇雪恨的事儿。他的两只耳朵都毁在凤桂家人的身上,现在搞得自己的脑袋像个鸭蛋似的,每天脑门上顶着的就是奇耻大辱。这种耻辱如影相随,走到哪里带到哪里。董武想起报仇的事就恨得牙根痒痒,刘家兄弟冥冥中犹如神助,每一次报仇他总是遇到意想不到的变故,此仇不报非君子,他不能就这么把这口恶气给咽了。思来想去他想到了祝世交,想到祝世交他就想到了以前他家发生的那场大火。明的不行就来暗的,他要再放把火,这次彻底一点,把祝世交家里烧个寸草不留,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档子事给办了。主意打定他就开始准备引火之物。

人们又吃不上饭了,谁也没有闲钱再去买什么木制家具,祝世交的生意又冷清了下来。屋漏偏遭连阴雨,几天前祝家莫名其妙地发生了一场火灾,这次烧得比上次还要彻底,不但仓储房的物件烧毁一空,而且连北屋也尽数烧毁。祝铁桂一口咬定是董武放的火,他说他曾发现董武围着他家的宅院转悠,鬼鬼祟祟形迹可疑,到了夜里就发生了火灾。如此阴雨绵绵的天气,万物都湿透了,若不是有人泼了煤油故意纵火,是决计不会燃烧起来的。祝世交闻言长叹一声,铁桂毕竟只是猜测,又没抓住人家的手腕,也不好怎么着。祝世交无比愁苦,忙活到今天不但一无所有,甚至连一方栖身之所都没了,一大家子人不得不挤在还没烧毁的两间西厢房里居住,不得不再次解散了徒弟们让他们各谋生路去了。

刘青玉跟着祝世交学了不到半年的木匠手艺就失学了,祝世交本来打算这个月底给他发三块大洋的工费,却被这突来的一场意外大火烧没了希望。见岳丈家发生这么大的事,刘青玉又怎么好意思讨要大洋呢?可这些大洋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有了它,就可以给二丫镯儿治病了。

将近三岁的镯儿患病好长时间了,开始时全身长红斑,凤桂没太当回事,以为就是普通的皮肤过敏,只是到坡地里拔了些锯齿菜搓碎了给她外敷。岂知娃儿身上的红斑越长越多,后来还剧烈地咳嗽,痰中还带着血丝,凤桂这才害怕了,抱着镯儿去了北村的同福春大药房。原正义认真给她察看病情,最后确诊为:麻疹。原正义包了三袋中药往凤桂的手里递,语气忧虑地说:“娃儿的病不能再耽搁了,必须尽快到县城的大医院治疗。”凤桂神情犹豫,并未伸手去接,她并不是不想要这些救命的草药,而是口袋里实在没有多余的铜板。原正义看出了她的难色:“你先拿着,以后有了钱再送过来就是了。”凤桂感激地看看原正义:“这怎么能行呢!上次新麦生病,抓药的钱还没给你呢!再说药店又不是你开的。”原正义把药包塞到她手里:“什么都别说了,给娃儿治病要紧。”凤桂两口子谢过原掌柜,向着药铺门口走去。临出门时原正义又嘱咐了一遍,“凤桂,这些草药只是缓解孩子的病情,但是根治不了她的病,你们要尽快带着孩子去县城看病,一天也不能再耽搁了。”

回到家,凤桂在外屋的炉灶旁熬着一口小砂锅,新麦儿蹲在旁侧双手托着脸蛋默默地看,砂锅里“咕嘟咕嘟”地泛着粘稠的水泡泡,狭小的屋子里氤氲着浓浓的中草药的味道。刘青玉坐在里屋的炕头上,看着咳嗽不止的镯儿心疼不已,却又无计可施,眼睛里噙着两朵泪花,他抬起袖口擦泪的当隙,看到了橱柜顶上摆着的小木盒——凤桂成亲陪嫁的妆奁。青玉琢磨着,成亲的那天夜里,凤桂从妆奁里随手抓了几把就抓出了八十多个大洋,里面是不是还有大洋呢?青玉思维无限放大地臆想揣摩着,扭身偷偷瞄了瞄外屋的凤桂。凤桂正专注地往小炉灶里填着碎柴,似乎并未发现他的举动。刘青玉悄然起身走到大柜近前,抱起柜顶上的妆奁掂了掂份量,感觉沉甸甸的,又轻轻摇摇,里面发出哗啦啦的轻响。凭着他的感觉,他觉得妆奁里盛了不低于一百个大洋。

外屋有动静,或是凤桂已经熬好了药,刘青玉慌忙放下妆奁迅速坐在镯儿身边,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动这个妆奁,他牢记着成亲之夜凤桂订的约法三章,约法三章如今他似乎已经触犯了两条章法了,也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失了娃儿,死了老爹,家里一下子就塌了天。唯独这个妆奁他没随便动,可刘青玉想不通,娃儿都病成这样了,凤桂为何还舍不得拿出里面的银钱给丫头看病呢?

凤桂双手捧着一个洋瓷碗进了堂屋,碗里盛着些许热气腾腾的黑汤药,她轻声说道:“快,扶起她来,我给她喂一点儿。”青玉白了她一眼,语气有了些干硬:“喝这个管用吗?原大夫都说这个药治不了病的。”凤桂的语气带着无奈:“管不管用都得喝,不喝这个又有什么办法呢?”青玉说:“咱家又不是没有钱,非得让娃子遭这个罪。”他的话弦外有音。凤桂听出了他的话的意思,莫名地问:“你这是咋啦?怎么听着像是吃了枪药,咱家哪来的钱?”刘青玉没搭话,眼角瞥了一眼柜顶,凤桂瞅着他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表情变得很凝重,沉沉说道:“把娃子扶起来,我给她喂药。”

刘青玉扶起了镯儿,凤桂握着汤匙舀着药汁给镯儿喂了一口,她却猛然剧咳几声,将还未润过喉嗓的药汁尽数喷了出来。刘青玉没好气地说:“我早说过,这些药起不了作用,你别再耽搁娃子的病情了。”凤桂气不打一处来,猛地把药碗往炕头上一礅:“我怎么耽搁娃子了?”刘青玉不甘示弱,也不知道从哪里窜冒出来的邪火,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我看你就是不想着娃儿好,大夫都说尽快去县城,一天也不能耽搁……”他越说越气,抬手一拨拉,把盛了草药的大碗拨到了地上,洋瓷碗啪啦一声摔得粉碎。凤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骂道:“刘青玉,你这个王八蛋,我跟你拼了!”她跨步上前撕扯刘青玉的衣领,他随手一挥,她便噗通一声礅坐在了地上。凤桂委屈极了,悲哭不止,站在她身后的新麦放声哭喊,炕上的镯儿也嗷嗷叫唤。一时间,屋里哭闹声响成了一片。

屋里正乱成一锅粥的时隙,外面传来一声吆喝:“这是咋啦?像是开了山仗。”凤桂止住哭声扭头朝着堂屋望去,见丹桂一步踏过堂屋门槛,怀里还抱着一个娃子,杨丰智紧跟其后进了堂屋,怀里也抱着一个看上去有三四岁的娃儿。新麦儿先从屋里走了出来,揪着丹桂的衣襟,瞪着一双哭红的小眼睛,委屈地叫了一声:“大姨!”丹桂摩挲着她的脑袋问:“哎!麦儿,你爹娘这是咋啦?”

刘青玉从屋里出来了,朝着丹桂努努嘴巴:“大姐来了!”丹桂瞅着坐在地上抹泪轻泣的凤桂问:“这是咋的啦?怎么还吵上架了?”凤桂抽泣着回道:“大姐!刘青玉欺负我!”丹桂扭头盯着青玉问:“咋的啦?这是有啥事儿吗?”青玉嗫嚅着说:“镯儿的病……”丹桂走到炕头跟前,伸手摸了摸镯儿的额头,轻喊了一声:“镯儿!”镯儿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眼前的这个陌生人。凤桂已经站起了身子,凑到镯儿的脸上轻声说:“镯儿,这是你大姨,快叫大姨。”镯儿甜甜地叫了一声:“大姨!”随即不断咳嗽起来。丹桂的眼圈刹那间红了:“多好的娃儿。”她又抬头瞅着凤桂问,“妹子,娃子都病得这么严重了,怎么还不抓紧给她看病?”凤桂低着头,没说一句话。丹桂似乎看明白了她的难处,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大洋拍在凤桂手上,“妹妹!我这里还有点儿钱,先给娃子看病。”凤桂极力推搡:“我不要,我不要。我听娘说了,你们家这么一大群娃子,日子过得也不宽裕。”丹桂说:“我家再不济,你姐夫还有个蒸包子的手艺,饿不死人,这娃子都病成这样了,再不治疗就来不及了,你明天就带着娃子去县城看病去。”丹桂此言情真意切,凤桂刚刚止住泪水的眼睛又湿润了,她把头搭在丹桂的肩膀上,像个娃子一样哭起来:“谢谢姐姐了……”丹桂抚摸着妹妹的后背安慰:“妹妹说的啥话,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可了解你,跟咱爹一样的倔脾气,若不是有人主动帮你,打死你也不会开这个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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