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林村的来龙山麓,这里长眠着浙东梁氏十四世组,也就是梁万十四代孙—梁山宝。他枕山朝溪,伴龙而卧,一觉就是六个朝代,一睡就近1400个春秋。祖坟旁巨枫无语,苍松默然。唯有风抚松枝,仿佛是时光的低吟浅叹;光染枫叶,似乎要破译历史的谜团。
梁山宝在这里点燃起第一星烟火,开拓出第一个家园,这一年是公元641年,比新昌建县早了267年。因为居住在几棵油茶树下,他就叫新家为茶蓬头。而他的老家则在黄泽江畔,一个叫前梁的地方,两地相距二十六里路程。
《查林梁氏宗谱》也载:“梁万十四代孙梁山宝嫌旧居前梁人口稠密,不宜久居,沿溪(今黄泽江)上溯择地迁居,到查林(今属沃洲镇),见此地山环水绕,奇峰罗列,决意在此定居建家立业,于唐贞观十五年(641)迁居查林,查林梁氏宗谱尊其为查林梁氏始祖。”又载:“二十九世祖梁有严(1080—?),登政和二年莫俦榜进士,仕刑部郎中,仍居查林,子孙繁衍为查林村大族。查林梁氏之大宗,又分出鳌峰、彩烟、百步三小宗:梁有磷(1078—1155)分居山背(今属大市聚镇),为鳌峰梁氏之祖;梁永敏(1102—1177)徙居棠墅(今回山大宅里),为彩烟梁氏之祖;梁秀夫分居临海天台,为百步之祖。”
梁山宝绝非等闲之辈,其祖梁怀达是南陈的抚洲刺史,梁怀达六个同胞兄弟都是刺史,曾祖父梁昴还是南梁工部尚书。所以梁山宝也算名门之后、公子哥儿。一天,他从老家前梁溯溪而上,一路向东,缘溪钓鱼,沿路赏景。两岸平畴连连,人烟处处。行近二十里,群山蔚起,碧溪遁迹。经过一处巨岩碧潭,似入桃源洞内。依溪右拐,但见奇峰罗列,脉脉如待;溪卷冰雪,泠泠似诉。依溪溯流,入之越深,其见越奇,一湾湾碧水晶莹如玉,一脉脉青山左环右绕。再行五六里,沿溪往东一拐,仿佛进入一处仙境,四周青山如抱,沿溪一片平畴。北面一岗东来,到此流连不前;南面一岭逶迤,至此回环似抱;东面一岗斜出,来此如龙饮涧。中间一湾碧潭,势成三龙抢珠之势。溪南沃野荒原,百鸟讴歌于林中,麋鹿翔舞在水边。梁山宝看得如痴似醉,乐而忘返,这不就是自己心中的乐土,陶翁笔下的桃源?前梁已人烟稠密,这里还荒无人烟,何不来此发展!于是回家向父亲梁佳一说,开明的父亲捋须沉吟片刻,那片山水自己早已倾慕,儿子所说正中下怀,竟也同意儿子向东拓展。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人扁舟。后来梁山宝来此定居,幽居深山,过上了“闲居少邻并,草径入小园”的隐居生活。白日抚鹤弄琴、采菊东篱,夜晚青灯孤卷、吟诗作画。在定居下来的第二年,就开建祠堂—遵《礼经》“君子将营宫室宗庙为先”之意,颜曰“庆远”,“一以万祖徙自重庆,不忘旧址之远也;一以灵鹤毓秀,簪缨有庆之远也。”(录自《查林梁氏宗谱·庆远堂记》)
从此,他从一个羽扇纶巾的公子哥儿,摇身一变成荷锄扶犁的农夫。他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既有劳作之苦,亦有桑麻之乐。只说农事常话家常,无论魏晋不知有汉。
《查林梁氏宗谱》中有“唐处士始迁查林十四世祖国器公赞”:清癯的脸上,疏朗的淡眉下面,是一双深陷的细眼;悬胆似的挺鼻下面,唇须中是一张紧闭的嘴巴。额头是五线谱似的皱纹,下巴是长长的颏须。当一位五十八世孙与十四世祖的目光,在2019年一个春晨相遇,祖辈的慈爱像三春的暖阳,倏忽穿透千年的光阴,包围着我这个后辈的身心。
梁山宝最后筑墓村旁的来龙山麓,山顶有一岩如鼓若印,有“黄龙背印”之称。若登岩而望,只见众岗环列,一溪如带;碧山绿野,灰瓦粉墙,尽收眼底。
故乡原本是异乡?印象中世代居住的故乡,原来只是祖先流浪路上的又一个驿站!
是梁山宝的先见之明,还是梁氏的脉不该断?他如不从前梁迁出,到了500年后的北宋末年,等待他子孙后代的,将是一场灭门灾难!
水之千流万派同出一源,木之千根万叶同生一本。树有根,水有源。人立于天地间,求知趋向,常喜仰观八极,俯察纤微,且穷根追源。但何者为人自身之根之源?作为梁氏一脉的后代只作了一点探究。其实一河一源流,多河多源流,前梁梁氏也只是众多支脉中的一脉。歧河纷繁,交流融溶,汇而为人群共饮共泳之浩荡巨川。溯流而上,再返身顺流而下。俯仰由之,悠悠徜徉。由源而兼及远流,更兼及浩荡之下游。文化之河,纵横网密,流域宽广邈远,探究之趣,不亦乐乎?
各族始迁先祖或为避战乱,或慕风景美,在剡东的山陬水湄重构生存之地,奠定一个个聚落的根基,开拓一片片沧桑的家园。他们一代接一代的辛勤劳作,改变着这里的地貌山川:筑砩开渠引来甽甽清水,汩汩清流浇灌着垦出的沃野;采石砌坎码成道道曲线,屉屉庄稼摇曳在岭上湾间。随着外姓的不断迁入,村落选址也由水滨向山岙推进,从溪边向台地延伸,由泉甘土肥处向一切适合生存处拓展,渐渐地村落相望,慢慢地人文蔚起,剡东这幅妩媚端秀的山水画卷上,更增添了生生不息的人文景观。
一代代的先祖们,前赴后继,兴亡交替,他们安葬在这片山水间,入土为安,与泥融合,再育后人。故土融化了前辈的骨肉,流淌着祖先的血脉,散发着列宗的气息。他们的身体虽然化为尘土,灵魂却由此而生,默默守望着这方山水,佑护着他们的子孙。我们只有面朝着祖先的灵位,才不会感到前路茫然,前行的脚步不会踉跄;只有背靠着祖先的坟茔,才不会感到来路荒凉,回眸人生不再迷惘。
试想,梁氏世代血脉延伸而来,一路经历了几多凶险、几多跌宕?这血脉如同火把,穿过黑夜又进入黑夜,然后又穿过黑夜。风吹、雨打、悬崖、深谷、天灾、人祸,举火把的那些手,稍有闪失,都会使火把熄灭,火种失传,都会使一线血脉中断,一座庙宇倒塌,一个家族绝灭。而终于,血脉穿过时间的千山万水,到达了此刻,延传着你我。
细想想,这怎能不是一种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