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梁孟伟的头像

梁孟伟

网站用户

散文
202108/07
分享
《​有种感动叫乡愁》连载

第三十一章 家乡土话诉离觞

语言学家刘半农曾说过,方言是一种“地域的神味”。一句句方言,连缀着故乡的记忆,也连缀着一份份情感。在长期的使用中,方言早已衍化为一种识别身份的“符号”,成为拉近人们情感、凝聚文化认同的重要媒介。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以及人口流动的日益频繁,普通话得以更广泛地应用,而方言的使用人群和范围则不断缩减。对许多“90后”“00后”而言,家乡话更是一个遥远的概念。在急遽变化的全球化与城市化进程中,如果方言与故乡的过往一并凋零,乡愁也就成了无根的浮萍。没有乡音,何处遣乡愁?杨眉良先生是新昌方言专家,我从他的著述中受教非浅,获益良多。

新昌方言属于吴越系统,是一种古老的语言。构词多种多样,如双音节形容词中有一个名词或形容词构成的,如“血红”“墨乌”“墩重”“屁轻”“烂苦”“蜜甜”“阴凉”“滚热”“崭新”“旭尖”“的团”“石硬”。这种形式可加后缀“嘎”,表示程度加深,更强调性状。三个音节的形容词称多音节形容词,如“血辣红”“墨赤乌”“雪刮亮”“烂答糊”“尺刮新”“烂屙旧”“烂蛋熟”“激骨冷”“石拍硬”“段刮燥”“墨赤暗”(暗读en)“烂嗡臭”“石刮老”。也有四音节及以上的,如“笔线通直”“冰清冷水”“呆乎其长”“呆乎其大”“血辣里红”“石派头硬”“石拍乱硬”“花遢头囡”“墨赤死黑”“墨赤死乌”“雪刮洞亮”“烂嗒头苦”“尺刮头新”“烂屙屄旧”“滚泡头热”“燥心轰隆”“烂潮嗒滴”“烂嗒头湿”“烂苦小扬”“洋人无道”“墨黑铁塔”“雪白净嫩”“棍壮太丘”(肥硕健壮)“精歪落果”(瘦削)“呆无其大”(巨大)“独打零钟”(偏僻)“阴对舞对”(瞎扯)”“绍七廿三”(撒谎)“大头天话”(不着边际的大话)……还有多音节的,如“墨赤四大黑”“墨暗四大黑”“面乌乱袋黑”等等。

形容词从格式来分,一是AABB式,如“安安稳稳”“闹闹热热”“舒舒服服”“客客气气”“开开舒舒”“长长大大”“矮矮小小”“窝窝知知”(胡缠不爽直)“巴巴急急”“神神顿顿”“落落坞坞”“直直爽爽”,这种描写状态的形容词,一般可加后缀“嘎”,也可不加。二是“ABAB”式,如“血红血红”“刮黄刮黄”“雪亮雪亮”“雪白雪白”“滴蓝滴蓝”“烂糊烂糊”“烂苦烂苦”“蜜甜蜜甜”“呆远呆远”“墩重墩重”“屁轻屁轻”“阴凉阴凉”“冰冷冰冷”“滚热滚热”“崭新崭新”“旭尖旭尖”“滴团滴团”“石硬石硬”……三是“A几A几”式,构成有动势的状态形容词。如“这大姑娘走路捻几捻几”(描写女青年走路屁股一扭一扭);如“格后生扁担发几发几”(描写这个青年挑担姿势优美、健步如飞);“格猢狲乾几乾几”(骂儿子犟头犟脑不大听话);如“来蒙街头荡几荡几”(描写某人游手好闲);如“格东西眼睛白几白几”(描写一个人的反感);如“脸孔红几红几”(描写女孩男孩怕难为情)。还有“欠几欠几”(磨洋工)“摸几摸记”“拖记拖记”(不利索)“瘪记瘪记”(精神不好)“跷几跷几”“截几截几”(跛子走路)“昂几昂几”“望几望几”“张几张几”(不断偷看)“认几认几”“看几看几”“倚几倚几”(小心翼翼)“掖记掖记”(偷偷摸摸)“担几担几”(垂死样子)“眯几眯几”(没有戴近视眼镜时看东西的样子)“起几起几”(也是凑近看东西的样子)“绍几绍几”(蠢蠢欲动不断挑衅)。四是“AA嘎”式。如“红红嘎”“绿绿嘎”“慢慢嘎”“好好嘎”“直直嘎”“弯弯嘎”“团团嘎”“长长嘎”“短短嘎”“矮矮嘎”“扁扁嘎”“尖尖嘎”“胖胖嘎”“齐齐嘎”“硬硬嘎”“软软嘎”。五是“AB嘎”,如“滴团嘎”“笔尖嘎”“呆长嘎”“呆短嘎”“棍壮嘎”“精歪嘎”“阴凉嘎”“滚热嘎”“崭齐嘎”“石硬嘎”“花软嘎”“笋光嘎”“血红嘎”。六是“ABB嘎”,如“红冬冬嘎”“黄奄奄嘎”“乌都都嘎”“鬼糟糟嘎”(行动诡秘),“矮墩墩嘎”“长了了嘎”“大乓乓嘎”“阴赤赤嘎”(有点阴险),“壮得得嘎”“甜咪咪嘎”“尖旭旭嘎”“硬丁丁嘎”“紧绷绷嘎”“黑凄凄嘎”“暖烘烘嘎”“冷衣衣嘎”“软打打嘎”“烂时时嘎”“乌都都嘎”“瘪瞎瞎(读he)嘎”“瘪子子嘎”(闷闷不乐萎靡不振),“焦辣辣嘎”。七是“ABB”式,如“连抖抖”“重墩墩”“轻飘飘”“乌都都”“红利利”“白刷刷”“慢吞吞”“瘪扭扭”。八是“名词(末)+动词+几头”式,如“脸孔(末)青几头”(脸色难看),“眼睛(末)白记头”“尾巴(末)翘几头”“侬(末)坐几头”等等。

新昌方言,说到小孩之脏,就用“来灰泥鳅介”,显得多么形象生动。称太阳为“热头”,而且根据其热烈程度分为“猛热头”“黄胖热头”“白花热头”“热头黄”,可见家乡话词汇之丰富。说红就说“血红”,说快就说“飞快”,说黑就说“墨黑”,说重就说“墩重”,说白就说“雪白”……形容词都可以分成多级,如硬、石硬、石拍硬、石拍乱硬;如软(读nuan),花软、花塌软、花塌头软;如暗(读en去声),墨暗、墨彻暗、墨彻死暗;如亮、煞亮、煞刮亮、煞刮金亮……

形容词方言还有:八仙脸起……傻里傻气,呆(读ai)怂脸起……同前,类似的还有呆(ai)乱搭秋。再如棍壮塔秋……除胖外似乎也有强壮的意味;十五刀落……做事丢三落四弄不零清;七待八待……说话东扯到西;五头六心或六头勿清……做事粗心大意;艾松得秋……傻;奥滋答味……说不出的怪味道;冰出冷死……很冷清;鼻头他涕……流鼻涕;雪白纯嫩……嫩;拆木斧头……把好的弄坏,搞砸;查子得丑……傻;蠢皮答脸……厚脸皮;吵死邓乓……很吵;呆鱼吹泡……傻;荡来荡起……空闲;吊毛联气或吊毛骨头……流里流气;对来浜气、恩对勿对……瞎说;饭前骨头或饭前骆驼……犯贱;狗比倒灶……做人做事不爽;鸽七鸽八……拥挤;搞七搞八……烦琐瞎扯;狗毛肋色……形容多如牛毛;刮黄力辣或黄近逛浪……很黄,指颜色;瞌充蒙眬……打瞌睡,或者没有睡醒的样子;活生博乱……好动;精哇壳落……瘦;空头搭脑……思路不够清晰;六头勿清……遭受突然以后的思路不够清晰;烂污及瓜……污泥状;老三老四……失却尊敬,没有长幼的表现;老切刻头……做出大于生理年龄的言行;墨阴死洞……光线不够,很黑;墨乌踏秋……颜色很黑;木子木锅……傻;墨风鸡爪……很脏;墨阴铁塔……光线不够,很黑;腻心隔张……表示恶心;蒲肩搭背……勾肩搭背;钳头钳脑或臀七臀八……比较傻和耿;跷脚实手……残疾;肉十饭团……一般形容衣服纸张等被搞出很多褶皱;神经搭牢……思路不够清晰;食五倒六……思路不够清晰;造话三千……瞎说;上好定洞……好端端的;甚多不少……太多了;十三点钟……傻;糖梗脑头……傻;头起头毛……开始的时候;偷隐伴脑……偷偷地;枉傍健翘……不直,斜的,错位的;乌漆墨读……很黑;翁秋定同……很臭;血红力辣……很红;雪白力踏……很白;吓人到怪……吓了一跳;心烦牢早……心烦;袖皮老糟……一般形容衣服纸张等被搞出很多褶皱;洋任武道……霸道;阴知无呆……瞎搞;依岸子头……依照一定的顺序 ;沿囊几早或沿囊刮杀……表示恶心;钻头老鼠……形容人比较活络;罪过八辣……同情,可怜;滑灵暴出……吓的灵魂跳出来;杂力猛瓜……很累。

副词的重叠构词,新昌方言中不多,如“刚刚”“顷顷”(读qiang)“眼勿眼”(碰巧),如果加了后缀“嘎”字,就生出一串重叠,如“好好嘎”“轻轻嘎”“快快嘎”“慢慢嘎”“木登登嘎”“木兴兴嘎”“木时时嘎”“得得交嘎”。

量词的重叠构词包括这样几种,一是“AA+后缀相似”,如“年年相似”“月月相似”“日日相似”“顷顷相似”“遍遍相似”。二是“A+打+A”式,如“根打根”(即一根一根),“株打株”(即一株一株),“盒打盒”“户打户”“家打家”(即一家一家),“垄打垄”“块打块”“朵打朵”。

动词重叠有这样几种:一是单音节构成“AA”式,望望,戏戏(休息游玩),跄跄(走地方),荡荡,搞搞(玩玩),困困,食食。二是“名词+动词重叠”结构,如“麻将搓搓”“老酒食食”“戏文看看”“相好偷偷”“侬家跄跄”“街头荡荡”(转转),“城里起起”(走走),“热头摘摘”(晒晒),“生活做做”“毛病生生”“眼镜戴戴”“袋头掼掼”(背),“书册看看”。四是“动词+几+数量词”,如“看几两遍”“食几四只(馒头)”“挑几两担(猪栏)”“走几四五里”“困几两个钟头”等等。

新昌方言的构词有前后缀,但前缀少后缀多。前缀如“老”:老公,老婆,老太公,老太婆,老大伯,老大妈,老命丁(指小孩说大人话学大人样),老七掐(也叫老七掐头),老姑娘(老处女);如“阿”:阿爹,阿妈,阿娘,阿爷,阿叔,阿婶;如“小”,小侬,小猢狲,小依哇(新生儿),小气屄。后缀如“头”:看头,望头,戏头,造头,找头,外口头,门口头,角落头,伽掼头(不肖子孙),食头,斧头,锄头,赚头,十元头,调头,怂头(骂人话),夜头,没上头(晚上),黄昏头,早上头,天亮头,屁股头,篮头,洋葱头,大蒜头,镬拉头(一种麦食品),麦馃头,冷饭头,摊头(聊天),鼻头,街头,结头,床角落头,墙弄头,大哥头;如“场”:用场,排场,造场,穿场,称场(赚头),道场,操场;如“生”(读sang):先生,学生,逃生(骂人话),偏生(偏偏),众生(骂人话);如“猛”:好猛,快猛,慢猛,着力猛(疲劳),才过猛(可怜);如“嘎”(读ga):老嘎,生嘎,熟嘎,陌生嘎;如咕:来咕,坐咕,好咕,会咕(能干);如“蒙”:来蒙,去蒙,生蒙,着力猛蒙;如滴嗒:烂糊滴嗒,烂潮滴嗒;如“溜秋”:灰鼻溜秋,黑鼻溜秋;如踢踏,墨乌踢踏,墨黑踢踏。另有“一+量词+生(sang)”:一日生,一夜生,一记生,一遍生,一餐生,一袋生,一家生,一笔生,一担生,一排生,一车生。

除了上面列举的一些方言俗话,还有称呼人物的:如新妇(儿媳)、老麽(妻子)、两公婆(夫妻俩)、小衣怀(婴儿)、囡逼头(女孩子)、独介佬或独铁事佬(单身汉)、男客人(男人)、女客人(已婚女人)、小娘(未婚女人)、讨饭佬(乞丐)、破脚骨(流氓,无赖,蛮横不讲理的人)。有称呼身体部位的:如眼乌珠(眼珠)、鼻头(1.鼻子;2.鼻涕)、嘴脯(嘴巴)、头颈(脖子)、 脚颗头(膝盖)。有称呼植物的:如六谷(玉米)、 罗汉豆(蚕豆)、 蚕豆(豌豆)、 草子(紫云英)、洋芋(马铃薯)、 金樱(石榴)。有称呼吃食的:如肚饥(饥饿)、食饭(吃饭)、安饭(中饭)、夜饭(晚饭)、水糕(年糕)、麦面(面条)、茶(开水)、茶叶茶(茶)。有称呼物品的:如面布(毛巾)、别刀(菜刀)、噶厨(菜橱)、桌等(桌子)、灶头(厨房)、东矢(厕所)。有时间方位的:如上等(上面)、顺手(右边)、借手(左边)、明朝(明天)、夜头(晚上)、顷(读“枪”,这时)、顷顷(时时,常常)、过顷(过会儿)。有人称指代的:如侬(你)、其(他)、伢(我们)、纳(你们)、伽(他们)、哪介(怎样)、蒙介(那个)、来顾来蒙或来头(在)。有语气时间副词,如龙种(很,非常)、新刚(才,刚)、限板(一定)、好兴或好兴话(所以)。

还有冻掉(感冒)、田鸡(青蛙)、生活(活儿)、用场(用处)、空话(闲话)、造话(谎话)、搞(玩,做)、叫(哭)、凿(骂)、翘(怄气)、困觉(睡觉)、晓得(知道)、讨相凿或讨相骂(闹口角)、撑钱(挣钱)、蚀(亏本)、花炮(漂亮,含贬义)、团(圆)、塌眼(含羞)、讨债(顽皮)、做人家(节俭)、眼掖(羡慕)、杀(厉害)、罪过(可怜)、倒灶(运气差)、横绷(霸道)、洞(座,一~桥)、如讲或如讲话(如果)、硬头卵茎(不听话)。

家乡方言中保留着许多单音字,这是古汉语中一字一义的痕迹,如“安放”叫“安”,“五东西安头里好来”(你把东西放在那里好了)。如“休息”叫“歇”,如“五造带妈枪,歇几嘎里”(你干到现在休息一下)。如“安葬”叫“葬”,“懊悔”叫“懊”,“凶恶”叫“凶”,“恶毒”叫“毒”。就是双方之间的问答,也可以简化到一个字,如甲乙两人互表对某件事的看法,甲说“号!”(这里念上声,意为“你看是不是”),乙回答“咳”(这里是上声,意即“是的”)。甲又说了“啊?”(这里念去声,意即真是这样吗),乙再回答“咳”(意即“确是这样”),甲就说“哼”(意思恐怕不是这样吧),乙又回答“咳”(加重语气,意思就是这样),甲于是拖长声音说“嗯”(意思原来如此)。用一个字表达意思,新昌方言中大量存在,如一个“唔”字,可表承认或同意,也可表怀疑、反感,一个“咳”字,念成上声表示赞同,念成去声则可表示不耐烦、不同意等。

又如,“啊要五该起该倒,带我自驮好来!”该即站立,这是借人家东西时的客气话,邻居借物主人站起张罗,借者边接边带着歉意地说,一个热情,一个抱歉;一个递送,一个迎接,融洽的关系,和谐的场面,都通过这句话表达出来。再如母女交流,女:妈,五食点头!母:我食过来!女:五再食点头添!母:我够来,五快匠食!女:有猛咕啦,五则管食好来!母女之间交流的温存亲切,体贴互爱,只有通过方言才能细致入微地表达。

家乡的方言因为贯穿于日常,你可能熟视无睹,而一经小贩的叫唤,就会油然而生一份亲切,会更深切地感受到那份逝去的岁月。从清晨到午夜,不论寒暑,不管晴雨,终年不绝,即使是一些大的村庄,也能听到声声的沧桑。因为小贩都是穷人,依靠小本生意谋生,喊卖中带着一丝苍凉。有时碰巧生意还好,也会透出几分欢快。如刚刚鸡啼,人们还沉浸在梦乡,悠长曲折的墙弄里,就传来“喷酥嘎……油石……棍啊!大……油石……棍!”卖油石棍就是卖油条,新昌一直卖酥油条,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才出现软油条。可以设想,一根既粗又大、“喷香喷酥”的油条是多么的诱人,买回后用酱油一蘸,一口酥油条一口年糕泡饭,吃得那样飒飒有声美味鲜香,都成了家乡早饭菜的最爱。和卖油石棍不同的是,卖豆腐浆的则挑着一副沉重的担子,叫卖声沉重而单调:“热豆……腐浆!”“豆”字提得很高,声音拖得很长;念到“腐”字,紧接着就念“浆”,仿佛力气已经用完,而且把“热豆腐浆”喊成“热代……腐浆”。以“热”做卖点的,还有卖嫩六谷。嫩六谷就是嫩玉米,同样嫩六谷需要热吃,鲜、甜、香、糯、脆,可谓五味俱全,冷了就如同嚼蜡味道大减,小贩学过消费心理学,不说“热六谷呀”,而是更为夸张:“滚泡热六谷来”,这句成功的叫卖声,勾起过多少人想买一篰的愿望。

到了炎夏,时令食品自然要由热变冷,这时“食花”“乌槠豆腐”大行其道,卖食花是小贩们的正式行业,卖乌槠豆腐则多是农村妇女挑来叫卖。卖食花的也是挑着一副担子,一头是一只方形木栅小橱,搁碗和调味品,另一头一矮木架上搁一只红漆木桶,内放“食花”,卖者一边“嘀嘀嘀嘀”地摇着“立乐鼓”(摇鼓),一边放开喉咙喊着:“阴凉蜜甜呵凉食花来”。似水非水、似胶非胶的食花,润滑凉爽,晶莹剔透,具有清凉解暑的作用,加上白糖、酸醋、薄荷等调味品后,舀上一碗“吐吐”地喝下,一股凉爽顿时从心底生起。还有一种叫卖声是问句式,“粽要勿要……粽”“荸荠要勿要……荸荠”“萝卜要勿要……萝卜”。另一种却干脆变成了“命令式”了,“扫帚先帚买去!”“青菜萝卜买去!”倒也有其独特的风格。除了以上各种类型的叫卖声,也有光叫一声货名的,譬如“薄荷糖呵”一声,但多了一个小道具—小铛锣,他们一边拿铛锣“嘡嘡嘡”地敲着,一边扯开喉咙喊着“薄荷糖”。当然有的小贩到了一定时候,特别是夜深人静时,就不再叫卖,而是在一段“牌竹筒”上笃笃地敲打几下,并不惊扰人们,但大家都已知道,“马头汤包”来了。

马头汤包就是所谓的馄饨,就是用“行担”挑来挑去卖的,因那“行担”形如一匹马,故名为“马头汤包”。汤包担有木制竹制,简单地说,就是两“脚”一“横梁”组成,“横梁”就是挑的扁担,两“脚”就是放置两头的烹饪工具。一“脚”上放一小灶,灶上置一小锅,灶里的炭火在幽幽地燃烧,锅里的热水在冒着小泡;另一“脚”的木箱上放着皮子、肉馅、佐料等,包好的汤包则装在木箱的小抽屉里。夜色里,随着笃笃的竹梆声越来越近,一团橘黄色的灯光缓缓飘来。这时有人拿着碗来到汤包担边,担主就放下担子,给小灶加点柴火或木炭,灶火就旺了起来,揭开锅盖倒进一些开水,然后拉开小抽屉,一五一十地数了汤包放进锅里,汤包皮薄得像层蝉翼,透明得能看见粉红肉馅。不一会儿,那汤包便如盛开的玉莲,又如飞舞的仙女。这时清汤滚滚,白气袅袅,汤包翻滚。担主用筛网勺捞起,舀进碗里,然后撒点紫菜和葱花,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馄饨就算做成。接着汤包师傅又蹲身挑起担子,笃笃地轻敲几下竹筒,黄黄的灯晕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诚如杨眉良先生所云:“叫卖声是新昌旧时的一种风情,是新昌方言的特别形式,也是旧时代的一个生活断面。经历过旧时代的新昌人,一定不会忘记这种有旋律、有节奏,声调悠扬、略带忧郁的叫卖声!”

新昌方言有雅语,也有粗话,更有骂语。“五要死猛头来”一句,除了诅咒以外,更多的是妇女专用骂人语,某种场合含有打情骂俏,声声骂语还原着一个个语境,充满着立体感和画面感。但很多骂语是直接发泄、一骂为快,比如父母骂小孩、妯娌相骂、邻居相骂、朋友相骂等等。特别是过去有的农村妇女,对骂起来非常凶狠,甚至还要左手拿砧板,右手拿别刀,斩一阵骂一阵,剁一下骂一句,犹如乐器伴奏。“讨相骂”新昌方言叫“讨相凿”,要用到许多战略战术,如“攻其一点,不及其余”,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偷换概念,歪曲事实”等,如果两人相骂水平旗鼓相当,有的可以对骂几天几夜。现把一些骂语记录如下:妈倒,葛妈倒,五葛妈倒,妈倒弄比,乌龟子,高炮鬼,逃生子(私生子),半掘夭(年轻人死去),五要死猛头来,婊子格儿,五葛妈葛弄比,连狗娘掼杀,污爹污娘生(没有爹娘生出),杀头高炮鬼,倒头爹,断种十八代,断种东西,倒路死,牵爹牵娘(牵连父母丢脸),臭猪头,留屙缸虫,神气勿清,老勿入调,麻豆鬼(小孩子),白衣白祭(白吃白穿),杀头猢狲,斩头猢狲,茄白屙,嚼舌头等等。

方言,是乡土情结的重要载体,故乡村镇,历经战乱和变革,可以变得满目疮痍;但方言和乡音,却历劫不灭,多少亲切,因乡音而起。

如果说乡愁是对故乡的深深怀念—怀念青山绿水,怀念父老乡亲,也怀念温暖的乡音,那么,乡音就是母亲的呢喃,是故乡记忆的依托。当下中国所处的时代,正是人口频繁流动和城市化速度之快史无前例的时代,对于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国人而言,最大的乡愁,则莫过于传统乡音—方言的遗失。

而且,方言不仅仅是语言,还是社会、文化、心理、观念、伦理、习俗等人文因素的寄托,反映着特定社群的生态文化和思维方式,是地气,更是一个地方的民族认同、区域认同和文化认同的标志。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