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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孟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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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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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种感动叫乡愁》连载

第五十六章 包片月光带身上

唐贞观年间,广溪之滨砌下了巢居的第一块石头;一千四百年前,来龙山脚升起了故乡的第一缕炊烟。倏忽之间,宗祠的香烟袅娜过六个朝代,家族的血脉繁衍出数十辈子孙。直到公元2014年下半年,水库的碧波浸灭了宗祠的香火,梁家的子孙各奔东西,聚居的乡亲风流云散。

故乡是杯酒,苦涩而甘甜,甘冽而醇厚;故乡是首诗,欢乐而忧伤,美丽而沧桑;故乡是轮月,切近而遥远,皎洁而斑驳;故乡是道溪,静默而喧哗,曲折而悠长。故乡,是心空的一盏灯;故乡,是情海的一片帆。如今,帆倾樯折,线断灯灭,故乡已是回不去的故乡,家园只剩精神上的家园!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河流!”前几年,失去了父母,我变成了孤儿;如今,失去了故乡,我变成了浮萍。今后唯一可以让我牵挂的,就是故乡山头那几座孤独的坟茔;唯一可以让我想念的,就是家乡东山上那轮又大又圆的月亮。

其实,自从年轻时离开故乡,心中就有日深一日的疏离感。潮水般的城市化进程,裹挟父老乡亲席卷沧海桑田。故乡也一样,千篇一律的水泥楼房取代了木头土墙,或黑或白的柏油水泥盖没了碇石深巷;山间田野听不到哞哞咩咩的牛羊,街头庭院看不见散步蹓跶的鸡犬;村口孤立默坐着饱经沧桑的老人,汽车熙来攘往着行色匆匆的子孙。曾经根深叶茂的村头大树,已经干遭雷劈腹中空空;曾经温馨甜蜜的沧桑老屋,已是黑灯瞎火孤燕绕梁。于是,故乡氤氲成了一片乡愁,乡愁凝固成了一条公路,城市在那头,故乡在这头。

城市那头,游子们一面忍受着房价压力、面临着雾霾侵袭、经历着职场纷扰,滋生出“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的乡愁;一面又觉得至真至纯的故乡,已变得支离破碎光怪陆离恍如隔世,油然而生出一种“融不进的城市,回不去的故乡”的哀伤。他们在城市的入口处徘徊,在故乡的阡陌间游走,最后毅然决然地擦去乡思的眼泪,走进水泥森林中的万丈红尘。

故乡这头,老人们依旧日出而作日入而歇地生产生活,踩着晶莹的露珠披着绚丽的朝霞,走向生机盎然万物葱茏的田野;肩着芬芳的果实踏着皎洁的月华,回到灶头冰冷被席生寒的老屋。老屋寂寞得像老鼠的脚步蝙蝠的翅膀,内心空旷得像寒冬的山头深秋的田野。一次次背着大米拎着青菜挤车进城探儿访孙,一次次被滚滚车流熙熙人群挤回破败衰落的老家。只得悄悄取出老伴的遗像唠叨几句端详一番,或者静候着电话机那头传来一声“爹”“妈”的呼唤。

尽管故乡苍白成一个空壳蝉蜕,凝固成一颗飞虫琥珀,但还可睹物思乡相思一场。尽管苍白的蝉蜕不会发出深情的吟唱,凝固的飞虫不会扇动美丽的翅膀,但故乡还有故乡的模样。如今故乡的一切都将葬身湖底,故乡真的成了回不去的故乡。

故乡陆沉拜城市化所赐,城市化离不开饮用水源。所以家乡水倒流宁波,去滋养日长夜大的东方大港。农村的乳汁哺育着城市的躯体,城市的喧嚣唱响了农村的挽歌。城市化带来的是一个个故乡的黄昏,故乡的黄昏留不住最后一抹乡愁!

其实,故乡构成了中华民族的细胞,传承着五千年的基因,是中华民族从哪里来的源头活水,到哪里去的精神归宿。古代城市一次又一次地被摧毁蹂躏,但中华文明却一次又一次地劫后重生,因为中华之根深植农村。如果现代城市化以中断和改变传统文明为代价,我们就会失去自己的精神家园。

“难忘日间禾苗香,最忆夜半月如霜。斜晖脉脉千村照,黄水悠悠万里长。念少时,想亲娘,此心安处是吾乡。”一切远行者的出发点总是与妈妈告别,走得再远也一直心存一个妈妈,等到乡音无改鬓毛衰时回到故乡,他们的妈妈已经等不及回来的儿郎。所以这位远行者永远是一位孤儿,不管是回家还是路上。

因此有人深情地吟唱:城市里,有母亲寄放在我身上的梦想。如果有来世,我希望还做母亲的儿子,做一个忠诚的农民。我希望背上不再是背包,而是一把锄头和一轮夕阳。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扯着炊烟,扶着母亲的视线,按时从田野走回村庄……

故乡的搬迁,宗族的离散,血脉的断裂,作为移民又是游子的自己,其创痛感和虚无感难以言表,当年曾经含泪写下一篇篇乡愁文章,《故乡啊故乡》就是其中一章:

最近,钦村水库开始截流,家乡终将葬身湖底。

2010年,我失去了母亲!2013年,失去了父亲!!2014年,又要失去乡亲!!!啊,我的故乡。

永别了的双亲,回不去的故乡。曲终人散的无奈,帷幕降落的凄凉。山地长满了乡愁的野草,田野裸露着失血的胸膛;香樟孤立在黄昏的村口,溪水拥抱着颤抖的月亮。晒场不见了斑斓的五谷,阡陌消失了忙碌的踪影;小弄眨巴着碇石的幽光,深巷感受到秋风的怅惘。庭院沉寂了喧闹的鸡鸭,瓦楞隐退了袅娜的炊烟;祠堂兀立着聒噪的乌鸦,学校进出着流浪的野狗。碧波斩断归路,水库吞没故乡,黄叶满脸憔悴,霜风吹奏离殇。“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

乡亲忙碌着搬迁,物件堆放在路边。儿时的玩伴,腰背驼成了猴样,还将背井离乡奔向远方;幼时的情人,两眼开出了菊花瓣,却要扶老携幼走往异乡。一件件旧家具,珍藏过岁月的温暖;一张张破桌椅,吱嘎过生活的喟叹;一根根尖冲担,负载过生活的艰难;一块块竹篾簟,摊晒过丰收的喜欢。如今,陈旧的家具装上了货车,装上的还有满车的思念;笨重的农具抛弃在路边,抛掉的却是一生的情感。一位大爷轻抚着殷红的锄杆,好像抚摸着孙子的脸蛋,锄杆曾经飘洒过岁月的风雨,凝聚着勤劳的血汗;一位大娘洗刷着灶台,好像打扮着出嫁的姑娘,铁锅曾经烹饪出家庭的欢乐,飘散出生活的芬芳。老人的每道皱纹镌刻着留恋,老人的每种眼神流露着不舍,舍不得丢啊舍不得抛,舍不得离啊舍不得弃,一线丝也维系着挂牵,一根柴也燃烧过温暖,一茎草也成长过希望。儿子怨,媳妇劝,父母为何连根草芯都想带在身边?

故土难离呀,安土重迁;乡音难改呀,两鬓已斑。故乡,有悠悠的白云,圆圆的碧空;故乡,有青青的山峦,弯弯的溪涧。故乡,有金黄的稻浪,柔美的梯田;故乡,有滚圆的西瓜,紫红的桑椹。故乡,有协奏的青蛙,独唱的鸣禽;故乡,有飘忽的游鱼,池塘的荷香。故乡,有父母的唠叨,童年的欢笑;故乡,有烛前的妈妈,雨中的父亲。故乡,有相闻的鸡犬,守望的乡亲。故乡,是首摇篮曲,一曲游子吟;故乡,是种再生缘,一段不了情。故乡,风也柔,草也媚;春含羞,秋色醉。故乡,蝉声闹,水仗欢;雁南飞,菊花黄。故乡,茅檐低,雀巢高;杵声近,溪音远;烟竿短,话语长。故乡,落叶也美,美到极致化成蝶;枯草有情,情到深处华发生。

南山坡上安息着我的爹娘,两圹坟墓一对深情的目光,日夜将自己的家乡守望。敬爱的父母,今后相伴你们的只有沉默的青山,无语的碧波,还有我永恒的思念。其实你们根本就没有离开这片土地,离开这个家乡:你们还在东山采茶西山割麦,还在南山采桑北山砍柴。穿着蓝衣服系着白围裙的母亲,还在为全家日夜操劳;梳着大分头骑着自行车的父亲,还在外面风雨兼程。父亲呀,你用锄头整理着我杂乱的思想,用铁锤锻造着我迷惘的灵魂;母亲呀,我远行的脚步是你密密的针脚,我辗转的旅程是你长长的丝线。母亲,你那对干瘪的乳房,像两只讨饭碗;父亲,你那双粗糙的双手,像两段枯树杈。就是这对“讨饭碗”盛给我们甘甜的乳汁,就是这双“枯树杈”撑起我们生命的绿阴。母亲灶坑里点燃的柴火,那是我们最温暖的阳光;父亲我病时拥抱过的双臂,那是我们最厚实的胸膛。母亲,我要用你的爱心做成灯油,把你的善良搓成灯芯,然后用我的生命之火点燃,照亮我的人生旅程。父亲,我要用你的真情浇灌花朵,把你的勤劳酿成蜂蜜,然后用我的感恩之心吸吮,一生品味你的如山恩德。

故乡的思念,区区几个文字岂能够表达?双亲的恩情,薄薄几页素笺岂能承载?

对故乡的思念,像一匹瘦马,行走在时空的旷野,枯藤、老树、昏鸦,还有断肠人在天涯;对亲人的思念,是一根青藤,爬满了整个的心房,父母、乡亲、恋人,还有珍珠似的牛羊。常常一个人站在窗前遥望:露从今夜白了吗?月是故乡明的吗?露是否比以前还要忧伤?月是否比以前又瘦一圈?哎!床前月,似霜不是霜;低头思,故乡已无乡。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琴破弦断有谁听;欲寄彩笺兼尺素,故乡杳,山长水阔知何处?

消失了故乡,我才明白,原来,故乡的鸡啼犬吠、蛙叫蝉鸣都是歌;没有了故乡,我才懂得,原来,故乡的山石草木,人物鸟兽皆含情。

故乡,什么时候,我与你一起,在霞光中奔跑,月影下徘徊;故乡,什么时候,我与你一起,在花海中穿行,在稻香中微醉。我的心底,故乡,千年的青山依旧叠翠,万载的绿水依旧含情。

啊!谁是我的故乡?我又是谁的故乡?让我泡上一壶茶,煮一锅家乡水,沏一轮家乡月,苦涩而清香,柔滑而晶亮,会须一饮三百杯;让我温上一壶酒,加块岁月的老姜,放点乡愁的红糖,辛辣而甘甜,醇厚而绵长,与君相醉一千场。

父母都已逝的儿子,故乡也没有的游子,你还有什么?只能在余光中《满月下》扯一片荷叶,包一片月光,带在身上:满地的月光/无人清扫/那就折一张阔些的荷叶/包一片月光回去/回去夹在唐诗里/扁扁的/压过的相思……/月光都带有荷叶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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