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1
一股冷气扑进屋里，好悬没把煤油灯扑灭。贾国栋正在拢账，抬眼一看，是牛继发。
顶着气，有点迷糊地。贾国栋瞪眼瞅着牛继发，不客气地说：“出去！”心想谁敢这么放肆，屋里还有女眷呢。
牛继发打量一下屋里，慢慢地压低着声音：“都出去！我跟我舅说几句话。”
屋里人都出去了。贾桂花满脑袋迷糊。这个面瓜，今儿个吃枪药了咋地？
牛继发随手拿起炕上的俩缸子，拎起暖壶，倒了两缸子水。他把一缸子水推给贾国栋，自己端起一个缸子，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吸溜吸溜慢慢地喝。
沉默了有半袋烟的功夫。
“吃了没有？”贾国栋问。
“吃了。”
贾国栋就觉得自己的底气一下子被抽干了。风吹着窗户纸，哗啦哗啦响。他皱着眉头，看不到窗户外。广播里说的都是新华社消息。
“哪儿吃的？”
“乡里。”
“乡里？”乡里都住着干部，共产党的。我跟你说的话都白说了。贾国栋这么想着，随口就说出来了。
“继发，我跟你说的话都白说了。日本人占了十四年，咱们村还是咱们村。你不明白吗？搞无人区，修人圈，人说失踪就失踪。就咱们村全科。人圈也还没修到咱这儿，他就垮了。”
“舅，你做梦吧！”牛继发猛喝了几口水，眼睛死死盯着贾国栋。
贾国栋低下头来。
牛继发说：“舅，你要想以后有活路，就得听我把话说完。别跟我犟嘴。乡里对你的政策，我能当一大半家。”
贾国栋就笑了。
2
这一天刚要进腊月，但还留在冬月。应着节气，一般最冷的天都该在腊七腊八，但那是一般情况。
还有啥不可能呢，牛继发想。
都以为会光荣的牛继承，还活了呢。
部队如果没有那几天的休整，吹破天牛继承也不会有机会被收容队收容。他又回到了队伍，早晚都会追上大部队。
牛继承是连队的宝贝，不是说缺了他只是缺了一个机枪手。连长早就说过，牛继承早就有资格当文书。甚至连长还说过，牛继承都可以去团部当参谋了。
谁说不是呢。
牛子曰的学生，肚子里有货。牛继承还会写一手工工整整的颜体字，那牛逼可真不是吹的。
子弹应该是穿透了左眼，但现在这个时期的人民军队不是早时候了。盘尼西林给用上，炎症到底没有起。这个最严重的伤倒是最不应该惦记的了，不过是感觉一只眼看东西总看不好。
一只眼就一只眼吧。打机枪瞄准，一只眼睛足够了。
折了的胳膊加上一只眼睛，的确影响到了平衡。已经苏醒过来的以为可以下地的牛继承，连走路都失败了。他不知道咋走路，拿不好两条腿。
同一个连队的张天栋，有一天找个机会跟他说了半天悄悄话。
张天栋说:“大侄子，你别啥盐净都不进。就你这情况，在医院里住上仨月半年的都正常。等你伤好了，部队不知道都打哪儿去了呢。你留在地方，至少也得给你弄了区长啥的干干吧。虽然你算不上干部，但你是立了大功的人，组织上能有考虑。你整天说子弹躲着你，躲着你还能把你弄成这个熊样？大侄子”
真把牛继承气个乌眼青。
要不是张天栋也是个勇敢的战士，要不是张天栋还沾了那么一点子亲戚，要不是有亲故的观念在里头，他都会去告发。
这不是典型的机会主义吗？我牛继承要去解放全中国。我牛继承啥时候怕过死？
今天我没能血洒疆场，明天就要去做国家的栋梁。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
牛继承从小就是个较真的孩子。
他在队伍里一听到连长说共产党就不怕认真，或者说共产党就爱讲认真，心里就认定了。他一定要洗刷掉身上的一切耻辱。他爷爷抽大烟，死了的是他爹，怎么能让他们哥俩在村子里抬不起头？
不干出个样子来，他就永远都不回家！
3
“你不想妈吗？”牛继发问。
“妈看到我这个样子，还能让我走吗？”
“当初你跟着队伍跑了，妈也没拦着。”
“那不一样。”
是呀，不一样。
牛继发满屋子遛了几眼，迟迟疑疑开了口：“各位领导。就我弟弟这样，咋上战场？”
领牛继发进屋的那个丫头，炒豆子似的说开了：“大哥我说话你别不爱听。就牛继承这头犟驴，谁能管得了他呀。他要去解放全中国，我们院长都跟他们团长说了，不也是白扯？好像解放全中国这个任务离了他不行似的。那句今天我们没能血洒疆场，明天就要去做国家的栋梁，整天挂在嘴上。”
“我也会这句。”不知咋的，牛继发也欠儿上了。
满屋子都笑了。
“我死不了。”牛继承轻轻地说。他看那个丫头的眼神，总是含着笑意。
“牛继承，连我们院长都以为你会死呢，你还是活了。你感谢毛主席吧。毛主席领导我们，啥都有了。就是放在去年，你也活不成。就算是舍得给你用盘尼西林，那还得有呀。你没忘了前年，咱们”
这时候区小队队长进屋了。他看着满屋子人，觉得得让牛继承单独跟他哥哥唠扯唠扯。
这哥俩好几年没见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