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痛苦一直都很深厚。
但比起更为深厚的明天,还有明天的幸福,痛苦也就算不上什么了。
所有的今天都是为了一个更加美好的明天,驴粪球也有发烧的时候。
哪能把啥事都看死了?当初我爷爷也曾经辉煌过,雇了二十个长工呢。你贾国栋雇了五六个人还就张狂到找不着北了?要不是我有点想法,谁尿你。我呸!
“舅,这事你能明白不?”
“我还有儿子。我儿子。”
“舅。你儿子就两条道。一条是投降,一条是死。你寻思着,你还有啥想不明白的?”
贾国栋拽过来烟笸箩,把烟颠撒出去一大半。他也想镇静,就是手不听使唤。贾国栋往烟袋锅里装烟,咋也装不进去。
牛继发拿过来烟袋锅,装好了烟,点上吸了两口,递给贾国栋。贾国栋内心里嫌弃,用袄袖子擦了擦烟嘴儿,发现牛继发坏坏地笑着看他。
“咋着舅,嫌我埋汰?”
贾国栋脸一下子红了,很难为情地说:“这你想哪儿去了,我还怕你嫌弃我呢。我这么个糟老头子,活一天少一天了,咋还能嫌弃你?”
牛继发从炕沿上站起身,在地上来回遛了几趟,就坐在了八仙桌边上的靠椅上。他手里摸着八仙桌光滑的桌面,眼睛看着贾国栋。
“共产党真成事儿了。”贾国栋像是自言自语。
“我兄弟跟队伍走的时候就跟我唠过,要不是我惦记着我妈,现在我也在队伍上了。”牛继发继续看着贾国栋。
“你妈都你姐管着呢,你还好意思说。你要是真孝敬,咋不早点说一房媳妇伺候她?也算是你妈没白守这么多年的寡。”
2
也许是贾国栋那句话真伤到了他。
牛继发那一宿就没回家住,也没去姐姐家住。
姐姐家离牛杖子三里来地,却是另一个村,靠着另一个山头。
不知道源头在哪儿的小河总是不间断地弯弯曲曲绕着这些村落,都汇到老哈河里头。牛杖子紧偎着的无名河,是从他姐姐门前流过来的。牛翠花怕老娘在牛杖子伤心,就让老娘常年住她家。她还能当大半拉家。
这条无名河紧贴着牛继发家的院子,三间茅草房分分秒都要塌下来,院子是用秫秸夹的杖子圈着。
想当年的那时候,家里还养狗,也曾经养过牛和羊。猪更是年年都养了。但是,牛继发不回家,家里的活物就只剩老鼠了。
牛志清家的大院子留给大儿子牛发了,牛发是牛杖子第一大户。第二大户是牛志清的二儿子牛财。他还有三儿子四儿子,牛富过得稍差点,牛贵把心不全放在土地上。
牛志清还活着,牛继发却不像往常进屋叫声大爷爷就低眉顺眼走出去找长工们唠嗑。牛继发叫了声大爷爷,一屁股就坐在了八仙桌旁。
牛发也在屋,抽出一根洋烟给牛继发,牛继发也没客气。他的那些平时从不拿正眼瞧他的兄弟们,都缩着脖子躲了出去。牛发老婆倒了一杯茶,先斟给了牛继发。
“去乡里了?”
“嗯。”
“我老了,你大奶奶坟上的土都长小树苗了。这个村,不是我夸口,我也算最见世面的人了。你爷爷自己败家,怨不得我。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们老牛家还有这么大的家业,还能不让十里八村的欺负,你心里可别犯浑。”
就你把我们这一大家子都欺负到家了。牛继发恨恨地想,但说出口的却是另外一句话。
“整个东北,都解放了。”
“继发,就说你咋想的吧。”
“大爷爷,不看你岁数这么大,这一回你咋也躲不过去!”
“放屁!你牛继发见过多大的天?我还用躲,我还用躲?我知道你去乡里干啥去了,你小子再阴也不能阴到自个儿家里。别把阶级斗争那一套往家里带。你爷爷受了穷,难不成你要斗你大爷爷?”
牛继发没说话,他特别想哭。土地是怎么一点点地从他们家转到他大爷爷家,一句肥水不流外人田就解释得了吗?
他坐在那里打定了主意,待会儿就找村里准备干的积极分子。还得防备豆包队的偷袭。
牛继发一想到身后站着的,那是占绝大多数的穷苦人,心里就不害怕了。
这么啥也没说又坐了一会儿,他站起了身。
“大爷爷,我告诉你们,我们还不想闹出人命!”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那几个想要冲过去揍他的兄弟们,都被牛发的眼神压了回去。
3
但那一夜注定没能够平静。
手榴弹在牛继发家爆炸了,随着就起了火。
爆炸声响起的时候,牛继发他们几个骨干都隐蔽在一个破庙里开会。他们都清楚,在武器还没有发下来之前,得时时防备豆包队。
豆包队是地主们的武装,随着国民党彻底完蛋,已经沦落为纯粹的土匪。也就是老百姓通俗所说的贼。
牛继发他们几个也不知道是啥样的敌情,派了一个人侦察。
这个人回来说是牛继发家,房子已经烧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