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48年,部队在省城留下了一个架子,办了一个医科学校,培养医生和护士。
天津的仗刚打完,首长就找到了卫生兵王欣,也就是当初收容牛继承的那个丫头,跟牛继发说过几句话。
是不是大家都知道王欣对牛继承有意思呢,也无法考证了。牛继承已经战死在金刚桥上。
是金刚桥,不是金汤桥。
牛继承没等来会师那一刻。
牛继承也是幸运的,他死在了卫生兵王欣的怀里。
在战争年代,谁会为死亡流泪?死亡的事情是天天都会发生,总是会毫无征兆地到来。
除非你消灭了死亡,死亡才会停止。
可王欣还是哭了。
她觉得自己亏欠牛继承。
牛继承都一只眼睛了,牛继承好悬没死在黑山,牛继承开机枪,最危险的活儿。
牛继承完全有理由留在那里,等伤愈了再归队。如果那样,连北平也都解放了呀。
反正,王欣没有跟着部队继续前进。她往回走,进了军医学院。
王欣的学校要等到年后开学,她可以先回家看看。她没有。她觉得第一件该办的事儿就是赶到那个什么道虎沟去找牛继发,告诉他牛继承牺牲这件事。
王欣那时候也还是个刚长大的孩子,想事儿没那么周全,心里也装不下事儿。
这个牛继承,真让她难受了好几天,不吃不喝的只是难受。
就算自己对这个大头兵没啥想法,但她心里还是认可了这个可以成为英雄的家伙。
他怎么会死呢?
这个天津打得太急了,没能等牛继承的伤彻底好利索。
牛继承有一条胳膊还不得劲儿,一只眼睛瞎了。
要不,就凭牛继承的作战经验,他完全有可能不会牺牲。
牛继发听到这个信儿,就想是什么东西击中了心脏。他在毫无知觉的状态下傻站着,也不知道那个丫头是啥时候走的。
他甚至都没客气客气,大老远的都没往家里让让。
不吃饭喝口水也中呀。这大腊月的。
不能跟妈说,不能让妈知道。她只有牛继发这一个儿子了。
江山都是他弟弟这样的人打出来的,这块土就交到了他们的手里。牛继发心里充满了仇恨。
当豆包队冲进村里时候,牛继发多想端着枪就跟他们干呀。
可他一下子想起了弟弟,想起了妈妈。
他一回头就看见了不知道往哪儿跑有些慌乱的贾桂花,一下子他就感觉到这个贾桂花就成了他唯一的可以倾诉一下内心痛苦的亲人。
牛继发拉着贾桂花跑,他们俩谁都一言不发。
他俩就这样跑,从这院子跳进去,又从那个院子跳出去。
瓦房店也是他俩都熟悉的村,要不然他俩是逃不掉的。
跳进地窖,伪装好窖口,地窖里就是一个黑。
黑得连挤进来的没有月的黑夜的小亮光,都是那么的刺眼。
喘息平定下来,他俩都很羞涩,谁也不吱声。
牛继发就哭了起来。
先是压抑的、憋着气。然后,牛继发就呜呜呜呜。
贾桂花不知道咋安慰他。
贾桂花说:“哥,别害怕。还有我呢,我都不怕。革命就是这样,参加革命那一天我就明白。听说你都入党了,咋还那胆小呢?豆包队这帮鳖犊子,没啥蹦跶头,说不定这会子就让县大队咬住了。”
牛继发还是哭。
贾桂花没辙了。
她蹭到牛继发身边,不知道咋办。
贾桂花一边劝着牛继发,一边担着心。
她很害怕牛继发的哭声会引来豆包队,但牛继发似乎忘了这一切。
牛继发低沉、压抑、痛苦而不连贯的撕心裂肺的哭,害得贾桂花也跟着哭起来。
贾桂花一声尖利的哭声刚起来,牛继发一下子就捂住了贾桂花的嘴。
牛继发:“你疯了。外面还有豆包队呢。”
贾桂花止住了哭,就问:“牛继发,你个怂蛋。咋哭得这凄惨呢,就几个豆包队。”
牛继发说:“咋就不让过个消停年呢。”
贾桂花说:“你把豆包队当菩萨了。他要是有这好心,就不当豆包队了。政府的政策我不信他们不清楚,可他们还是干豆包队。你咋这幼稚呢,这觉悟还让你入党了。”
牛继发说:“桂花,我说的不是这。我兄弟牛继承死在天津了。我也是刚知道的信儿,心里没过劲儿呢。”
贾桂花就真的傻了。
贾桂花努力回忆牛继承的模样,恍惚记得自己对这个牛继承是真真的相当佩服。她想起来牛继承偷着参加八路往赤峰那边撤,几个做活的就除了牛继发,其他的都跟牛继承跑了。因为这,牛继发让贾国栋吊起来打。
牛继发是老大,他一直都不是啥硬气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