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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还是要拜的。
这是传统，又不仅仅是传统。
跪下磕个头，说几句拜年话，一年的不痛快也许就过去了。
乡村的这个传统，跟历史一样久远。
历史有五千年，年就会拜五千年。
豆包队全军覆没，整个道虎沟乡的村民都喘出了一口长气。道虎沟最后一个贼众不存在了，道虎沟才真正赢得了解放。
解放了，进入了新时代，把那些老古董和旧仇旧恨都扔进历史垃圾堆里吧。
牛子曰就开始惦记起了他大哥，牛杖子村唯一的老地主牛志清。成分落在牛发身上，也一样落在牛志清身上。自从离开了牛杖子，牛子曰就没有给近在咫尺的牛志清牛志纯哥俩拜过年。
牛子曰不乐意掺和那哥俩的纠纷，也不想搞明白这里面的是是非非。一个吸血鬼，一个寄生虫，哥俩都不是好东西。牛子曰深以为耻。
不过是因为生计所迫，他还不能拒绝子侄们跟着他念书。
牛子曰的学生里面，子侄们是最主要的生源。
多少年来，牛子曰心里面的难受，都是他一个人承担。
老哈河流了多少年，还要流多少年，没见过太多的兴衰荣辱吗？
他们老牛家，一个逃荒者遗下的子孙，依赖这条河得以繁衍生息，还有啥不知足的吗？
到最后他三叔那儿，积下了上百垧良田，这又是怎样的造化。
但是，他爹虽然靠着几亩薄田度日，却供出了俩文化人。一个是他大哥，一个是他自己。
他二哥继承了他三叔的全部产业，最后变成了穷光蛋。
牛杖子繁衍最多的是他大哥的子孙们，牛子曰明白这一点。
牛子曰还明白他们都成了地主富农，而现在是讲阶级的新时代。
牛子曰也有了孙子，就带着子孙们给牛志清拜年。
牛志清说：“我挣巴了一辈子，把书都耽误了也要挣钱。我那会儿多年轻呀，在省城里面挣钱，做买卖，伺候外国人。挣俩钱容易吗？为了回村能娶你嫂子这样的人家。现在说不得了。”牛志清的媳妇是远近闻名的大财主邴仲的女儿邴耀枝，大家闺秀。
牛子曰点点头：“那是那是。”
牛志清说：“那会儿你还是个小屁孩儿。”他皱着眉头揉了揉伤腿。
牛子曰说：“福祸相依，这是老子的话。大哥伤了腿，免了躲不过去的批斗，也是幸运。”
牛志清流泪了：“老三，老二家那样，能怪我吗？你这多年连面都不照，也恨你大哥？你二哥死了，看不着现在这个样子，继发是称心了。但继发也要一样明白这个理儿，日子是一天天过起来的。你总是跟孩儿们说那个今天不能血洒疆场，明天就要做国家的栋梁，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牛子曰赶紧装上一袋烟，心里说这老头子没几天活头了，好歹都是自己的亲哥哥。
他明白跟他说啥都没用。
贾国栋也寻思着一定要拜年。
他儿子贾玉林不在家，儿媳妇生个丫头月份正小，老婆子得随时伺候着帮着看孩子。这四个丫头就跟着他一块挨家拜年。
过年了，家家户户都贴上了春联。
春联还是牛发写的，虽然划成了地主，可还都在一个村住着。
更重要的事，写春联得需要一手好字，除了牛发也没别人能写得出了。
贾国栋到了牛继发家，贾桂花见了朱氏，就觉得分外亲近。
拜个年就走呢，贾桂花的屁股都粘炕上了，没完没了不知道咋有那老多的嗑唠。
贾国栋熬不住，扔下你先唠着，我们到别的家转转就走出了院子，贾桂花竟然没跟上来。
女大也不由爷呀。
贾国栋摇摇头，心想也许这丫头真看上继发那小子了。盘算着如果这样也不赖。牛继发正是乡里的红人，都去县里开过好几回会了。
牛继发也到各家都拜了年，顺便跟这些个村民交代一下形势和政策。虽然明着的敌人都被消灭了，但暗着的敌人依然存在。
就说豆包队吧，尽管也有俘虏，但是里面的人除了认识的能确认，绝大多数都用化名参加的。
他们到现在也没能落实贾玉林到底是不是豆包队。
豆包队里面没有贾玉林这个名儿。
牛继发在村子的街道上见到了牛子曰，牛子曰最后从他们家出来。
当街给牛子曰拜年磕头，牛子曰还不好意思起来。
这都是新社会了，可牛继发说新社会也不能说给自己的老爷爷磕个头就犯法。
牛子曰心里这不是滋味。
牛子曰想起来似的，看着牛继发说：“我看那丫头好像是牛国栋的大丫头，正在乡里当护士的那个，在你家呢。是不是大过年的还要谈工作？土改不是都搞完了吗”
牛继发心里一咯噔，就顾不得太多了。
他匆匆跟老爷爷道个别，三步并作两步往家赶。
那是一个相当寒冷的年。
家家水缸都冻得现拿大斧子砍，不然都舀不出缸里面的水。
地面的雪仍然能没过脚脖子。
不小心溜到鼻尖的鼻涕，马上就变成了小小的冰锥。
脸被吹得生疼生疼的，风从棉裤脚子往里面灌，吹得小肚子小肚子总往下坠。也就总有一种憋不住尿的感觉。
这是啥天呀。
大年初一。
远远近近不时传来狼的嚎叫，那是召唤伙伴们就餐吧。
一想起那些横死在山山洼洼的小伙儿们，如果忘了他们的身份，那也是好些家的顶梁柱呢。
有的家也会因此变成了绝户。
他们生前遭人唾弃，死后都喂了野狼，生下来到底是为了啥呢。
以后的日子，主人翁是没跑了，当家做主也是必须的。
但要做国家栋梁，是不是有些远呢？
自己的兄弟才是战士，自己就是个农民。
一个拿枪的农民，也还是农民。
贾桂花却或许不会再做农民了。
牛继发从会议上也了解了国家发展的动向，要以农业为基础，工业为主导。
那栋梁，咋说也得是在领导阶层里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