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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之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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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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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 书 先 生》连载

第四章 静芳旧园

我们到时,七爷和着几个正在他家外边小园的一间宽敞的精致小厅里围炉品茗闲话。长庚自随几个跟随去了,我和老宋由着七爷手下一个姓丁的先生引进小厅。进了厅,七爷起身,我和老宋与七爷和其他几位见过礼坐了。

此前我随着老宋此前见过七爷几回,今儿又随着他来,说这次聚会还有几位通晓诗文的,可能要吟诵几首咏雪的诗句,到时让我帮他应付应付。这位七爷是一位老王爷的远支,后来老王爷坏了事儿,于七爷这一支倒也没有伤动着。他只因承了祖上分得的一份产业,城西有一座不大的院子,另在四城又有几处屋产,宋世南就租下城中的一处开了个土货铺子,故常有往来。再说,七爷城外还有一个两百来亩十余户庄佃的小庄子,每年也有几千两的进账,每年吃穿用度自然不愁,半年前经人介绍悄悄转了这座取名“静芳”的小园,只待开了春,寻个好主儿开个好价再转手出去。这两日,重新修整了,赶上这场大雪,就约了几个日常要好的来这个园里小会一日。

我等刚坐下,门外又来了一位,才进门就高声轩语道:“七爷,我来迟了。黄兄、程兄、宋兄可都来了?”七爷和一众起身,只见一身形高大,黑红脸堂长满须髯,着一身厚重皮袍褂子愈显庞大的中年汉子,七爷迎出门口,连声叫:“庞大爷,你来的正好,宋兄他们几位也是刚到,我还奇怪着这每次第一个儿到的庞爷,今儿是不是压垮了马还是坐沉了轿儿,正打算让小的出门瞭瞭,不想您就到了。快快,进来暖和暖和。”说着,大家又进了厅落了座,庞大爷挨着七爷坐在上首。庞大爷哈哈笑着说:“这么点儿雪,看把你们一个二个冷的缩成团儿了。”说着,脱了头上皮帽,似乎头顶还在冒着热气,继续说:“今儿一大早,我打了两趟儿拳,到城外溜了一转,城外荒地里的雪还真深,快一尺了,那马应是跑不起来。回来那班崽子就催着换衣,赶您这儿来了。咦——这位爷有些眼生,不知怎样称呼?”说完,用藏在须子了厚嘟嘟的嘴唇朝我努了努。我赶忙起身,再次见过礼,老宋一边站起来一边说:“庞爷什么都好,就是记性不好。这位是我几次说起的曾爷。今年来京考试,现在正候着路子。”“中了?”庞爷的大嘴里吐出俩字。我赧颜拱了拱手,说:“惭愧。小弟未能榜上有名。”七爷见状,说:“你看曾爷三十出头,一表人才,来年定会高中。”那位瘦长身材的程老爷,说:“这科未用,下一场难说就是状元。比如今年的张书勋大人,上一科本是探花,只因论议出错被斥了去,嚯——这一回,竟高中状元。”那瘦小一些的黄老爷,接话说:“听口音,曾老爷是江南人氏。”我拱手言道:“曾某江西抚州南丰人。”黄老爷听了,说:“南丰曾家,可是大大有名。文章八大家的‘南丰先生’,更有‘南丰七曾’可是众人景仰。不知可是同组同宗?”我说:“南丰曾姓本一宗同谱,但后世枝蔓繁多,说起来,小弟这一支却是隔了远了。”程先生说:“虽这样说,但是家学也是讲渊源的。曾爷虽偶然失手,但‘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说不定下科的三鼎甲就有先生大名。”我只好连道惭愧。那庞爷朗声说:“什么鼎甲,我只知道乌金甲、烂银甲,还有就是螃蟹甲。”七爷只是笑着,宋世南说:“庞爷三句话不离本行。其实南丰真是人杰地灵,物产最丰。前日送去的蜜桔就是南丰特产。”“哦——”庞老爷哈哈笑着说:“是不错。宋爷、曾爷,今后每年多送几篓来,家里那些娘儿们个个都说好吃。”宋爷说:“得喽。明儿我就亲自送几篓过去。”“喂——净说吃的,今儿起早,还没东西落肚呢。你老七有什么好吃的先送上些垫垫底儿,待会儿好痛快喝几杯。”

正说着,下人已来说酒菜已经上了,请各位移座,有几样菜因天冷,须人坐了才上。席间,才知黄爷名自真,程爷单名一个瑄,二位是七爷身边的随办。那庞大爷双名大成,是一名拳手,早些年随了蒙古的跤手学了好几年的角力,如今因盗患渐起,就领着一伙人负责七爷还有其他的好几个庄子的护卫,他虽在城里置了房,却多数时候在向下巡走,近日阴雪才回了城来,所以七爷才约了几个熟识的人来新修好的园里小聚一回。我与黄、程、庞几位是初识,与众人互敬了一回酒,只说不胜酒力就随意了,几个都劝庞大成喝酒,庞大成酒量了得,任凭有人敬酒都是举杯干了。酒喝得差不多了,我因不惯羊肉膻味,就没怎么动,只是搛了几箸口蘑鹿肉细细嚼着,庞爷干了一杯,拍着七爷的肩膀说:“七爷,这大半年什么乐也没有,日日在野地里跑来跑去,这回可有什么好的,让哥几个痛快痛快?”七爷只抬起酒杯,不说话,自己抿了一口,程瑄笑着对庞爷说:“庞爷,你不知道吗,这半年来,自先皇后驾薨,到上月礼葬,虽说不行三年国孝,但还是要小心一些,别落了什么口实才是最好。”“皇上不是早就把她废了么?”庞大成张开大嘴说。七爷抬眼望了望,慢吞吞地说:“庞爷这是哪里话。圣上何时下旨,庞爷又是何时知晓,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再这么浑说浑讲,保不准儿明儿就——”说完。手在颔下轻轻一划。庞爷涨红了脸,轻轻打了自己的一下脸,小声说:“不会了。不会了。都是道听的。我自罚一杯”说完,自个儿举杯又喝了一杯。见庞大成喝了,黄爷侧身对庞大成小声说:“道听不怕,只莫途说。不过庞爷这不怕这个,就怕把下面的头削了,空有一身气力也无趣儿的。”大家听了一阵哄笑,七爷连声说:“俗了,俗了。”庞大成一把拉住想要逃身的黄爷,说:“你老小子,敢浑说你庞大爷,今儿不喝两大盅,我可饶不了你。”说着,端起酒杯就往黄爷嘴里灌。黄爷假装不喝,却又真被灌了两盅。

两人正闹着,有一个年轻的小厮进来,凑近七爷耳边说;“七爷,月华姑娘来了。”七爷说待会儿,大家移到另一边赏雪。庞大爷听了,对七爷说:“可是月华姑娘来了。咳——您原来早留了一手。我看,外面怪冷清的,不如把月华姑娘叫过来,大家一块儿喝上几盅,大家乐呵乐呵。”七爷看了看大家,宋世南也凑趣儿说:“七爷,不如依了庞爷的意,就请了月华姑娘来,大家喝一盅得了。”七爷听了,起身到门口吩咐了下人几句,归坐微笑不语。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侍女孩,掀开门帘,又走进两人。前面一个细挑身材,后面跟了一个小侍儿,抱了琵琶紧跟在后面。七爷抬头说:“月华姑娘来了,今儿大雪天儿请了来,还望莫要生怪。”月华望了七爷,浅浅一笑,小声说:“哪里会呢。七爷唤了,是我的荣幸。”庞爷几个笑着打了招呼,宋世南只微笑着点了点头。我也笑着,道了句“得见幸甚”,只见月华一身素白,外披一席镶银狐皮黑诚披风,进了脱了帽兜,一头乌亮黑油的头发盘了,插着个翠玉银花,额前一溜短齐刘海下,闪着双明澈波动的眼,一副淡淡妆容,胸前衣襟上绣了一折枝桂花。庞爷起身,走过来牵住月华,说:“好些日子不见了,越发动人了。过来,先陪爷们几个儿喝一盅。”月华并不推辞,上前先敬了七爷一杯,随后举杯和众人喝了一回,庞爷不行,硬拉着还要再喝几盅,月华又与他喝了一杯。待要还喝,七爷劝了,月华说:“小女子不胜酒力,待会儿醉了扫了爷们儿的兴,不如唱一曲儿给众位爷助助兴。”七爷点了点头,说:“音儿别太响亮了,我们能听见就好。”月华点头,退到一边坐了。

那抱琴的侍儿解了琴衣,取出琵琶。月华接过琵琶,轻轻拨了几声,说:“我先唱取纳兰公子的《临江仙 寒柳》。”说完,只听琵琶铮铮,轻轻一抹,琴声渐远,人声悄起:“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   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唱罢,指尖一划,抚住琴弦,琴声断,歌声袅袅不断。

“不好。不好。”歌声余音未尽,庞爷一声价喊起来,“这冷天儿,哭哀哀的,最是败兴。还是唱些儿什么香儿暖的,让爷儿们尽兴尽兴。”七爷只是一脸笑意,宋、黄、程诸人只道:“且随月华姑娘意,切莫乱了姑娘兴头。”

月华抬头环扫了众人一遍,低首言道:“就尊庞爷雅意,再唱自填一曲有香、有暖的《恨春迟》,如有不协,还请各位爷见谅。”庞爷听闻,哈哈大笑:“还是月华姑娘明情。来喝一杯。”众人附随饮了一口。不等饮毕,月华轻捻琵琶,随声而起:“昨夜寒侵香梦断,冰雪地,谁在梅边。玉蕊对无言,暗影横清浅,薄衣小窗前。  长忆平桥贪春暖,绿柳外,万缕情牵。雁去高天杳杳,杨柳还新,荷塘还并双莲。

“更不好。”不等唱完,庞爷嚷道,“你这月华,再不会些时兴的、喜乐的曲儿,还只这么咿咿呀呀,苦哈哈的。”众人大笑。七爷说:“不如我们就随了月华的性,任她唱啥唱啥,想听的凑近了,不听的,且到那边玩儿几把牌儿。可好?”

众人离席,宋世南和庞爷、黄爷、程爷坐了一桌,推起了骨牌儿。我和七爷也移到一小间,喝茶闲话。月华自唱了几首新曲,让随侍女孩与七爷说了,辞了七爷和众人,上了门外一乘小轿回去。

我也推说有事儿,与七爷和众人告辞,宋世南让长庚送我回去,我道长庚难得乐一回,自己可以回去。将要出门,庞爷喊道:“曾爷,你可不够意思,我们还没痛饮一回,你就走了。”我忙上前连声说待下回,庞爷上前双手拉住我,说:“那可说好了,有空儿到乡下来找我。你这南人,才下点儿雪,就冻得不行,来戴上这双护肘。”说着,就解下给我戴上,还要解袍子,我推辞众人劝了才住了手。我连声道谢,再次一一别过。

出门来,门口已经备好一顶轿子,我坐了径直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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