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粮食实行“统购统销”,吃饭是定量的。刚进学校,每月定量33斤,但是食堂是放开吃的。北方的食堂,很少米饭,主食是馒头、花卷、糖三角和窝窝头,放在大簸箩里。稀饭放在一个大木桶里,捞了半天,也不见几个米粒。后来才知道,北方的稀饭,是当作汤,下饭用的。到了京城,才知道什么叫北方人,什么叫南方人。记得,五八级的一位老大哥,名字忘了,大连码头工人出身。他两个筷子,朝簸箩里一插,就是八个馒头,我看了都发呆。
好景不长,过了年,就凭饭卡,排队打饭。饭卡上,印了好多小方格,一格代表一两。大师傅给你打二两米饭,或给二两馒头,就用钢笔划掉两格。一双筷子下去八个馒头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1959年到1962年,在共和国史上被称为“三年困难时期”,也称为“三年自然灾害”。六零年开始,从毛主席到小老百姓,都降低了粮食定量。我们男同学降到30斤,女同学降到27斤。
回想起来,那时候的饭是最香的。食堂里,分布着好多个取暖的炉子,砖砌的,上面有一个炉膛,红红的,暖暖的。买两个窝窝头,放在炉膛旁边烤,那个焦香味儿,现在再也寻找不到。朱元璋要饭时的“珍珠翡翠白玉汤”,为什么好吃,就可以理解了。上苍真的很公平:
将美味, 赐给饥肠辘辘的饿汉,
把脂肪肝,赏与酒足饭饱的阔佬;
将美梦, 赐给路边廊下的乞丐,
把失眠症,赏与席梦思上的富豪。
即使在京城,人们由于营养严重不足,也导致不少人患了浮肿和肝炎等疾病。学校对同学们的健康,非常关心。利用课余,学校组织我们去采摘榆树叶,大师傅们把榆树叶揉在面里,蒸出的馒头就大一些,来改善伙食。还到菜场去捡菜皮,放在食堂房顶上晒干,冬天吃。通过部队关系,从内蒙古草原弄到一些黄羊,给大家打牙祭。为了公平,领导亲自到食堂帮厨,帮着打饭、打菜。在食堂,副系主任李侠,经常可以看到他高大的身影。郭老带头,很多科学家向学校捐款,接济困难同学。对于患了浮肿和肝炎的同学,学校还有补助,供应“康复粉”,一种麦麸、豆粉与砂糖掺制的食品。
我们很多同学是高干子弟,住在中南海的也不少。那时候的国家领导人,没有现在的想得开。他们以身作则,降低定量,包括毛主席、朱德、刘少奇和周恩来,还自己限制自己,三不准:不吃肉,不吃蛋,吃粮不超过定量。一些年事高、身体弱的老同志,每月也只补助一斤带鱼和一斤黄豆。孩子多的一些领导,生活困难,要求补助两百元,都要打报告,政治局批。“领导生活困难”,当今是天方夜谭。
到北京,吃馒头,吃窝窝头,真的很有好处。第二年暑假回家,把我妈妈吓一跳,我一下蹿了十几公分,过了一年,又长了十公分。困难,没有把我困住,是我的幸运。特别是六一年的暑假,大姐生孩子,她的饭量很小。每次,母亲给她炖一只小鸡,大姐没有吃多少,剩下的我全包了。为了报答大姐,我用皮弹弓打了麻雀,想给她炖来补补。以为自己读了大学,有了本事,就用铁丝做了一个土电炉。一通电,保险丝断,正巧大姐分娩,好在接生婆带了手电,没有影响我外甥的出世。吃饭时,四碗米饭下了肚,碗还不肯放下,呆呆的不知道想什么。妈妈说:“想吃,再添一点。”那年回到学校,大家都瘦,唯独我胖,脸上的皮肤,涨得不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