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刘行镇雾霭沉沉,这儿本是旧上海最美国的地方,北面原是一片小型的草场,是上海少有的牧野田园。和平时期,恋人都喜欢这片花草繁茂的地方,听牧童晚唱,看晨露凝霜……可战火纷飞的淞沪战役岁月,侵略军屠刀下的草野阴风弱日,晓月蒙灰,血腥遍地。
队伍撤回昆山,龚剑诚和沈智豪在福音医院做了手术。后来上海沦陷,转到苏州医院。两个月后都相继出院。在南亰沦陷前的十二月上旬,龚剑诚在林湘照顾下撤到南亰,秋风和陈芝等同志随李克风去了武汉。在血与火的南亰,龚剑诚和林湘生死别离……
一声长汽笛,打断了龚剑诚的记忆,方知文秀英和林湘,都已阻隔在时光之墙。现在飘零在浩瀚的日本海上,他的所有记忆都是一种遗憾。文秀英,坚强英勇的女护士的音容笑貌,渐渐清晰起来,不是因为文秀英的大眼睛、短发和凄惨的死,而是她的形象已经变成了文秀琳。
龚剑诚非常非常的遗憾,在和秀琳一起釜山相依的三天里,居然没想到她是文秀英的妹妹。或许,一直以为文秀英的妹妹在中国,所以没联想。如今擦肩而过,这忽视让他内疚和感伤,再见文秀琳,于何年何月?望着浊浪滔天的大海,龚剑诚陷入深深的担忧中。
如许多韩国难民一样,龚剑诚顾影自怜。相同命运的人拥挤在舱里,那些穿破旧日式西装的男人谨慎交谈。他们诚惶诚恐,以泪冼面,不知是为出逃感到幸运,还是背井离乡的哀愁而不能自拔,很多人欲哭无泪。后来听其诉苦才知,大都是日本占领时期的伪官员——深知北方的劳动党占领南朝鲜之日,就是“朝奸”的人头落地之时。
五
一九五零年六月三十日上午,亰畿西部之郊,一个外部看起来古朴典雅,里面绿树掩映的青砖大院,气氛凝重。这里就是军W总参某局——代号“昆仑纵队”的无线电指挥大楼。
从半个月前开始,门岗就提高警戒级别,由单岗变成三道岗,每个楼门口,都有荷枪实弹的警卫。走廊里,身穿军装、手拿文件和电文纸的机要人员进进出出,电报滴答声响彻各个角落。似乎都在为神秘而艰巨的使命忙碌。
三楼最东侧的一个宽敞房间里,挂着军绿色窗帘,侧面的东山墙,悬挂着超大中国地图,屋子正中是三张连结一体的地图沙盘,砂岩、粘土和植物制作而成的沙盘逼真精妙,显示出华东福建、浙江沿海、东北与朝鲜半岛主要地形。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中等身材的军人,戴着圆边眼镜,聚精会神丈量朝鲜半岛最南端与台湾的距离。他就是军W情报负责工作主要人之一,“昆仑纵队”首长李克风。
七天前,香港特派员胡勉之赶回总部,带回“寒风”发自台北的加急密信。他读了很多次。每一次阅后都心如刀绞。“寒风”与中夬约定的警报级别是:初级预警为谈论米价,中级是黄金价格,高级为购买土地和企业,最高危机时,才谈论古代书画,显然,这次的报警信是最高级。
惕生兄,
两函已分别收悉。所购民国八年《名人扇画集》到台,淫之以好,汩之所思,却憾板桥一页印反,印章被染,污渍石涛余下四页,尽被污红,检寄无黑墨,尚可论价,再行酌夺。今后可收买清之金农“漆书”,此类台行情看涨。但岛内潮湿深重,不易再购尺牍。
剑诚 三十九年六月十一日。
密语解释如下:
《名人扇画集》:指陈芝到台之事。
淫之以好,汩之所思:指表面看,她的工作还不错,但这种横向交通令人反思。
却憾板桥一页印反:意指“郑”板桥;
“郑”即“老郑”,指蔡孝乾;
“印之反”,即其判变投敌。
“印章被染”:指蔡孝乾掌握的全台地下党名单被搜获。
“污渍石涛余下四页”:指吴淬文小组骨干四人被捕。
“尽被污红,检寄无黑墨”:意指这些同志没判变,已经牺牲。
“尚可论价,再行酌夺”:龚剑诚和上级商量,以后最好不要派情报人员来台。
“今后可收买清之金农漆书”:金农,扬州八怪之一,此指李克风,漆书是金农创立书法,在此指李克风制定的共台湾地下党和香港联络用的超级密电码,要赶快收回停用。
“此类台行情看涨”:意指敌人现在搜捕很疯狂。
“岛内潮湿深重,不易再购尺牍”:龚剑诚建议白色恐怖,不易再派特派员来。
蔡孝乾1928年参与组建台湾共产党,4月当选为日本共产党台湾民族支布中夬委员,避日本当局搜捕,潜至漳州。1932年4月。教员率领红军攻下漳州,罗荣桓安排蔡到江西瑞金中夬革命根据地,在列宁师范学校任教。1934年1月选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夬执行委员会执行委员。
1938年8月,任八路军总部野战政治部部掌兼敌工部部掌,1945年9月被任命为中共台湾省工委枢记,1946年7月秘密返台开展工作。1949年9月当选中国人民政治协熵会议第一届全国委员会委员。华东军与政委员会委员。
蔡孝乾在岛内化名“老郑”。1950年1月被国民党逮捕入狱,后寻机逃脱,3个月后再次被捕,判变投敌。
说来滑稽,他逃脱第一次抓捕,躲在嘉义粪箕湖的乡下,一个姓林的医生家里,那是泥腿子呆的地方,连件新褂子都穿不上,这蔡孝乾竟然西装革履。当时抓他的人到嘉义乔装成农夫模样,骑部破旧的脚踏车沿乡间小路四处溜达,碰巧看到‘老郑’,在生活条件如此贫困的农村,哪来个穿西装的阔佬?就把他抓了。
这个造成一千多名潜伏特工牺牲的台湾负责人,私生活也荒谬透顶。龚剑诚的上司,关系甚为密切的台湾国防部保密局大陆情报与执行部朱济深少将这样评价蔡孝乾:“共产党的骨干陈某民、洪幼樵被抓后就变节了,这俩家伙在被捕之后,和蔡孝乾关在一个牢房,集体批斗过蔡孝乾。指摘蔡的生活腐败,不但侵吞万元美金经费,还诱奸了他十四岁的小姨子马雯娟,其为情妇,此后两人就在一起生活。蔡孝乾每天带着这丫头吃喝玩乐,早餐到波丽露西餐厅,中午晚上去山水亭大酒店山珍海味,夜里还要去永乐町去看戏,这样麋烂的共产党头子,简直闻所未闻。”
吴淬文、陈芝、陈宝仓、张志忠、聂曦上校等同志就这样英勇就义了。因为中夬情报部和华东局领导机关的指导和用人失误,造成潜伏战士们重大牺牲,台湾地下党几乎在半年内被连根拔除,李克风的心都在流血。
他不能原谅自己,为此自请受罚。首长陈汉卿找他谈话,大骂他瞎子摸象,虽然这是华东局的失误,但作为情报工作的指导者,他有不可推卸的重大责任。酿成惨剧就是骄傲自满的情绪作怪!批评用词之激、表情之严酷,差点将李克风骂哭。最后领导宣布上级处理决定:因朝鲜战争局势变化,军W需要大量半岛和美军方面的情报,李克风要总结经验和教训,工作做扎实,再为祖国立新功,暂时不受处罚,但这也属于“戴罪立功”。
李克风痛定思痛。立即调整原制定的当年对台情报工作计划,并将朝鲜半岛形势列为第一目标。战争的飓风来势迅猛,即龚剑诚到达横滨港后不久,朝鲜战争已发生戏剧性变化。朝鲜人民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占领汉城,并打过汉江。
就在这天上午,李克风收到了“寒风”从东京新宿区某旅馆发回的第五封加急密电。
“昆仑,
杜鲁门结束休假,命令远东太平洋战区司令官麦克阿瑟,给与南军支持,驻日美军开始总动员。但没迹象表明,美军立刻入朝参战。”
紧接着,“寒风”又发来第五封密电。
“昆仑,
美国参联会已决定,驻日美国远东空军协助朝鲜作战。今日上午美国第七舰隊驶入台湾基隆、高雄两港口,在台湾海峡巡逻,以宣示军事存在并阻止我解放军渡海攻台。”
望着电文,几天没合眼的李克风睡意全无,他无比焦虑。美国插手台海,第七舰隊横陈海峡,这是解放台湾不能逾越的障碍,解放金门岛的战役,就因为没有强大的海军,我军遭受重创,牺牲烈士们的血迹未干,台湾海峡就出现了更强大的敌人,李克风不能不对那道二百多公里宽的海峡产生敬畏。
“不能再派同志过去,重蹈覆辙去送死。”这是李克风在现实面前下的最理智的决定。
三个小时之后,李克风从钟南海驱车回来。首长严肃的话语犹在眼前,李克风深知肩上的担子何其重大。他沉重思索,踱步窗前,迷茫的目光投向如银的天空。
李克风是中共情报部门传奇人物之一,今年也是五十岁的人了。他的棱角不算分明,浓眉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总是泛着慈爱、睿智的光泽。大多数时候,他总是戴副圆圆的眼镜,镜片下闪烁热情、探索的双眸,会让初见者产生一种错觉,误以为这位中共的谍报枭雄仅是位私塾先生,最多是印书馆含辛茹苦的落魄主编。难怪日本特务机关在一九三九年一月发出重金悬赏,只求李克风的一张真人相片。
早年李克风也在国民党情报机构做过卧底,多年命悬一线的特工生涯早就了他处乱不惊的性格。在许多人眼里,李克风随和,喜欢倾听,善解人意,而这种仪表给人的效应,常使人忽略他的另一面:严厉和冷酷。
他内敛狡猾、果敢无畏,在上海中夬特科时期,这双无形的手就编织了无形的情报网,掌握对手的一举一动。当然,他也非常冷酷,甚至残忍,革命几十年,对待红色特工队伍中的腐败毒瘤,从不心慈手软。
李克风要在困境中努力奋起,他没理由负疚在恶性情绪中,朝鲜战争迫使他未雨绸缪。他拿着那只形影不离的大烟斗吸上一口,脑海里出现了他的王牌侦察员龚剑诚的身影。
“寒风”的隐身能力极强,是情报战线少有的电讯和密码专家,他能快速用两种指法即“苏式”和“中式”发报。指法灵活,过目不忘。还能模拟十几种不同性格、手指力度的报务员发报。龚剑诚还有一个特殊手段,即能在多种干扰信号杂波的情况下,气定神闲,准确抄报。日军情报机关超一流反谍高手和他过招,都告失败。国民党中统、保密局、国防部二厅曾不遗余力追查“寒风”,但没一次准确接近目标。针对他的通缉有百种版本,而相貌迥异,因龚剑诚的“寒风”组基本采用单线联系,龚剑诚本人直接和情报部首脑代表联系,所以暴露的几率很小。难怪日本上海特务机关长惊叹,共产党谍报毒蛇“寒风”,很可能是几个女特工的合称。
如今,“寒风”离开台湾岛,走向更复杂的战场,是令人欣慰的事。但弱点也是显而易见的,与美国情报机关打交道,他缺乏经验。剑诚啊,你可是老夫最后一把利剑,千万要藏好锋芒。李克风在心底默念,为最倚重的好战友默默祈祷。很久,他回身来到办公桌前,郑重取出回电纸,思考片刻,工整地在电文纸上写下八个给“寒风”的字:蝮蛇在手,将奋足局。
六
东京来的特殊间谍
战争的阴云笼罩东京。
龚剑诚赶往东京都港区白金台五丁目原的“驻日大使馆”,即驻日军事代表团驻地,与东京同行李驰和过去部下廖凯见了面。下午,他去了日比谷车站对面一家叫“樱花”的西餐店,要见一个日本人。
一个中等身材、眉毛很重,年纪约四十三、四岁左右的清瘦男子在门口早侯。此人就是龚剑诚约的客人,东京“远东情报服务社”企业社长三枝正行。说是社长,其实雇员都是朋友和家人,这类家庭企业在战后多如牛毛。美军占领时期,日本人饭碗难找,生意冷清,意外接到“老朋友”预约,三枝激动得手心都出了汗。
昔日在战场上你死我活的对手,时隔五年,如今相见,他们都站着没动。龚剑诚刚刚设想的初见时带着杀气的微笑和如剑一样的目光,并没有出现,眼前的三枝正行大佐和记忆中的谍报魔王判若两人。
千军万马中,子弹呼啸声、炮击声、拷打声、烧红的烙铁烫着肌肤的丝丝声都在时光之墙倒塌了,记忆里的对抗已是过眼云烟,而眼前真切出现的人,很难将其和猖狂残忍的日军特务机关长联系起来。他这么瘦弱,那么不堪一击,谨小慎微,弯曲的脊柱骨,还略带谦卑。龚剑诚本想逞一下征服者的傲慢,可面对这半老、枯萎、表情僵滞,手指紧张摸着褪色条纹裤线的小市民,所有的对抗都变成懊恼。
“剑诚君,恭候您多时了!”三枝或许感受到了龚剑诚的恼怒,小心地将额前斜耷拉下来的一绺头发往后梳,生怕自己的形象带有一丝恶毒。
“岁月才是一把刀啊。”龚剑诚拍拍他的肩,脸上涌出感叹,“老朋友,请,里面谈。”
龚剑诚招呼三枝在雅间落座,解开西装扣子,潇洒地招呼服务生,指菜单上名贵西餐:“一盘蒸鱼卜丁、吉士百烤鱼、炸鸡块还有沙拉”。侍者含笑下去。
“剑诚君,还是当年新三十八师风采啊!”三枝挤出恭维的笑意,斜眼看了看菜单。见龚剑诚点的菜太昂贵,有几分不安,低下脸胆怯地说,“这些菜价钱不菲啊。”
“噢,不介意口味吧?”龚剑诚眉头一笑,亲切端详对方,“老兄可不是仰光时期三枝特务机关长的派头啦。”
三枝惭愧摆手。“老黄历了,不堪回首。”
“想你我昔日是战场对手,如今却坐下来喝咖啡,人生是梦啊!”龚剑诚道出了感叹。三枝诺诺点头。两人细数往事,岁月不饶人,过去的谁还会再提呢?龚剑诚一到日本就找他合作,也是现实的考虑。三枝的情报社人脉很广,不单收费低,而且也因为他的生意不好。
三枝正行是日本陆军大学毕业,一九三八年三月到一九四○年十月,任陆军省兵务局防谍课满洲分部一课课长。后历任陆军省中野学校教务课长、兵务局防谍二课课长。一九四二年派往南方军军部,建立三枝特务机关,指挥三十三军丛林情报战。那时候和龚剑诚棋逢对手。战后,三枝逃脱惩罚,溜回国内,并于四七年协助美国战略情报局即CIA前身从事旅日苏联人情报颠覆活动。
这位美国奴才,近两年经营惨淡,原因是美国人对他的忠诚起了疑心。目前三枝家的生活难以接济,只是比起卖寿司、荞麦面条和生鱼片的那些昔日特工,三枝还算体面。毕竟,依靠美军,还能混碗稀饭吃。
“三枝君,生意怎样?”谈到正题,龚剑诚一脸严肃。
“难啊,”三枝的目光不再游离,一本正经地看着餐盘说,“经济萧条,活在美国兵的欺压之下,本土的二等公民,那种滋味你们不幸也尝过。说来,也是报应啊。”三枝很知趣,唯恐失言得罪财神爷,因此深刻检讨。龚剑诚反感一笑,尖利的声音倒让三枝误解为一种自作自受。
“所以,有种重新做人的感觉?”龚剑诚替他分析心理。三枝连忙点头,无论这句话挖苦程度如何,必须和苦咖啡一起咽下。昔日的高级特务为谋生,舍得忍辱负重。
“剑诚君,您高升啦,”三枝门口那颗蛀牙展露,过去的金牙典当了,如今没肉汤保养,牙齿焦黄稀疏。“国府驻日独立情报组组长,滋润啊!”
龚剑诚自谦道:“吃这碗饭没过硬的情报来源不行,所以我需要你帮一把。”
“能给剑诚君跑腿,我的荣幸啊!”三枝脸上开花,谄媚迎合。龚剑诚不言,示意吃西点,并亲自斟满咖啡,坦率说:“三枝君,我买你的情报,价格不是问题。”
“那敢情好啊,说来是我的福气。”三枝正行连喝三杯,每一杯都是在感激中咽下肚,毕竟两年没喝过这么好的咖啡了。
“你变了,三枝君,过去战场上你何等的狂,那时候你不是人,现在才是真正的日本人。”龚剑诚贬低后抬高,“我喜欢现在的你!”
“罪恶和赎罪,对于我来说,就像榻榻米上的臭虫,”三枝瘦削的脸孔黯然,“一躺下就被咬的浑身是包,夜不能眠,醒来后也是什么都看不见。”
“深刻。”龚剑诚笑意十足。
“谢谢!”三枝脸上堆笑,细碎的皱纹像被拨弄的琴弦颤动,那是一种装出来的恭维。
“三枝君,明天我们换个高档地方好好喝一顿!”
“哦,这怎么可以呀!”三枝囊中羞涩,不过甚合心意。俩人谈了一番对朝战的粗浅看法。龚剑诚觉得三枝手头有硬货,想买下第一份情报。三枝更加恭敬。其实他明白,所谓情报,早上它值钱,可能晚上就是垃圾。所以,开出的价码也比较低。两人在西餐厅分手,约定第二天再见,并成交了第一笔生意。
第二天黄昏,龚剑诚开车去接三枝正行。这位老兄上了车,将一份情报塞到龚剑诚的皮包里,龚剑诚立即拿出一小叠美金。一手钱一手货,龚剑诚出手爽快,三枝欢天喜地。想想这些钱可以让家小省吃俭用过上一年了,心里美滋滋的。
两人来到东京新宿银座的商业区,将车停在美军云集的“樱之介”四星级饭店门前。三枝下车就有点哆嗦,不是犯病了,而是这里不是他这种人能来的地方。这是军事重地,吃饭的客人都是美军,别说没进过,就是连站在门口向里面瞅瞅都不敢奢望。龚剑诚拉他到这么豪华店面吃饭,自然有他的用意。这不仅让三枝受宠若惊,而且也对龚剑诚如今能量之非凡肃然起敬。其实并非龚剑诚喜欢大手大脚,来这儿吃饭,也是一种公关。这么做,只是给对方一个印象,有最值钱的情报不能给别人,我有钱。
三枝其人的猥琐,正是当时日本民族灰暗低谷时期的缩影。美军占领日本,别说他这个朝不保夕的情报社长食不果腹,就是三菱、三井财团的经理和各部要员,也都必须节衣缩食,绝不会带客人到这种场所来消费。
三枝诚惶诚恐,进了酒店,身子顿时矮去半截,宽大而不合身的二手西装,罩在鸡架般的骨骼上,连他自己都觉得寒碜。霓虹灯照在瘦削无肉的脸上,他望见了镜子里的自己,不由得紧张。赶紧用手蘸唾沫偷擦破领带上的污痕,将早上狼吞虎咽的疙瘩汤渍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