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菊回到家后,心还在咚咚地跳。她很激动,不知道这封来自老山前线,让同伴羡慕得要死的信是谁写的。是福是祸?在她和妹妹住的偏屋,她放下书包,取出信,没来及拆开,妹妹爱菊小精灵鬼正好也放学回来了,隐菊偷偷地把信塞进裤兜,去了侧所偷看。在侧所她撕开了那封盖着部队小红三角戳的信,里面的一页信纸露了出来,信的内容也展示在隐菊眼帘中:
“表妹:
最近可好。舅舅、舅妈他们都好吧。转眼离开家乡来部队已快两年了。可我时时刻刻都在怀念家乡的亲人、朋友、同学及一切的一切。特别是表妹你,文静的外表,聪慧的头脑多少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按捺不住自已激动的心情,给你冒昧写这封信,希望你能理解我这份特别的情感。
我们部队开赴老山前线已多半年了。战争非常残酷,严峻。每天都有战友在前钱牺牲或者负伤,年轻的生命刹那间陨落。我第一次闻到了战争带来的血雨腥风的味道,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刀光剑影和枪林弹雨。在这种情景下,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闷。不知道这场仗打完还能不能活着回去,还能不能见到家乡的亲人。但我坚信,我一定会活着回去。表妹你在遥远的北国替我祝福吧。
表妹,尽管这样,在炮火纷飞,硝烟弥漫的前线战场上,毛耳洞里,我和战友们仍然用战斗间隙刻苦自学。我还根据自已的兴趣爱好分别订了兰州军区政治部主办的“育才报”,军地两用人才培训信息“致富报”,解放军报社主办的“新闻与成才”等书刊杂志。我利用这些书刊来活跃调剂艰苦的战斗生活。只要没有战斗,我就在阵地上的火炮旁、弹药箱上看书、学习,搜集资料试着写一些新闻报道和散文随笔,日记。写身边的战友和战场上的人与事。因为在前线战场有太多的人和事每天鼓舞着我,感染着我的心灵,激发着我写作的冲动。我要把这段特殊的时期,特殊的战斗生活用笔记录下来,作为我一生最珍贵的精神财富留存下来,留给我们的后代,鼓舞他们前进的步伐。
表妹,希望你接到信后,一定给我回信。表哥在前线翘首盼望着你的回音,或许你的来信给我是一种安慰和激励。
表哥重生顿首
XX年X月X日于老山前线猫耳洞”
隐菊在侧所偷偷地看完信和落款才知道是本村堂姑家的堂表哥重生从前线写来的。她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从信的字里行间隐菊领悟到了一种特别的情愫。隐菊是多聪明的女孩。表哥信中提到了对家乡亲人的思念,特别是对自已思念。前线战场的流血牺牲,生命的无常,也提到了他在前线艰苦的环境下学习写作的顽强进取精神。表哥是好样儿的,如果他能活着回来,他就是英雄,打过仗,杀过敌,立过功的英雄。信的全篇没有提到情呀,爱呀的字眼,隐菊隐隐感到堂表哥是在通过书信传达着一种爱的信号。隐菊不想辜负表哥的心意,人家的生命说没就没了,子弹是不长眼睛的。一切都交给祖国了。自已在安全后方有什么好忸怩作态的呢?
隐菊打算晚上写完作业等爱菊睡着了,好好思忖着给堂表哥回一封信,鼓舞鼓舞他的士气。
爱菊看见姐姐从书包里取出类似于一封信的东西急急忙忙去了厕所,好长时间才回来。神色诡异,试探着问姐姐:“姐,你刚才拿的什么呀,那么神神秘秘,是不是一封信?”
隐菊知道这件事不能跟爱菊讲,这鬼精灵什么事经她在养母面前一搅和,那小事变成大事,好事变坏事。
“没什么,你看错了。”隐菊平静地说。
爱菊没刺探出军情,脸上明显写满不甘心,可她拿姐姐没辙。
吃过中饭,隐菊背着书包往学校走,她还在津津有味地回味着表哥信中的一些精典语句。隐菊从小和表哥一样也爱文学。她的作文写得很棒,常常是语文老师点评的范文。那阵子学界流行朦胧诗,好像是雾里看花,朦朦胧胧。于是她也经常在日记本上学着写一些很有点精典意味的朦胧诗。老师鼓励她不妨给报刊投稿。有几次,她蠢蠢欲动。可她把自已的情绪克制下来,她想,现在不是时候。不能不知天高地厚,等将来作品成熟了再说。她总能从同学家,街坊邻居家搜罗到一些文学名著阅读,那阵子乡村的文学书籍还相当贫乏,读书人家收藏的许多文学名著在“文革”“破四旧”运动中烧掉了,“焚书坑儒”的事件每一个朝代都有可能发生。
隐菊记得堂表哥重生和哥哥张帆是同一年出生的,上学时在同一个班。若这两个人比较起来张帆是那种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硬汉子。而堂表哥呢,和张帆的英俊霸气比起来,他要腼腆内敛许多,不喜欢惹事生非。他长相一般,中等身材,称砣脸,上小下大,两个脸颊带点红血丝,农村人叫“红二团”。由于在一个村子里从小玩到大,又沾亲带故的。上学放学重生喜欢和张帆一起走,这样他每天可以看到隐菊。他对隐菊也很忠诚,无论张帆在不在场,他都默默地承担着隐菊的保护神和护花使者的角色。可他自已也明显感到隐菊把更多的热情和关注投到哥哥张帆那里,把自已只作为亲戚和大哥看待,一个配角而已。
1983年夏天,张帆和重生都从镇初中毕业了。没有希望考上高中的张帆却榜上有名,去了镇中学上高中。踏实沉稳最有希望考上高中的重生却名落孙山,差了几分。重生家境相当贫寒,身下有两个弟弟三个妹妹,他是家中的长子。辍学回村后,父亲交给他一根牛皮做成的羊鞭子,一头绑着红毛线穗,挥舞起来虎虎生烟,红星乱闪。父亲让他把包产到户后从生产队分来的十三只羊赶到沟后山上的草甸上放牧,从此他开始了自已长达一年半的羊倌生活。成为羊倌的16岁的少年重生是寂寞的,孤独的,悲悯的。他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小农民,冬天穿一件破棉袄,为了御寒腰里裹一条布腰带。在草甸子上,山沟里,看着十几只羊咩咩叫着吃草,撒欢,或者禁止公羊和母羊当他的面调情嬉闹,干那事。起初他是烦躁的,会面红耳赤。他是一个懵懂的青涩少年,没有见过大人之间的那种私秘事情,心里十分的忌讳和排斥,感到龌龊。上初中的这两年,他对堂表妹隐菊的那种机灵劲有一种暗暗的喜欢和怜惜,有一种想接近她保护她的冲动。于是他和表弟张帆故意走得比较近,愿意做他的跟班,可以每天见到表妹隐菊,成为他们兄妹俩人心腹和死党。他的文静安祥正好互补了那两个人的活泼好动。
现在他一转眼成了羊倌,表妹还继续上着学,表弟张帆也上着学。他和表妹之间的距离会越来越大。想到这些,重生的心里更不是滋味,更加烦躁不安。在空旷的山野,他躺在草甸上,头枕着胳膊,翘着二郎腿,牛皮羊鞭子躺在身边,羊群在不远处安详地吃着草,他眼睛一眨不眨地仰望蓝天白云,山岚微微地拂着他的脸,身体凉爽异常,这样可以静静地持续半小时,一个小时。他放牧的这个山叫龙马山。山下这条沟,当地人叫显亲沟,传说是伏羲女娲兄妹为了承担繁衍人类的重任,占卜上天的旨意滚磨成婚的地方。等他从万千思绪中猛醒过来,羊群已经乖乖移动地离他远一些了。他赶紧起身,拍掉身上的土,去追赶羊群,开始下一轮的放牧。
傍晚,他赶羊群回家,在村口偶尔会碰上放学回家的表妹。刚上初中的表妹人又长高了一截,青春亮丽的光芒已露出了端倪,想遮掩也遮掩不住,重生自卑地想躲开表妹青春活泼的目光,他目前的身份,他萎缩地打扮,都让他想找个地洞消失在这个人的面前。
“表哥,放羊回来了。”隐菊落落大方地迎上了表哥。
“嗯,你也放学了,最近功课紧吗?”重生应付着,想结束对话。
“不太紧。我帮你把羊赶回去吧!”隐菊说。
“不了,我自已来吧,你赶快回家。”重生赶着七零八落的羊群向家里走去,脸色红红地,一直低着头。
隐菊望着重生赶着羊群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心里在念叨着:“表哥是很有天赋的一个人。不上学去当羊倌,实在是太委屈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