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羊给重生家里带来了源源不断的经济效益。八十年代初期,改革开放带来的巨大的经济浪潮对南方或者城市来说是浪打浪,波涛汹涌。对于西部古镇樊镇的这个小山村刘沟村来说,仍然是闭塞的,落后的。
重生家养了这么一群羊,村子里那些身体欠佳的老人,病人,没有奶水的小孩,都上他们家订羊奶喝。瓶瓶、罐罐在窗台院子放了一大堆。每天早晨都是排着队取奶。重生父母挤不过来。大家都会帮着挤奶,又不需要送货上门,钞票自然会塞到你手上。羊群只是吃青草,也添一点麦衣麸皮之类的杂粮,奶水一直很多,环保安全。没多少成本,这是一种只赚不赔的生意。
自从重生当上羊倌后,家里的经济条件渐渐盈实起来。重生的父母在人前开始挺直了腰杆。有些人为了订到上好的没掺水的羊奶,会见面用讨好的语气和重生的父母打招呼,还在上着学的弟弟和妹妹也因为大哥成了家里的经济重心而更加尊重爱戴大哥,他们的学杂费,新衣服都要从这群羊身上出钱。
村子里没有人看不起羊倌重生,大多数人把敬佩和爱护的目光投向重生:小小一个人就知道挣钱养家了。可重生就是自已自卑,暗暗看不起自已的身份,这种自卑和压力更大部分来自还上着学的表妹隐菊。
每到村口碰上一次隐菊,隐菊活泼热情的问话,招呼,都让重生感到更大压力和自卑。
到山坡上放牧的时候,他像少年维特一样就会想自已的心事与种种烦恼,对着山野发呆。清静的环境,漫山遍野开着的山花,从山坳里汩汩淌下的清沏的溪流会给他带来无限清凉和舒适,让他暂时烦躁的心宁静下来。
同村的宽叔家里养着几头牛,每天上午也会赶着牛来山野放牧,牛倌和羊倌一老一少在山坡上相遇,会坐下来拉拉家长,打发一下寂寞无聊的时光。
宽叔看见重生时不时坐下发呆的目光,知道少年有少年的心事。于是开导他说:“孩子,做一个放羊娃并不丢人。你只要每天仔细观察观察这群羊,就知道羊是通人性的,也叫羊性。公羊、母羊,还有老骚胡。他们都有他们的秉性、脾气。你每天放牧它们,它们会对你产生感情和依恋,认定你是他们的主人。他们看见主人不高兴。他们也会精神萎顿下来。孩子,这小小牧场,也是一个小小社会。把眼光放长远一些,才会不断地发现水草丰茂的世界,不要光盯着这一小片草地让羊们啃。你不会永远留在这里放羊,你是在通过放牧貌似温顺的羊群培养你的心性、心气,培养你博大如天空草原一样的内心世界,你的仁义、博爱。等有一天,你走出了大山,走出了这个山沟,这做羊倌的一段生活,会成为你一生享之不尽的精神财富。你还有什么好烦恼的。”
宽叔一边开导着不快乐的小羊倌,一边折下柳树上一大把翠绿叶茂的柳技,三下五除二,手法如此灵活,轻巧,给小羊倌重生编了一顶小柳环帽遮太阳,给自已也编了一顶柳环帽带在头上。这一老一少的两个男人,互视着笑了起来,活像当年打日本鬼子时伏击在原野的游击队员。重生看着,宽叔的形象,嘿嘿地笑道:“宽叔,你太伟大了,真像当年土八路。”
“不错,你也像英勇的小八路。”宽叔说。
经过和宽叔的几次谈话,重生的心里畅快多了,他和宽叔成为忘年交。自卑与烦恼也渐渐缩到九宵云外,最后,消失得无影无综。
通过一段时间在空旷的山野放羊,和每天喝订出后剩下的羊奶,重生身体迅速强壮起来。下巴已长出了青青的胡茬。和牛倌宽叔交流交谈,听他有时兴起唱那些山歌、情歌、小调。重生的胸腔一下子打开了,他成了真正的男子汉。他对羊倌的职业渐渐喜爱起来。他知道自已是在积聚力量,有一天他会走出这深山沟畔,走到另一个更广阔的原野上去,实现他的抱负和理想。此后,赶羊群回家时在村口遇到放学回家的隐菊重生也不再自卑,会主动上前打招呼:“隐菊,放学了啊。有空来家里玩啊。”
“行啊,表哥,如果作业写完得早,我会找你去玩。”
有时候,隐菊会真的来找重生玩,或者带上不会做的数学难题,让重生帮她辅导一下,打开思路。这种时光往往是安静的,也是愉快的。
第二年的冬天,重生已过了十七周岁,身高迅速超过一米七五。他觉得自已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这可能就是青春的活力或者爆发力。他需要找一个新的世界去释放。少年羊倌重生已经在沟畔上可以把从宽叔那儿学到的民歌、情歌及小调唱得有板有眼,浑厚响亮,让人听起来有一种酸酸的味道。让那些小寡妇、小媳妇听起来也心慌意乱,脚步沉重。
“行啊,小子,真学会了。唱得不赖。”有一天宽叔笑着对重生说。
“宽叔,听说村子上来了接兵的,我想去当兵。就怕我父母不同意。”重生听说村子上来接兵的几个军人就住在大队书记家里,在摸底找好苗子。重生的心里这几天一直盘算着这件事。他知道这是一个对自已来说绝好翻身的机会。一个走出大山深处,去改写自已人生的机会,也是一个为自已赢得美好爱情的机会,他绝不能错过。但是他担心父母不同意,因为父母及弟妹这两年已经尝到了他放羊挣钱给家庭带来的巨大的经济效益这个甜头。
“孩子,我也正要给你说当兵这事呢,你也知道我们农村孩子没有别的出路,要想改变人生轨迹,目前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考大学,一条就是当兵。考大学你已经不可能了,当兵目前对你是最好的选择。孩子你一定要坚持,据我所知,你父母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为你的前途着想会同意的。”宽叔给重生打气宽心。
重生得到宽叔的支持与鼓励,他的心踏实了许多,他决定先找父母商量,如不同意,他就偷偷地去报名,他一定要离开这片黄土地。
晚上吃完晚饭,在父母住的主房,昏暗的日光灯下,重生低低地开口了:“爸妈,我想去当兵。”
“当兵有啥好的,又不发工资,回来又不安排工作。你看中平、有林就是榜样,当了几年兵,什么也没捞着。还有,这几年看报纸上说中国和越南一直在前线打仗。你这时候去当兵,不是明着去堵子弹吗?你现在放羊,每月给家里挣许多钱,我们都给你攒着,过几年给你说媳妇成家、盖房,哪个不得花钱?”父亲在那儿叭嗒叭嗒地吸着旱烟,瓮声瓮气地说,显然不同意儿子去当兵,母亲倒没有说什么。
“爸,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一定要去当兵,羊我是坚决不放了。”
“小子,你敢给我撂挑子,有你吃不了兜着走的。”父亲有点生气,把旱烟锅往一只老布鞋底上嗑了嗑,吐了一口浓稠的痰。
“娃他爸,别和孩子较劲。有话慢慢说。”重生听见母亲这样劝父亲。
第二天重生起得很晚,没有去放羊。他在罢工,羊群在羊圈里饿得咩咩直叫。重生母亲只好亲自上山割了两篮子青草,回来撒在羊圈里让羊啃,羊吃完后仍然咩咩叫个不停,羊们仿佛见不到重生,好像也替重生着急难过。
重生连着不吃不喝在家睡了两天,羊群也饿了两天。重生父亲起初谩骂一通,后来看见没效果,也愤愤地不骂了,上地去了。
第二天晚上,重生母亲端来酸拌汤和馍馍让重生吃,并且告诉重生好消息“你爸同意你去当兵了,你走了以后,这羊群我和你爸来放。但你要争气,一定要在部队混出个名堂再回来。”
重生一个鲤鱼打挺,一下子坐了起来,罢工绝食宣告结束,他接过母亲手上的饭碗和馍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告诉母亲:“妈,你告诉我爸,我要是这次能当上兵,一定在部队好好干,争取立功,给家里人争光。”
就这样,重生终于穿上了绿军装。他去大队部报名参军时,几个接兵的军人和地方武装部的干事,正和大队书记谈着什么,看见重生楞头楞脑地闯进来了,口里说要报名当兵。问了他简历,初中毕业,又放过羊。又问了一下家里其他成员的情况,认为他是一个当兵的好苗子,身体健壮,弟妹又多,很符合征兵的条件。于是几个人同意把他带走。
临了,大队书记补充说:“这娃子,品质不错。”
听说重生表哥忽然要当兵走了,张帆和隐菊兄妹俩也去重生家坐了坐,权当欢送。重生看见张帆和隐菊来了,心里格外激动,说了许多自已的感慨和对未来的打算。三个好伙伴热热络络聊了一阵子。张帆和隐菊都劝重生去部队好好干,争取转志愿兵或提干。
重生说:“你们也知道我这次为当兵的事差点与家里闹翻了,到了部队我会好好努力,争取留在部队。”
在众乡亲敲锣打鼓的欢送声中,重生和一帮年轻的后生穿着新军装来到成都军区下辖的某师炮旅服役。
古人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这指的是交通闭塞,道路受阻,关隘重重的古代。可对于交通工具、通讯工具日趋发达的现代,走进区区蜀道根本不是难事,几乎是一种享受。重生来到位于巴山蜀水的炮旅后,才知道这儿环境幽美,山环水绕,风光旖旎。他心中的诗情画意几乎要喷薄欲出。身上穿着的这身草绿色的军装带给他的是无尚荣光,无比快乐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