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兄弟领命而出,他们走后袁磨头心里还是有点不干净,这时候那个被称为二当家的半截刚跑过来,端着一碗热烘烘的烤兔肉:
“大哥 今天二砬子他妈的烤的野兔真香,给给……我给你送来一碗,你先尝尝,看看味道怎么样……这小子的手艺……有长进了……”
袁磨头好像被那碗香喷喷的兔肉所吸引,抬起眼皮看了他一下:
“老二我决定把那小子办了,我考虑了……觉得留下是个祸害……天长日久……恐怖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好好……大当家的说的对……办就办呗……反正……这十几年了……从来就没留下一个活口……来来……来……先趁热吃肉……这兔肉凉了就会有股子草腥气……”
天渐渐黑了下来,太阳终于在无可奈何的沉沦中收起了最后一缕光线,广茫无垠的天空慢慢失去了它那让人永远思绪奔驰的遥远深邃的湛蓝,承载着纷纷纭纭亿万生命的大地也在太阳谢幕以后慢慢被包围上来的黑夜所席卷 所淹没,所有的几何突兀也在朦胧的夜色下失去了那亦不可拒绝的立体存在。
风呼呼的摇动着这片华北大地上的无名森林,犹如千军万马发出阵阵的涛声,这样强悍的天籁之势无情彰显着人类的可怜和渺小,面对宇宙我突然想到生命犹如尘埃,漂浮在这广茫的海洋中,可是喜欢夜郎自大的最最高级的生命,却总是把自己扮演成一个世界的主宰,在喜好的情绪中干着灭绝和自灭的勾当,不惜花费一生的精力 用尽所有的聪明才智也要为自己设计出世界上最完美的葬礼。
得命的荆文 荆武兄弟二人,扛着铁锨推推搡搡的喝着张汉召来到南面土岗子下面的一片荒草中,吭哧半天挖了一个埋人的深坑,扬出最后一铁锨土,他们甩出铁锨跳出来,拍打了身上的泥土,又歪着脑袋往外掏了掏落入耳朵里的沙粒,把捆得结结实实的张汉召推到坑边喘着粗气说:
“好了 我的客官,我把头套给你摘下来,把嘴里的袜子给拽出来,让你最后看一眼这个黑暗的世界,你的人生到此为止,我们要送你上路了,前面变成鬼不能怪我们兄弟两个,要怪只能怪阎王爷给你的寿命短,怪你自己没有交上好运,算了做个短命鬼吧……早死早托生!”
说着 他们又指了指东面那一溜几十个小土丘:
“诺!你也看见了……这里埋的几十个都是和你一样的倒霉人,鬼使神差 谁让你碰上袁磨头这个活阎王呢?”
死亡仪式已经到了最后一道程序。
“临死前……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我们又累又饿还得赶紧回去交差,平时我们也没这么罗嗦过,挖好坑,兜头一刀,大脚把人跺下去,乱土压下,稍微堆起一个小坟头,然后就扛着铁锨唱着歌扬长而去了。今天看你是个洋学生,喝了一肚子墨水,又有一身的肝胆侠气,说实话就连我们大当家的都对你动了免杀之心,他从来可没这样过,不管是那些该死的人给他许诺什么……封官的……倾财的……他一概看也不看…… 听也不听……一摆手……就拉出去了……”
张汉召仰天长叹:
“哦……天生我才却无用……想我张汉召……北京城里堂堂的四英雄,天不怕地不怕,呼啸人间伸张正义 嫉恶如仇,虽一介书生,那是何等的英雄气概,天杀我也……问苍穹天理何在……正义何在……上天那个玉帝老儿你敢回答我吗?你莅临环宇目视众生……今英雄罹难……你却无动于衷……情何以堪……枉受人间香火……就是变成厉鬼……我也不服……不服……不服……”
那两个杀人不眨眼的小毛贼,听着张汉召震怒雷霆的一声声天问顿时傻了眼, 木瞪瞪地站在那里如呆鸡一般。
“而今 清虏败亡 民国懦弱 军阀纷争……生灵倒悬……民不聊生……尔等枉生一副堂堂男儿之躯……上不能匡扶国家,下不能效命于民,整日呼啸在这森林沼泽,打家劫舍 残害百姓……枉活百岁……死当遗臭万年……”
张汉召一声声如落地惊雷,字字震撼着这两个歧途的生命,顿时唤醒了他们生命深处的那点残存的廉耻,让他们大汗淋漓 无地自容,让他们对这个普通的书生禁不住的肃然起敬,他们慌忙扔下铁锨倒头便拜:
“张先生 是我们有眼无珠……你是天地间一个真英雄……我们兄弟两个佩服你……你一定是上天派来扫除奸凶的天兵天将……如果杀了你……恐怕我们下八辈子都就要托生鱼鳖虾蟹 变成畜生驴马……阎王也要把我们剔骨扒皮下油锅……我们幡然醒悟了……我们好好做人……”
张汉召转过身来,趋步到荆文 荆武他兄弟二人面前:
“我看你们兄弟两个和他们不一样,不是不可感动教化的顽恶之徒,你们想想,这杀人的勾当能干一辈子吗?从言行上可以看出,你们还没有完全染上那种凶神恶煞的匪气,往前看苦海无边没有出路,还是回头上岸,留下这条生命,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赎罪吧……眼下唯一的办法……我们不如一块逃出去……另谋生路……”
说到这里,兄弟两个相互观望着开始有点犹豫了:
“客官 你看对了……我们两个才来两年……由于有眼色加上勤快,很快被袁磨头喜欢上了,他让我们兄弟两个跟在左右……也对我们很信任……在我们这里、新来的人一定要杀人,好让他们都沾上血债没有退路,这不在你之前 也就是三月中旬吧,我们绑架了一个大财主,那个家伙被我们敲了几万大洋之后还是被撕票了,人也是我们兄弟两个办的,你前面那个新埋的小土丘就是,那不 还没有长出新草,这个家伙临死吓得屙了一裤裆,最后他自言自语还说出了一桩自己的罪孽,为霸占本村一个姓刘的几亩好地,他故意把那个村民请到家里砌墙,等砌墙得差不多了,顺手把墙推倒,把人家活活的砸死在下面,然后又拿出他伪造的假借据……把人家弄得家破人亡,你说他黑心不黑心,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我们拍得脑浆迸裂……一脚蹬下去给埋了!”
“我认为 这样的恶棍 人渣该杀……我看你们兄弟两个走上这条路也有说不出来的苦衷,从言行上看你们还有正义感,从心里上讲,你们也不愿意杀人,我看你们是被逼的!”
他们二人吃惊的瞪着眼睛惊愕道:
“怪不得大当家的说你有本事要杀掉,你真厉害,不错 兄弟干这种勾当是被逼的,我们是邱县大屯镇人,我们和袁磨头的姐姐是隔墙邻居,他姐夫死得早,一个女人家带个孩子又耕又种挺不容易,我们都是本家,平时彼此关系都不错,常常给她家帮忙,时间长了,慢慢关于袁磨头的事情知道的也多了,这事情让袁磨头知道了,这个狡猾的惯匪,知道这样下去早晚要出事,说不定就会有灭顶之灾,他咬牙朝地上跺几脚,放下狠话要收我们兄弟入溜子,不入伙就灭门,我们不从,吓得跑到临漳我表姑家住了半个月,还没有等回去,一天深夜,月黑头下着小雨,呼呼吹着西北风,我们就被翻墙入院的袁磨头从被窝里提溜出来带走了,一看这架势,如果再不从……可就真是要被他活埋了,万般无奈,我们兄弟两个就从了他,春去秋来,我们跟着他鞍前马后 不敢逆意,他说话我们都是顺毛捋,揣摩他的心情和喜好,时间一长,很得他的信任和喜欢,我们的老娘还有他的姐姐干脆两家合在了一起,每月都是我们用大洋供养着,日月荏苒老娘也没骂过袁磨头,就这样我们一天天一月月沉塌下来了,真的做起了这伤天害理的杀人勾当,迁延时日 愈走愈远,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哪,今日听君一席话,让我们兄弟二人猛醒,人生百年积德行善,我们却在这里造孽作恶,真的很后悔,左思右想没有一点办法,这家伙做事野蛮 心黑 手辣 六亲不认,我们的溜子里谁敢不听话,没有一个能够逃出活命的。”
看着他们,张汉召不知不觉忘记自己是个即将被处死的肉票:
“唉……人这一辈子……有许多事情身不由己……”
张汉召看这事有了点火候就进一步劝说道:
“我觉得你们二人陷得不深,现在抽腿还来得及,等时间长了,官府腾出手里,派来一支部队,悄悄把这片林子包围,就你们那几条烂枪 几口破刀,叽里砰啪一阵子,也就浑身上下一片血窟窿,都成了枪下鬼,到时候你们的老娘谁养啊?难道大雪天让她拉棍子要饭吗?老人家可以糊涂,可你们不能糊涂,最起码 你们应该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不该干什么,路可以走错,但人生的大方向不能错!”
两兄弟低头听着 沉默不语,慢慢踢着脚下的松土,并不时地抬起头来用真诚的 眼神望着这位明白事理 通达人生的洋学生,像是梦中漫游深山老林里遇到了神仙,潺潺的教诲流入他们的心田,不知不觉中让他们萌生忏悔。
张汉召就势加大火候:
“这种作恶造孽的勾当坚决不能干了,现在我给你们两兄弟一个地址,你们救我一条命,我也会让家父拨给你们几十亩地,带着老娘过一个安生的日子吧!”
“真的吗!”
“真的 我都死到临头了,说瞎话又有什么用,骗得了你们 我能骗得了阎王吗?”
“也是这样!”
“我们家在河南省民权县张飞镇我爹叫张苍山,他以前曾经是吴大帅手下一 个师长,看透了世事,告老还乡,操持农耕,他如果知道今晚这档子事,一定会对你们兄弟两感激不尽,河南的黄河故道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你们可以在那里安度一生。”
拿着一个树枝在地上扫来扫去的弟弟随手一扔
“哥 我看算了, 反正这事我早就不想干了, 天天杀人越货, 无缘无故害人性命,天理也难容啊!人 我不想杀了,不如把他放掉,埋个假坟,骗过去算了!”
做哥哥的四周看了一圈,除了呜呜的风声外再也没有其它声音,他犹豫了一会儿:
“那好吧 今生我们兄弟两个就做一回积德的事情,老二这事要烂在肚里千万不能让人知道,漏出一点风声我们两个就没命了,等有了机会弄够积蓄,我们就逃出去隐姓埋名做个正经人,好给这几年犯下的罪孽作个弥补和忏悔。”
说着 他从腰间拔出匕首,噌噌把张汉召身上捆得十字八道的绳子割断,拉住他的胳膊激动地说:
“大命的人 你赶紧走吧!顺着这个方向要直走,千万不要拐弯,向前十里你就走出这片野树林了,记住千万不要顺路走,各路边都有我们的人,走吧走吧 快点走吧!”
张汉召活动活动麻木的手,颤抖着抱起拳来:
“二位兄弟 大恩不言谢 此生 一定报答!”
那个做弟弟的赶紧推着张汉召:
“你赶紧走吧,时间不多了……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赶快走 赶快走……”
张汉召退了两步:
“你们现在跟我一块逃走吧,我们一块去河南!”
“不行 快走,时间一长被袁磨头发现,我们一个也活不成……快走快走……”
“二位兄弟 记住我的话……有机会赶快离开这里……一定去河南找我呀!”
“走……走……快走,赶紧逃命吧, 一定要直走,不要转弯,不要顺路走……”
张汉召紧紧抱住兄弟两个浑身战栗,俄顷 抬手抹去眼泪转身就走,刚走几步,又突然回过头,还没等兄弟二人反应过来,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给他们磕了三个响头:
“救命之恩 没齿难忘,敢问二位恩人的尊姓大名?”
“快走……快快……走……”
在兄弟二人焦急的催促声中,张汉召跳起来,转身消失在黑夜茫茫的树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