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闻声停步回头,见一个白面黑须的胖老头已四平八稳地站到了面前。
再细看,但见来人上身穿玄色暗花亮缎大褂,外罩暗黄色拷纱马褂,秃额亮顶脑后甩着一条猫尾巴似的辫子,挺着胸儿腆着肚儿叉着八字步儿派头儿十足。听那口气瞧那做派,就知道来人是赵一方。
来人正是赵一方。
原来,这里的事情一发生,就有人快马急奔报与了赵一方。他一听说立即飞马赶来,正好儿把赵德发和那人的对话灌了个满耳朵。赵一方终是宦海遨逰见过世面的人,听话头见势派已知此人有些来历,这才出面上前搭话。
众人一见赵一方来到,都退身闪过一旁。
那人转过身来一拱手:“尊驾是赵一方赵老爷吧?”
“正是在下。”赵一方磁着一脸木色,“听家人报说,先生断定小妾没死?”
“人命关天,岂敢妄言。”
“好!先生即然如此说,小妾如能起死回生,赵某定当重谢。”
“敝人治病救人,非为图报。既然赵老爷信得过,那就请命人开棺……”
“且慢。”赵一方抬手拦住了他,“足下肯展回天妙手当然是施德义举,小妾复生有望亦是赵某求之不得。但这开棺见尸毕竟有违律例,万一救治不成或是人己故世,不知先生又当如何说法儿?”
赵一方这话,可谓圆通乖滑阴毒到了极致。他即十分希望这人大展经纶之手救活小妾,又恐怕开棺曝尸给自家带来不测或引起家族人众的不满因而要拿话探实这人的口风儿砸实了这人的话茬儿,同时也是在这人的脖子上拴了个死套儿,一旦救治不活或所言虚妄或有意外的变故,也就有了究治其“开棺曝尸”之罪的口实。
他这话刚一出口,那人竟双眉一挑,脸凝寒霜,“啪——”地一抖折扇,说道:“赵老爷这话,明明是信不过我啊,人命当前还有功夫打嘴皮子官司——好吧,既然赵老爷的话说到这儿,那我今儿个也撂一句话在这儿,如果救不活如夫人,杀剐存留悉凭尊便!”
“有您这话——好!”赵一方冲家人一摆头,“开棺!”
“慢。我还有话要说。”
那人一伸手拦住了赵一方。
赵一方一怔:“先生还有何说?”
“在下治病救人反要押上身家性命,实是以德招怨。那么话就不能尽你一个人说。现当着古陵父老官民的面,还请赵老爷也撂句话在这,以示公允。”
赵一方点点头,“既然先生这么说,那我也撂句话砸这。如果先生救活小妾,赵某愿以白金千两为谢,还要在古陵观前唱大戏三天,以彰先生高德!”
话到这份儿上,人挤人话挤话把事挤死,谁想找辙掉头抹车都不成了。
赵一方一声令下,早有人启开棺椁盖板,亮出了平展展躺在棺内的兰玉莲。
再看那人,凛凛然瞥了一眼赵一方,大跨步登上棺亭探身棺内,一伸手“嘶啦啦”撕开数层殓衣,又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针褡儿,还没待人们看清他的手是怎么动的,兰玉莲的前胸乳侧已经刺进了数十根银针。当他最后把一根大号银针刺进 “人中”穴时,兰玉莲突然哼出了一声无力的呻吟。
兰玉莲这一声呻吟细弱得像蚊子叫,赵一方听来却如同大睛天里暴了个响雷,脑袋“嗡”地一下顿觉天旋地转。恍惚中觉得有片纸头塞进手里:“这是催生助产的药方儿,速到‘福济堂’药铺去抓来服下,定保母子平安……”
不知谁惊惊诧诧地喊了一嗓子:“嘿!神了嗨!真活过来啦!”
这一声喊,恰赛滚油锅里倒进了一瓢冷水,看热闹的人群从四下里齐朝棺材前围挤过来,立时把个秩序井然的出殡队伍给挤乱了套。华美的影身亭被掀翻在地又给一阵乱脚踩个稀乱,那些个和尚道士送葬的吹鼓手躲闪不及,给人们挤掉在路旁的道沟里,手里的法器乐器也全给挤癟了,压坏了,砸断了……整条正阳大街吱哇喊叫沸翻盈天乱成了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