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安沟开郧商县成立大会那天,他跟中德新德成德财德胜德富德几个兄弟,还有老庄的学文学武学诗,东坪的桂松桂斌桂银一起也进安沟。这帮年轻人大的二十出头,小的十五六岁。要是往常,这些人该下地干活的就下地干活,该上山放牛羊的就上山放牛羊,只是地大多都是租种地主的,牛羊也是地主的,凭着怎么好好地种地好好地放牛羊,那粮交了租子就不够吃,牛羊也是养肥了也是地主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没那放牛放羊的什么事儿。大家心里便愤愤不平:都在马家坪,为啥子他们几家地主有地,我们这些泥腿子却没有地?为啥子我们挨冻受饿他们却喝酒吃肉?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
其实这马家坪的地以前主要集中在曾家、翁家和秦家,十几年前红七十四师来这里打土豪分田地,把这几家大户的地分给了穷人,人多的一家几亩,人少的一家几分,但不管过少总算是有过自己的地,那时这帮年轻人还小,但他们却听他们的老一辈儿说过,他们听得过瘾,问:“那分来的地呢?”那老辈儿说:“红军那年来才几个月就走了,分来的地,有的是被地主硬抢了回去,有的是三哄四骗的,总之是找个由头儿,一两年时间,地主的地还是地主的地,穷人手上还是没地种!”
这本来就不安分的一帮年轻人,这几天看一支穿灰军装的队伍从白鲁础来马家坪,又有一支同样是穿灰军装的队伍从马家坪到白鲁础,还把从大山尖来的那些穿黄军装的敌人打得狼狈逃窜进了闫家沟,那兴奋劲儿就像是每人喝了三碗包谷烧,摩拳擦掌地也要跟了这穿灰军装的队伍,要是有这队伍的支持,说不定那地又能给自己家分一块儿,有了自己的地就不用再给地主缴租子了,腰杆子也能听起来了!
所以一听说今儿安沟开大会成立郧商县,他们便也来听。只见潘友謌那几个腰里别着手枪站在碾盘上,还有一些战士挎长枪立在田家大院,那长枪短枪都是真家伙,看得大家心里直痒,恨不得有一支也背在自己的身上。有几个便围过来找父亲:“兄弟,刘山子经常在你们家住,他们都是共产党的队伍,你回去问问,看队伍上要我们不要?”父亲说:“那是一定的!我以前就跟刘山大哥说过想跟他一起,可他说我还小,现在只教我打枪,当兵的事儿以后再说。这郧商县成立了,我又跟他说,他还是说我小,现在只能当个民兵。我这回去,还找他呀!你们要想去,我们就一起找,年龄大一点的,肯定行!”
父亲听刘山的话,组织这帮年轻人在马家坪成立了一个民兵连,天天安排几个人到村口站岗放哨,有时也悄悄出去到郧西到赵川打探点情况,算是郧商支队的辅助力量。刘山还跟以前一样教父亲打枪,指着核桃树上的那个老鸹窝,把一杆枪递给父亲说:“柱德你过来!我教你先对着这老鸹窝练瞄准,枪托儿枪苗儿和眼睛三点一线,老鸹露头了,你就咣当一枪!”父亲说:“你也教教我那些兄弟吧!我们这民兵连也要会打枪,遇到敌人,我们也要上!”刘山说:“你们那些娃娃现在还没有枪,等以后有枪了,我给你们办一个训练班,请阚连长他们也来教你们,他们是正规军,打过日本鬼子,打过国民党,一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神枪手哩!”父亲说:“我早晚要跟他们一起去!不少人叫我跟你说,让你到安沟找潘书记说情,想要参军!”转身看看李先念送给刘山的那些武器,还有在大山尖上缴获敌人的那些家伙,羡慕地说:“把你这枪也给我们民兵几支吧,让我们那些兄弟也威风威风!”刘山说:“拿枪可不是装威风的,那是要打敌人的!我先给你一支你先教他们练着,再到张铁匠和袁铁匠那儿每人打一把刀,等以后打了打仗缴了武器,我给你们每人一支!”父亲噘了嘴,心想:哪天打仗了我就跟着,自己到敌人手里夺一支!”
马家坪一河两岸的包谷渐渐蔫了顶花黑了胡子,包谷穗子也渐渐地饱满起来。以前的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很紧张,就连跟官府有些关系的曾家秦家也很紧张,怕被国民党的军队派了粮,也怕杠子队苗子杆儿抢了粮,那国民党派粮和土匪抢粮也没啥区别,说是派粮,却不给钱,派不够了,还把人拉去当壮丁。今年这又到秋收,潘友謌便早早安排,在郧商支队抽一些人,把县机关的干部也派出去,逐村开展护秋工作。
1946年夏季之后的马家坪,每天一大早就有一个战士在耳爬后面那个馒头似的山包上吹起床号。耳爬和铺子的战士听到号声,就拿起洋瓷缸子到水井洗脸刷牙,还有一些直接去了河里,在河里洗嗽。那时马家坪的那条河长年有水,即使冬天结冰,安沟口和五里河口也各有一个水潭,砸开冰凌里面便有汪汪地水流。
这共产党的队伍就是不一样,无论是郧商县委机关的干部,还是郧商支队的战士,见了老百姓就像见了亲人似的,重活儿总是抢着干,水缸里的水总是挑得满满的,柴火也劈碎了,码的整齐。来家帮忙干活儿,总想留他们吃饭,可战士们不,说:“我们晚上在你们家里住,已经打扰你们了,怎能还在你们家里吃饭?再说,部队有要求,起了锅灶,有炊事员,我们还是回铺子跟大伙儿一起吃!”
一顿饭都不吃,马家坪的人很是过意不去,便把地里的瓜瓜菜菜摘了拔了,一挎篓一挎篓的给铺子送去,还有干酱豆干萝卜干儿,也给铺子送去,给郧商县委的战士们做菜。
爷爷从大山尖上背下来的那个腿部受伤的杨小安,在奶奶的精心照料下伤口渐渐愈合。这小杨是安徽桐柏人,跟李先念一路西征到陕西,也就是十八九岁的样子,奶奶看着心疼,便取了腊肉煮给小杨吃,说这孩子妈不在身边,我就给他当一次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