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潘友謌带吴相富、张宏鳌从安沟到马家坪,先在铺子检查阚秀宝独立连的操练情况,又到耳爬检查刘山游击队的操练情况。郧商县委宣布成立,独立连和游击队进行了合并,虽说都叫郧商支队,但平时吃住和训练却不在一处,独立连驻铺子,游击队继续驻耳爬,大仗一起打,小仗分头干。
经过几天休整的队伍基本恢复了元气,训练场上的战士一个个小豹子一般英姿飒爽。潘友謌问刘山:“那五个伤员现在恢复得咋样了?我们去看看!”刘山说:“这耳爬就住了一个杨小安,在我平时住的屋子里!”潘友謌说:“这我还能不知道!杨小安是跟我一起从河南过来的,在这大山尖腿被打断了,不就是这耳爬的一个老乡背下来的么!”刘山手一指:“你看,不就是那个老乡?这老乡可有劲儿了,拿三两百斤重的东西,不在话下!那天他背上背杨小安,胳膊弯子里还夹一门小钢炮!”
说话间果见那老乡提了壶开了木门,人高马大的样子,弯了腰才从堂屋里出来。潘友謌忙迎上去:“炳贤大叔啊!那天多亏你冒着枪林弹雨把杨小安背下来,又让他住在你们家里养伤,真是感谢啊!”炳贤憨憨一笑:“这有啥子!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他一口吃的!这小山子不是一来就住在我家里么!是不是?”刘山咧嘴一笑:“我不住你这儿住哪儿啊?我一来白鲁础马家坪这一带,是一定要到大叔家来的,就住在大叔家,叫大娘做好吃的!”炳贤说:“哪有好吃的!——现在你跟杨小安住一间屋,挤不挤?”刘山说:“不挤不挤!只是把你家柱德挤得没地方睡了!”炳贤笑笑:“没事,你看这堂屋大,晚上簸篮一放,羊皮一垫,这夏天又不冷,咋不能睡!”
忽然院子里又是一阵喊杀声。炳贤说:“你两个看看,这话都说忘了!我给这训练的娃们送水呢,咋就停止这门口了?你俩稍等,我把这壶水提过去,你们再进来喝水!”
潘有謌刘山一起进来到杨小安养伤的房间,那房间也就是一间小屋子,蓬了楼板,墙壁黑黑的,墙洞里插几根棍子,棍子上挂几只竹篮,隐约能够看到一支竹篮里放着的手枪。靠墙放两张床,一张杨小安睡,一张刘山睡,两张床差不多把房间占满了。夏天不冷,又近中午,杨小安没盖被子,那腿上却严严实实地用裹缠儿绑着。潘友謌问:“小安同志!伤好点没有?能不能动弹?”杨小安说:“潘书记,没啥事!腿上骨头断了,亏这西坪的刘先生帮忙又接住了,长长就好了!这大叔大娘对我好,把好吃的都给我吃了,你看我都胖了!只是我这好急呀!啥时候才能再去打一张报这个仇啊!”刘山拍杨小安一巴掌:“你个没良心的!我对你不好啊?柱德对你不好啊!”杨小安笑到:“好!好!都对我好!”潘友謌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好好养伤,仗有你打的!”
炳贤从锅里舀两碗水端进来:“来喝碗凉茶!这凉茶是竹叶子煮了,加几根薄荷,晾凉了,解渴的很!”潘友謌说:“就是好喝!比茶都好喝!我在安沟,田家叶家井家的老乡也喝这个!”递给杨小安。杨小安说:“你看我这床头上的这个军用水壶,里头泡的也是竹叶和薄荷,大叔大娘一回来,就先看看这水壶里有没有水,再做好饭端进来!”
说话间已是中午。号声一响,训练的战士各自回房,取了洋瓷碗子到厨房打饭。那厨房搭建在竹园边上,木头栏杆围着,空地上支几块案板,叶师傅端出菜盆张罗打饭,锅盆碗盏稀里哗啦一阵响起。潘友謌站起来,拉住炳贤的手说:“小安同志就交给你了!吃喝拉撒,少不了麻烦你们!”又转身看看杨小安:“小安同志,你好生养着!这耳爬驻扎的陕南游击队也编入郧商支队了,你跟着刘山队长在一起,该是不急!”杨小安说:“这些我都知道。潘书记你就放心吧,刘队长每天回来也睡这间屋,外面的事我都知道!”
潘友謌几个站起来要往外走。炳贤拦住说:“这是咋了?都到吃晌午饭的时候了咋要走?你们都是贵客,中午好歹要在我家吃饭!”吴相富说:“大叔,我们部队有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不准叨扰老百姓。我们还是到集体伙上,跟战士们一起吃!”炳贤嗔道:“这不是见外了?我们这地方,哪有到吃饭的时候还叫客人走?”刘山也哈哈一笑:“这几个都是县委领导,从安沟来的,是贵客。我却是个常客,天天在这里,跟家里一样!”
正拉扯呢,见一个大娘穿一件大襟褂子,围一道土布围裙,颤着小脚也过来:“饭都好了!就在这儿吃!莫叫客走了!”张宏鳌是商南本地人,知道这一带的风俗习惯,庄户人家真心实意地留人吃饭,你要是不吃,那就是见怪了,反而会生疏起来,便帮着打圆场:“潘书记,我们晌午就在这大叔家吧!你不是还要了解马家坪这一带的农会情况吗?晌午在这儿吃饭,顺便问问!”潘友謌一想也是,从中原突围过来的这六七十个人来到马家坪,虽说陕南游击队的刘山分队以前就驻扎在这里,但县委机关初来乍到,对当地的情况不了解,离开了群众的支持是万万不行的,便说:“那好!那就给大叔大娘添麻烦了!”炳贤一笑:“这就对了嘛!”
喜的刘山忙在堂屋搬了桌子拉了板凳,兴冲冲进屋端饭。炳贤说:“你先把菜端出去,我再去找一罐酒!”刘山说:“哎—,你不是说没酒了吗?今儿咋有了?”炳贤说:“就你嘴馋!要是叫你晓得还有酒,不是早让你咂没了?”
说着摸出一个土罐,里外都是釉子,塞子一拔,那酒香便飘出来。刘山吸吸鼻子,抢过来每人倒一盅,自个儿先一仰脖子喝一盅:“好长时间没喝酒了!这酒真香!”潘友謌说:“前几天你送李司令员到山阳,没喝酒?”刘山说:“照川谭道鹏队长倒是说弄点酒招待李司令员,但到吃饭的时候看李司令员一脸严肃,位老又有病,便没敢把酒拿出来,怕首长们收拾他。所以那次也没喝上!”
炳贤招呼大家坐了,说:“农家小户,也没啥好招待。要说这酒,也不用到别处买,就是自家烧的包谷酒。包谷烧酒,闻着香,喝了醉,一见风就上头!年景好的时候,缴了租子,估摸着还有点余酒,就烧点酒,干重活的时候,咂几口有劲儿,也睡得香。可是像我们这样佃农,好几年都没烧酒了。——这酒还是以前的,几年了,都来尝尝!”
正是秋季,地里瓜瓜菜菜的多,摆上桌的便是几个时鲜蔬菜:一碗豆角丝儿,一碗洋芋丝儿,一碗南瓜丝儿,一碗青椒丝儿,用唐麻榨出的油炒了,倒是很香。平时里这菜不切成丝的,只切成片儿,也舍不得用唐麻油,有点猪油擦个锅也是了,今儿来了贵客,大娘才舍得拿出麻油。偏是那一大碗洋芋粉炒腊肉,里面还有鸡蛋,亮亮晶晶有色有香,看着很是好吃。炳贤招呼道:“就热,快吃!”吴相富抄起一筷子尝尝:“这咋不像是山东煎饼呢?”张红鳌说:“山东煎饼好吃,却没有这个筋道。这个叫洋芋粉,是把洋芋用小磨磨了,过滤出渣,沉淀出粉,这粉摊成饼子,切了一炒,真是好吃。咱们商南这边,郧商县周围,这洋芋粉炒的好!”
大娘每样菜夹一点给杨小安端进去,又端出一筐馍来,站在堂屋饭桌边儿不说话。潘友謌见了,忙说:“大娘,你辛苦了,也坐下来吃饭吧!”大娘说:“你们亲热不来,怠慢了!”说着把框子里的馍递过去。看那馍不黑也不白,像馒头不是馒头,像窝窝不是窝窝,黄黄的,味道有点特别。知道大家要问,炳贤说:“这是包谷面馍!我们这马家坪,不产大米,小麦也不太长,就是这包谷洋芋好,要是不遭灾不叫租子,白米细面没有,包谷洋芋还是有的吃。这干的是包谷面馍,稀的肯定是浆巴汤儿。”大娘笑笑:“才推的,新鲜浆巴,里面还有洋芋豆角,我给你们盛来!”潘友謌边吃边问:“大叔!马家坪这地方,以前有农会吗?”